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届高一军训结束，高三的周末就压缩到了二十六个小时，从周六中午十二点到周日下午两点，住校的同学一般都是离得远的，也不愿折腾着回家，这样一来他们约等于周末也没有了。
但伍齐还是在这二十六小时之内和亓寒见了个面，两人一起吃了个饭，不到一点，亓寒就把她送到了校门口。
伍齐坐在副驾驶上收拾着新买的练习册，兴致缺缺。
亓寒：“夏季赛这周就已经开赛了，第一场的结果有些不太好，你哥跟安楠姐都挺忙的，等常规赛结束，肯定会来找你的。”
伍齐停了一下动作，“亓寒哥。”
“嗯？”
伍齐眨着眼，“你不忙吗？”
亓寒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笑：“好呀小伍齐，拐着弯骂哥哥是吧。”
“哪敢呐。”伍齐因为伍航没来的坏情绪消散大半，“百岁选手这次是没首发，要是您在场，场场ＭＶＰ。”
“你就敢在这臭屁。”亓寒说，“当着你哥的面怎么不这样说了。”
当然是因为，我哥是ＦＭＶＰ了。
“我哥说了，不能贷款选手。”
“贷款？什么意思，选手怎么还能被贷款？有人贷款我吗？”
“......，贷款就是，”伍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当事人解释这种词语，“就是不提前吹捧，不替选手选手认领任何没有发生的事情和没有确定的荣誉。”
ＸＭ因为队内几个以伍航为首的队员颜值高，能力出众，商业价值高，号召力和粉丝基数都算得上首屈一指，所以也被称为“明星战队”，这种战队不止一个，但负面影响都是一样的——争议大，是非多。
对选手来说心理压力也更大一些。
但面前这个看着倒车镜臭美的男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亓寒哥。”
亓寒捋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了？”
伍齐转头看向校门，门匾上“清禾大学高级附属中学”几个大字反着白光，她问：“你们俱乐部是不是能根据一个人的游戏主页调出这个人真实的身份信息？”
“游戏都是实名认证的。”亓寒说：“找一个人应该不难，但这不合规定。”
伍齐在自我拉扯中，一秒放弃，“那算了。”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在游戏上欺负你了？”亓寒做了个捋袖子的动作，“你把他ＩＤ给我，哥替你虐他。”
“哎呀不是。”伍齐收拾好东西下车，“我就问问，亓寒哥再见。”
亓寒落下车窗跟她挥手，“慢点。”
看她进了校门，踩下油门，他还在想伍齐的话，半天，他嗤笑一声，“就你那水平怎么可能不被骂，你哥是个天才，你倒是一点也不像。”
伍齐刷了校园卡进校门，她一次性买了六科的课外练习题册还有一些教辅，她红色的小书包装不下，剩下的书就抱在怀里。
正值晌午，日头实在毒，伍齐加快脚步往班里赶。
但她抱着书走不快。
上了教学楼才发现，除了她，校园里竟一个人也没有。
扭头看了一眼楼道里的钟，13:13。
两点半上课，这是早了还是晚了？
她紧了紧怀里的书准备加速，刚起步，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起开。”
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声，有点吊着嗓子的甜美细腻。
“鹤鸣哥哥...”
？！！！
这么背？
伍齐倏地停住脚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听出不是江沫的声音，她转身就跑，三步化作两步下楼梯，也顾不上怀里颠簸零散的书本。
赵鹤鸣被一个腰细腿长，穿着只到大腿根的牛仔短裙的女生囿在低她一阶的楼梯栏杆上。
赵鹤鸣拨开她的手，上了一个台阶，和她齐平，“高二的？”
他比女生高出很多，正睥睨着她，女生莫名多出一丝压迫感。
她动了动画的赤红的嘴唇，嗔怪道：“能入大少爷的眼可真不容易啊，送了那么多次东西终于对上眼了。”
“不熟。”赵鹤鸣移眼，“高三的现在没心思搞这些。”
“......”
