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爷，小郡主回去了。”
“嗯。”一脸疲倦的顾睿歪着身子斜靠在一把太师椅上，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不修边幅，眼睛布满血丝，脚下放着几个酒坛，“可有让人跟着？”
“派人悄悄跟着了，燕二他们一直守在暗处，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不过……”顾渊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果不其然看到顾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不过什么？”
“王爷，小郡主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刚才走的时候身子都僵了，让身边的丫鬟扶回去的。”顾渊看着顾睿无意识扣着椅背的手指，知道他家将军开始担心了，赶紧再加把火，希望他家嘴硬心软的将军赶紧答应， “这刚刚停雪，冰雪消融，正是最冷的时候，小郡主从小身子便弱，咱们一直在南边，极少有这般寒冷的天气，我都有点受不了，何况是小郡主？我看小郡主只穿了单层的袄裙，万一生了病，可怎么承受得住……”
“没有穿斗篷？随身的丫鬟怎么没有抱手炉？”顾睿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那个从出生就一直爱笑的小团子，抱住他甜甜地叫“爹爹”，她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站立，第一次跑步……直到她含着泪一步步登上远去的马车，他的心便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块。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她，想抱抱她，想问她是否过得开心。怎么可能开心？想到这里，巨大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担心、愧疚、不安，这也是他不愿意见他的理由之一吧，他怕听到安南说恨他，她和安卿、泽昭是他在世上最大的牵挂了。
顾渊摇了摇头，“这几日都是我让人拿给小郡主的……王爷，再怎么说，小郡主都是咱们镇南王府唯一的嫡女，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待她！”
顾渊越说越气愤，当年王妃去世，幼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要求世子入宫，名义上是陪伴皇帝左右，实际上大家都清楚不过是牵制王爷的质子罢了。因着世子刚出生身体太弱恐路上出现意外，宫中答应将郡主送入宫中，并缴王爷十万兵权，显示对王爷的体恤，至此父女已有两年未能相见。可怜郡主现在刚刚七岁，却已背井离乡，比寻常孩童坚强许多，想起那瘦瘦小小却又坚挺的背影，他不由感叹：“郡主真的和您、和王妃很像……”
顾睿眼神闪了闪，沉默着，许久才开口询问，“太皇太后还在南山未归？”
“是。自从两年前先帝薨逝，太皇太后便在南山潜心礼佛，至今未归……您的意思是请太皇太后回宫？”顾渊灵光一闪，有些欣喜，“是了，太皇太后当年最是喜欢王妃，见了小郡主，定然欢喜，那小郡主也能好过些……”
忽然，顾渊的话戛然而止，有些担忧地看向顾睿。他刚刚欣喜过了头，王妃是顾睿的伤心，王妃刚过世那段时间，听到有关王妃的事情顾睿便会不自觉地暴躁不已，十三说是冲击太大心神受损，过了好些日子才缓过来。平日大家都注意着闭口不提，这次是他疏忽了。还好顾睿不知在想着什么似乎没有听到，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半晌，顾睿突然快步走到书桌后挥笔落墨，遒劲洒脱的文字一行行落下，写好后，又从书架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块玉佩，“原本不愿意打扰她老人家，但眼下看来必须有宫中人在明面上佑护阿南方才能真正保她平安……将这书信和玉佩秘密交到南山太皇太后手中，这次，又要拜托她老人家了。”
“是！”顾渊慎重地将信和玉佩收好。
顾睿走回太师椅坐下，看到顾渊神色犹豫，“还有事？”
“我向小郡主承诺，明日她一定可以见到您……”顾渊越说声音越小。
“那是你的承诺。”顾睿不为所动。
“将军，小郡主都来了几日，今天要不是说明日一定能见到您，她是怎么也不肯离开的，这么大的雪，生病了还是您心疼……”
“不见。”顾睿神色漠然，拿起脚下的酒坛仰头就要往嘴里灌。
