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十九层地狱（九）
阿晴没有回答禾舟的问题。她穿着一件绛紫华服，稚嫩的面庞微施粉黛，唇上的粉红口脂鲜艳欲滴，与死气沉沉的眼神相结合，衬得正值少年的她一半惊艳一半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阿晴伸出指甲被涂成鲜红色的十指，轻轻触碰在紧闭的双开门上，后稍稍一推，历史悠久的木质大门立即发出一声沉闷响动。
大门一分为二，缓缓敞开，神秘莫测的‘船长室’呈现在眼前。
禾舟瞳孔放大，张嘴欲言却半晌发不出声，仅是双眼直勾勾地、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间房，房内的景象显然与她所想象的有天壤之别。
也的确是如此，怪不得禾舟目瞪口呆。因为那间‘船长室’并不如电影里常描述的那般，或奢靡华丽；或古朴洁净；或时髦简约；或书香浓郁。
那是间柴房，狭小的、阴暗的、寒冷的、潮湿的、肮脏的……柴房。
用发霉茅草所制的屋顶挡不了雨；用混合垃圾的泥土砌成的墙避不了风；昏暗的光线从墙角老鼠洞或墙面几条裂缝钻进来。
若说家具，那便只有木柴杂草堆成的床以及几块石头砖土所做的椅子吧；黑色恶臭的雨水积满地面，生命力顽强的青苔是这最为好看的装饰；蜘蛛网落满灰尘，大约是和那些老鼠一起搬离了这破烂不堪、让人绝望的地方吧。
禾舟一眼扫遍整间房，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她黑暗的内心深处，悄然攀升。
“我出生便在这间房，至死都未曾离开。”阿晴语调悲凉地叙说着，抬起穿着白底金线绣鸳鸯布鞋的脚，跨过被虫蚁蛀空的门槛，走进湿漉漉的房内。
她忽抬头忽转头地巡视着这间柴房，或许是在细细品味这十四年来的每分每秒，清澈的眼中尽是温柔亲切。
“我忘记了很多事，有一件事我深刻地记得要去做，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哪件事。”阿晴自顾自地说完，转过头来，同情地凝视着门外的禾舟。她突然提议：“留下来好吗？”
浓烈的祈求覆满她的嗓音。禾舟没有回答，却是满身警惕地连续后退三步。
阿晴继续说：“你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味道。被抛弃、被折磨、被虐待、毫无希望的味道。孤独……你害怕孤独吗？”
“害怕。”禾舟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话才脱出嘴巴一秒，她便懊悔不已。禾舟一直认为阿晴在酝酿一个阴谋，自己不应该回答她任何话，否则必会踩中陷阱。
可是，孤独……
谁不害怕孤独啊！
“我也很害怕，所以你留下来好吗？”阿晴两眼湿润地恳求：“我想拥有朋友，无关性别、年龄、种族。你别离开我，我会把我所拥有的都给你。只要你别不要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阿晴的话很动人，禾舟瞬间看到一丝逃离的希望。“任何事都可以吗？”她怀疑地问。
“当然！”阿晴高兴地回答。她一脸天真笑容地走出房，冰冷的手牵起禾舟同样冰冷的手。“任何事……”她骤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但有一件事不可以。”
“哪件事？”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从他身上嗅到敌意。我恨他！厌恶他！他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尽管我已经不记得那人是谁。我要杀了他，不然他会连你一起夺走。”
“我不会让你杀了司律。”禾舟生气地甩开阿晴的手。“他对我很重要，我不可以让任何人伤害他。如果你想我留下来陪你，你就必须放了他。”
“迟了哦。”阿晴失望地垂下眼睛。“他马上就要死了哦。只有他死了，你才会留下来啊！”
“不……你这个疯子！司律……司律……”
禾舟恐惧地瞪着一脸杀意的阿晴，她怒吼身前这个毫无人性的孩子。她想杀了她，但她知道无法杀死。
而且如果阿晴没骗自己的话，司律马上就要死了，她必须赶去水牢。即使没有办法救他；即使两个人最终都会被留在第十九层地狱；即使不生不灭，永不超生；至少……至少两人可以在一起。
