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不绝子弹,孜孜不倦地于玻璃窗上,奏响扰人心境的噪音;惊雷跟屁虫似的,紧随刺目闪电身后,盘踞耳畔忽远忽近。

    凌冽湿润的空气从窗户缝隙涌入,禾舟不由自主地打出一个喷嚏,顺势醒来。

    墙上陈旧的挂钟显示当前时间为下午四点,一窗之隔的外界却暗无天日。若说深夜,也不为过。

    禾舟一身有些冰凉,外露的肌肤皆呈现不健康的白。她起身坐起,双脚互搓,对着两手哈气,裹紧被子,慢步到床边,光之面司律依旧睡得沉稳。

    她便移步至门口置物柜前,倒下一杯热茶,小口饮完,身子这才暖和些。

    “禾舟。”光之面司律的轻唤宛若融化茫茫白雪的春日阳光,拨云见日暖暖洒下。

    禾舟听声回首,光之面司律不知何时已坐起,温柔地目视她,眸中如含和煦春风。

    禾舟当即安心落意,条件反射地轻展微笑。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走去在床边坐下,关心问。

    “没有。”光之面司律道。“你有给我吃什么吗?”

    他知晓自身伤势不会无缘无故痊愈,人类医学若不结合神术,唤醒他都是天方夜谭。

    “我从攻瑾那拿来一瓶药,他以前给我喝过,不日便好,我就想可能会对你也有所帮助。”

    “攻瑾知道我在这?”光之面司律误以为地问。

    “他不知道。”禾舟为难地说。“我是瞒着攻瑾出来找你的,他先前打电话找我,我没告诉他遇到你。”

    光之面司律凝视禾舟覆上一层忧愁的双瞳,若有所思。

    他真心感谢禾舟不竭余力的相助,眼前这个女孩不过平凡人类,与被通缉的自己扯上关系,此后生活势必难以平静,性命指不定都无法保障。

    禾舟见光之面司律沉默,忧虑占领眉间。她不打算隐瞒承善元君那通电话内容,开门见山。

    “攻瑾说……”她边开口,边将洁白被褥拉至光之面司律胸口,怕他着凉。“他说你杀人了。”

    “是的。”光之面司律毫不迟疑地回答。

    轮到禾舟缄默了。

    光之面司律试问:“你怕我吗?”

    禾舟晃头。“我相信你不会杀人。即使杀,也是迫不得已。”

    光之面司律粲然一笑,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握紧禾舟小小的手,甜蜜地吻上一口。

    “谢谢你相信我。”他幸福地道。

    禾舟虽惊讶,却没把手抽回,只于脸颊浮上一丝红晕。

    光之面司律继续解释:“有人冒充我,闯进我家,伤害我的亲人朋友。我现在被通缉,没法联系上信任我的人。”

    “那攻瑾可信吗?”

    禾舟虽对承善元君印象不多,但她深觉承善元君是可托付之人。好好和他解释,应能取得理解吧?

    光之面司律明白禾舟想法,道:“攻瑾是正人君子,我也万分欣赏,但他毕竟归属他父亲一派。我与他父亲积怨已久,现今这事恰好能被戌光真君拿来大做文章,想必他也被委以不少针对于我派的重任。天界势力错综复杂,人心深不可测,除扶卿与瑶姬外,我着实不敢全信他人。暗之面司律除性格与我大相径庭,其余毫无二致。他若伪装,只怕六界无人分辨得出。”

    “那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联系上扶卿与瑶姬?”禾舟问。

    “瑶姬被暗之面重伤,此刻应当被扶卿接上天界疗养。扶卿要镇压局势,防守戌光真君一派,控制其余各族舆论,估摸也没时间下凡。”

    “那我们接下该怎么做?一直躲藏不是办法,迟早会被有心害你之人找上门。”

    光之面司律沉思几秒,道:“风翼使用‘分裂’将司律一分为二,唯有之计,是穿越时空回到从前,找到还未被使用过的‘分裂’,将我与暗之面合二为一。看来我得冒险去找重泽上神,希望他能相信我。”

    “那我们抓紧时间出发,重泽上神在哪?”

