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天韵楼。

    长安街是都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以皇宫为中心向南向北直通两座城门,青黑色的石板洒扫得干干净净,路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各色幌子随风飘摇,吸引着形形色色的来往的行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小孩子的欢笑声混杂着,热闹非凡。

    而在长安街上,是没有人敢随随便便惹事的,不仅仅是每半个时辰便会巡逻一次的禁军,更是因为在这里,哪怕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背后都有可能是某位“大人物”三姨家小舅子的弟弟的表亲。而天韵楼更是四年前突然开张在最繁华的地段,一跃成为京都最炙手可热的酒楼,甚至超过了据说是某位皇亲国戚开设的飘香楼。之后更是传言这位皇亲国戚没少找天韵楼的麻烦,可这天韵楼硬是毫发无损,而飘香楼却在一夜被人砸了个遍,至此,无人敢动飘香楼。而对于其背后的东家,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江湖第一势力逍遥阁的,有说是皇宫里哪位主子的,但都无人证实。不论如何,这飘香楼的生意是日日火爆,想要进去要个包厢那都是要提前至少半个月才能订得到。

    此刻,飘香楼三楼天字号包厢里,安南斜靠在靠窗的软榻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包厢的门被用力地推开,一个身着宝蓝色项银细花纹底锦服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身材高挑纤瘦,还透着少年人的灵巧,头发用镂空金冠高高束起,面容清秀,一双剑眉下却生着细长的桃花眼,多情而狡黠,鼻子高挺,嘴边像是始终挂着一丝笑容。

    一进来,他就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对着茶壶一饮而尽。

    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走进来一位身着墨色朱红金丝细花纹底华服的男人,他身姿挺拔如松,头发用一顶金丝玉冠束起,面容如雕刻一般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俊美异常。尤其是一双眼睛细长锐利,仿佛洒满了星光,却又如潭水一般深不见底,看着仿佛直直地就要将人吸进去,一双薄唇轻轻地抿着,端的生出几分清冷孤傲却又盛气逼人,哪怕现在只是并未言语,却散发出一股傲视天地的强势来。

    “你们这是?”安南惊讶地看着他们。

    墨色华服的男人边走到圆桌旁坐下,边斜睨了一眼还在喝水的男人,“一起出去走动了一圈儿……”

    “走一圈儿?我们从城南走到皇宫,又收到消息紧急出了城,耽误了些时间,回来的时候你就差把我拎着飞起来了,你管这叫走动了一圈儿?”话音刚落,男人直接炸了毛,把茶壶重重地放到桌子上,气呼呼瞪着云淡风轻的墨袍男人。

    “好了,穆安卿,喝这么快做什么?我看你精神还挺好的啊”,安南笑着看着炸毛的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扯了扯手边的细绳,看着天韵楼的婢女伴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走进来重新换好茶水,“阿泽,喝水。”

    “好。”顾泽昭看看安南,眼底的冰霜尽褪,满是柔情笑意。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穆安卿夸张地搓了搓手臂,一脸嫌弃,“姐,这是我的酒楼,我才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老偏心他啊。”

    “是啊,我亲弟弟第一次半夜翻墙偷偷找我,被我抓住抵死都说绝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你还和我打赌输了,这酒楼一半早就是我的了。”安南故意慢条斯理地说着。

    “我这不是没想到亲姐你一眼就认出我了呢?而且亲姐还聪慧无双,竟然真的能把齐熠那狗皇帝说动。咱们是姐弟,分那么清楚干嘛,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呃,还是你的”,安南一个眼神甩过来,穆安卿赶紧讨好地笑了笑,又好奇地凑上来,“姐,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的?老爹说从来没和你说过……”

    “想知道?”安南向穆安卿勾勾手指,凑近他的耳朵,“我啊,有一双能看透真假的眼睛,自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穆安卿翻了个白眼,兴致缺缺地坐了回去,整个身子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算了,你不想说,我总有一天也能知道。”

    安南被穆安卿的样子逗得直笑,看见顾泽昭看着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穆安卿看见了,翻了个更大的白眼,索性把身子转到另一边不去看秀恩爱的两人。

    顾泽昭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北府军旧部全部潜伏在京郊十里外,禁军已经被齐熠掌握了。现任北府军将军郑师就只会纸上谈兵,胆子比谁都小……”