禾舟一个旋身，顺着楼梯从第十楼往‘赋神号’最底层的水牢跑。阿晴没有拦她，只是表情冷淡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她有足够的把握禾舟救不了司律，更离不开‘赋神号’。
禾舟首先下到第九楼。宾客与青楼男女们觥筹交错、饮酒嬉闹的声音已经消失，第九楼里总共九十九间包厢都大门紧闭，没有一丝声音传出。
上百条纵横交错的走廊上更是一个人影也瞧不到。整层楼鸦雀无声，似乎先前还在享乐高歌的人们此刻都已不见踪影。
耳畔寂静得可怕，禾舟虽觉甚是奇怪，但没多想，继续往楼下跑。
第八楼，同样；
第七楼，同样；
第六楼，同样；
第五楼，同样；
第四楼，同样；
第三楼，同样。
第二楼，是熟悉的、稚嫩的、绝望的哭声。好像就是从前面那间房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响遍整层楼，在这个充斥欲望与罪恶的空间回荡，一声声清清楚楚、巨细无遗地传进耳朵，不停不止，令人痛不欲生。
禾舟顿时觉得身心难受，她捂着闷痛的胸口，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走到那间没有关门的包厢前，她看到了，看到她这一生最恐怖最绝望的一幕。
有多恐怖？
在你还是一个孩童时，可曾有过被欺辱的经历？
有多绝望？
在你被欺辱时，可曾有过旁观者只会站在一旁视而不见或拍手叫好的经历？
你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无论你如何向犯罪者求饶，如何向旁观者求救。
即使哭得再痛不欲生，喊得再悲痛欲绝，都只能无助地、可怜地被迫接受着犯罪者的犯罪行为，无人帮你。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骂你，打你，丝毫不疼惜你，将你弄得遍体鳞伤。有空之余，还会耻笑你不知好歹，嘲讽你罪有应得。你或许将会死去，但他们毫不在意。
于是，你便在那刻，用一对怨恨的眼睛，把人性的可怕看得淋漓尽致。
相信即使没有过这等经历，你们也能感受得到那种恐怖与绝望。就像禾舟，她木楞地站在包厢门外，流着痛苦怜悯的眼泪，看着包厢内触目惊心的一幕幕。
人，究竟要经历过什么才会那么残忍？
不需要经历什么。
因为，人性本恶。
禾舟喘不上气，心脏堵得厉害，每一条经脉、每一块肌肉都像被重锤了般，疼痛得很。眼泪止不住地流，像要把全身水分都流干。
尤其灵魂，忽像海啸，尸横遍野；忽像火山爆发，尸山血海；忽像地震，血流成河。
何其痛苦，何其了无生望。
禾舟认得出那犯罪者和旁观者，以及这间包厢。
犯罪者是那魔界某族王室煜公子，旁观者是他的两名同伴和六名青楼女子，还有蛇主管、龅牙松鼠。包厢自然就是那间‘凤采鸾章’。
若说不同之处，便是那名可怜无辜的受害者不再是禾舟，而是‘她’。择衍从始至终也未出现。
“我玩完了。你们‘赋神号’的服务态度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劲啊，还是这么不知尊卑，给我好好教训一下。”
那跨坐在‘她’身上的煜公子终是尽兴了，骂骂咧咧着起身下床，随手披上一件暗橙色长衣，又坐回他与同伴、青楼女子们的酒宴中。
蛇主管和龅牙松鼠遵从煜公子命令，拿着鞭子和长棍，凶神恶煞地走向虚弱躺在床上的‘她’身前，二话不说，便是一道道响亮的鞭抽棍打声响起，几乎掩盖过她痛彻心扉的哭喊痛叫声。
“煜公子上你是看得起你，你居然这么不知好歹，我教你的规矩你都丢了是吧？”
“‘赋神号’的颜面真是都被你丢尽了，还不给煜公子道歉。”
“啊……好痛！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我错了……”
……
“不关我的事，就算你被欺辱又怎样？即使你被虐待又怎样？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他们说我罪有应得，他们说我前世做了坏事，我应该受罚。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禾舟无法再看下去，她的精神本就从进入第十九层地狱开始就紧绷着，此刻又见这等惨绝人寰场面，精神受到极大刺激，开始语无伦次，面目表情更是惊恐又诡异。