“我叫李瑞琪，高二七班的文艺委员。”女生上了一节台阶，看着他，“我初中是三中的，在星源隔壁，比你小一届，你们学校只要放你的竞赛视频我就会溜进去看，真的巨帅。”
赵鹤鸣看了一眼，仔细搜索这段记忆，他皱了皱眉，很显然搜索失败。
“你中考前桌子上的那一大束花就是我放的。”女生努努嘴，“当时可是花了我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呢。”
这个赵鹤鸣有印象，当时拍完毕业照帮老师处理好一些事情，空无一人的教室就只剩下超大一捧红玫瑰放在他的桌子上，花粉过敏的他捂着口鼻处理掉这束花，但是在中考考场上受了影响，一结束便被送到医院。
他颔首道谢：“多谢。”
“看来还是不知道我是谁。”李润祺佯装叹息，“高一我入校军训晕倒，是你把我送到医务室的。”
“到今天正好一年了。”她从牛仔短裙后兜里掏出一枚浅粉色的水晶玫瑰胸针，“这个送你，算是谢礼。”
也是纪念礼。
赵鹤鸣后撤一步，“李，瑞，琪？”
她笑了，“是我。”
“三中的？”
“对！”
“进了附中就好好学习。”
赵鹤鸣单手插兜下楼梯，头上一簇呆毛跟着他扬落，“至于其他的，别多想。”
“为什么？”女生提高嗓音，“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女朋友。”
赵鹤鸣侧身绕过她，“不为什么。”
转过弯，他瞟见下一层楼梯上躺在一个绑着蓝带的校园卡，卡面上的女生穿着天蓝色的上衣，高高的马尾还带着发箍，一双杏眼睁得溜圆，小嘴弯着挤出右侧一个酒窝。
小土妞。
“我哪不行你告诉我。”女生追上追问：“你现在不谈恋爱的话，我排个队行吗？”
赵鹤鸣收起校园卡揣进兜里，扭头，转身，看到一道身影，又转过去。
一个小黑点跟着一个小人在烤得发白的校园里快速移动着。
他鼻息里发出一声嗤笑，脚落台阶，“你行，是我不行。”
伍齐最后一脚踏进班，乌黑的马尾也随之落下，一点二十，教室里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电子白板开着，正在播放周杰伦的新歌，不少同学轻轻跟唱着。
——花店玫瑰名字写错谁
——告白气球风吹到对街
——微笑在天上飞
——你说你有点难追
——想让我知难而退
伍齐看了一眼安静听歌的江沫，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这种事她不好开口说吧，这算主动破坏人家关系吧...
周杰伦的声音混着那道甜到发腻的声音交替游荡在脑子里，伍齐在心里暗骂：“她男朋友可真不是个东西。”
啊——
舒服多了。
但他想到自己的事就掏出手机，登录游戏，“RJDYL”还没有回消息，她看着发灰的消息页良久没动。
忽然，刚刚听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去看，手机震动一下，他回了消息。
[RJYDL]：回学校了。
[RJYDL]：一直没带手机。
[RJYDL]：在学校还打游戏？
[RJYDL]：专心上课。
“能问什么？我问回没回学校。”
伍齐微怔，她立马站起转身，她渴望见到又不敢见到的脸就在眼前，是张熟面孔，指尖被她掐到泛白，视线像是被蒙上一层水雾，怎么也拨不开，什么也看不见。
“伍齐来这么早啊。”裴有仕回到座位，看了一眼她的手机，“什么段位了，网瘾少女。”
须臾，她才慢慢恢复听力，重新坐回去，如无其事地开口，但沙哑的声音一下出卖了她，“没怎么玩，就上线，看一眼。”
她像是被瞬间抽走力气一般，软软地靠在墙边，手掌摊开着，手机就贴在手指上。
赵鹤鸣把手机揣进兜里，手指碰到硬硬的卡片，他往前看了一眼，喊道：“江沫，到哥哥这来。”
江沫回头，“你再说一次？。”
赵鹤鸣摆摆手，她起身过去。
“家里念叨你呢，这周回去吃个饭。”
“知道了。”
“你自觉点，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别让我催。”
江沫翻了个白眼， “闭嘴吧，鹤鸣哥哥。”