    “说起来我们还真要感谢太后,要不是她疑心太重,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当年东宫事变夺权之后,就把当时参与的爪牙拔了个遍,换上来的全都是不堪重用的人,也不会让我们钻了空子。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爱自己的脚。\"

    穆安卿边说边伸了个懒腰,被安南瞪了一眼坐直了身子,“放心,姐,逍遥十三骑早就安排妥当了,只要时机一到,老爹就带着和叔、渊叔他们赶来,顾家军打出来救主的旗号,里应外合,就不信拿不下太后和老太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能拖太久,眼下多事之秋,容易生变故。”

    “只是,要乘什么东风呢?最近那些大臣都和乌龟一样缩在龟壳里……”穆安卿有些烦闷地思索着。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安南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泽昭发现了面色难看的安南,心里突地“咯噔”一声,“阿南,你怎么了?”

    “东风已经来了……” 沉默半晌,安南叹了口气,“太皇太后让我嫁给靖亲王世子。”

    “什么!”穆安卿像被火烧屁股似的一下子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哪家的小兔崽子!太皇太后怎么这个时候乱指婚啊?”

    顾泽昭眼睛里的寒光仿佛能化成利刃,要是靖亲王世子在这里,在这句话还没落地的时候指不定就已经被他给杀了。

    “我答应了。”

    话音一落,顾泽昭猛地站了起来,面色沉得能凝出水来。

    刚刚还说不停的穆安卿仿佛是被谁突然掐住了脖子,大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惊恐地看看顾泽昭,又看看安南,不着痕迹地往安南那边挪了挪。顾泽昭肯定不会欺负他姐,但要是一个暴走拿他这个小舅子出出气,还是很有可能的。他边想着边冲着安南使眼色安抚一下即将爆炸的顾泽昭,弱弱地出声,“姐,你肯定是说笑的吧?”

    “你觉得我在说笑?我是认真的。”安南完全无视了穆安卿,深吸了口气抬头直直地看向顾泽昭。

    完了完了,怎么忘了自家亲姐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呢,这下好了,杠上了。穆安卿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刀光剑影,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才能劝一劝眼前两个哪个也开罪不起的大神。

    “阿南,给我一个理由。”顾泽昭仔细整理着自己的心情,却越来越理不出个头绪,像一团乱麻一样挤满整个脑袋,全部的精神都被“她要嫁给别人”这个消息所充斥着。他说服着自己,阿南不是行事莽撞的人,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甚至还想到了这绝对是个绝佳的“东风”,换了任何一个女子,他绝对会面不改色地同意,甚至哪怕绑也要把她绑到出嫁的轿子上。可当这个人变成安南,这个他唯一放到心尖上的女孩子,答应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他的未婚妻,他就再也无法保持理性,什么克制,什么大局,他都想抛到脑后,越想他的头也开始突突地痛起来。他执拗地希望安南不要答应,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她。

    “姐,泽昭哥,那什么,你们谈,你们谈,我出去,我都听你们的……”穆安卿看着事情似乎有转机,一个箭步闪身出去,体贴地给这对多灾多难的未婚夫妻足够的谈话空间。

    “阿泽”,安南轻轻握住顾泽昭紧攥的拳头,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心里一阵发酸,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阵沉默。

    “阿南,不要答应,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再等一等……”许久,顾泽昭声音嘶哑地低声询问着,这个从小在刀尖血海中走出来的男人第一次用这样近乎哀求着。

    “没有时间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安南压下心底的酸涩,轻轻摇了摇头, “你难道能忘记先慈阖宫上下数百人的血海冤屈吗?”

    顾泽昭身形僵了一瞬,许久,轻轻地把安南拥入怀中,像将要失去什么珍宝一般紧紧地抱着她。

    安南伸出手臂回抱住他,头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阿泽……”安南的声音几乎微不可及,却充满了眷恋。在这个怀抱中,她才真正的感到安心。要嫁给不相识的人,哪怕只是假的仪式,她情愿吗?怎么可能,心里的阵阵刺痛从未停止,她只想为眼前这个男人戴上凤冠霞披,共同看十里红妆。但她也更是明白,他们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听他有力的心跳,安南又抱得紧了些,不论以后如何,她现在只想多贪恋一会儿此刻的温暖。

    而顾泽昭亦是心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安南说的没错,他放不下。

    他怎么能放得下?

