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四周皆被腥臭的血液染红。密密麻麻的尸体堆成一座小山丘,鲜血渐渐凝固成一条冰冻的湖,导致这偌大的地方怎么找也找不到一块稍微干净点的空地,或是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之类的了。

    禾舟干脆放弃想坐下歇息一会的想法。她抬手扇了扇鼻前的空气,空气快速流动,夹杂在其中的血腥味却不仅一点都没被驱散,反而更加浓烈起来。

    禾舟只好屏住呼吸,背靠敞开的大门的左侧门框,像个门神一样,无奈地站在那。

    “你不怕我杀你?”

    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约莫十四,正是舞勺之年,理应与家人过着无忧无愁的美满生活,现在却满身是血,眼光木讷地与自己说着和她这个年龄不相符合的话。

    孩子是这艘载满可怕欲望的船上,唯一的幸存者。若视她为凶手,先发制人将其擒住,之后再呈交天界处理,肯定是不合适的。

    受害者这个称呼应该会比较相符她的遭遇吧。

    禾舟心想着,温柔的眼光在孩子身上流转来去几遍,很快便将孩子的里里外外看得个一清二楚。

    “你又没杀过人。”她亲密地笑着。“我为什么要怕你杀我呢?”

    “你没看到屋里那堆尸体吗?”孩子面无表情地问。

    “可我又不是他们那类人,你有什么理由要杀我?”

    “杀人不需要理由。”孩子回答她:“欺负人也不需要。”

    “那你认同这句话吗?”禾舟仿佛一个慧心妙舌的辩论家。“反正我不认同。”

    孩子没说话了。她自出生便被困在这艘船上,即使随着船去过无数国度,见过形形色色的各类种族,但她几乎未与人交谈过,说话的方式、技巧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的简单。

    与禾舟这种经常要与六界各大种族首领外交的人来说,简直一个深谷一个高山,不可比较。

    反驳不过厚脸皮的禾舟,孩子安静下来沉默不语是理所当然的。禾舟便趁着这大好时机,继续用她这条真诚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解孩子。

    “今天所发生的事,早在他们诞生于母胎时就已注定。他们犯下的恶,造下的孽,会在最后形成一个果,让他们自己全部生吞下肚。”

    “你为什么都知道?你一直在监视我吗?”孩子后退一步,背靠着大门的另一侧门框,拉开与禾舟之间的距离,警惕地问。

    禾舟随即耸耸肩。“不能说一直,更加不能说监视。”

    “那应该说什么?”

    “期望!”禾舟高兴地说。

    孩子再一次沉默,显然她听不明白。

    禾舟便解释:“只不过是偶然发现你罢了。上次来是为抓一罪恶滔天的家伙,准备离开时,无意看到不少人在欺负你,你却只顾着哭,不去反抗。”

    “我反抗过……不止一次。”孩子激动地辩解,而后又或许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吧,转而低下头,声若细蚊地接着说:“无论我怎么做,他们总是欺负我。即使我长大,我可以干更多的活,但他们的行为却越来越过分。我就像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工具,任他们摆布,任他们虐待。甚至被其他人……”

    孩子在哭,晶莹的眼泪从眼眶涌出,流过她干瘦的脸颊,随后滴到破烂的、沾满鲜血的衣上,却没有渗进衣裳的布料里,没有与那些肮脏的血融为一体。

    禾舟自然心疼孩子。在她眼中,孩子就与她那倔强却又机灵的弟弟一样。

    想起司律,儿时的他说不出的可爱天真。白白嫩嫩的脸肉乎乎的,咬起来,Q弹软腻,香甜至极。

    禾舟若此时上前,去为孩子擦掉眼泪,然后将她单薄的身体拥入怀中,想必会得来孩子的一番感激与依赖吧,但禾舟没有这么做。

    她呵斥孩子:“把眼泪擦干净,就算你哭得再可怜,也不会有人心疼你。你能依靠信赖的,只有你自己。”

    禾舟的声音转变得很突然,瞬间由温柔和蔼变得威厉严肃,吓得孩子整副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几下,连忙熟练地抬手卷袖,擦干净眼泪。

    禾舟非常欣慰孩子这么听话,她的声音又温和起来,延续之前的话题。

    “也许你没注意到,那时我帮了你。挂在天花板上的宫灯莫名其妙地坠落下来,还精准地砸在那只龅牙松鼠的脑袋上,这么奇怪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是你!”经禾舟这么一提醒,孩子顿时幡然醒悟,眼神都在那瞬刻明亮起来。

    她感恩地仰视比自己高了近半个身躯的禾舟,崇敬地说:“谢谢您救了我。龅牙松鼠捂着流血的脑袋在地上翻滚的模样,那是让我唯一能确定‘恶人有恶报’真实存在的证据了。”

    “但后面我选择了旁观。我在观察你,看着你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禾舟说。“我一直在等你站起来,把遭到的伤害一丝不差地全还回去。”

    “还回去?”孩子仔细听着,思考着,咬着嘴唇看了眼屋内的尸山血海。后又回头,看着禾舟。“我还回去了吗?”