    “他云游四海,缥缈无踪。不过每年此时他都会去不覆山赏‘九重垂灯’。”

    禾舟好奇:“不覆山?九重垂灯?”她从没听过这两个名词。

    光之面司律摸摸禾舟的头。“就在琥珀市国家级自然森林公园,路有点远。”

    “我不怕。”禾舟一把钻进光之面司律怀里,生怕不让她跟去。“刀山火海我都愿意陪你。你别丢下我。”

    “傻瓜,我怎会丢下你。”光之面司律紧紧搂住禾舟,抚摸她的背。

    突地,光之面司律停手,他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捧起禾舟肉肉的小脸蛋,问:“你不好奇我说的这些事?”

    “什么事?”禾舟一头雾水。

    “神明、分裂、穿越时空。你是凡人,不应该信。攻瑾都和你说了?”

    其余五界的存在对人界而言,一直属于不可信之传说。

    神族更有明令禁止向人类透露身份,承善元君怎敢违背天规?

    假若光之面司律不这么一问,禾舟是万万想不到这个点上来。

    承善元君从未和她说过神族之事,她也自幼认知这些都不过神话故事,乃一种信仰。

    可光之面司律今儿讲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话,她竟一点都不觉奇怪,反而坚信不疑。

    这太不可思议。

    “攻瑾没和我说过。”禾舟疑惑不解道。“我也不清楚为何会相信你的话。可能是因为出过车祸吧。”

    这个理由太牵强。

    事已至此,纠结亦无用。光之面司律便道:“或许是吧。不想了,我们今晚就得出发。”

    “嗯。”

    禾舟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是怕承善元君接连来电询问,不好做回答。

    承善元君这时估计在满世界寻她吧,禾舟想此是满心愧疚,但也只能待事情尘埃落定后,向承善元君道歉。

    两人收拾好房间,下到一楼前台,向客栈奶奶作告别。这位仁慈的老人执意不肯收房费,只希望禾舟有空来坐坐就行。钱对她这种马上就要躺进棺材的人来说,不过废纸一张。

    禾舟感恩地拥抱客栈奶奶,保证在事情忙完后定来看望。

    短暂相谈间,禾舟透露出要找车去琥珀市,客栈奶奶一听,立即笑着让他们不必去找,她的故友之子专开商务车跑远程,琥珀市乃常去地区之一。

    客栈奶奶随即拨打电话,不到十分钟,四五十岁的商务车师傅就赶来了。

    光之面司律禾舟属于夜晚包车,加之北繁跑琥珀有点距离,又是刚下完暴雨的晚上,师傅便提了个价格,禾舟觉得公道,爽快答应。

    商务车停在巷子口的槐树下,客栈奶奶不舍地送两人出来,站在车旁千叮万嘱晚上小心,禾舟也贴心道谢,雨夜风大,让客栈奶奶赶快回屋,别感冒了。

    光之面司律拉开车后座门,一手挡在车门顶上,绅士地让禾舟先进。

    在他正准备弯腰也坐进去时,商务车清晰的后视镜里,年迈的客栈奶奶已然消失,替代而上的,竟是一位身着锦缎华服,头戴宝钗金玉,雍容尔雅的绝美女子。

    她抿嘴而笑,冰肌玉骨,倾国倾城,深蓝瞳含情脉脉仰视光之面司律。她唇微启,发出仅有光之面司律才能听闻的声音,毕恭毕敬道:“一路小心,天帝。”

    光之面司律回首俯视她,眸色深沉不可一世。“多谢,霁华元母。”

    走高速过隧道,疲累的几小时候车程后,晚11点整,禾舟与光之面司律顺利到达目的地。

    商务车师傅送完他们便离去,临走前留下名片,说有需要再打电话给他。

    禾舟连连致谢。

    不覆山乃“七神山”之首。它山明水秀,层峦耸翠,山脉逶迤。其上稀有动植物不计其数,自然生态极好。早于五十年前,就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自然生态保护区。

    不覆山也为道教圣地,大小道观数座,主道观矗立玉瑶峰上,民间传说此山是雨神修炼登仙之地,其不灭躯壳仍留于主道观神像内。

    这儿刚经历一场暴雨洗礼。

    天幕乌云半散,月辉朦胧,只得见入云高山巍峨暗影;一阵穿越自林间的呼啸夜风裹挟寒气,于远方气势汹汹崩腾而来,却在擦身而过后瞬刻销声匿迹。

    世界万籁俱静。

    泥土与树木交织而成的芳香笼罩每寸湿漉土地,眨眼间,如生物进化、如星系演变般,芳香好似有了七彩之色、缥缈身形。一会似绚丽极光,一会似妖娆女子,一会似世间万物,延伸至广袤宇宙。