    当年庆帝病危,太后和宦官一手遮天,软禁庆帝,控制群臣,将谋反的罪名强加于东宫,阖宫上下包括一应幕僚大臣全部含冤而死,只余一岁的他得镇南王王妃、亦是逍遥阁阁主的穆无双搭救才逃脱一难。可当他被送至边关,王妃产后大出血而死,濒死之际将他托付给王爷,至此他顶替了镇南王世子的位子,为了让他能光明正大活在众人眼中,以后恢复身份不会随随便便谁都能质疑他的身份来历;而真正的镇南王世子安卿则被送往逍遥阁秘密抚养,后来作为他的伴读的身份一起生活。

    至今已过去十七年。

    而从他三岁开始习武,他和安卿便知道全部的事实。初次见到安卿的那天,对他来说仍是记忆犹新。

    那天,他刚结束一上午的武技课堂,被老师单方面虐得体无完肤,衣服也脏兮兮的,整个人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地看着扒着顾睿的腿安安静静看着他的刚满三岁的安卿,有些不知所措。顾睿一把将安卿推到了他面前,他更加紧张了,抬手擦了擦顺着脸颊滑落的汗水,却忘了手上身上满是灰尘,一下子成了大花脸,倒是把安卿给逗笑了。至此,之后的十几年,他们不论干什么总是在一起,情同手足,甚至可以说远超手足。

    对于安卿和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对待的顾睿,他想,他们的情谊,大概是他三生也还报不完的。因为他,本来能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安卿整日行走刀尖,十一岁便担起逍遥阁的重任,连面对亲生的父亲和姐姐也只能恭敬地叫一声“将军”“郡主”,可他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他说,他们是兄弟,是家人。

    而怀里的女孩子,亦是替他们两个挡住了风雨。在她孤身一人被困于京城的时候,他和安卿也无数次偷偷看着每个月从京城秘密送到王府的她的画像,看着顾睿在书房里对着画像红了眼眶宿醉不休。那时候,他们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她。十岁那年,他偷跑出府,被人掳走带来京城,他设计脱困,逃到京郊森林,碰巧救下了同样遭人暗算被扔进森林差点被野狼咬死的安南,他才真正知道这些年这个女孩子究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更加知道只有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真正保护好她。

    于是,那次之后,他拼命地练功、学习,没有对任何人吐露关于他救了安南的事情,那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是因为丢脸擦不愿意将,后来,他知道自己是从那时候喜欢上了安南,潜意识把这当成了独属于两人的回忆,这才不愿意讲出来。怕是至今,安南都不知道当年森林里那个满身泥污、被她当成野孩子的小男孩就是他。

    直到四年前,他和安卿终于有了足够的能力,来到了京城,“偶然”见到了溜出宫玩的安南。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浑身泥土的小孩子,她也越发出落得姿色过人,却一如当年的灵动善良。本来他们不想将安南牵扯进来,只是想靠近她,看看她,可他们接二连三都被这个聪慧机敏的女孩子识破了,而在他们还犹豫着不敢相认的时候,又是这个女孩子主动向他们透露她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才让他们要为东宫平昭计划进行的这么顺利。而越了解,顾泽昭发现自己愈发被她所吸引,不论是她面对事情的冷静、为人处世的善良,还是偶尔的古灵精怪,都让他心动不已。幸运的是,他爱的女孩子也同样爱上了他,他们互通了心意,告诉了安卿和顾睿,即使他们明白,他们身份的复杂注定他们的路要比别的眷侣艰辛得多。但世界上有害怕只知道闪躲的白兔,就会有伺机而动搏击长空的雄鹰,他们正是如鹰隼一般的人,找到一生所爱之人,便从此不离不弃,至死不休。

    一切的一切,他都注定一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为父亲和一众贤者平反,更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能名正言顺的和安南在一起。可这一切,代价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哪怕是假的,只是个圈套?想着,他禁不住又收紧了些手臂,生怕下一瞬安南就会从他怀里消失。

    安南把头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小嘟囔着,“阿泽,放松点……”

