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之风突起。

    行渊军是在战场上无数次搏命活下来的军队,而铁骑又是其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他们的威杀力可想而知。即便叶行潇身怀江湖之中数一数二的武功,仍是双拳难敌众手,但他依旧竭尽全力护住小舟不让她有丝毫的损伤,甚至不惜以身挡剑。

    他们逐渐被逼至悬崖峭壁之前,叶行潇持剑的右手因被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有些微微发颤,右肩处也被刺了一个血窟窿,汩汩冒着血。他这些年行走江湖腥风血雨的比这还重的伤不是没有受过,每每他都是沉着应付,只有此次他不能再冷静,只因他身后是小舟。

    他身上,染了别人的血,也有自己涌出来的血,白衣几乎成了血衣。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又延着剑身从剑尖滴落。他拄着剑咬牙撑住,铁骑的包围圈逐渐缩小,小舟不愿再躲在他身后,挡在叶行潇身前嘶声道,“我与皇室断绝联系了,我不会再回皇宫了!我不做公主了!你要是不信,你可以杀了我!只要你别杀他!”

    肃璧卿冷冷地看着她,丝毫不为之动容,轻蔑道,“你不过是皇室养的一只金丝雀,你情不情愿都会被关进牢笼里,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铁骑逐渐逼近,几欲出手的瞬间,叶行潇奋力将小舟揽进怀中,以自己的身躯挡住四面来袭的冷剑,手中合庸剑振出一道凌厉的剑风,短暂地让铁骑难以靠近。借着这一瞬间,他柔声问怀中的小舟,“相信我吗?”

    似是凉风将她的眼眸吹得干涩生泪,又或是满眼的血腥逼得她怯懦而泣,无法抑制的酸涩感让她无法开口,她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叶行潇左手轻捂住她的双眼,就像在无名寨中的不惑堂一般。他紧紧环住小舟的腰身,纵身一跃跳下悬崖,隐入茫茫的云雾之中。他上太一门前,曾勘探过四周的地形,这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悬崖之下是一条冷溪,以他的身手跳下去不至于会死。

    彻骨的寒意让小舟冻醒,她迷茫地睁开眼,入眼的是茫茫的山雾,她看向身边昏迷不醒的叶行潇,慌张地叫他,“叶行潇?叶行潇!你醒醒,你别吓我!”

    她记得叶行潇抱着她纵身跳入了山崖,又在坠落的时候以身为她做了肉垫,她现在除了周身有些许的擦伤和酸痛无甚大碍,反观叶行潇除了在山崖上受的两处伤,又被山石和峭壁刺出了不少的伤口。

    小舟不知如何是好,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只能哭着喊他,“叶行潇!叶行潇!”

    “咳…咳…我没事…”,叶行潇心口处闷得难受,不仅是刺骨的冰冷,还有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疼痛叫嚣,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看向身边垂泪的小舟,才依稀回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保护好她”。他忍着伤痛,努力挤出微笑,哑着声问道,“你叫…肃挽舟?是……南姜的公主?”

    小舟脸上的泪痕未干,垂眸低落地点点头。

    他曾想过她应当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却从未想到……她竟是公主。

    叶行潇拄着剑强撑起身子,却失力跌坐回去,他这才发现左腿处被锋利的山石划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想必是不能再跋涉了。他反握住小舟扶着他的手,指着溪流流向的方向道,“我的腿走不了了,你不要管我,顺着这个方向走,去找妁娘,她一定会送你回…回到皇宫。”

    “我不走!我不回皇宫,也不做公主。”小舟抽噎着不停摇头,眼中的泪不断线似的滴到叶行潇的手背上,嘶声道,“我现在不是肃挽舟,我只是小舟。你不要赶我走,让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叶行潇无奈地笑道,“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两人顺着溪水的方向,小舟架着叶行潇,让他靠着自己前行。崎岖的山路上,弥漫的迷雾间,两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个血印向前走着。

    一直走至日暮,就在小舟快要虚脱的时候,她看到远处有点点灯光,眨了眨眼确定那点微弱的光芒不是她的幻觉后,小舟欣喜地抬眸看向叶行潇,正要道“叶行潇,看,前面有灯光……”却发现倚在她身上的叶行潇早已陷入昏迷,而且浑身发烫得厉害。

    她努力撑起叶行潇虚软的身子,咬牙坚定地向着微光走去。周围寂静异常,偶有不知名动物的鸣叫,他们踩在草丛中的声音格外清脆,直到弦月高挂空中,小舟觉得自己再难前行。两人脱力地倒进草丛中,她仍是紧紧握住叶行潇冰冷的手,隐隐听到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向他们靠近,她在昏睡过去之前看到一盏明亮的灯光,她无力地求救道,“求求你……救救他。”

    睁开眼,率先入目的是木制的天花板,正对着她视线的是一扇天窗,透过天窗可以看到外面已然蒙蒙亮了。

    “你醒啦。”小舟转头,一位垂暮的老者施施然安坐在轮椅上,一双苍老的眼眸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她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一盏灯光,应当就是这位老者了。小舟软绵绵地起身先行礼,再道,“多谢前辈相救,不知我的同伴身在何处?”