伍齐脸上的表情一时很难形容，她低着头，眼眶越发酸胀，眼光闪了又闪还是憋回那滴泪。
刚刚说话的人是赵鹤鸣。
去年除夕，她从延庆赶到嘉淮想陪伍航过年，她第一次来这个城市，又想给伍航一个惊喜没有告诉他，当她手机没电关机，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嘉淮在这个旧年历的最后一天下雪了。
北方的雪总是来势汹汹，公车走走停停，到站的时候四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璀璨的烟花映在满是雾气的车窗上。
终点站在城郊，这时候车上只剩下三个人，伍齐扶在投币箱，看着窗外热闹但陌生的地方，她带着口罩声音沉闷，“师傅，您知道XM俱乐部怎么走吗？”
她是查询过路线的，也胸有成竹地认为自己记得住，但手机关上的那一刻，她觉得每一站都像，每一站都又不像。
“爱什么？”司机皱着眉，“不知道，不知道，终点站赶紧下车吧，赶着回家过年呢，这个班排的也是够倒霉的。”
“谢谢。”
伍齐下车，一脚踩在别压实的雪地上，脚底打滑她赶紧扶住车门才免于一个夯实的屁股墩。
这是南方姑娘第一次看见雪，还是如此这般的鹅毛大雪。
只是这时机不是太好，除夕岁末行人都赶着回家团聚，她独自一人还未知归处，这雪倒是平添了了几分悲凉。
雪地的触感她不太熟悉，一个脚步没落稳，打滑，身子往后倒，但还好她步子不大，扑腾了两下又站稳。
汽车大灯闪过，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她感觉到背后有异样，便转过身，四目相对，一个男生双手摊开就放在她的后面，好像她如果摔倒下一秒，他就能接着她。
男生笑了笑收回手，大半脸被口罩遮住只剩一双眼。
明明就近在迟只，可伍齐后来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那双眸子到底什么样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男生带着鼻音的声音时不时传来。
“你别说话，看下我的位置行吗？”
“你一个残血追他干吗？”
“你也是菜得够格的。”
“没事，你跟我就行，小爷带你赢。”
“.....”
应该是在打游戏。
路两边还有几家在营业的商铺，雪也渐渐变小，伍齐拍了拍肩上的雪，想着往前找一家超市碰碰运气，看看这个繁华的城市还有没有公用电话，或者能借用老板的也行。
“同学。”
“嗯？”伍齐转头。
“顺着这条街往前走，第一个红绿灯往左拐就能看见一座发着光的建筑。”他指了一个方向，“那就是XM俱乐部的大厦。”
伍齐看着那个方向，眯眼的雪雾里她好像已经看见了那座发着光的大厦，还有伍航和年夜饭。
回过神来，她连忙道谢：“谢谢你。”
“客气。”男生挥着手朝街边的商铺走去，“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爆竹声里，伍齐看着男生走进一家药店，隔着玻璃门他看见一对夫妇迎上来接过他的书包，这应该是他的家。
伍齐顺着他指的路找到了伍航，年后连着几天，伍齐都在药店周围转悠，这些天她买了五盒清热颗粒，三盒创可贴，各种牌子的消毒喷雾还有好几包纱布。
终于在老板“这人怕不是有钱没地方花，真的有病”的眼神里她改变了策略，她蹲在药店周围下载了那天晚上男生玩的游戏，听亓寒说在“附近”里可以找到周围的人，于是她在仅仅看了一眼的模糊印象里加了二十多个ID是一串英文的游戏好友。
各种试探中，她终于找到了“RJDYL”。
年初八，回延庆的那天，嘉淮又下雪了，雪虐风饕。
只是这雪飘不进盛夏。
“草，这有什么好看的，菜逼既明的垃圾战队。”
熟悉的名字把她从那个贫瘠的冬天拉回，抬头看，电子白板上的人已经从周杰伦换成了她熟悉的人。
“常规赛第一场就被一个新人队伍给零封，五个人手拉手退役吧。”
“菜的抠脚，还不如让我上，联盟百花齐放，XM饭圈顶流。”
“哈哈哈哈哈哈既明他妈的是对面第六个人吧，一群女粉围着叽叽喳喳，真是联盟一大毒瘤。”
“.....”