    “你没有。”禾舟摇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没有杀过任何人。他们的死只不过是因为贪婪可怕的欲望在长年累月下逐渐成精,化为了一只能让人看清人性的妖怪,导致他们互相残杀致死罢了。”

    “你对我很失望吗?”孩子担心地问。

    “有点。”禾舟说完这两个字,孩子立即满脸害怕。禾舟当即笑了笑,补充道:“但我又很喜悦。我喜欢善良单纯的孩子,如果世界所有人都能像你这般那该多好,那就永远都不会有伤害、痛苦、憎恨、战争。”

    孩子露出从未有过的微笑。甜甜的、满足的,如夏日和煦的微风拂过百花绽放的草原,天蓝云白,万物盛开,生机勃勃。

    “你想改变这个世界吗?”禾舟终于谈到主题。

    “改变世界?”孩子惊讶地说。

    “是的。这艘肮脏罪恶的船不应该存在,这个肮脏罪恶的世界更不应该存在。”禾舟激情彭拜地诉说。“让我们携手一起改变这个世界吧!创造一个全新的、和平的、公平的、幸福的美好世界。”

    “可你是高贵的神,你犯不着如此。”孩子看得很透彻。“你自出生便拥有我们无法拥有的一切。锦衣玉食,受人崇敬,你注定幸福美满一生。荣耀对于你来说,就如同呼吸一般随手可得,神圣的光辉就如同你的皮肤永远贴在你身上。若是改变这个赐予你一切的世界……”

    孩子不敢说下去,她想说的,禾舟其实明白。改变世界,谈何容易。但禾舟她不怕,她生来如此,想法从未改变。

    她安慰孩子。“我对这些虚伪的东西毫不在乎。无论我出生于哪,无论我遭遇过什么,我的理念永远不会改变,任何事物都无法影响我的思维。自母后十月怀胎诞下我,无论是听故事或学习历史,无论是从哪听来或看来,我每时每刻都在为无辜善良的人担心哀愁。自我长大,父神允我下界游历,我看遍了六界人情世故、生老病死,我便更加痛恨这个残忍的世界。我想改变这个世界,我知道,造成这个世界如此令人绝望的缘由,就在于生存于这个世界的生命身上。我要消灭这些害虫,这是我出生于世的意义,是我的使命,是我存在的价值。”

    “那您想怎么做?”

    孩子信赖的语气证明了她的决心。她要跟随禾舟,她要永远陪着这位尊贵伟大善良的神,她要为她做任何事,即使变得残忍可怕,即使牺牲性命也无所谓。

    “暂时还没具体计划。”禾舟摊手,陡然变成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我家里还有两个伙伴,相信你一定能和他们聊得来。你不用担心,他们很好相处。都是像你这样,被我一句一句哄过来的。”

    禾舟调皮地说完,轻微的歪了歪头露齿一笑,孩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这里的情况稍微有点严重,全船覆灭,死者之中不乏其余五界达官贵族,虽然我已施下结界,阻止血气外泄,但一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消息很快就会被传遍六界,到时可能会直接由神族接手调查,我得想点办法,别让你被抓住才好。”

    “恐怕不行了。”孩子担忧地说。“有个家伙死前看到了我,貌似还把消息通过传音术传了出去,这个时候,他家族的人应该都在赶来的路上。”

    “这样啊。”禾舟看着船外的碧海蓝天,想了想,说:“那我就只能把你藏起来了,等时机一到,就跟我正大光明地出来干活吧。”

    “嗯!好!”孩子开心地猛点头。

    “对了,你叫什么?好像从没听那群家伙叫过你名字呢。”

    “阿晴。”孩子说:“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以前一位客人养的狗的名字。那狗很凶很丑,客人养了几天不喜欢,便把它杀了。他们本来一直喂喂喂地叫我,后来我要干活做事,不方便在客人面前这么叫我,于是就开始叫我阿晴。”

    “那你想改名字吗?”

    “想!您可以为我起吗?”

    “当然,让我想想。嗯……就叫云闵吧!你以后就叫云闵了,而我的名字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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