    老者转动了轮椅的方向,领着她往隔壁房间走。叶行潇躺在一个大药桶中,熏蒸的水雾让他的皮肤有些发红,披散的青丝嗒嗒滴着水,肩上的血窟窿已经被止住血了,尽管面上仍是没有血色,好在露出水面的精壮的胸膛仍在起伏。

    小舟只瞧了一眼,便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

    这……非礼勿视,这是她可以看的吗。

    “他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只是要想痊愈,需得浸泡十日的药浴。”

    小舟不懂医,只是那药桶里漂浮着黑糊糊的药草,叶行潇泡在里头怎么就这么像……腌酸菜呢。还要泡十日,倒时侯不就腌入味了吗,万一叶行潇之后一直散发着苦兮兮的草药味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自己天马行空,从前在宫中她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像皮影戏里被牵着线的纸片人,从来不曾想过为何、将要如何。但她面上还是听话地点头回道,“若前辈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叶行潇在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和烟雾缭绕中醒来,先受不了地捂住口鼻,嫌弃道,“什么味道。”

    然后发现自己赤着上身泡在一个药桶中,小舟正背对他站着,行走江湖从不曾胆怯的叶少侠此刻却突然有些语结,“小…小舟?”

    “二位是什么关系啊?”老者平静如死潭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八卦的光芒。

    小舟本是听到他醒来的声音,回过身想看看他如何,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淌着水健硕的胸膛,瞬时像是被烫了眼一般捂着眼转过身,又似乎隔空被叶行潇传染了结巴,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我……我们……”

    “她是小舟,我是大随,相依为命的兄妹。”叶行潇信口胡诌。

    “哦,兄妹啊。”老者玩味笑道,“既是兄妹,姑娘可否留于此处助我给这位少侠施针。”

    “不,还是不必了吧。”小舟仍是捂着眼呜呜咽婉拒道。

    “无妨,我姓司,叫我司老便好。这里是魇村,我是这里的村长。这间木屋是我的,在这位少侠养好伤之前,二位可以在这安心住下。”

    “嗯嗯。”小舟满脑子挥之不去方才的一瞥,脸红得快滴血,随意地应了两声便害羞地跑了出去。

    司老倚在轮椅上看着小舟仓皇而逃的背影,感慨笑道,“年轻人真有意思啊。”

    年轻人,欢迎来魇村,梦魇的魇。

    他满是褶皱的脸上不明善恶的笑越来越深,转而看向叶行潇,和颜问道,“我瞧着你应当是个江湖人,随身的佩剑又很是不俗,少侠应当是出身名门正派吧。”

    “在下姓叶,出自峣山朝隐宗。”叶行潇极快地套了外衣,足尖一点便跳出了药桶湿哒哒地落地。

    “朝隐宗啊,我倒是听说过,你既是姓叶,应当是开宗掌门的直系一脉,那在门派中可是众星捧月、前途无量吧。”司老引着他躺到榻上,状似无意地问道。

    一根银针刺入他脑壳上的穴位,叶行潇被扎得一激灵,缓了缓才答道,“我师傅明和真人是开宗掌门的亲传弟子,而我是师傅收的大弟子。”至于众星捧月、前途无量什么乱七八糟的,朝隐宗中从来只有长幼、无分尊卑。

    “前辈医术了得,慈心救人,想必也是出身于济世救人的正派吧。”不知怎得,他隐约感到此人来者不善。

    司老不知所谓地笑着,“什么出身正派,几十年前的事了,都要记不得了。

    小舟走出木屋,在这座绝寂无声的村子里缓缓游览。有一条溪流横亘溪流,临溪修筑了不少构造相似的木屋,周围密林四布。奇怪的是,来往村庄挑水、耕地的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好像十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总是面无表情得似乎眼眸都没有一丝波澜。

    她走向正临溪浣衣的大叔,想询问些什么,但是男人恍若无视一般略过她便离开了。小舟深觉莫名,身后司老转着轮椅前来,劝她道,“不要试图和这里的人对话,他们不会理你的。”

    “为什么?”小舟不解。

    “因为他们都是对这个世界失望的人。”司老望着男人佝偻着挑水离去的背影,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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