    顾泽昭看着安南头顶小巧的发旋,松了松手臂, “弄疼你了?我刚刚想得太出神了……”

    安南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突然又皱了皱眉,抽出手臂用手指点着顾泽昭的嘴角轻轻向上提着,又“噗”地在他的怀里笑得东倒西歪。顾泽昭伸手扶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磕了,嘴角却无意间也攀上了笑容。

    “这样才对嘛,阿泽,多笑一笑!老是皱着眉,老气横秋的,我喜欢看见你笑。”安南使劲戳了戳顾泽昭的胸膛,发现手感还不错,登时玩心大起,自以为用力地戳了几下。殊不知就她那点力道,不仅不疼,还让顾泽昭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好。”顾泽昭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安南也反应过来,微微红了脸颊,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知这样的模样在顾泽昭眼里甚是可爱。

    顾泽昭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半晌,又直直地看着她,“阿南,对不起……”

    安南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唇上,止住了他的话语, “从我们在一起,就已经决定生死共担了,不是吗?这是你、我、安卿、齐熠都逃不开的命运”,说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又语气轻快起来,“我现在反而有点期盼这一天快些到来。”

    “嗯?”

    “等这一天过去,你便是名正言顺的齐泽昭,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我们想做的事情。”安南说着,眼睛里似乎有光在跳动,“我想回家看一看母亲,想亲眼看看有着你和安卿生活痕迹的地方,想和你一起参加京城七夕的灯会,我们一起放水灯,然后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好。”顾泽昭听着安南的话,一一记在心里。

    到那时候,他会带她去走遍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到那时候,他还要给她一个天底下最盛大的婚礼,倾尽所有让她成为最开心的女孩子,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他的妻子。

    突然,一阵吵闹声从走廊中传来,声音越来越近。

    “谁敢在天韵楼闹事?”安南和顾泽昭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敢闹事,还一路来到了从不对外开放的五楼都没有被穆安卿给打出去,顾泽昭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小姐,泽少,那位来了,非要进来,被小少爷拦着呢。”顾泽昭的近卫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低头解释着。

    “让他进来吧。”顾泽昭叹口气,一想到对安南觊觎的齐熠就一阵怒火直冲心头,面无表情地冷声吩咐着。

    “是。”近卫说着恭恭敬敬地行礼,一晃眼就不见了人影。

    安南也是猛地愣了一下,不知道那位这是吃错了什么药自己送上门来了。想到他和顾泽昭每一次见面都是一阵腥风血雨,针尖对麦芒,毫不相让,安南也是头痛的厉害,轻轻晃了晃明显心情很差的顾泽昭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才稍微压下了些顾泽昭心里的火气。

    他再喜欢又怎么样,安南是他的,做得那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就说明安南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顾泽昭看着全然没有看出来齐熠心思的安南,心情舒畅了很多,甚至莫名有一种得意。

    不多时,穆安卿和一个身形颀长瘦弱,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男子边吵边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这名男子便是当今的皇帝——宣帝齐熠,他二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紫色长袍,领口袖口镶嵌着深紫色流云文滚边,腰间束一条黑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竖起来带着一顶紫玉冠,双眼细长,眼下带有一种病态的乌青,给人一种阴郁之感,一双薄唇总是无意识地紧抿着,显得有些狂妄而刻薄。

    “都这种时候了,一定都不懂得避嫌。”看清房里的两人,齐熠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出口便是一句嘲讽。

    “避嫌?我为什么要避嫌?”安南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小皇帝又在发什么疯。

    “你都要嫁给靖亲王世子了,弟妹,不要折辱皇家。”齐熠轻轻瞥过顾泽昭,颇有些报复的快感。

    可惜顾泽昭依旧稳坐如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是穆安卿一下子冲到了他面前,眼里冒着怒火,“你说什么呢!谁说我姐要嫁给靖王世子……”

    “难道不是吗?”齐熠打断了穆安卿的话,质问着,却是死死盯着安南。

    安南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有些烦躁,“你到底要做什么?”

