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得恰到好处,枝头已经有了几只鸟儿,叽叽喳喳的。我站在桥上,静静观察着解冻的河水,书本上写的万物复苏大抵如此。

    我探出手,风从五指间溜走,一阵心悸,我捂住胸口,呼吸急促了一阵。好在它赶在傅卫军来前恢复了原状。

    我额角的冷汗引起了傅卫军的注意,他递给我一瓶汽水,用袖口擦掉我脸上的汗,“很热吗?”

    我点头,“出来的时候跑了几步。”

    五月八日,隋东的生日,要是还在录像厅整什么惊喜就没意思了,我们打算一起去撸串。

    我料到今天人不会少,但没想到加上和傅卫军与隋东平日一起混日子的那些男孩,会有这么多人。一到烧烤店就能看见里面每桌都坐满了人,他们大多年龄不大,看着也就是高中生。

    和傅卫军并排走,一路上大大小小的男孩冲他问好,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雪儿,你可算来了。”

    何蓉坐在最里面,一桌摆了四个椅子,沈墨在上课来不成,王阳最近被王响叔看得严,更来不了,所以这一桌只有我们四个。

    “你都不知道我在这坐得多无聊。”

    我脱下风衣,找了找,也没个地方能挂衣服,何蓉从另一桌捞了个椅子过来,她拍了下,“放这吧。”

    我点头,仔细叠了两下才放下,我抬头,和一个男孩对上了视线,他迅速收回了视线。

    “怎么都是些小孩子?”

    何蓉见怪不怪,“嗐,家里不管,自己也不学好呗。”

    傅卫军坐来我身侧,他倚着墙,一副大爷样,隋东也跟来坐好。他俩的身上带着一股烟味。

    “嫂、嫂子,今天可不、不能再喝错了啊。”

    我白眼翻上天,“你别乱装我就喝不错。”

    “嫂子这、这还记仇了。今天、天嫂子你就敞开了吃、吃,当成我、我给你的赔礼。”

    “那你可看紧你的钱包,小心被我吃空了。”

    隋东晃了晃手指头,“那、那不能。”

    看他得意的样,我猜他应该是又在车站捡着不少便宜。

    等菜。

    傅卫军低头给我衣摆上的流苏编“辫子”,耳疾让他可以完全忽视外界的干扰,沉迷于他想做的任何事。如果家庭不出现变故,我想他的生活一定会有很大改变。

    我把小拇指搭在他的虎口上,他抬眼看了下我,然后搓了搓我的手,在我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指头上吻了下。

    “好看不?”

    傅卫军点头,“红色衬你。”

    我笑了声,把手抽出来,“嘴还怪甜的。”

    谁在后面撞了我一下,傅卫军脸色一沉,他一把抓我进怀,用手挡住了倒下来的水杯。

    我听见隋东和何蓉的惊呼,我立刻弹了起来,拉过傅卫军的手仔细检查,没有烫伤,好在不是热水。

    我向身后看,是刚刚那个男孩,他一张脸皱巴在一起,吓得不轻。我抓了纸巾给傅卫军擦了擦,又检查了周围,只有我的风衣沾了水。

    “臭、臭小子,你不长、长眼睛你。”

    “对不起,东哥,我刚刚没站稳,我真不是故意的。”

    孩子吓够呛,边用纸巾给我擦风衣边捡杯子,手还在抖。

    我拿起风衣拍了拍,“没事,一件衣服而已,你去吃饭吧。”

    我话出了口,男孩刚要动身又像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转向我身后。

    我顺着看去,傅卫军正专心擦手,目不斜视的。见我盯着他,傅卫军眉毛一扬,“怎么了?”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傅卫军把纸团往地上一扔,“你真不生气?”

    我摇头,“他才多大,我跟他生什么气。”

    傅卫军耸肩,他冲隋东打响舌,隋东点头,“行、行了,赶紧、紧走吧,别在、在这碍事。”

    男孩如临大赦地跑开了,连饭也没顾上吃。

    接下来的烤串我吃得没什么滋味,总觉得刚刚的事情哪里不太对,说不上来。我试探地摸了下风衣的外兜,我放在那里的小灵通和现金都不见了。

    想起那个男孩装出的可怜的模样,真是人不可貌相……

    傅卫军嚼着肉,问我:“想什么呢?”

    我十分犹豫要不要把事情告知傅卫军,一是担心他去找那孩子,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二是有点丢脸,那男孩还是我让他放走的。

    傅卫军就着生菜又吃了一根串,“出啥事了?”

    我挠了挠脖子,“我电话和钱好像让人拿了。”

    坐着傅卫军的摩托和一行人来到居民楼我又开始后悔了,我没想到他们搞这么大阵势。

    “东西我不要了,我们回去吧,菜都没吃完呢,今天可是隋东生日。”

    “嫂子,生日不、不生日的,那、那电话可是大事。”

    傅卫军把我拉到墙边,“你和何蓉在这等着,我们马上就回来了。”

    何蓉挽住我的手,“雪儿,你就别跟去了,一会闹了吧唧的。”

    这是个老小区,墙皮上都是爬山虎,楼上连灯都没亮几个。

    很快我就听见了嬉笑的声音,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估计是他们找到人了。

    何蓉不想凑热闹,但又拗不过我,只能陪着我一起过去了。

    大门里面,路灯一眨一眨的,我看见傅卫军两指掐着烟倚在墙上,那晃着的发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他将烟嘴送到两唇间,烟头亮了一下,转瞬隐于黑暗之中。

    隔着人群,我望向他,我们之间好像遥远了很多,我第一次看见这样冷漠的他。

    何蓉在我身后重重咳嗽了一声,吸引了傅卫军的注意,他抬眸,我们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相视,我看到他眼睛亮了起来,比那烟头还亮,他撇开烟,绕过人群跑了过来。

    距离被缩短,他还是我眼中的他。

    “怎么不在原地等我?这里多吵啊。”

    “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我们还是饶他一次吧。”

    那个被人摁住的男孩也发现了我,他拼命爬向我,“嫂子,嫂子,我真的什么都没偷,你信我!”