顾渊着急了，豁出去一把把酒坛抢了过来，“别呀，王爷，您不能让我言而无信啊……不是，您到底在别扭什么？平日里那么想见小郡主，派人在她身边暗中保护她，每个月必传一幅画像回来，怎么到了京城隔着一扇门却不肯推开了呢？小郡主要是明日哭了，王妃怕是也要心疼，要埋怨您……”
“顾渊 ！”顾睿猛地抬起头，额上青筋暴出。
顾渊知道自己口不择言，猛地半跪了下来，却还是坚持着，“王爷，之后您怎么责罚我都行，但是还请您听我说完。小郡主是您和王妃的宝贝，是我们镇南王府、我们顾家军永远要守护的宝贝。不论我们要做什么，小郡主都是无辜的，她才七岁，孤身一人在京城，就是为了家人，为了您！不要让她心寒……”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见她，此时真的为她好！我们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一步踏错，粉身碎骨！她应该离我们远远的！”顾睿也被激怒了，红着眼睛怒吼着，喘着气，全身绷得紧紧的。
一时间寂静无声，顾渊抬头看着努力控制情绪的顾睿，眼底亦是发酸。最爱的妻子和女儿皆离他远去，最难受的人应该是将军了吧。可为了他们的计划，为了所有人的平安，他一直都在努力忍着，他是一军之主，戍守边陲的镇南王，只有在他们这些亲信身边才能有片刻真实情绪的释放。也许，将军说的对，离小郡主远远的，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这次，是他错了。
“将军，属下错了，我这就回复小郡主，让她明日不要再来了。”顾渊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声音。
顾睿也知道自己不该向着心疼安南的顾渊发脾气，可暴躁的情绪就像一头猛兽一般在他体内躁动着，拉扯着他的理智，让他不由地选择逃避，逃避与自己最爱的女儿的见面。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知道他受打击颓废，同时也让人觉得他对安南疏于关心，降低对她的关注的同时也是确保了安南的安全。可另一方面，也是他对小安南浓浓的愧疚……一直躲着是对的吗？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真心的吗？躲又能躲多久？镇南王嫡女的身份的她是离得远就可以确保她平安吗？
无数的问题涌上心头，顾睿想着，猛地打了个激灵。
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是关心，还是害怕？似乎，是害怕。
害怕才躲着，躲着，永远都只能被动，而被动，从来都不是他顾睿的风格。团团迷雾终于散去，脑中一片清明，像是背负枷锁的身体也终于变得轻快无比。顾睿感觉自无双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清醒过。眼前的将军，终于从重重打击中真正解脱了出来，熠熠的神采重新出现在这位身负重任的中年人眼里，如果说，当年年轻气盛直取敌军城池的少年郎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那现在的他便是经历无数战争万千磨砺的宝剑，静时沉寂，不露山水，只等最好的时机直取敌人咽喉，一刀毙命。
想明白了，顾睿扶起了地上跪着的顾渊，松了口，“是我思虑不周，明日，带阿南来吧。”
顾渊吃惊而又欣喜地抬起头，略显迟疑，“将军，你……”
顾睿点了点头，“辛苦你，去吧，多备些阿南喜欢吃的。”
顾渊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激动地语无伦次，“将军，太好了！我，我这就去去多准备些小郡主喜欢吃的，还有咱们带来的给小郡主的礼物，一定让小郡主开开心心的……”
说着，他行了个礼，快步向外走去。
顾睿失笑地摇了摇头，他的大军师，这么宠安南可怎办喲，可那么可爱的小安南，又有谁不喜欢呢，明天就能见到他的宝贝了，看画像是越来越像她了。可那个女子，那个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的女子，终归已经于世无存、再无处可寻了。
“罢了……”长叹一声，顾睿猛地抓起酒坛罐下，一坛又一坛，终于瘫倒在太师椅上。睡眼朦胧间，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道火红的身影，佳人笑颜睥睨，绝代风华，而当他欣喜地伸出手，却发现一切都开始消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无双……“
这个高大的男人向后仰着身子，一只手轻轻地搭着眼睛，酒坛落地，酒香霎时溢满房间，伴着低低的哀叹，传得很远很远……