    到底要做什么?齐熠的怒气一下子飙了上来,只有他有资格欺负她,靖亲王世子妃算什么东西?如果一定要嫁人,那不如嫁给他,谁能比得上皇后的位子?想着,他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顾安南一袭凤冠霞帔随着仪仗向他缓缓走来的场景。虽然他就是看不惯安南,但她长得国色天香,而且拿来逗逗乐子、解解闷,似乎,也不错?齐熠的怒气慢慢平缓,甚至露出了笑意。

    “哎,你笑什么?这么渗人?”穆安卿看着齐熠嘴边诡异的笑容,抖了抖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确定要嫁给那个什么狗屁靖亲王世子?”齐熠瞬间收敛了笑容,阴郁地看了看穆安卿。

    “借大婚行动,这是最好的时机。”安南耸耸肩。

    “最好的时机?为什么?”齐熠不屑一顾地冷哼了声。

    “靖亲王世子和安和郡主的大婚,百官到时候一定在靖王府,兵力松懈,是一举拿下的大好时机。”穆安卿接过了话题。

    来了,要的就是这个回答。齐熠心理暗喜,嘴角微挑,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回答轻飘飘地扔了出去,“那不如选在皇宫。”说完,还慢条斯理地伸手端了杯茶,仿佛刚刚只是在说天气很好,颇有些自在得意之感。

    这边三人却被真真实实地被这句炸弹一般的话炸到了,顾泽昭猛地看向他,锐利的视线像是要把他劈成两半,齐熠冷汗登时流了下来,却更多的是一阵得意的快感,强撑着挑衅地冲他笑了笑,自信地转向安南,“嫁给我,做皇后,我会给你最好的,而且在皇宫中围猎不是比兵分两路更容易吗?”

    “你疯了!”穆安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泽昭怒气已经达到了顶点,拿起手中的茶杯就想扔出去,被安南轻轻拦住了,冲他摇摇头示意交给她处理。

    顾泽昭皱了皱眉,却还是顺从地收回了手,却还是紧紧地盯着齐熠,一旦他有什么不对劲,立马出手。

    “不可能。”安南冷冷地说着,“第一,皇后可不是说不做就不做的,骑上老虎,想下来可就难了;第二,皇帝大婚,在皇宫中围猎?到时候整个皇宫固若金汤,怕不是要被人来围猎我们。第三,我的爱人只有泽昭一个。”

    “那我放弃,你们还能攻下皇宫吗?”齐熠梗着脖子硬撑着。

    “你!”安南有些着急,被顾泽昭拉着轻拍着手安抚着。

    “好。你不要后悔。”顾泽昭丝毫不见着急,反而有种闲庭信步的自在。

    这反倒让想要趁机威胁他一波的齐熠心头开始有些打鼓,想着自己是不是中了圈套。可左思右想愣是没有任何头绪,想来是顾泽昭想要他自己低头,那他偏。

    “行,我看到时候没有小杜子一应人的帮衬,你们要怎么绕过重重禁军溜潜入皇宫。”

    “你们一应人?”顾泽昭猛地发出一声嗤笑,“这么多年的皇帝,怎么你还是看不清局势呢?不说顾家军,单说逍遥阁十三骑,个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存在,况且这天下的情报哪里不是贩夫走卒所能到达的?”

    “天下虽大,莫过于人,自有人去做……”

    “你们能力再打,能顶得过谋反之名吗?”

    “别忘了,皇上你老人家也在船上。”穆安卿一双桃花眼斜斜地看过他,“告发我们,正好给我们一个机会顺利起兵,对我们来说只是早晚的事儿……可对你来说嘛,啧啧啧……”

    顾泽昭轻轻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着, “对你来说,这桩桩件件里都有你的影子,太后稍稍动动手指就能知道她的弱不经风的乖儿子背着她干了什么,偷换她下的毒,吃了解药,用药伪装成体弱的样子,私下发展自己的实力,勾结禁军……”

    “你们逼我的!”

