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满红绸的姻缘树下,一双细白的小手捏着红绸递给身旁身形潇洒的男子。

    “世子哥哥,清儿写好了,你转过身来吧。”

    那少女自然是言清,而旁边背身站立的则就是霍青了。

    霍青得了许可,心下有些好笑地转过身来,这姑娘倒机警得很,写名字时,还特意让他转过身不许看她。

    “那我便给清儿妹妹挂到树上了?”

    霍青边逗弄着言清,边伸手要将红绸往一处枝桠上系。

    这树灵验,一眼看去,低矮之处早已挂满了红绸,只剩较高的枝桠还有余地。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样幸运,竟得了清儿妹妹的喜爱”霍青嘴上调笑。

    “世子哥哥可不许偷看!”

    霍青自诩还算君子,窥视一位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心上人这种事他暂时不愿做,何况这是友人的妹妹。

    替好友把关,也只是嘴上逗弄罢了。

    他利落地系了绸子轻巧落地,刚想问小姑娘是否可以去找她兄长了,便见得自家好友一脸冷硬地站在了言清身旁。

    不用找了,这人自己送上门来了,霍青乐得轻松,摇着标志性的折扇笑道:“子卿兄,既然你来了,我也乐得不用去寻你了,今日清儿妹妹大抵是受了惊的,我便不多打扰了,咱们改日再聚!”

    左凭阑寒着脸,僵硬地一拱手,算是道谢。

    许是怕自己情绪不佳,浑身冷硬吓到自家妹妹,他看着言清,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人群拥挤,清清今日可有受伤?”

    言清心知兄长怕是误会了什么,但这误会,是她故意所为,当下便故作不知地扬起笑脸:“没有的,清儿很好,世子哥哥将清儿护得很好。”

    这话一出,言清只觉周围似乎更加寒冷,自家哥哥脸上已阴沉得好似要滴水。

    刺激多了,过犹不及,言清向来深知这个道理。左凭阑此时是被自己和那风流世子的亲近所气乱了心绪,再不转移话题,待他反应过来深究,自己今日的行踪定是瞒不住。

    有风拂过,吹起言清的裙摆。

    高大的男子盯着某处许久,气氛沉默。

    言清伸出小手,怯怯地拉起左凭阑的袖口:“子卿哥哥......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清儿保证下次再不乱跑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左凭阑的温润从来都是带着疏离的冷漠,世人说公子如玉,是没错的,因为玉石确实就是那样,温润沁人,但再温润,也没人能忽略它顽石的本性。

    可他的疏离与冷漠从没有半分落到言清身上。

    第一次见到左凭阑时,言清才不过六岁。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团子,被家人宠着,活泼好动得很,偏生因为胎里带来的体弱,被言父言母成日禁在屋里调养身体,最多不过院子里透透气,出门是万不肯让的。

    当时照顾她的嬷嬷是她阿娘从母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和她阿娘一条心,平时千好万好,吃的用的,绝不含糊。可看顾她的时候,甚至比她阿娘还要严格,大夫说让言清好好养着莫要老是见风,嬷嬷就铁了心将她管得密不透风。

