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翊有的时候,真心觉得儿子是冯兰一个人生出来的。他只是在生理上成为了父亲而已。

    成为父亲,没有预备学校可上,也不需要通过身心资质考试,某一颗精子的胜利而已,并不是一个值得歌颂的过程。甚至,孙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受的冯兰。说这种话可能显得挺无耻的。

    在他的记忆里,冯兰的确曾惊艳他的时光。只是这种惊艳,太短暂了,短暂到宛如只有一个下午。

    十二年前,孙翊刚刚成为庾市青商学院MBA总裁班的学员。那是个庾市当地为了增进青年企业家知识水平,包括建立更进一步的社交关系网而成立的培训班,有一些官方背景,学员也都是行业青年才俊。目标是三年招一批学生,让这些忙于各自生意的企业家在不脱产的情况下进行学习,也会邀请一些知名的经济学专家教授和相关专业人士来给他们授课讲座。孙翊野心勃勃,他想和政府发生更多的交集,这有助于他拿下更多帮自己扬名的项目。当然也包括获取招商引资涉外合作的机会,做更多的政策学习对他也显得很有必要。

    冯兰和孙翊的交集,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冯兰刚从D大的商贸英语专业毕业,经历了比较顺遂的实习和工作,已经成为了贸易公司的精英和重点培养对象。冯兰聪明好学的潜质被充分挖掘,她也很受老板的器重。所以,得到公司推荐获得了继续在D大进修学习念在职研究生的机会。

    重回校园的两个年轻人,谈了一场延时的“校园恋爱”。因为有不少课程是并轨上的,不知不觉就认识了。

    孙翊自认并不是一个轻易会坠入情网的人,他有很清晰的自我定位。即使商海打滚,有很多逢场作戏的场合,他对男女关系方面始终是比较谨慎和严肃的。

    冯兰是特别的,她周身散发着一种高岭之花的气质,倒不是说骄傲,而是……无邪。她好像对别人没什么多余的想法,而且自身也让人不起邪念。这在美人里实属难得。她对孙翊他们这个“总裁班”的学生不卑不亢,也不搭讪聊天,甚至在小组作业讨论的时候也很少不相关的废话,和其他热情洋溢的女同学很不一样。在孙翊眼里,冯兰是他所见过的最周全体面的女人,他喜欢这种没有破绽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很安心。但同时,他也对冯兰的“没有破绽”感到非常好奇。

    好奇心就是沦陷的开始。尤其冯兰是沉默寡言的,这迷人的沉默寡言。

    恋爱后,孙翊才意识到冯兰非常地依恋自己,他享受这种依恋。关于家庭,他想他心甘情愿做这艘船的船长,把握好船舵,可以在风浪中跌宕,而冯兰,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呆在船舱里,什么都伤害不了她。

    结婚生子的进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双方家庭以及各路友人都很祝福和愉快。惟独除了冯兰的老板唐齐不太高兴。因为当时他送冯兰去D大进修的目的,是着力培养她成为公司的业务骨干、中流砥柱。从没想过,这却成了名副其实的“新娘预备学校”。

    无论冯兰是否利用了这个“跳板”,总之她在怀孕后彻底结束了上班族的生活,成为了全职太太。

    孙翊不相信冯兰有什么可后悔的。因为她确实也从没表达过什么不满。

    对儿子的降临,他们像普通的小夫妻同样手足无措。但比起一般的年轻夫妇来说,年轻有为的孙翊早就可以让冯兰享受优渥的生活。孙翊在这方面是自豪的,也坦荡无愧。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那些磨却人心智的琐碎,几乎没怎么出现在两个人的生活中。这让冯兰可以保持优雅,让她到十年后,还是那个举止美好,谈吐清雅,几乎从不着急上火的女人。

    上天对冯兰更进一步的优待,就是给了她一个和她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的儿子悠悠。不只是外貌上,连脾气性格上,孙悠悠都像极了冯兰。

    然而,换个角度来说,孙翊就觉得儿子性格一点也不像自己。作为父亲,这当然是个不小的打击,甚至,有时候让他觉得很挫败。

    悠悠从小就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孙翊小时候沉迷的那些野生儿童爱好,上房揭瓦的,悠悠完全没有兴趣。孙翊好不容易给他捉到的漂亮金龟子,把孩子吓哭了。

    孩子大一些以后,孙翊也曾试着带他去踢球,可悠悠也是兴趣索然。孙翊在得子之后畅想过的,等儿子长大以后可以带着他一起互动的各种运动、游戏,几乎都实现不了。儿子总是像和他作对一样,几乎没有能玩到一起去的地方。看似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孙翊心中的遗憾所在。