白板上不是比赛视频，也不是宣传视频而是B站恶意剪辑出来鬼畜视频。
“看见那孙子我他妈就够了，他什么时候滚蛋XM什么时候夺冠。”
裴有仕往后靠了靠，对后面的人说：“清子呢？”
“不知道。”赵鹤鸣抬头看了看，微皱着眉，“可能还在宿舍。”
裴有仕撇着嘴点点头，“还好没来，不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说也是...”
裴有仕话还没说完，后面想起两个女生嬉笑的声音，他啧了一声，“待会儿你该拦就拦，我可是不上。”
“听说那个菜逼是个孤儿，就一妹妹，活该。”男生嫌恶地呸了一声，“活该，早该死了。”
“可能爹妈都是被他克死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这群孙子。”裴有仕有些忍住了，“我他妈...”
“你们一定很伤心吧。”
他愣了一下，缓缓抬头看向身边“噌”一声站起的人。
“什么？”
“有妈生没妈养。”伍齐盯着他们，“有爹生却没爹管。”
教室的人纷纷闭麦侧目。
“靠，不会又来一个吧。”打头的男生出了一口粗气，“真他妈晦气。”
“再晦气能有你长得晦气？”伍齐面上十分平静，“在背后乱吠算什么本事？”
“跟你有什么关系？”
“既明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想骂就骂了。”
“也没关系，你骂他我就骂你。”
“好——”
两个女生已经进教室，站在后门口，说话的女生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她鼓掌，“我说王一鸣你差不多得了，你平常骂既明的时候清子搭理过你没？别得寸进尺。”
“又他妈关你什么事？”刚刚一起凑热闹的人偷偷回了座位，现在只剩王一鸣一个人，他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我还怕她？她敢说我就敢弄她。”
“满嘴喷粪。”后门的郑清子开口，她看起来比第一个说话的人稳重许多。
但....
“你别弄我啊，我好害怕呀，还好意思放既明的视频，怎么不说三班文艺委员嫌你菜删你游戏好友呀，你跟既明面前就跟条狗一样，喂不熟的狗。”
王一鸣抓了一把头发，面色复杂，“我草，这个孤儿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上赶着。”
伍齐指着他，“你他妈再说一句，我就弄死你。”
王一鸣气笑了，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你他妈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吧，别犯贱。”
说着，他反手抓着椅子的靠背，“他不是孤儿吗？他爹妈不是被他克死的吗？老子那句话说的不对！”
“差不多行了。”裴有仕起身挡住伍齐，他知道自己班里这个无脑男生的德行。
仗着家里跟学校有点关系，整天打架逃课，上课顶撞老师，放学欺负弱小，最后却也只是警告处分。
“你他妈让开。”王一鸣拖着板凳过来，“这是我跟这个婊子的事，你滚远点。”
“让开！”
“怎么？跟女生动手？”
赵鹤鸣手里拿着本书，前脚踩在桌子的横杠上，压着椅子。
王一鸣过来的时候，他放下书站了起来。
“你他妈也要掺和？”
赵鹤鸣活动着脖子，“没兴趣。”
“那你就离远点，老子的拳头可不长眼。”
赵鹤鸣重新坐下，拿起书，视线却停留在王一鸣身上，“你试试，我看着。”
但伍齐还是在这二十六小时之内和亓寒见了个面，两人一起吃了个饭，不到一点，亓寒就把她送到了校门口。
伍齐坐在副驾驶上收拾着新买的练习册，兴致缺缺。
