完美的悲剧既跨越时间,又跨越空间,通常,善者被禁闭在逼仄得可笑的空间里面,而大墙外面广阔的空间——别人随意逍遥自在的广阔空间时刻惊扰着他的心灵。善者经受着既窄小而又广阔的时间的煎熬:窄小是说生活周而复始的单调,为谋生路负重前行的悲戚;广阔是说无穷无尽,至死方休,而自由已然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万一机遇。凡是恶人,那群带着理所当然胜过别人精神的人,自会在天平里面撑撑自己利益的分量。蔑视上帝和人类,向死亡挑战,藐视法律,透彻理解应该把一切单独归于他自己,自会感到对被人无论侵犯的数量有多大,他从□□上根本不会有所触动,不及他最微末乐趣——以极大量的罪行换取的乐趣——之万一。

    悲剧的真实性如今仍然令人触目惊心,我是没资格去表述它的。

    所以,我装傻充愣地拒绝了这份邀请函。

    尽管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并无好处,可我隐约能感觉到,我大致能摸到这世界的边框了。是赌一把,还是一辈子待在这儿,这是我反复犹豫着的。可我清楚,规则和条文在这儿是无用的。

    我依然忘不了林姐嗤之以鼻的模样,她是聪明的女人,自然不会给别人留下口舌,我的拒绝话语刚落下,她便摆摆手离开了这间宿舍。

    我的生活依旧枯燥乏味,莫林小姐临终前丢入桶内的戒指被我藏在了衣服内衬,没什么比随身带着更令我心安的了,而她留在巧克力礼盒里的纸条则被我悄悄烧掉了。或许你会说,为什么不卖掉戒指远走高飞呢?除去对真相的迫切渴望,我相信,从这种地方出来的戒指,即便是我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卖了出去,也会马上被人发现,到时候自己还是不能脱身。

    自从上次拒绝了林姐的邀请后,我就再也没能看见她。

    秦落霞也仿佛像人间蒸发一般,她的床铺,那床粉红色的冬被还留着她走时的模样,我几乎能想出她着急忙慌离开的样子,一连着七天,每天早上起来,我都得看看她的床,日日一样。

    我心中泛起一阵重重的恐慌,那恐慌从何而来,为何而起。她是出了什么事儿吗?我是十分清楚的,我们二人就是彼此在这间会所的唯一朋友,说是依靠也不为过,如果她有什么事儿一定会告诉我的,除非是实在来不及告诉我又必须要马上去解决的事情。

    秦落霞在第八天时提着两个布包回来了,低着头,打开门时什么话也不说。我本应该要继续去擦拭大厅的地板的,因为被地上的玻璃渣划破了手指才回到了宿舍。

    她眼圈红红,我有些犹豫,彼时我正给手指贴上创可贴。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失魂落魄的她,眼里满是血丝,我有些不忍。没等我出声,倏忽之间,她像个孩子一般蹲下身子,像一只无助地结茧的虫,从那层薄薄的茧里传来她的呜咽声。

    我赶紧上前去,握住她的肩头,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已失去了魂魄了,抬起头,发丝与泪水一同糊在脸上。

    她开口,让我心为之一颤,“瑞秋……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爸爸了……”

    我有些愣住了,我是不能体会她这种情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只靠着养父母一点儿虚伪的爱过活。我只在书上体会过父亲的感觉,但是我能明白,她是十分痛苦的。

    于是,我将自己幻想成无所不能的父亲,紧紧搂住了她。而她将下巴搭在了我的肩头上,身体一点一点地抽动,像一只落水的猫。

    我只能尽自己可能安慰道,“不哭……”

    她的哭声约莫持续了一刻钟,她终于慢慢与我拉开距离。

    她的脸色已好多了。

    “瑞秋……”

    她的眼中又要有泪水溢出,我有些无措。没等我将安慰说出口,她就自顾自地提起两个布包,放在桌面上收拾了起来。此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岗位太久了。再次劝慰她后,我便回到了岗位上,一路上我低着头,仔细瞧着这根受了伤的食指。胸牌却忽然掉了下来,我弯下腰准备捡起胸牌,一双高跟鞋映入眼帘,她甚至慵懒地抬起脚尖,刻意地要让我看清鞋底那一抹红。我的心怦怦跳,来不及思考对策,只能赶紧捡起胸牌起身。

    林姐就这样再次站在了我面前。

    我站起身来,毫无顾忌地与她对视,她眼里投射出兴奋的光彩,像得逞的毒蛇。我有些不解,明明自己已经拒绝了林姐,可他为什么还是会来找自己呢?