“嗯。”一脸疲倦的顾睿歪着身子斜靠在一把太师椅上，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不修边幅，眼睛布满血丝，脚下放着几个酒坛，“可有让人跟着？”
“派人悄悄跟着了，燕二他们一直守在暗处，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不过……”顾渊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果不其然看到顾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不过什么？”
“王爷，小郡主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刚才走的时候身子都僵了，让身边的丫鬟扶回去的。”顾渊看着顾睿无意识扣着椅背的手指，知道他家将军开始担心了，赶紧再加把火，希望他家嘴硬心软的将军赶紧答应， “这刚刚停雪，冰雪消融，正是最冷的时候，小郡主从小身子便弱，咱们一直在南边，极少有这般寒冷的天气，我都有点受不了，何况是小郡主？我看小郡主只穿了单层的袄裙，万一生了病，可怎么承受得住……”
“没有穿斗篷？随身的丫鬟怎么没有抱手炉？”顾睿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那个从出生就一直爱笑的小团子，抱住他甜甜地叫“爹爹”，她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站立，第一次跑步……直到她含着泪一步步登上远去的马车，他的心便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块。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她，想抱抱她，想问她是否过得开心。怎么可能开心？想到这里，巨大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担心、愧疚、不安，这也是他不愿意见他的理由之一吧，他怕听到安南说恨他，她和安卿、泽昭是他在世上最大的牵挂了。
顾渊摇了摇头，“这几日都是我让人拿给小郡主的……王爷，再怎么说，小郡主都是咱们镇南王府唯一的嫡女，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待她！”
顾渊越说越气愤，当年王妃去世，幼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要求世子入宫，名义上是陪伴皇帝左右，实际上大家都清楚不过是牵制王爷的质子罢了。因着世子刚出生身体太弱恐路上出现意外，宫中答应将郡主送入宫中，并缴王爷十万兵权，显示对王爷的体恤，至此父女已有两年未能相见。可怜郡主现在刚刚七岁，却已背井离乡，比寻常孩童坚强许多，想起那瘦瘦小小却又坚挺的背影，他不由感叹：“郡主真的和您、和王妃很像……”
顾睿眼神闪了闪，沉默着，许久才开口询问，“太皇太后还在南山未归？”
“是。自从两年前先帝薨逝，太皇太后便在南山潜心礼佛，至今未归……您的意思是请太皇太后回宫？”顾渊灵光一闪，有些欣喜，“是了，太皇太后当年最是喜欢王妃，见了小郡主，定然欢喜，那小郡主也能好过些……”
忽然，顾渊的话戛然而止，有些担忧地看向顾睿。他刚刚欣喜过了头，王妃是顾睿的伤心，王妃刚过世那段时间，听到有关王妃的事情顾睿便会不自觉地暴躁不已，十三说是冲击太大心神受损，过了好些日子才缓过来。平日大家都注意着闭口不提，这次是他疏忽了。还好顾睿不知在想着什么似乎没有听到，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半晌，顾睿突然快步走到书桌后挥笔落墨，遒劲洒脱的文字一行行落下，写好后，又从书架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块玉佩，“原本不愿意打扰她老人家，但眼下看来必须有宫中人在明面上佑护阿南方才能真正保她平安……将这书信和玉佩秘密交到南山太皇太后手中，这次，又要拜托她老人家了。”
“是！”顾渊慎重地将信和玉佩收好。
顾睿走回太师椅坐下，看到顾渊神色犹豫，“还有事？”
“我向小郡主承诺，明日她一定可以见到您……”顾渊越说声音越小。
“那是你的承诺。”顾睿不为所动。
“将军，小郡主都来了几日，今天要不是说明日一定能见到您，她是怎么也不肯离开的，这么大的雪，生病了还是您心疼……”
“不见。”顾睿神色漠然，拿起脚下的酒坛仰头就要往嘴里灌。