亓寒：“夏季赛这周就已经开赛了，第一场的结果有些不太好，你哥跟安楠姐都挺忙的，等常规赛结束，肯定会来找你的。”
伍齐停了一下动作，“亓寒哥。”
“嗯？”
伍齐眨着眼，“你不忙吗？”
亓寒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笑：“好呀小伍齐，拐着弯骂哥哥是吧。”
“哪敢呐。”伍齐因为伍航没来的坏情绪消散大半，“百岁选手这次是没首发，要是您在场，场场ＭＶＰ。”
“你就敢在这臭屁。”亓寒说，“当着你哥的面怎么不这样说了。”
当然是因为，我哥是ＦＭＶＰ了。
“我哥说了，不能贷款选手。”
“贷款？什么意思，选手怎么还能被贷款？有人贷款我吗？”
“......，贷款就是，”伍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当事人解释这种词语，“就是不提前吹捧，不替选手选手认领任何没有发生的事情和没有确定的荣誉。”
ＸＭ因为队内几个以伍航为首的队员颜值高，能力出众，商业价值高，号召力和粉丝基数都算得上首屈一指，所以也被称为“明星战队”，这种战队不止一个，但负面影响都是一样的——争议大，是非多。
对选手来说心理压力也更大一些。
但面前这个看着倒车镜臭美的男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亓寒哥。”
亓寒捋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了？”
伍齐转头看向校门，门匾上“清禾大学高级附属中学”几个大字反着白光，她问：“你们俱乐部是不是能根据一个人的游戏主页调出这个人真实的身份信息？”
“游戏都是实名认证的。”亓寒说：“找一个人应该不难，但这不合规定。”
伍齐在自我拉扯中，一秒放弃，“那算了。”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在游戏上欺负你了？”亓寒做了个捋袖子的动作，“你把他ＩＤ给我，哥替你虐他。”
“哎呀不是。”伍齐收拾好东西下车，“我就问问，亓寒哥再见。”
亓寒落下车窗跟她挥手，“慢点。”
看她进了校门，踩下油门，他还在想伍齐的话，半天，他嗤笑一声，“就你那水平怎么可能不被骂，你哥是个天才，你倒是一点也不像。”
伍齐刷了校园卡进校门，她一次性买了六科的课外练习题册还有一些教辅，她红色的小书包装不下，剩下的书就抱在怀里。
正值晌午，日头实在毒，伍齐加快脚步往班里赶。
但她抱着书走不快。
上了教学楼才发现，除了她，校园里竟一个人也没有。
扭头看了一眼楼道里的钟，13:13。
两点半上课，这是早了还是晚了？
她紧了紧怀里的书准备加速，刚起步，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起开。”
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声，有点吊着嗓子的甜美细腻。
“鹤鸣哥哥...”
？！！！
这么背？
伍齐倏地停住脚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听出不是江沫的声音，她转身就跑，三步化作两步下楼梯，也顾不上怀里颠簸零散的书本。
赵鹤鸣被一个腰细腿长，穿着只到大腿根的牛仔短裙的女生囿在低她一阶的楼梯栏杆上。
赵鹤鸣拨开她的手，上了一个台阶，和她齐平，“高二的？”
他比女生高出很多，正睥睨着她，女生莫名多出一丝压迫感。
她动了动画的赤红的嘴唇，嗔怪道：“能入大少爷的眼可真不容易啊，送了那么多次东西终于对上眼了。”
“不熟。”赵鹤鸣移眼，“高三的现在没心思搞这些。”
“......”
