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你藏在此处,绝对不能出声,娘亲很快就回来,好吗?”她小小的身子被阿娘藏在街边不起眼的一堆空酒桶里,那发酵出酸的味道很像阿爹身上时常萦绕着的醇酒香,她虽很是害怕,但闻着熟悉的阿爹的味道些许安了些心,对着阿娘怯生生地点点头。她看着阿娘慌张跑远的背影,想起每次遇到危险阿爹都会如风一般及时出现,她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直到她缩在酒桶里,透过缝隙亲眼看着阿娘被那些人用很长的闪着寒光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如牲畜一般削骨断肢,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浑身都在颤抖。她方后知后觉,这一次风不会来了。

    “阿娘!阿爹!”妁娘猛然挺身,从满目的血肉断肢中清醒过来。

    “妁娘,你醒了。”殷武就坐在不远处守着她,见她醒了便将早就熬好的粥端到她眼前,“饿了吗,喝点粥吧。”

    妁娘看着白粥里掺杂的些许瘦肉,想起梦中七零八落的碎肉断骨,猛然将殷武推远干呕起来,她冷冷道,“出去。”

    殷武不知所措地端着粥,支吾道,“妁娘……我……”

    “出去!”妁娘满是冷漠地瞪着他,殷武只以为她是不爱喝粥,便急忙跑出去,空留下一阵风,“你等等我,我再给你换点好吃的来。”

    妁娘起身,此处正是段辰的别院。段辰还在时曾有一次强拉着她来,在她耳边絮叨了很多当年他们一家在此处生活过的痕迹。她轻轻抚过软榻上放置的一副棋局,当时段辰眉飞色舞地向她炫耀,他和娘亲每每对弈,娘亲都能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双眼瞟过另一边的书架之上,轻轻摸过书架上却毫无尘埃,书架之上一半是属于段辰的武林宝典,另一半则是属于娘亲的游记典籍,段辰无事时常常于此处徘徊,却是翻阅娘亲的书籍,那里面满是娘亲所写的簪花小注。

    她不经意间抚过书籍,却隐约摸到了一个秘密的暗格,她将放在此格的书籍都搬开,露出一个嵌在墙间的机关。她微微皱眉,仔细思索,思及那日段辰拉着她絮叨时,很是怀念地抚摸了那颗白色王棋良久。她行去将那颗王棋拿在手中摩挲,最终将视线定于王棋底部,以内力将那底部削去,露出了精密的图纹与那墙上机关吻合。她打开了暗格,取出其中之物,却是太一门寻找了多年的至宝太上心经。她不屑地嗤笑,漫不经心地翻开心经,视线不知触及什么,在其中一页停留良久。

    “妁娘。”殷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妁娘瞬时装作无事般将心经藏在背后,强作镇静道,“怎么了?”

    “我……我拿了些小点心来。”殷武手中端着一盘五颜六色、模样精致的小点心。

    “知道了。”妁娘仍是淡漠道。殷武将那盘点心放下,在妁娘面无表情地注视下,犹犹豫豫地走了出去。

    段辰葬在了别院中的一棵老树之下,太一门之人几次找上门来,都被叶行潇毫不客气地打了回去,以是这几日别院之中很是危险,妁娘却执意待在此处,小舟也日夜陪着她,为防太一门趁虚而入,叶行潇、殷武和常歌只能轮流守着。

    妁娘却愈发沉寂,小舟五次三番地劝慰却总不得好转。她偶尔倚于老树旁浅眠,偶尔盘坐于棋盘前长久长久地出神。

    直到那日夜里,殷武正守着门,听得院内有些微动静,便着急忙慌地循着源头去探究竟,在段辰的房间前停了脚步。里面空无一人,却是方才声响的源头,殷武眼尖地发现棋盘边随着风翻页的一本书籍,正是那日妁娘慌张藏起来的那本。他走过去眼眸捕捉到其中明显被翻了许多次的几页,双眸骤然微扩,心中涌起许多可怕的念头,他急忙跑了出去,寻了好几处都不见妁娘的身影,路过主厅时却发现摆在正中的坎离剑不翼而飞。

    他暗道不好,这一路寻来的动静已引来了叶行潇等人,他来不及解释,只匆匆道,“妁娘不见了,应是去太一门了,我去寻她。”

    殷武匆匆飞身而去的残影消失不见,徒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小舟回想着妁娘这几日郁郁的状态,沉色道,“殷武说的不无道理,妁娘确有可能为了复仇而杀去太一门。”

    “可是就阿姐那三脚猫的功夫,一个人杀去太一门,她疯了吗?”常歌不可思议道。

    “我们先跟上吧。”叶行潇携着小舟,后面跟着常歌,循着殷武离去的方向疾速而去。

    太一门外,妁娘手持坎离剑,一剑破开了山门,震天的声响引来了太一门众人。“竖子!你竟敢孤身一人闯来!”如今掌门与副掌门皆去,只留下了几名长老。

    妁娘漠然立于当日段辰所站之处,将坎离剑对准为首长老的眉心,讽笑道,“你们欠下的血债,我自要来讨!”

