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

    内院的书房里,壶形灯长明。

    院子里散步的白淼歪头想了想,他出来的时候明明吹灯了怎么里面还亮着?莫不是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背手踱到书房门口,一推门,就见白应卿正坐在红木桌前翻阅书卷。

    白淼大喜!扑到红木桌前喊道:“儿啊!你终于有个人样了!”

    白应卿眼疾手快的抄起桌边差点被撞翻的烛台:“父亲,冷静。”

    “冷静?我那不学无术的儿子开始熟读经史子集了,你让我怎么冷静!老天爷!这是谁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嘿”,说罢还装模做样的对着南边拜了三拜。

    放回长灯,白应卿整了整桌上的书:“父亲,你太夸张,差不多就行了。”

    白淼站定,看着最近变化巨大的儿子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正色的看向白应卿。

    “既然你铁了心要走这条路,那爹就跟你直说了。士衡,如今做官不易,早就不是我当年那个朝廷了,现在圣上无所作为,庆王一党嚣张跋扈,你又是个史官,做事绝不可大意。”

    像是警示的不够,他又补充道:“你看之前那个给事中,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白应卿凝神:“给事中?就是那个被砍了脑袋的陈梓山吗?”

    白淼叹了口气,拍着白应卿的肩膀:“这事儿已经成了个禁忌了,没什么必要咱们就不说了。”

    言语之间尽是惋惜:“唉,那孩子科考虽不是一甲,但学识与为人极佳,只是可惜,不懂为官之道。”

    “哦?为官之道?父亲说的为官之道是什么?”

    “为官之道在于利民、便民、安民;为官之德在于仁民、恤民、爱民。但这只适用于为君有道,为臣有忠的时候,可现在的大褚早就变了。”

    和白淼相处这么几天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正容亢色。

    “陈梓山只信自己的判断,他觉得不对就是不对,他觉得可以就是可以,所以他胆大包天封了庆王的奏章。他只看到了庆王对朝政的威胁却看不到庆王对他的威胁,或者说他毫不在意。”

    “这种为官之道说的好听是赤胆忠心,说的难听就是自大愚蠢。陈梓山的失败,全然是因为他太自大了。”

    洋洋洒洒一番话说的白应卿哑口无言,如果说晏溶月之于陈梓山是善解其意,那白淼之于陈梓山就是一针见血。

    白应卿登时醍醐灌顶,盯着白淼看了良久,从红木桌后走出,恭敬的行了一礼:“士衡受教。”

    白淼满意的捋起长胡子:“起来吧,希望你记住为父给你说的这些话。”

    配合的起身,白应卿又问:“可父亲说的这种又会审时度势又能辩才无碍的人,多数早就高登极乐了。”

    “还会有的,总会有的,但那是别人,不是你。如今朝政动荡不堪,边界斗争纷乱,你娘生下你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爹不求你位极人臣,只望你明哲保身,谋定而后动。”

    白应卿深思不搭话,许是察觉到氛围有些严肃,白淼找起话茬调侃起来:“哎呀,行了,这都是后话,你小子还是给为父说说无味楼的掌柜姑娘吧。”

    糟,忘了这么一茬。

    白应卿眼睛一转,心里嘀咕起来,这事儿要怎么交代?想到那天在大般若寺前的场景,白应卿莫名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高挑的鼻梁,反省自己,他可真是失礼。

    大褚每到新月新季都是子鳌猛长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子鳌肉质鲜美,个头比脸都大。

    又到了吃子鳌的时日,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已经着手办鳌宴了,城脚下的各酒楼也开始囤食材,其中就属福瑞康的阵仗最大,早早就让小二站在门口吆喝。

    无味楼最近生意不冷不热,到不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但也确实是没什么大利。

    楼里,晏溶月正对着算盘发呆。

    半晌,她抓着桌边嘟囔起来:“啊啊啊啊!到底怎么才能把这生意做起来啊!晏福辉只知道盘铺子?还盘那么多!倒是给她留些钱养铺子?本金没有,子鳌都买不起,这让我怎么办嘛……”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白应卿站在门口。

    他是来赔礼道歉的,虽说踩坏的是自己的灵牌,但此等行为还是太过失礼。

    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晏溶月顺着感觉寻去,一眼看到面前的白应卿。

    他来干什么?

    白应卿惺惺走到柜台前:“那天……在下不该对姑娘的包袱动手,更不该把姑娘的东西摔到地上,都是我的错,我来给姑娘陪个不是,还请见谅。”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绸缎衣袍,袍子里依稀可见画兽的镶边,腰间还系着玉带。

    不愧是个富贵之人,晏溶月掐着腰清清嗓子:“咳,怎么?陪个不是就可以了?那我摔成好几节的灵牌怎么办?”