顾渊着急了，豁出去一把把酒坛抢了过来，“别呀，王爷，您不能让我言而无信啊……不是，您到底在别扭什么？平日里那么想见小郡主，派人在她身边暗中保护她，每个月必传一幅画像回来，怎么到了京城隔着一扇门却不肯推开了呢？小郡主要是明日哭了，王妃怕是也要心疼，要埋怨您……”
“顾渊 ！”顾睿猛地抬起头，额上青筋暴出。
顾渊知道自己口不择言，猛地半跪了下来，却还是坚持着，“王爷，之后您怎么责罚我都行，但是还请您听我说完。小郡主是您和王妃的宝贝，是我们镇南王府、我们顾家军永远要守护的宝贝。不论我们要做什么，小郡主都是无辜的，她才七岁，孤身一人在京城，就是为了家人，为了您！不要让她心寒……”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见她，此时真的为她好！我们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一步踏错，粉身碎骨！她应该离我们远远的！”顾睿也被激怒了，红着眼睛怒吼着，喘着气，全身绷得紧紧的。
一时间寂静无声，顾渊抬头看着努力控制情绪的顾睿，眼底亦是发酸。最爱的妻子和女儿皆离他远去，最难受的人应该是将军了吧。可为了他们的计划，为了所有人的平安，他一直都在努力忍着，他是一军之主，戍守边陲的镇南王，只有在他们这些亲信身边才能有片刻真实情绪的释放。也许，将军说的对，离小郡主远远的，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这次，是他错了。
“将军，属下错了，我这就回复小郡主，让她明日不要再来了。”顾渊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声音。
顾睿也知道自己不该向着心疼安南的顾渊发脾气，可暴躁的情绪就像一头猛兽一般在他体内躁动着，拉扯着他的理智，让他不由地选择逃避，逃避与自己最爱的女儿的见面。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知道他受打击颓废，同时也让人觉得他对安南疏于关心，降低对她的关注的同时也是确保了安南的安全。可另一方面，也是他对小安南浓浓的愧疚……一直躲着是对的吗？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真心的吗？躲又能躲多久？镇南王嫡女的身份的她是离得远就可以确保她平安吗？
无数的问题涌上心头，顾睿想着，猛地打了个激灵。
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是关心，还是害怕？似乎，是害怕。
害怕才躲着，躲着，永远都只能被动，而被动，从来都不是他顾睿的风格。团团迷雾终于散去，脑中一片清明，像是背负枷锁的身体也终于变得轻快无比。顾睿感觉自无双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清醒过。眼前的将军，终于从重重打击中真正解脱了出来，熠熠的神采重新出现在这位身负重任的中年人眼里，如果说，当年年轻气盛直取敌军城池的少年郎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那现在的他便是经历无数战争万千磨砺的宝剑，静时沉寂，不露山水，只等最好的时机直取敌人咽喉，一刀毙命。
想明白了，顾睿扶起了地上跪着的顾渊，松了口，“是我思虑不周，明日，带阿南来吧。”
顾渊吃惊而又欣喜地抬起头，略显迟疑，“将军，你……”
顾睿点了点头，“辛苦你，去吧，多备些阿南喜欢吃的。”
顾渊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激动地语无伦次，“将军，太好了！我，我这就去去多准备些小郡主喜欢吃的，还有咱们带来的给小郡主的礼物，一定让小郡主开开心心的……”
说着，他行了个礼，快步向外走去。
顾睿失笑地摇了摇头，他的大军师，这么宠安南可怎办喲，可那么可爱的小安南，又有谁不喜欢呢，明天就能见到他的宝贝了，看画像是越来越像她了。可那个女子，那个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的女子，终归已经于世无存、再无处可寻了。
“罢了……”长叹一声，顾睿猛地抓起酒坛罐下，一坛又一坛，终于瘫倒在太师椅上。睡眼朦胧间，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道火红的身影，佳人笑颜睥睨，绝代风华，而当他欣喜地伸出手，却发现一切都开始消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无双……“
这个高大的男人向后仰着身子，一只手轻轻地搭着眼睛，酒坛落地，酒香霎时溢满房间，伴着低低的哀叹，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