    再一会,归于虚无。

    禾舟的头在隐隐作痛,她紧握双拳,指甲掐入手心肉中,迫使自己忍下已冲至牙关的痛喊。

    她晓得这是大脑受伤后遗症在发作,自己才会半秒陷入清醒半秒陷入虚幻。

    光之面司律对身旁之人此况浑然不觉。他道:“接下来我们需步行上山。夜晚漆黑,山路危险,若不注意便会掉下万丈深渊。你是凡人,晚上瞧不清路,不如我背你。”

    说完,他便反身蹲下,示意禾舟上来。

    神族之瞳不仅象征身份,其能力之一夜视,更是即使剥离神籍,都夺不走的。

    禾舟也认为自己若步行,恐会拖累光之面司律,便道:“我有点重哦。”

    光之面司律不禁莞尔。“我都抱过你多少次了,你有多轻我还不知道吗?上来吧。”

    禾舟腼腆地笑着,趴上去。

    禾舟很轻,轻得似无重量,光之面司律一点也不觉着累。背着这个可爱的人儿绕开景区入口保安亭,向西行进。

    秋夜山林,寒如凛冬。两副年轻身躯亲密紧贴,丝毫不觉着冷,甚感温暖。

    禾舟头枕光之面司律宽厚结实的肩膀,闭眼小憩。西行约有十余分钟,眼前忽现一石板而筑的爬山小道。

    光之面司律每每来此拜访重泽上神,皆为飞行,也就不觉着远。他抬头望此石道,估算不停不歇需爬2个小时才可到达。

    他静心感受背上的禾舟,许是睡了,呼吸平缓,偶尔发出一声梦呓。

    便就坦然,双手抱紧禾舟大腿,抬步迈出。

    走完曲折蜿蜒的山道,再踏过淳淳小溪,于野草林间艰难前行,有石壁挡路,不得不绕去山弯,进一黑暗山洞又出,眼中倒映的是另一翻天地。

    淡紫花朵漫山遍野,如云似海;每串九朵,从如缀满绿宝石的垂枝中生长出;每朵形若宫灯,通体饱满,色泽晶莹,如琉璃玉,如美人肤;花香四溢,沁人心脾。仿佛一朵便是一纯洁仙子,于这不染尘世之地,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清风拂来,花身轻盈摇曳,似有铃铛清脆作响。

    满天星斗,璀璨耀眼;月如银盘,坐落枝头,光辉柔和,纤尘不染。茵茵绿地,风吹起伏似浪涛。

    那位锦衣玉带、出尘绝世的神明就盘坐在一颗参天繁茂的“九重垂灯”下,他身前摆着一张红褐色矮木桌,一套玉质棋盘静置于上,桌两侧各有一杯冒着微微热气的善湖上茶。

    重泽,初代神,无形无相无性。司时间与空间,好山水游历。

    一朵“九重垂灯”被风从枝头送到禾舟脸颊,接而轻轻蹭过鼻尖,缓缓落地,酥\痒的感觉便将禾舟从梦中唤醒。

    她睁眼瞧到这一片梦幻之地,顿刻失神,后又大悟,眸中放光,欢喜不已。

    光之面司律感知禾舟已醒,屈膝将其从背上放下,牵起手,走到矮木桌前,于两个竹垫上坐下。

    “司律啊!”重泽上神的声音洋洋盈耳。“你可闯了不小的祸啊。”

    “是司律无能,轻视了敌人,才招来如今局面。”光之面司律愧疚道。“其实司律此番前来打扰您,是有事相求。不知重泽上神可愿信我?”

    “你父神母后曾托付我,为六界安宁,望我能尽心辅佐你。我看着你长大,你的品行我岂能不清?”重泽上神自信不疑。“大闹天界伤族人这等事,你是宁愿自身千刀万剐,也做不出啊。我又怎会不信你?”