“我叫李瑞琪，高二七班的文艺委员。”女生上了一节台阶，看着他，“我初中是三中的，在星源隔壁，比你小一届，你们学校只要放你的竞赛视频我就会溜进去看，真的巨帅。”
赵鹤鸣看了一眼，仔细搜索这段记忆，他皱了皱眉，很显然搜索失败。
“你中考前桌子上的那一大束花就是我放的。”女生努努嘴，“当时可是花了我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呢。”
这个赵鹤鸣有印象，当时拍完毕业照帮老师处理好一些事情，空无一人的教室就只剩下超大一捧红玫瑰放在他的桌子上，花粉过敏的他捂着口鼻处理掉这束花，但是在中考考场上受了影响，一结束便被送到医院。
他颔首道谢：“多谢。”
“看来还是不知道我是谁。”李润祺佯装叹息，“高一我入校军训晕倒，是你把我送到医务室的。”
“到今天正好一年了。”她从牛仔短裙后兜里掏出一枚浅粉色的水晶玫瑰胸针，“这个送你，算是谢礼。”
也是纪念礼。
赵鹤鸣后撤一步，“李，瑞，琪？”
她笑了，“是我。”
“三中的？”
“对！”
“进了附中就好好学习。”
赵鹤鸣单手插兜下楼梯，头上一簇呆毛跟着他扬落，“至于其他的，别多想。”
“为什么？”女生提高嗓音，“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女朋友。”
赵鹤鸣侧身绕过她，“不为什么。”
转过弯，他瞟见下一层楼梯上躺在一个绑着蓝带的校园卡，卡面上的女生穿着天蓝色的上衣，高高的马尾还带着发箍，一双杏眼睁得溜圆，小嘴弯着挤出右侧一个酒窝。
小土妞。
“我哪不行你告诉我。”女生追上追问：“你现在不谈恋爱的话，我排个队行吗？”
赵鹤鸣收起校园卡揣进兜里，扭头，转身，看到一道身影，又转过去。
一个小黑点跟着一个小人在烤得发白的校园里快速移动着。
他鼻息里发出一声嗤笑，脚落台阶，“你行，是我不行。”
伍齐最后一脚踏进班，乌黑的马尾也随之落下，一点二十，教室里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电子白板开着，正在播放周杰伦的新歌，不少同学轻轻跟唱着。
——花店玫瑰名字写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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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在天上飞
——你说你有点难追
——想让我知难而退
伍齐看了一眼安静听歌的江沫，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这种事她不好开口说吧，这算主动破坏人家关系吧...
周杰伦的声音混着那道甜到发腻的声音交替游荡在脑子里，伍齐在心里暗骂：“她男朋友可真不是个东西。”
啊——
舒服多了。
但他想到自己的事就掏出手机，登录游戏，“RJDYL”还没有回消息，她看着发灰的消息页良久没动。
忽然，刚刚听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去看，手机震动一下，他回了消息。
[RJYDL]：回学校了。
[RJYDL]：一直没带手机。
[RJYDL]：在学校还打游戏？
[RJYDL]：专心上课。
“能问什么？我问回没回学校。”
伍齐微怔，她立马站起转身，她渴望见到又不敢见到的脸就在眼前，是张熟面孔，指尖被她掐到泛白，视线像是被蒙上一层水雾，怎么也拨不开，什么也看不见。
“伍齐来这么早啊。”裴有仕回到座位，看了一眼她的手机，“什么段位了，网瘾少女。”
须臾，她才慢慢恢复听力，重新坐回去，如无其事地开口，但沙哑的声音一下出卖了她，“没怎么玩，就上线，看一眼。”
她像是被瞬间抽走力气一般，软软地靠在墙边，手掌摊开着，手机就贴在手指上。
赵鹤鸣把手机揣进兜里，手指碰到硬硬的卡片，他往前看了一眼，喊道：“江沫，到哥哥这来。”
江沫回头，“你再说一次？。”
赵鹤鸣摆摆手，她起身过去。
“家里念叨你呢，这周回去吃个饭。”
“知道了。”
