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小舟是被院中的吵嚷声叫醒的。她轻轻推门一看,却一眼望见对面叶行潇悠然倚坐在廊中,抱着自己的佩剑正看好戏。

    见小舟露出脑袋,两人不经意间对视,小舟退缩地转移视线,看向院中的闹剧。这院中本是不会有人打扰,但现在妁娘气急败坏地追着一名乐女,那名乐女小舟识得,正是昨日缠着她要她继续作曲的念奴姑娘,也是这织金坊的头牌,这泼辣的姑娘即便被狼狈地追逐着,嘴里仍在忿忿道,“我从小就被卖到织金坊,每日活得像一个只会奏乐取悦他人的傀儡,我早就厌了!我要自由!”

    妁娘怒道,“我平日里一没逼你,二没拘着你,三没苛待你,你还不够自由!”

    念奴叉着腰傲气道,“就昨日那个色迷迷的男人,仗着有几个破钱神气得二五八万的,竟还打发乞丐似的向我扔金子!”

    “所以你就拿琵琶把那人打得头破血流,赔人钱不说,还把我上好的望舒琵琶给打坏了!”妁娘几欲暴走,心痛得在滴血。

    “我……我赔不就是了。”念奴嚅嚅道,而后又理直气壮道,“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未来不靠男人依旧活得风生水起。这些混蛋男人,念了些破书就拿那些个破礼法鸡毛当令箭,将人分成三教九流,看轻人、束缚人,我偏不依他们,我该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傀儡!”

    正吵着的两人隐约嗅到一股糊味,都皱起眉头不约而同地短暂休战。而叶行潇一脸心虚地向小舟悄咪招着手,暗示小舟往院门走。

    妁娘疑惑地往小厨房走去,叶行潇一把抓起小舟的手腕,往外面跑,边跑边后怕道,“坏了,我本想做些早点的,刚忙着看戏忘记看火了,估计是焦了。快跑,再晚被妁娘逮住没有好下场。”

    果不其然,两人都跑到前厅了还能听到妁娘气急败坏地叫道,“叶行潇,你有本事别回来!你们朝隐宗的把我这当自家后院呢!”

    桂阴苑的偏房中,殷武是被一阵浓烟熏醒的,他边咳嗽着边迷茫地往外走。厨房中冒出来的烟越来越浓重,他又是刚醒来眼神不太灵光,一下便迎面撞到了一个着急忙慌的人。他被撞得后退了几步,而来人也是。

    殷武捂着口鼻挥挥手驱散了一些浓烟,在迷蒙中隐约看清了一张美艳的脸庞,霎时便看呆了。

    妁娘识得眼前撞她这人便是在偏房躺了好几日的病号,当即讶然道,“哟,你醒了?”

    反观殷武,双眸瞪大又被烟熏出些许泪眼,显然还呆着。

    而此刻叶行潇早已轻车熟路地拉着小舟跑出了织金坊。小舟还没喘上气便被这街上往来的熙攘声吸引住了,人潮穿行在繁华的街市中,是她从未见过的人间烟火。叶行潇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小舟才回过神看向她身边这个最具烟火气的人,而他歪头对她笑道,“走啊,带你尝遍这街上的美味。”

    小舟欣欣然跟着他往人流中穿梭,在一家汤包铺子中坐了下来。一笼热腾腾的汤包上桌时,小舟好奇地打量着,民间的汤包不如宫中做的精致如玉塑一般,但是刚出炉的热气带着香味熏得她两眼发亮。她夹起一只白嫩嫩的汤包,小口咬开,里面的汤汁流淌进她嘴中,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但她乖乖地吃下了三只,便矜持地放下了筷箸。叶行潇正吃着,疑惑地问她,“怎么?不好吃吗?”

    小舟摇头,“家中有规定,食过三而止。”叶行潇更加疑惑,小舟解释道,“同一种食物吃过三次就不可再食了。”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最爱吃的都只能吃三次?吃个饭都不能随心所欲?”叶行潇甚是不解。他也跟着放下筷子,说道,“走!”

    “去哪里?”