    没能多想,既然自己上次不如她愿,如今还是恭敬些好。

    “林姐好。”

    她笑眯眯地盯着我看,仿佛要将我看出个洞来。

    她只是听着,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不确定地开口询问。

    “林姐,您今天怎么有时间……”

    我没说完话的后半句,但却清楚地知道她一定能懂了我的意思。

    艳俏的红指甲在我面前闪过,我的心被勾得痒痒。

    她缓缓开口,我窥见她脸上不易察觉的法令纹,曾被一头波浪大卷发拦住了。

    “碰巧路过,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了。”

    我不安起来,让我去相信她仅仅是路过是不可能的,话里吐露地关心我也是嗤之以鼻,毕竟我这个不识趣地擦地女工不久前才拒绝了她的邀约,你何曾见昂着头颅的孔雀愿意低头瞧瞧脚边的人儿呢?这一切,没这么简单。

    我开始思量起来,她望向我,带着些探究,似乎要看看我会怎么做,空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我受不住这煎熬,与其这样与她打哑谜,不如将一切吐个干净,有恩还恩,有怨……也只能受着,我尚不能为自己辩解些什么,自然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我便这般开了口。

    “林姐,您找我是有事儿吗?”

    她掩面轻笑起来,像位滑稽的舞女,眼眸弯弯,透着狡黠卑鄙的光,至于为什么被逼,这是我后来的想法了。

    她正色。

    “怎么,我没事儿还不能来?”

    我摇摇头,并未言语。

    她慢慢凑近,连同那对厚重的眼睫毛,都要被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实在不想沾染上她身上那浓重的风尘气,止不住地往后退,直至后脑勺接触到冰冷的大理石墙体。

    她笑起来,似乎在看我的好戏。

    “怕我?”

    我稳稳心神,笑起来。

    “不怕。”

    她一下子没了兴致,慢慢与我拉开距离,一出好戏就这样惨淡收尾?自然不是。我的心怦怦跳,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当我恢复理智看向她时,她已恢复了第一次见她时的神情,抿着嘴唇,小半张脸被长发遮盖住。

    我自嘲着,自己本就应当是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棋子,她难道只是路过顺便要看看我害怕的模样?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是这么没趣儿的女人。

    她缓缓张口。

    “许瑞秋,有16层的贵宾找你。”

    并不是要求我该偿还她那次救我的恩情。

    说实话,我在早已为这做好了打算,无数个夜晚,我脑中始终浮现莫林的样子,她凄惨勉强的笑容,死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明白,莫林一定与16层的人关系不浅,而那枚戒指也一定是从那些人手里得来的,看戒指的珍稀程度以及内圈刻上的字,这枚戒指对于它的主人来说一定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可莫林为什么会将这样一枚珍贵的戒指丢弃掉呢?甚至,丢在了我的桶里,这是令我十分想不通的。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种是莫林根本不愿意再见到这枚戒指,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她自觉命不久矣的解脱方式,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该在此时继续探究了。

    因为那道阴狠的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上,我抬起头来,像无视发生一般。

    随即弱弱开口。

    “林姐,我只是一个擦地的。”

    她抚摸着自己俏丽的红指甲,在听到我的话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废话真多。”

    我低下头,没能再多言。

    那双红底高跟鞋渐渐靠近我了,我的头愈发低了去,鼻腔充斥着她身上浓重的香水气息,我有些不适应。她凑在我耳边,呼出的热气让我有些头皮发麻,轻语。

    “1608,会有人在门口等你。”

    听到这句话,我猛然抬起头,纵使我再想掩盖自己的情绪,也是无济于事。因为眼里的震惊是实在压不住的,我从她黑漆漆的瞳仁中看到了滑稽的自己。

    她笑起来,拍拍我的肩便转身离去了,高跟鞋在我擦好的大理石地板上咯哒咯哒地响,正如我的心跳,谁能预料到我面临的是什么呢?若是我和悲哀的养父母一般信了基督,一定双手合十祷告上帝,或许我能看见上帝眼眸中那屡屡淫邪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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