她闭上还在不停流着泪水的双眼，疯了一般猛烈摇晃脑袋，步步后退到墙边。
她蓦然大叫声：“司律!”睁大哭红的眼，迈开步伐，往一楼逃命跑去。
阿晴伸出指甲被涂成鲜红色的十指，轻轻触碰在紧闭的双开门上，后稍稍一推，历史悠久的木质大门立即发出一声沉闷响动。
大门一分为二，缓缓敞开，神秘莫测的‘船长室’呈现在眼前。
禾舟瞳孔放大，张嘴欲言却半晌发不出声，仅是双眼直勾勾地、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间房，房内的景象显然与她所想象的有天壤之别。
也的确是如此，怪不得禾舟目瞪口呆。因为那间‘船长室’并不如电影里常描述的那般，或奢靡华丽；或古朴洁净；或时髦简约；或书香浓郁。
那是间柴房，狭小的、阴暗的、寒冷的、潮湿的、肮脏的……柴房。
用发霉茅草所制的屋顶挡不了雨；用混合垃圾的泥土砌成的墙避不了风；昏暗的光线从墙角老鼠洞或墙面几条裂缝钻进来。
若说家具，那便只有木柴杂草堆成的床以及几块石头砖土所做的椅子吧；黑色恶臭的雨水积满地面，生命力顽强的青苔是这最为好看的装饰；蜘蛛网落满灰尘，大约是和那些老鼠一起搬离了这破烂不堪、让人绝望的地方吧。
禾舟一眼扫遍整间房，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她黑暗的内心深处，悄然攀升。
“我出生便在这间房，至死都未曾离开。”阿晴语调悲凉地叙说着，抬起穿着白底金线绣鸳鸯布鞋的脚，跨过被虫蚁蛀空的门槛，走进湿漉漉的房内。
她忽抬头忽转头地巡视着这间柴房，或许是在细细品味这十四年来的每分每秒，清澈的眼中尽是温柔亲切。
“我忘记了很多事，有一件事我深刻地记得要去做，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哪件事。”阿晴自顾自地说完，转过头来，同情地凝视着门外的禾舟。她突然提议：“留下来好吗？”
浓烈的祈求覆满她的嗓音。禾舟没有回答，却是满身警惕地连续后退三步。
阿晴继续说：“你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味道。被抛弃、被折磨、被虐待、毫无希望的味道。孤独……你害怕孤独吗？”
“害怕。”禾舟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话才脱出嘴巴一秒，她便懊悔不已。禾舟一直认为阿晴在酝酿一个阴谋，自己不应该回答她任何话，否则必会踩中陷阱。
可是，孤独……
谁不害怕孤独啊！
“我也很害怕，所以你留下来好吗？”阿晴两眼湿润地恳求：“我想拥有朋友，无关性别、年龄、种族。你别离开我，我会把我所拥有的都给你。只要你别不要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阿晴的话很动人，禾舟瞬间看到一丝逃离的希望。“任何事都可以吗？”她怀疑地问。
“当然！”阿晴高兴地回答。她一脸天真笑容地走出房，冰冷的手牵起禾舟同样冰冷的手。“任何事……”她骤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但有一件事不可以。”
“哪件事？”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从他身上嗅到敌意。我恨他！厌恶他！他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尽管我已经不记得那人是谁。我要杀了他，不然他会连你一起夺走。”
“我不会让你杀了司律。”禾舟生气地甩开阿晴的手。“他对我很重要，我不可以让任何人伤害他。如果你想我留下来陪你，你就必须放了他。”
“迟了哦。”阿晴失望地垂下眼睛。“他马上就要死了哦。只有他死了，你才会留下来啊！”
“不……你这个疯子！司律……司律……”
禾舟恐惧地瞪着一脸杀意的阿晴，她怒吼身前这个毫无人性的孩子。她想杀了她，但她知道无法杀死。
而且如果阿晴没骗自己的话，司律马上就要死了，她必须赶去水牢。即使没有办法救他；即使两个人最终都会被留在第十九层地狱；即使不生不灭，永不超生；至少……至少两人可以在一起。
禾舟一个旋身，顺着楼梯从第十楼往‘赋神号’最底层的水牢跑。阿晴没有拦她，只是表情冷淡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她有足够的把握禾舟救不了司律，更离不开‘赋神号’。