    “是啊,我们逼你解了毒,给你伪装药,比你帮我们通风传信,还准备谋反……说出去,别说太后了,你自己听着会信吗?”安南实在忍不住出声,实在想不明白这小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别说太后那个毒女人相信,我都不信,啧啧啧,你就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到时候东窗事发,怕不是第一个要处置的人,就是你!反正她也不是没做过挟天子令诸侯的事情,别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穆安卿半嘲讽半威胁。

    怎么来的?他当然知道。

    当年,他看着一向仁慈的太子哥哥被杀,年纪最小的他被皇后扶上皇位,表面上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他过得什么样的生活?傀儡一具而已。每天稍有差错就会被打,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要认真学,像大哥那样就能讨皇后欢心。可后来,他发现他学得越认真,太后对他的惩罚就越重,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受不了,大吼着要出宫玩,他以为会遭到一顿毒打,结果太后却温柔地同意了,第一次夸奖说他真乖,告诉他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情。

    从那天起,他明白了,他越爱玩,越不正经,太后就越开心。于是,他开始不再收敛自己的脾气,发泄着自己的心情,正如太后所言,不论他怎样荒唐,太后都从不加阻拦。他确实开心了一段时间,可慢慢的,所有人都惧怕他,躲着他,不论他做什么都顺从他,他却越来越不高兴,明明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可以做,但心里就像是有什么堵着一般。

    每晚,当诺大的宫殿只剩下他自己,一切很寂静,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每天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那天,他又睡不着了,偷偷跑出寝殿,却意外发现了从膳房偷偷找东西回来的安南。一开始,他只以为是个小宫女,便故意说自己是皇上的陪读,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原本他以为安南肯定会护着食物转身就跑,可已经饿的要混过去的安南犹豫了很久,还是把仅有的干馍馍分了一半给他。那是他生平吃过最难吃的食物,安南也一刻不停地说着话,可他心里的那股烦闷却悄然消散了大半。第二天,他派小杜子偷偷打听,可遍查阖宫上下,都没有找到那个小宫女。直到几个月后,太皇太后归来,将安和郡主带回自己的寝殿,他才发现原来他以为的那个小宫女是每次太后说起来都恨得牙痒痒的安和郡主。看着她对谁都是一般笑脸,他愈加烦躁,于是每天都偷偷捉弄她,看她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他觉得很开心。可安南渐渐也躲着她,他很生气,更加变本加厉。

    直到安南十岁那年,他生气派人将安南偷偷将她捉到郊外森林,原本只是想吓吓她,可谁知他派去的暗卫原本就是太后的手下,竟真的将她丢到了森林。他以为她肯定被森林里的野兽咬死了,他不明白原本只是将她当成乐子逗弄而已,为什么想到她再也回不来时,心里竟然隐隐作痛,还没等他想出个头绪,五天后,太皇太后的人将她平安找了回来,他的心才放了下去。索性也不再去想,只当自己是怕生活再没有乐趣,看着安南因惊吓过度生病大半个月而消瘦的脸庞,他对自己说,为了能让乐趣延续,还是对她好点吧。于是,从那之后,他鲜少欺负安南了。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执政,太后一次次试探他是否喜欢安南,他矢口否认,远离她,故意冷脸色,因为他已经知道,如果他说喜欢的话,安南怕不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喜欢她,无非是为了让自己更开心而已。直至现在。

    “当然没忘。怎么可能会忘?”齐熠自嘲地闭了闭眼睛,将种种往事锁回心间,妥协了,“就按你们说的,需要我做什么?\"

    安南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他的脾气,还以为他要继续大闹一场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接受了,也省去了他们的麻烦。

    “大婚当日,前往靖亲王府,想方设法把阉党带过去。”

    “你们是想兵分两路?北司阉党可从来不出皇宫,我怎么把他们带过去?”齐熠有些跳脚,严重怀疑顾泽昭在报复他。

    “你不是皇帝吗?”穆安卿撇了撇嘴。

    “你!”

    齐熠恨的牙痒痒,反驳吧,他还就是皇帝,不反驳,他这傀儡算哪门子的皇帝!这不着调子的穆安卿每次说不过三句话就能轻描淡写的把人气个半死,等他掌握了权利,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给关起来。

    穆安卿冲他搞怪地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说你傻还真是不亏……你是皇帝。”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哪怕是明面上的皇帝,能做的时刻也多了去了,更何况他还有小杜子一众衷心的人,虽说只是太监,但作为遍布在宫总各个角落的存在,蚍蜉撼树,可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他都说了这么清楚,要是齐熠还不明白,那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了。