    光之面司律一听,不禁铭感五内。造访不覆山前,他仍在惴惴不安,深怕面前这位初代神明不信自己。

    现听了重泽上神一番肺腑之言,不安便更替为羞愧。

    “其实那也算是我做的。”光之面司律陈述来龙去脉。“兄长麾下第四位将军风翼已复苏,他利用“分裂”将司律一分为二。暗之面司律已答应风翼,会协助他找到“神之瞳”,解开择衍封印。”

    “如此一来便有些麻烦。”重泽上神虽这般说着,语调里却听不出一点吃惊。“司律身心魔性之力强悍无比,本有源自创世神的天雷可镇压,如今分裂成两体,难怪镇压无用。你此次来,是想让我把你送回过去,拿到未使用的“分裂”,重新合二为一?”

    光之面司律点头。“是的。”

    “但你不可。”

    “为何?”

    “你并非完整体,不过司律象征光明与善良的一面。我若强行把你送回过去,只会引得你形神俱灭。”重泽上神娓娓道。“遗憾我也不可,同一时间出现两位掌管时空之神,会引得世界崩塌。”

    光之面司律与重泽上神的对话,禾舟一直在认真听。不过大多时间,她的心思全落在重泽上神身上。

    她发觉一件事,自注意到重泽上神的存在,她便看不清对方的脸,甚至身形,一团无暇的白雾光笼于他全身。

    恍惚间,雾光散去,又觉得能看清。或是出尘绝世的男性,又或是华骨端凝的女性。

    忽地,重泽上神总是面向司律的脸,不知何时朝向了自己。禾舟一羞,回味刚刚的话语,明了。“我去吧。”

    光之面司律即刻拒绝。“你一凡人怎能去,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性命难保。”

    “我不怕。”禾舟无所畏惧,握住光之面司律的手。“瑶姬身受重伤,扶卿在天界脱不开身。如果我不去,还有谁能去?”

    无人可去,无人可信。

    光之面司律不置一言。

    “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无条件信任你,无条件支持你。”禾舟说出由衷之言。“所以也请你相信我,历经这么多磨难,我早已不是最初那个懦弱的我,我会安安全全将“分裂”带回。我知道,如果能幸运遇到从前的你,你定会护我安全。”

    光之面司律温柔地看着禾舟,他多幸运可以遇到这么善良的女孩。若不是重泽上神在这,他真想亲吻她。

    “不必担心,回去之后,若有事,去找我。”重泽上神道,一个雕刻复杂怪异图腾的木镯忽然出现在禾舟的左手上。“我不能给予你太多力量,这隐形之力你或许可以用得上。记住……”

    禾舟觉得仿佛看清了重泽上神那对深蓝的眸子,他在警告自己。“不要妄想改变过去,世界拥有自行修正的力量。”

    禾舟点点头。

    “我会送你去十万九千年前,战争爆发之前。我曾于妖界见过风翼,至于之后如何,全看你个人造化。”

    言完,重泽上神白袖一挥,“九重垂灯”的落叶慢慢卷起再形成一张扭曲不可名状之门,门中心是如暴风涌动的时空漩涡。

    禾舟看看门,又看看始终一脸担心的光之面司律,安抚道:“放心,我会没事的,等我好消息。”

    言完,毅然起身走向门。就在她满怀紧张激动的心,即将一脚跨入门内时,光之面司律唤了声“禾舟”叫住她,快步走上来。

    光之面司律没说话,他捡起“九重垂灯”的一片翠绿落叶,轻含于唇中,吹响一曲短暂简单、悠扬温柔、饱含无私母爱的小调。

    “你记住这个小调,儿时母后经常吹给我听,让我安心入眠。你想办法见到我,吹给我听,哪怕只有一个音节,都会唤起我的记忆,我会把你留在身边,保护你。”

    “嗯。”

    禾舟点点头,踮起脚,吻上光之面司律的额心。“等我回来。我会救你,我会救所有人。”

    禾舟微笑着缓缓走入时空漩涡中,很快消失不见,扭曲之门也随即关闭,重新化为落叶铺散一地。

    光之面司律见一切正如他计划的那般,顺利进行着,便胜券在握地潇洒转身,坐回原本的位子上,端起一杯善湖上茶,一饮而尽。

    “可还忍心?”重泽上神笑问。

    “有何不忍?”司律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深情温柔在他眼中消失殆尽,取之而上的,是阴谋诡计、是狂妄自得、是高傲。

    “一切,皆为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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