    言清只能日日躲在屋子里朝窗外看。从春天看到冬日,院里的桃花开了又谢,下雪的时候,她只捧着手炉站在小凳上踮着足尖朝外望。

    银装素裹,大雪纷飞,外面的世界对她诱惑太大,她实在是馋那一副雪景,馋得没法子,馋得吃不下、睡不好。

    临近年关的时候,言父言母见她整日闷闷不乐,小脸都消瘦了几分,不得他法,只得点了头,允她出了房门,到院落里看看雪。

    言清被裹成一个小粽子,红色的绣着小猫的毛绒帽、上好的狐狸皮制成的洁白围脖,将她整张小脸围得只看见一双眼睛。

    她一个人在院中呆呆看着雪,即使不能亲手捧起一掬来,也让她欢喜得神采飞扬。

    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在那白茫茫的一片里,直直地望进了她的眼睛。

    言清没见过多少生人,爹爹和阿娘总怕旁的小孩儿带野了她,见了外面的天地,就更不愿意呆在压抑的房里。

    六岁的小娃娃还不知道美丑,她只知道那个攀在墙头的小孩儿和她看起来不一样。

    哪儿都不一样。大雪纷飞的天儿,她穿成小粽子,这人身上的衣服却单薄到漏风,裤子似是短了不少,露出来一截脚腕被瘦得可怜,被冻得通红。

    枯黄的头发被扎成个小辫儿落在颈后,被风吹得狼狈。

    她看了看周围,嬷嬷去了前院和阿娘一起接小姨,婢子去小厨房给她取糖渍小圆子还没回来。

    十岁的左凭阑见过很多人,抢东西的地痞、缺斤短两的小贩、故意抬价的药房掌柜,为了生存,为了给婆婆治病,他没怕过他们。

    但他现在很害怕站在墙边直直看着他的小姑娘,漂亮得像他那八岁那年腊月里被药房掌柜赶出门时看到的柜上贴的年画娃娃。

    他看到底下的年画娃娃把暖炉放在雪地上,怯怯地朝他伸出手,小小声叫他小弟弟慢点下来别摔着,叫他不要害怕。

    不论是那年在风雪中,第一次见面时满身狼狈、伪装冷硬的十岁小娃娃;还是临安十四年,被高头大马载着,名满京城满身荣耀的乘风公子,左凭阑疏离冷漠的目光,从未落在她身上。

    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总是饱含宠溺的。

    她不舍让这双眼因她染上低落,但她更不愿见到前世言家一夜倾塌,而自己在仇人手下无能为力的样子。

    朝堂纷争从不停息,言家为了明哲保身,向来小心翼翼地避开风头、从不参与任何一派的站队,不求滔天权势,只求庇佑子孙。

    可他们不去招惹纷争,那些豺狼虎豹就会放过言家这块肥肉吗?

    言清何尝不知左凭阑不愿她与世子有关联,不愿她、言家踏入这残酷复杂的派系争斗中。

    但血海深仇,言家上下三十二口人命,她要如何能忘?重来一世,便是以身饲虎,她也要站在整个言家前面。

    左凭阑看不到的地方,言清的眼中含着歉意,默默在心中说:对不起,子卿哥哥,这次,让清儿护你。

    ——

    有了先前的波折,二人间的气氛有些沉默,有什么无法言喻的东西悄悄滋生。

    安静地在大殿前为将士们祈福结束,左凭阑便送言清回了府。

    他在言府是有自己的院落的,甚至比起他自己的宅子,他在言府过夜的时间更多。

    但今日,他知晓自己心中不适,甚至表面的平静也难以维持。言夫人向来待自己如亲子,必然会对他的不快多有担忧,于是他以书院来客为由独自离开了言府。

    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因为并不常住,这府宅自从开府那日,便空落落的没几个下人。残阳如血,左凭阑在院中站立片刻,打了手势。

    “杜七”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暗处走出:“在,主子。”

    “......去查查今日清儿在绸子上,写的是何人。”

    男人并不多嘴,点头之后,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视线中。

    左凭阑低垂眼眸,敛了神色,周身气息平缓,背脊挺立,如松如竹,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说主人的心中平静无波。

    然而有风吹来,吹落院中的树叶。叶片飞舞中,男人按在剑柄上的右手指节,却因过于用力而泛起白色。

    与此同时,白府后院,妆容精致的女子狠狠捏着手上探子来报的字条,娇媚的脸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狠。

    因为愤怒,她的脸部已经扭曲,银牙紧咬,口中用力念着一个名字,似是要将其嚼碎....

    “言清......”

    ——

    自那日华严寺祈福之后,言清再未见到左凭阑。

    一开始,她只以为左凭阑公务繁忙,不得空来见她,可一连几日都不见人影,言清心中便泛起了疑惑。

    言清在府上等来等去不见人,刚决定左凭阑若是今日再不来,她便主动上门去找他,午膳时便收到了言夫人的消息。

    “呀!母亲忘了和你说,子卿前日便回书院去了的!”言夫人放下茶盏,对言清解释道:“都是这几日忙昏了,母亲都忘了要和你知会一声,今年讲学堂的年末考校突然要提前,子卿念着院里的学生,前日连夜走的。”

    见言清神色有异,言母只道言清是因为左凭阑没有提前告知她而难过,轻声安抚道:“清儿莫要难过了,事发突然,子卿自己都措手不及,离开时还不忘遣了人来特意找你解释,只是恰巧被我遇上,我便先得了消息。子卿心中,你这个妹妹才是最宝贝的呢!”

    对母亲的解释,言清心有不解。左凭阑所处的云章讲学堂是她们言家牵头设立的讲学堂,所教授内容并不仅仅是四书五经等治国理论,更包括了部分兵法阵图。讲学堂的弟子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稚子,而是经过了层层选拔的年满十六的青年才俊。

    讲学堂由言家太祖开创,至今已经有上百载春秋,每年年末,讲学堂确实都会对学子们进行考校,考校的时间也因朝廷每年的计划偶有变动,但在言清的印象中。

    上一世的考校,好像并没有在这年提前?

    不知为何,言清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了一种感觉,左凭阑...似乎在躲她?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她很快掐灭,虽然他们兄妹二人大多时候直接以名姓相称,但她敢肯定,左凭阑对她、对言府从无二心。

    也许是因她重生,这一世的事务也发生了些微的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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