“你自觉点，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别让我催。”
江沫翻了个白眼， “闭嘴吧，鹤鸣哥哥。”
伍齐脸上的表情一时很难形容，她低着头，眼眶越发酸胀，眼光闪了又闪还是憋回那滴泪。
刚刚说话的人是赵鹤鸣。
去年除夕，她从延庆赶到嘉淮想陪伍航过年，她第一次来这个城市，又想给伍航一个惊喜没有告诉他，当她手机没电关机，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嘉淮在这个旧年历的最后一天下雪了。
北方的雪总是来势汹汹，公车走走停停，到站的时候四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璀璨的烟花映在满是雾气的车窗上。
终点站在城郊，这时候车上只剩下三个人，伍齐扶在投币箱，看着窗外热闹但陌生的地方，她带着口罩声音沉闷，“师傅，您知道XM俱乐部怎么走吗？”
她是查询过路线的，也胸有成竹地认为自己记得住，但手机关上的那一刻，她觉得每一站都像，每一站都又不像。
“爱什么？”司机皱着眉，“不知道，不知道，终点站赶紧下车吧，赶着回家过年呢，这个班排的也是够倒霉的。”
“谢谢。”
伍齐下车，一脚踩在别压实的雪地上，脚底打滑她赶紧扶住车门才免于一个夯实的屁股墩。
这是南方姑娘第一次看见雪，还是如此这般的鹅毛大雪。
只是这时机不是太好，除夕岁末行人都赶着回家团聚，她独自一人还未知归处，这雪倒是平添了了几分悲凉。
雪地的触感她不太熟悉，一个脚步没落稳，打滑，身子往后倒，但还好她步子不大，扑腾了两下又站稳。
汽车大灯闪过，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她感觉到背后有异样，便转过身，四目相对，一个男生双手摊开就放在她的后面，好像她如果摔倒下一秒，他就能接着她。
男生笑了笑收回手，大半脸被口罩遮住只剩一双眼。
明明就近在迟只，可伍齐后来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那双眸子到底什么样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男生带着鼻音的声音时不时传来。
“你别说话，看下我的位置行吗？”
“你一个残血追他干吗？”
“你也是菜得够格的。”
“没事，你跟我就行，小爷带你赢。”
“.....”
应该是在打游戏。
路两边还有几家在营业的商铺，雪也渐渐变小，伍齐拍了拍肩上的雪，想着往前找一家超市碰碰运气，看看这个繁华的城市还有没有公用电话，或者能借用老板的也行。
“同学。”
“嗯？”伍齐转头。
“顺着这条街往前走，第一个红绿灯往左拐就能看见一座发着光的建筑。”他指了一个方向，“那就是XM俱乐部的大厦。”
伍齐看着那个方向，眯眼的雪雾里她好像已经看见了那座发着光的大厦，还有伍航和年夜饭。
回过神来，她连忙道谢：“谢谢你。”
“客气。”男生挥着手朝街边的商铺走去，“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爆竹声里，伍齐看着男生走进一家药店，隔着玻璃门他看见一对夫妇迎上来接过他的书包，这应该是他的家。
伍齐顺着他指的路找到了伍航，年后连着几天，伍齐都在药店周围转悠，这些天她买了五盒清热颗粒，三盒创可贴，各种牌子的消毒喷雾还有好几包纱布。
终于在老板“这人怕不是有钱没地方花，真的有病”的眼神里她改变了策略，她蹲在药店周围下载了那天晚上男生玩的游戏，听亓寒说在“附近”里可以找到周围的人，于是她在仅仅看了一眼的模糊印象里加了二十多个ID是一串英文的游戏好友。
各种试探中，她终于找到了“RJDYL”。
年初八，回延庆的那天，嘉淮又下雪了，雪虐风饕。
只是这雪飘不进盛夏。
“草，这有什么好看的，菜逼既明的垃圾战队。”
熟悉的名字把她从那个贫瘠的冬天拉回，抬头看，电子白板上的人已经从周杰伦换成了她熟悉的人。
“常规赛第一场就被一个新人队伍给零封，五个人手拉手退役吧。”
“菜的抠脚，还不如让我上，联盟百花齐放，XM饭圈顶流。”
“哈哈哈哈哈哈既明他妈的是对面第六个人吧，一群女粉围着叽叽喳喳，真是联盟一大毒瘤。”
“.....”