    傅卫军一脚踢开了他的手,然后对着隋东,“东西找到了吗?”

    隋东会意,他从兜里掏出一沓现金,比我带出门的钱厚了很多,“嫂子,这、这瘪犊子把、把你电话拿、拿去卖了,正、正搁家里数钱呢,让我们抓、抓出来了。”

    我差一点又被这小孩给骗过去。傅卫军咂嘴,他蹲下身,揪住男孩的头发。男孩被吓得不敢张嘴,只能把求助的目光送到我这。

    我把原本想要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就算现在把男孩打残了也没用了,那台小灵通回不来了。仔细想想,偷东西在我看来是错误的,但这是这群孩子乃至傅卫军和隋东生存的唯一方式,归根结底错的不是他们,是生了他们又没尽到养育责任的大人们。

    我拉住傅卫军,自己蹲下来,扇了男孩一掌,我对他说:“钱我会拿走,再加上这一巴掌,就算是还清了。”

    隋东震惊,“完、完事了?”

    “不然呢,你打死他啊?钱拿回来了就得了呗。”

    店外,忙乎半小时,兜里攥了一大把钱,我掏出了一些分给隋东,“你去买点吃的啥的分给大家吧,耽误大家吃饭了。”

    “嗐,这、这说啥话呢,嫂子,都、都是一家人。”

    隋东嘴上客套,手里实诚,我也没跟他多说,只嘱咐了几句少喝酒。

    回身,傅卫军坐在摩托上,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悄悄走过去,把头靠在他肩上。

    静静地,傅卫军牵起我的手,揉了揉。

    “我第一次偷东西,就在这条街,差点被人打死。”

    我看着他,他也看向我。

    傅卫军单薄的肩总是微微耸起的,我知道那上面一定压了很多不该存在的东西。

    我说:“如果能再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傅卫军忽然笑了,“我们很早就见过一次。”

    “什么时候?”

    “你当时在哭,眼睛红红的,像个娃娃。”

    他越说越没谱,我选择沉默。

    “雪儿,你说我们会有未来吗?”

    他口中的未来,不是我们之间,而是各自生命中的将来时。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了他:“当然,我们一定会有未来的。”

    “那你说等我们七十岁的时候,身边还会是对方吗?”

    话题回到我们之间,在这方面,我总是逃避使用成年人的思考方式,而是天真地想。

    “应该会吧,反正我是想不到要怎么和别人在一起了。”

    我的回答总能让傅卫军心情愉悦,其实他也是在用最天真的方式来思考我们之间的问题。

    他咧着嘴,“好。如果你变心了,我可饶不了你,我一定会——”

    傅卫军的话音逐渐远了,我眼前一阵模糊,没把他话听全,人先没了意识。

    事出突然,把王阳和沈墨都惊动了,我醒来时,他俩就坐在病床边。

    “王叔终于把你放出来了?”

    王阳:“省省力气,等病好了再挖苦我。”

    “书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墨儿,小问题,我现在都能下床了。”

    王阳揭穿我,“拉倒吧你,赶紧给我躺好。”

    沈墨是请假出来的,医学生的课忙得她脸色都憔悴了,我怕她耽误课程,就让她先走了。王阳给我倒了杯热水,等我喝完他才开口:“你这病没告诉傅卫军啊?”

    我摇头,扯了个谎:“一直没找到机会说。”

    王阳显然不信。

    “他人呢?”

    王阳指指身后,“出去抽烟了,一根接一根的。你还是得告诉他,不然他啥也不知道,跟着你瞎操心。”

    我偏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该病还是病。不告诉他的话,还省得他事事都顾虑我。”

    “那你就这么硬瞒着啊?你瞒他一辈子?”

    我淡淡地说:“我哪有一辈子了。”

    王阳提了音量,“龚书雪!你胡说什么!”

    见王阳生气了,我捂着胸口装病,“哎哟,心脏疼,好难受哦,疼死我了。”

    王阳站起身,他拿我没辙,喊了句“我去给你开药”就走了。

    开门的声音,王阳的动作这么快?我叮嘱他:“我住院的事你不要告诉王叔和罗姨,老毛病就别让老人家担心了。”

    没有回复,我心一惊,转过身来看,傅卫军坐在那。

    王阳说他烟抽得很凶,但我一点味道都没闻到。

    “感觉好点了吗?”

    我握着纸杯,点头。面对傅卫军我难免会愧疚,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连他姐姐都有所透露,唯独瞒了他。

    “要不要吃苹果?”

    他眼底有红血丝,我昏迷了一晚上,估计他这一晚也不好过。

    “我不太想吃。”

    “医生说多吃点水果,少喝酒抽烟,适当运动。”

    我点头。

    他抬起手,在半空中停了好久,“……能治好的,对吧?”

    我要怎么告诉他呢?亲口说出找不到配型的心脏给我换,就算换了心脏我最多也就能活五年,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让自己接受现实。但在此刻,我却逃避了,又撒了慌:“嗯,可以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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