    在白若眉白嘉逸母子出现后,这个遗憾被无限放大了。

    那一年,被常年痔疮折磨得不行的孙翊住进了庾市一家新加坡人开的国际医院,打算开刀,一劳永逸解决问题。这家医院收费高昂的同时,口碑很好,据说可以提供不错的护理服务。

    白若眉是孙翊的负责护士。孙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将为自己服务,只是在护士台看到她拿着电话跟对方激烈地争吵着,似乎是扣错了什么费用,明显是工作时间处理着自己的私事,还用着本应工作用的电话线路。

    孙翊觉得有点好笑,这护士的职业素养好像不太行啊。冯兰也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最后还是上前和护士礼貌地打了招呼,填好入院的信息表格。冯兰替孙翊准备好了第一周在医院要用的贴身衣物和生活用品,后来私下和孙翊说,“如果觉得医院哪里不行,就跟他们提出来。”孙翊让妻子放心,他一个大人,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电话中问儿子悠悠会不会想爸爸,儿子没怎么犹豫就说爸爸你放心开刀吧,我不会想你的,虽说是童言无忌,却也弄得孙翊哭笑不得。悠悠对孙翊的感情就是有点别扭,他好像真的不太喜欢爸爸,从小就是更黏着妈妈一点。孙翊出差几天,他根本无所谓。

    时值暑假,身为护士,同时也是单亲妈妈的白若眉,迫于无奈只能把儿子时不时带到医院来上班,否则儿子就没人照管。比起冯兰,她算是活得相当狼狈了。成年人的体面,是奢侈的。正如她也不想上班时间去争吵账单的事情。只是那一天小小崩溃了一下,与其说职业道德有瑕疵,不如说她当时真的想发泄一下。这些大大小小都需要她亲力亲为的日常大事小情,却是孙翊冯兰他们根本不会操心的生活细枝末节。

    因为离异,加上自己孤身一人在庾市生活,根本没有人跟她分担抚养儿子的重担。而且就像孙翊所看见的,她不但背负着柴米油盐,也需要自己去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打交道。白若眉的业务水平其实不错,在私人医院工作前也曾在三甲医院做到科室护士长,只是公立医院工作纪律更严格,没有那么自由和人性化。当然最重要的是,公立的工资也开不到那么高,所以白若眉就跳槽到了这里。

    痔疮术后的两到三周康复阶段其实是颇尴尬的,也是这种尴尬,理所当然地拉近了孙翊和白若眉的距离。伤口每天似乎都在愈合,但又在每天的日常中冒着再裂开的风险。本来多少瑟缩羞赧的心情,总是被白若眉爽朗的笑声和安慰一扫而空。每天都要早晚换两次纱布,白若眉的手速很快很麻利,孙翊那种端着的姿态也很快放下了。他感受到自己不曾感受到的亲切感和信任感。对白若眉也有先抑后扬的印象转变。一些私密的接触也不再让他觉得尴尬。

    白若眉很会照顾人,孙翊开始忍不住会把白若眉和冯兰进行一种本不该有的“比较”。白若眉开朗又让人松快的性格让孙翊好像尝试了另一种和女性相处的模式。白若眉会责备他睡得晚,会调侃他是不是想在医院多趟几天。而白若眉的儿子白嘉逸就是孙翊住院时候的另一个意外惊喜,这孩子和悠悠年龄相仿,后来从白若眉这里知道,确切说是比悠悠小一岁。当白嘉逸拿着飞机模型找到孙翊说要他陪自己一起拼的时候,孙翊就感受到了某种特殊的情愫。这是悠悠从来不会提出的要求吧。

    白嘉逸在护士办公室的窗台边玩一款乐高玩具,拼的是前苏联米格24军用直升机。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可以和儿子一起开心地做的事情,却在住院的一个月时间里,同一个和自己素昧平生的孩子做到了。

    白嘉逸似乎真的非常喜欢孙翊,虽然一开始,可能他只是觉得妈妈和这个病人叔叔的关系很好、很亲切。但孙翊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个孩子对爸爸的渴望。他确实盼望着只有爸爸才能做到的陪伴,孙翊也感受到了这种相互之间的引力。

    那些日子,孙翊自己也玩得开心极了,他甚至并不觉得是在单纯陪一个孩子。他自己也向往着和这个孩子一起玩耍,看到他,问问他过得怎么样,学校生活怎么样。

    这种超越了血缘的亲近,却令他心中无形的失落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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