白板上不是比赛视频，也不是宣传视频而是B站恶意剪辑出来鬼畜视频。
“看见那孙子我他妈就够了，他什么时候滚蛋XM什么时候夺冠。”
裴有仕往后靠了靠，对后面的人说：“清子呢？”
“不知道。”赵鹤鸣抬头看了看，微皱着眉，“可能还在宿舍。”
裴有仕撇着嘴点点头，“还好没来，不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说也是...”
裴有仕话还没说完，后面想起两个女生嬉笑的声音，他啧了一声，“待会儿你该拦就拦，我可是不上。”
“听说那个菜逼是个孤儿，就一妹妹，活该。”男生嫌恶地呸了一声，“活该，早该死了。”
“可能爹妈都是被他克死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这群孙子。”裴有仕有些忍住了，“我他妈...”
“你们一定很伤心吧。”
他愣了一下，缓缓抬头看向身边“噌”一声站起的人。
“什么？”
“有妈生没妈养。”伍齐盯着他们，“有爹生却没爹管。”
教室的人纷纷闭麦侧目。
“靠，不会又来一个吧。”打头的男生出了一口粗气，“真他妈晦气。”
“再晦气能有你长得晦气？”伍齐面上十分平静，“在背后乱吠算什么本事？”
“跟你有什么关系？”
“既明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想骂就骂了。”
“也没关系，你骂他我就骂你。”
“好——”
两个女生已经进教室，站在后门口，说话的女生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她鼓掌，“我说王一鸣你差不多得了，你平常骂既明的时候清子搭理过你没？别得寸进尺。”
“又他妈关你什么事？”刚刚一起凑热闹的人偷偷回了座位，现在只剩王一鸣一个人，他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我还怕她？她敢说我就敢弄她。”
“满嘴喷粪。”后门的郑清子开口，她看起来比第一个说话的人稳重许多。
但....
“你别弄我啊，我好害怕呀，还好意思放既明的视频，怎么不说三班文艺委员嫌你菜删你游戏好友呀，你跟既明面前就跟条狗一样，喂不熟的狗。”
王一鸣抓了一把头发，面色复杂，“我草，这个孤儿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上赶着。”
伍齐指着他，“你他妈再说一句，我就弄死你。”
王一鸣气笑了，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你他妈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吧，别犯贱。”
说着，他反手抓着椅子的靠背，“他不是孤儿吗？他爹妈不是被他克死的吗？老子那句话说的不对！”
“差不多行了。”裴有仕起身挡住伍齐，他知道自己班里这个无脑男生的德行。
仗着家里跟学校有点关系，整天打架逃课，上课顶撞老师，放学欺负弱小，最后却也只是警告处分。
“你他妈让开。”王一鸣拖着板凳过来，“这是我跟这个婊子的事，你滚远点。”
“让开！”
“怎么？跟女生动手？”
赵鹤鸣手里拿着本书，前脚踩在桌子的横杠上，压着椅子。
王一鸣过来的时候，他放下书站了起来。
“你他妈也要掺和？”
赵鹤鸣活动着脖子，“没兴趣。”
“那你就离远点，老子的拳头可不长眼。”
赵鹤鸣重新坐下，拿起书，视线却停留在王一鸣身上，“你试试，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