    坎离剑之威力,十步内伤人,五步内杀人,她功力道行远不及这些混迹多年的长老,即便手持坎离剑也丝毫招架不住,很快周身便满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她似是不知疼痛,也不恋栈于与他们厮杀,只是拼了劲地往里冲。

    长老们不知她意图如何,只见她毫无还手之力,只有在他们单方面地碾杀之下一味躲闪,却惧于坎离剑之威无法将她一举击杀。妁娘一路血战至乾坤卦阵坛,此坛乃太一门立派之基,相传其中蕴含了太一门所有功法之玄妙。

    妁娘将坎离剑倒插于阵坛之中央,似是要献祭一般将周身的内力倾注于剑身,霎时阵坛周围以八卦阵势接连闪起夺目的光芒,此卦随着内力的不断注入,隐约有不断向阵坛外扩张,逐步吞噬整个太一门的架势。

    这是太上心经中所载的倒行戮天阵,需得借助乾坤卦阵坛所具备的天然卦形,以内力浇灌坎离剑以此布下戮天大阵,凡在阵中活物一个都不得生,而布阵之人也将被此阵抽尽所有内力甚至生机,七窍尽毁而亡。由是此阵倒行逆施,有悖天伦,才被载入只有历任掌门能阅的太上心经,不得为外人所晓。

    长老们也不知妁娘所作为何,只知此阵威力巨大,对他们必是不善,以是几人一同顶着阵中所起的飓风上前去,其中一人一剑从背后刺中妁娘,而她瞬时向前一倾,坎离剑脱手,倒行戮天阵的光芒有所微弱。

    “妁娘!”殷武赶到山门之时,便亲见妁娘被刺伤,他毫不犹疑地提着第阔刀杀了进去,每一刀都带着不再回头的果决与冲天的怒意。他杀至阵坛之上,扶起妁娘,她背上的伤口仍在血流如注,而阵坛之外的光芒已经快要消散殆尽,妁娘挣扎着起身欲再执起坎离剑。

    此时,叶行潇等人也赶到了山门,他将小舟妥帖地安置在山门外,和常歌一道拔剑冲了进来,周围一层又一层压迫逼近的太一门弟子数百,就连叶行潇落此重重包围之中也是应对得很是吃力。阵坛之上,妁娘跌撞着起身,虚软地扶起坎离剑,咬牙再注入内力,倒行戮天阵的光芒再次大盛。殷武一把夺过坎离剑,吼道,“你疯了!你会死的!”

    “你给我!”妁娘满是血污的脸上闪着泪,“我是疯了!我娘没了!我爹没了!都是这自诩正义的武林,还有这自诩正派的名门,是他们害我父母离散,家破人亡!谁来偿我半生飘零!谁来赎我余生孤苦!”

    殷武逐渐握紧手中坎离剑,妁娘再欲上前夺剑之时,他狠绝地一掌将她推向奔赴阵坛而来的常歌,叶行潇与常歌浴血而来,后面仍有一大群弟子穷追不舍,常歌接住妁娘,正要上前抓住殷武一齐往外杀出去,却不料殷武反身将坎离剑立于阵坛中央,阵坛周围卦形盛光突起,所爆之力将所有人震倒在地。

    叶行潇率先站起身,摇晃着欲往阵坛走,却被殷武反手一掌推离,而下一瞬扶着妁娘起身的常歌同样被一齐震飞,三人皆是不可思议地被殷武那股突而强盛的内力推到山门之外。而殷武孤身立于阵坛之上,阵法盛光之中,强撑着将那柄刀向山门掷去,山门被这股凌风带动缓缓而合,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倒行戮天阵的阵芒扩至山门,四人想要阻止山门合上却被阵法带起的强力晃得坠地。叶行潇撑着合庸剑,几乎是跪行着扑过去,却因阵法限制难以再靠近山门一步。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殷武循着当初段辰教他的步法,行遍八处向位,将倒行戮天阵提升到极致,而此时山门之内的太一门众人明白了生路已断,拼命着向山门外跑去却难以逃脱。

    “倒行戮天阵已成,今夜凡于山门之内者,皆死!”殷武眼眶、耳廓、嘴角、鼻腔皆流出温热的鲜血来,却仿如毫无知觉般地狞笑道,活像从地狱而来的鬼魅。

    长老们带着弟子欲擒住他已破阵法,却先一步被早已大成的阵法戮杀,一时之间遍地尽是横尸血河,像是从地底下伸出无数双幽魅之手来吸尽了他们的生命。

    “殷武!”叶行潇四人奋力堵住山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殷武在阵坛之上七窍渐毁,生机渐无。

    殷武拄着坎离剑,耳边、眼前尽是虚幻之象,他虚脱地跪在阵坛上,不愿放手直到体内所有生机被消耗殆尽,他仿佛听到了身后挚友们呼唤他的声音,苦笑道,“常歌,叶大哥,小舟,徐昭,还有……妁娘。你们一定要让这江湖变好,不要再有……孩子失去父母,不要…再有阿弟失去兄长……”

    “你个傻缺鹦鹉,快点停下!” 常歌吼道,叶行潇怒撞着山门,小舟用尽了全力去抵住山门,而妁娘嘶吼道,“殷武,你回来!要报仇的是我!该死的也是我!你回来!”

    殷武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倒行戮天阵达到巅峰,而他周围已再无活物。他费力地眨着尽是血雾的双眸,七窍不断溢出的鲜血将他活脱脱衬成了血海里爬出来的可怖怪物。

    他回头,微微扯起浸满了血的笑,恍若看见那日他们六人快饮佳酿并相约丹桂飘香之际载酒泛舟,苍茫阔原之上并行纵马骋怀的身影渐行渐远。

    只可惜,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章节目录

欲买桂花同载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年年逢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年年逢鱼并收藏欲买桂花同载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