    事实证明,齐熠还是有救的。在听到穆安卿话的一瞬间,他先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了,随机又反应了过来,不想认同却还是不得不承认穆安卿确实一语惊醒梦中人,目光阴郁地盯着他点点头。

    “到时候,潜伏在城防军和禁军的人会同时行动,我和安卿会带着人在靖亲王府埋伏,里应外合,拿下来。”顾泽昭简洁明了地说着。

    “皇宫呢?”齐熠试探着。

    “我顾家军的公道也该讨回来了。”穆安卿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直视着他,眼里是灼灼跳动的光芒。

    看来是镇南王出马。齐熠心中一凛,眼前浮现了五岁那年他看到的那个英气伟岸的身影,近些年的伪装竟然连阉党和太后那个老妖婆都没有发现,不愧有战神的称号。想到这里,他看向正在听着安南低声说话的顾泽昭,心里一阵说不清楚的情绪涌动,也是了,还把前太子之子,他的好侄子,正统的继承人养大了,现在终于要来把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也要抢走了。他有点不想还了怎么办?凭什么他顾泽昭就能一生顺遂,坐拥江山,美人,而他齐熠也是皇家正统,却要承受这些痛苦,还会背负一世骂名?就算他获得了自由又怎样,天下之大,没有他的去处,他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会失去锦衣玉食的生活,凭什么他就要这样?

    想着,数年的辛酸不敢全都涌了上来,彻底将他笼罩。

    可他又怎会想到,他是辛酸,可他过的从来都是荣华富贵的生活,因为他的一个不开心被杀、被贬、被伤的又有多少人?而眼前的三个人,所承受的痛苦从来都不比他少。

    “好了,既然商定了,那我现在就回宫,事情还有很多没准备的,太皇太后身子也愈加疲乏了。”安南有些忧心忡忡,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忐忑,“这些年老祖宗待我是极好的,到那天……”

    “放心吧,睿叔早有准备。”顾泽昭看着安南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知女莫若父,太皇太后的恩情,我们会还的。”

    “好!”安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亲了亲顾泽昭的脸颊,又不好意思地迅速转身,向门口走去,“那我就先回去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嗷!”安卿用折扇遮着脸,嘴里嘟弄着,被安南踩了一脚,摸着脚委屈着。

    “行了,我根本就没用力。”

    安卿嘿嘿一笑,不再装了,“我这不是也想让姐姐多关心一下弱小又无助的我嘛……”

    “你和无助,弱小哪里沾上点边了?”安南笑着摇摇头,还是松了口,“下次给你带我亲手做的桂花糕,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

    “好!”

    看着安卿瞬间眉开眼笑,安南心里感叹一声,再厉害终归也还是小孩子啊,想着,她向门口走去,突然发觉齐熠没有跟过来,奇怪着,“你不回宫?”

    齐熠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眼睛却看向顾泽昭,“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说。”

    安南当下就想走回来,被顾泽昭拦住了,“阿南,你先回去,安卿,送你姐回去。”

    “可是……”

    “我打又打不过,你怕什么?”齐熠看着安南担心的目光,更加烦闷,嗤笑着,声音也阴郁了起来。

    安南还想说什么,被顾泽昭打断了,“放心,先回去,保护好自己。”

    \"是啊,姐,放心,他在阿泽哥手里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安卿接到顾泽昭示意的目光,边说边把安南往外推,临出天韵楼还是让暗卫把三楼为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安心护着安南往皇宫走去。

    顾泽昭站在窗边看着两人的马车驶向远处,直到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这才收回目光,“有什么想说的?”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不爽,不想再继续了呢。”齐熠斜坐在桌子前,淡淡地说着,目光却阴狠而执拗。

    这句话刚落,一道黑影闪过,一柄寒光逼人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齐熠的颈间大动脉上,只要他有什么动作,立马就能让他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

    “你以为我们必须要等靖亲王大婚?最简单的是杀掉你,当初京城围成铁桶,北司和太后数年的经营让我们必须救你安插人进去,可现在,你还有什么价值?”

    “那你就杀了我,来啊!”齐熠吼着脖子就往前挣扎,被暗卫死死地按住,可还是被削铁如泥的匕首划出了一道血痕,丝丝血珠渗出,感受到颈间的疼痛,齐熠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你不敢。有句话你们说的很对,蚍蜉撼树,你以为我就没有准备什么?不论谁杀了我,只要我不能安全,顾安南就别想活过今晚午夜。有本事你就动手吧。”

    顾泽昭示意盯着得意的齐熠,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说吧,你想要什么?”