    “什么好几截不就两半……”

    “嗯?什么?……什么两半?”

    晏溶月抱肩站在白应卿对面,十六七岁的少女个子还不高,为了显得有气势些,娇丽的脸高抬,隐约好像还踮了脚,整个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噗——”

    笑声激的晏溶月措手不及,继而窘迫起来,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白应卿收笑:“没事儿没事儿,想事情想茬了”。

    掏出一个靛蓝色的钱袋递给晏溶月:“这儿有五十两,姑娘先拿着当我的赔礼,不够得话我再叫人送来。”

    “哼——”

    晏溶月嗤之以鼻:“五十两算什么,我这无味楼摆一桌也能卖五十纹两,你给我五十……”

    白应卿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靠在了桌面:“白银,是五十两白银。”

    “白银啊……”

    晏溶月脸色好看起来,接过钱袋在手中掂了掂,面上是掩不住的窃喜:“哈,五十两……是不是有些多了?”

    白应卿随意摆摆手:“毕竟是我失礼在先,晏掌柜就拿着吧,不是着急买子鳌囤食材想大赚一笔嘛,那就拿这个当个本金吧。”

    “算了,这不合适,我拿十两就够了。”

    五十两白银着实有些多,灵牌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确实不值这个价儿,晏溶月解开钱袋欲拿十两。

    葱白的指尖捏住钱袋的开口:“要是实在觉得多,那剩下四十两全当我投的本金,之后如果无味楼的月入上涨,晏掌柜就按份额给在下行不行?”

    “好!那没问题。”

    这倒是个好主意,以后也能用这种方法继续找人筹钱了,晏溶月愉快的和白应卿定下了契约。

    出了京城一直向南有条大河,河上立着一座几人宽的土桥,土桥上人来人往,不少渔民扛着背篓在上面叫卖,因此得名于岸河。

    晏溶月下了马车站在岸河边上四处张望。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向后一看,穿着青衫的公子从容的走了下来。

    白应卿拿着把折扇,在根本没有热意的天气里假模假式的扇了两下。

    “……”

    “白公子不回府吗?怎么也来这里了?”

    这人不是给完银子就走了嘛,怎么又在这儿遇见了。

    “咳,今日天气不错,我来岸河踏青赏景。”

    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还不是他那个从天而降的爹推着他来的?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上了马车,车夫二话不说就追着人家姑娘跑。

    “话说晏掌柜来这里做什么?”

    “买子鳌啊,不是到时候了?”

    岸河上挑夫人手一个小木扎,坐在道路两侧,叫卖声一个比一个大。

    地上麻布垫着,花绳把子鳌的钳子绑的严严实实,花壳灰壳的什么样子都有。

    晏溶月在各大摊子里穿来穿去,那个讨人厌的杜炜就为了那几公斤的子鳌和她争来争去,好像全天下就只剩下那些似的,真是可笑!

    白应卿走到一处停下:“晏掌柜快来,这边的不错。”

    晏溶月闻言探过去,这一框看着确实不错,个大肉厚。

    她拿起一只翻过去瞅了瞅:“爷爷,您这个有没有膏啊?”

    马扎上的老人头也不抬:“姑娘手里这只是公的,没有膏。”

    子鳌在手里吐泡,一不留神绑好的花绳被挣开,晏溶月把它放到地上。

    挣脱束缚的子鳌向着前方爬去,眼看着马上就能爬进大河时被一只布帛丝绸的鞋子挡住了去路。子鳌调整一下方向,钳子猛的收紧。

    “嘶——”

    脚上隐约一痛,早知道应该穿个皮靴来。

    闷哼一声,一脚把子鳌踹到河里:“爷爷,这些都给我们装起来吧。”

    白应卿和子鳌的这场“斗争”晏溶月没做任何表态,只是紫裳下的肩膀止不住的抖。

    白应卿递上银子,抱起装好的子鳌箱:“好了晏掌柜,快别笑了,我都看见了。”

    “哈哈哈,白公子误会了,我绝对没有嘲弄你的意思。”

    对岸突然吵闹起来,打眼一看,岸河从东来了一队铁骑。

    两旁的商贩匆匆起身,慌忙担起背篓。

    “这怎么回事儿?怎么人都跑了?”

    白应卿抱着箱子稳住身,晏溶月还来不及躲闪就被商贩撞到了一边:“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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