禾舟首先下到第九楼。宾客与青楼男女们觥筹交错、饮酒嬉闹的声音已经消失，第九楼里总共九十九间包厢都大门紧闭，没有一丝声音传出。
上百条纵横交错的走廊上更是一个人影也瞧不到。整层楼鸦雀无声，似乎先前还在享乐高歌的人们此刻都已不见踪影。
耳畔寂静得可怕，禾舟虽觉甚是奇怪，但没多想，继续往楼下跑。
第八楼，同样；
第七楼，同样；
第六楼，同样；
第五楼，同样；
第四楼，同样；
第三楼，同样。
第二楼，是熟悉的、稚嫩的、绝望的哭声。好像就是从前面那间房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响遍整层楼，在这个充斥欲望与罪恶的空间回荡，一声声清清楚楚、巨细无遗地传进耳朵，不停不止，令人痛不欲生。
禾舟顿时觉得身心难受，她捂着闷痛的胸口，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走到那间没有关门的包厢前，她看到了，看到她这一生最恐怖最绝望的一幕。
有多恐怖？
在你还是一个孩童时，可曾有过被欺辱的经历？
有多绝望？
在你被欺辱时，可曾有过旁观者只会站在一旁视而不见或拍手叫好的经历？
你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无论你如何向犯罪者求饶，如何向旁观者求救。
即使哭得再痛不欲生，喊得再悲痛欲绝，都只能无助地、可怜地被迫接受着犯罪者的犯罪行为，无人帮你。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骂你，打你，丝毫不疼惜你，将你弄得遍体鳞伤。有空之余，还会耻笑你不知好歹，嘲讽你罪有应得。你或许将会死去，但他们毫不在意。
于是，你便在那刻，用一对怨恨的眼睛，把人性的可怕看得淋漓尽致。
相信即使没有过这等经历，你们也能感受得到那种恐怖与绝望。就像禾舟，她木楞地站在包厢门外，流着痛苦怜悯的眼泪，看着包厢内触目惊心的一幕幕。
人，究竟要经历过什么才会那么残忍？
不需要经历什么。
因为，人性本恶。
禾舟喘不上气，心脏堵得厉害，每一条经脉、每一块肌肉都像被重锤了般，疼痛得很。眼泪止不住地流，像要把全身水分都流干。
尤其灵魂，忽像海啸，尸横遍野；忽像火山爆发，尸山血海；忽像地震，血流成河。
何其痛苦，何其了无生望。
禾舟认得出那犯罪者和旁观者，以及这间包厢。
犯罪者是那魔界某族王室煜公子，旁观者是他的两名同伴和六名青楼女子，还有蛇主管、龅牙松鼠。包厢自然就是那间‘凤采鸾章’。
若说不同之处，便是那名可怜无辜的受害者不再是禾舟，而是‘她’。择衍从始至终也未出现。
“我玩完了。你们‘赋神号’的服务态度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劲啊，还是这么不知尊卑，给我好好教训一下。”
那跨坐在‘她’身上的煜公子终是尽兴了，骂骂咧咧着起身下床，随手披上一件暗橙色长衣，又坐回他与同伴、青楼女子们的酒宴中。
蛇主管和龅牙松鼠遵从煜公子命令，拿着鞭子和长棍，凶神恶煞地走向虚弱躺在床上的‘她’身前，二话不说，便是一道道响亮的鞭抽棍打声响起，几乎掩盖过她痛彻心扉的哭喊痛叫声。
“煜公子上你是看得起你，你居然这么不知好歹，我教你的规矩你都丢了是吧？”
“‘赋神号’的颜面真是都被你丢尽了，还不给煜公子道歉。”
“啊……好痛！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我错了……”
……
“不关我的事，就算你被欺辱又怎样？即使你被虐待又怎样？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他们说我罪有应得，他们说我前世做了坏事，我应该受罚。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禾舟无法再看下去，她的精神本就从进入第十九层地狱开始就紧绷着，此刻又见这等惨绝人寰场面，精神受到极大刺激，开始语无伦次，面目表情更是惊恐又诡异。
她闭上还在不停流着泪水的双眼，疯了一般猛烈摇晃脑袋，步步后退到墙边。
她蓦然大叫声：“司律!”睁大哭红的眼，迈开步伐，往一楼逃命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