    齐熠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容,下巴抬了抬示意放开他。

    顾泽昭点了点头,暗卫收回匕首,几步便不见了踪影。

    齐熠伸手摸了下脖子的伤口,看了看手上沾的血迹,嗤笑了声,“做个交易吧,除掉老妖婆和北司之后,江山或者安南,选一个吧。你可以选择安南,江山归我,毕竟你们不是要做比翼鸟吗?或者,江山归你,顾安南,我就带走了,这么多年没了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江山归你。”顾泽昭再也听不下去,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齐熠的身旁,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不许再靠近她,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巨大的恐惧袭上齐熠的心头,他不住拍着顾泽昭的手,因喘不过去而脸颊通红、青筋暴露,直到他开始翻白眼,顾泽昭才猛地松了手。

    看着瘫倒在地上不住大口喘气的齐熠,顾泽昭声音淡淡的,“你以为没有阿南的求情,你能活到现在?知道你这些年还算安分,为阿南解决了不少事情,所以,安分待着。”

    齐熠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头竟然为什么有丝丝的欣喜,转而又想到刚刚自己的窘迫,颜面尽失,转而只剩下满腔的羞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咳咳……不爱江山爱美人……好!好兴致!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说完,骂骂咧咧地向外走去。

    “不要告诉阿南。”

    齐熠停了一瞬,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暗卫忽地又出现,低头:“主子,要不要加派人手监视?”

    “告诉燕二留心阿南身边的人,把老三也调过去吧……至于他,在我们没有得手前,不敢对阿南出手。”

    暗卫张了张口,又止住了。

    “想问我为什么要答应他?”

    暗卫忽地跪地,“属下本就是遗孤,幸得主子搭救才平安活到现在,父亲追随太子,我便追随您,绝对服从命令。只是……”

    “这皇位本就不是我所求,报完了仇,我也该还我欠下的债了。顾叔收留我、养育我,阿卿保护我,可我最亏欠的,是阿南。我不想让她一辈子困在这皇宫之中,她本是最自由的女子……等事情结束,有顾叔和安卿在,齐熠掀不起什么风浪。”

    “属下明白了,誓死追随主子。”暗卫低头答应着,转瞬间便又消失在房屋之中。

    一室静寂。顾泽昭伫立在窗前,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月朗星稀,烟火人间,不自觉有些出神,眼前好像又浮现了十几年来的刀尖上行走的生活,还有安南大大的笑脸。

    半晌,他低声喃喃出声,“那时,又会怎么样呢?”

    他们真的能自由吗……他们的命运究竟要奔向何方……

    无人回应。

    顾泽昭摇了摇头,将想法甩出脑后。不论怎样,他只愿能和安南平安、相守一生……

    不论情愿与否,时间都毫不留情地向前走着,推着每个人在这世间游走,经历事情,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那天,安南回去以后,太皇太后便颁布了赐婚的昭书,钦天司选定了最近的好日子——半个月之后定为婚期。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大婚当日太皇太后送安南坐上出宫的轿辇,皇帝顺利将北司阉党带到了靖亲王府,百官齐聚。吉时一到,顾泽昭和穆安卿顺利拿下城门,团团围住王府,与府中接应的暗棋里应外合,首斩北司头目,三朝大太监玉公公,群龙无首,众人乱作一团,北司一派官员悉数被拿下,至于少数北司人负隅抵抗。

    另一边,同一时间,隐藏在皇宫禁军中的暗卫成功打开宫门,顾睿率顾家军亲信数人直冲太后寝殿,可太后毕竟掌权数年,豢养的亲军虽不敌顾家军骁勇善战,却剩在人数,人海战术。穆安卿收到情报,将亲卫留在王府收尾,带着玉太监的首级前往皇宫,打算给太后一个致命打击。两队人马很快在皇宫中杀出一条血路,玉太监的首级成功击溃了太后的心理防线,自杀。太皇太后整顿皇宫,两人带着亲兵前往靖亲王府,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迎接他们的是满目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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