    “带你吃遍这条街,找到你最爱吃的,打破那个食过三而止的破规矩。”

    首先是一家蜜饯铺子,叶行潇将店中所有的蜜饯果子都打包了几两,小舟拧巴着小脸挨个尝过来,有的甜到她发腻,有的酸到她皱眉,于是二人果断地转战下一家。

    到了一家糕点铺子,小舟是吃过御厨做出的精致糕点的,这里的糕点虽然品质还算不错,但到底不比宫中做的完美。小舟仍是摇摇头,叶行潇有些不服输,带着她迅速往下一家店赶。

    又到了一家肉饼铺子,叶行潇尽兴地啃着饼子的时候,小舟被这烟熏火燎的气味逼得退开了几米远。

    最终二人驻足在了一家酒坊前,这次却是叶行潇先犹豫了,但小舟坚定地拉着他进去,目光灼灼道,“我要喝这个!”她在宫中时只能尝到一些全然无味的果酒,记得他们第一次见时,叶行潇洒了一半的酒醇香非常,光是闻味道都十分诱人。

    叶行潇是品酒的好手,但他还是保守地为小舟选了一些不太醉人的酒。叶行潇怀中抱满了今日的战利品,二人心满意足地回了织金坊。

    一进桂阴苑,就看见妁娘坐在石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还知道回来呀。”她转眸示意坐在她对面的殷武,“呐,你真正的救命恩人回来了,别再缠着我了。”

    殷武起身,走至他们面前,郑重抱拳道,“小舟姑娘,还有这位少侠。”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小舟转头与叶行潇面面相觑,后者努力腾出一只手拍着殷武的肩膀,笑道,“好说好说,江湖中人本就该见不平而拔刀相助,我叫叶行潇,你随便怎么叫我都行。”

    殷武又是直愣愣地朝着叶行潇鞠了一躬,“多谢叶兄。”

    叶行潇从怀中一堆盛了蜜饯果子、糕点、肉饼的袋子中捞出了两瓶酒,问道,“殷兄不必拘礼,正巧我们方才买了些酒回来,不妨一起痛饮?”

    妁娘边把玩着腰间的丝带,边阴阳怪气道,“哟,叶少侠这是去哪挥霍了呀,也不知道欠奴家的钱何时才能还上呢?”

    “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给你办到,倒时侯咱们可是按之前说的,一笔勾销。”叶行潇打圆场道,“今日之酒甚是醇厚,妁娘不如留下与我们一道品尝?”

    在街上晃悠了一整天,小舟的两腿都是酸痛的,好不容易才在日暮时分,四人一道安安静静坐在石桌前,共同品尝买来的佳酿。

    天际的彩霞织就了一道明辉,夕阳之光打在四人脸上熠熠而耀眼。

    叶行潇举杯道,“这第一杯,敬殷兄,敬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殷武爽快地与他碰了杯,一饮而尽。妁娘浅笑着慢饮一杯,而小舟则按捺住如初尝禁果一般的不安与兴奋后,一横心闭上眼灌下一杯。叶行潇没来得及阻止她快饮,小舟尝到第一杯的痛快后,甚是愉悦地为自己斟满了第二杯。

    “第二杯,敬妁娘,谢她慈悲善心,收留我们还寻了大夫来救殷兄。”叶行潇再举杯。

    “别,我可受不起你这高帽子。”尽管言语上推辞着,妁娘还是又陪了一杯。

    叶行潇正要举第三杯时,才注意到小舟已经自顾自地斟了好几杯,小脸微醺,像小孩子贪恋糖果一般喝得没轻没重。他止住小舟又要斟酒的手腕,“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小舟的双眸迷迷糊糊得像是蒙上一层水雾,赌气道,“别拦着我,是你要帮我破了食过三而止的规矩,我就……如你所愿。”她又憨笑着喝下了一杯,脸上的情绪像是夏日的天气一般多变,随即又晴转阴,她瘪瘪嘴委屈道,“我之前从来不被允许喝酒。所有不合礼法的事,我都不能做。我就是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我想什么从来都不重要,我只要做一个令人满意的傀儡就好了。”

    她愤而起身,多年来压抑的独属于小舟的天性迸发而出,她向他们演示着平日里被要求的一言一行,像是一个挣扎不休的瓷娃娃,“每当我想笑时,嬷嬷便会训斥我不能露齿,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好笑了。我好想不顾一切地笑,好想奋不顾身地跑,可是连这些最简单的事,我都不能做……”

    随着慢慢的倾诉,小舟的泪水也渐渐溃堤,在酒意的放纵下轻轻打着哭嗝。剩下三人也放下酒杯,叶行潇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从袖中扯出一方帕子递到小舟面前。小舟仍维持着仅剩的一些优雅,慢条斯理地抹着眼泪。

    妁娘起身,将小舟圈进怀里,纤手温柔地抚着她的青丝。在一边站着殷武呆呆的,愣头愣脑地举着酒杯,拍拍自己的胸脯道,“小舟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莫说是跑跑跳跳,就算你想要上刀山下火海,我一定舍命相陪!”

    “傻子。”妁娘凤眼斜了他一眼,殷武只好噤声。

    而小舟脑袋晕乎乎的,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眼皮渐渐阖上,歪脑袋倚着妁娘。叶行潇将她从妁娘怀中捞出来,打横抱进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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