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之后杜杨毫不犹豫地去找了师父江开。他知道江开这个老光棍的周末一定是在局里过的。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什么加班的概念了。

    “师父又修仙呐!”杜杨照例戏谑他。

    “臭小子,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又要来烦我。下楼,抽烟去。”

    江开有一个杜杨很佩服的地方,就是他这个人能够在这个很复杂的世界面前保持简单的头脑——这并不是什么吐槽和阴阳怪气。杜杨是真的觉得,这才是对刑警来说最重要的技能,一种大智慧。

    杜杨有着超越一般刑警的感受力、共情能力,这也是他办案时嗅觉灵敏的原因所在。但是这种感性的东西有些时候也会干扰他,让他瞻前顾后太多。按江开的话说,其实要做刑警这一行,有时候不能这么有人味儿。什么事都以人之常情去思考,其实挺蠢的。假使这些人之常情真的成立的话,也便不会有那么多超乎人的认知极限的犯罪了。所以江开很少用感性去推想当事人的心态,他只在乎事实是否能成立。

    在他们刑警的职业生涯中,基本上无时不刻都需要做判断题、选择题,通常也根本没什么最优解,如果能做到像江开一样,就很接近大道至简的感觉了。

    “你知道,一个警察这辈子会遇到多少疯子吗?如果每个疯子跟你讲的东西,你都要往心里去的话,那你很快也会变成疯子。”

    “但是,如果你认为有的话不算是疯话,或者说,是不是疯话这件事,你是可以快速验证的,请你也不要犹豫,就去实事求是地验证。很多‘怀疑’和‘徘徊’,都是没必要的。为什么要怀疑?你马上就能查得清楚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浪费心力,去怀疑?”

    周末傍晚时分,局里也没什么人。只有江开和杜杨在办公楼下的花坛边,江开点了一根烟,开始了二手烟和职业金句的双重“输出”。每次有大小困顿,江开总能三言两语点拨他一下,让他不至于自苦。

    杜杨知道师父的话算是戳中了他的心结。

    杜杨由始至终没能把冯兰当成一个精神异常者,纵然她很混乱。在发现孙悠悠在一年前已经死亡以后,杜杨本可以忽略冯兰关于“绑架”、“失踪”相关的所有“胡言乱语”的信息。但是杜杨就是做不到。他不知道冯兰身上有一种怎样的东西,说服了自己,他真的相信这个女人所说的一切不是编撰,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总让杜杨觉得她的神志无比清楚,并不是在错乱之中。

    甚至和孙翊碰面以后,杜杨也只把孙翊当成一个线索提供者,而不是结论提供者、问题终结者。

    一闭上眼睛,杜杨就很容易想起冯兰的那双眼睛,她自己也难以尽述记忆与现实中真假难辨的细节。关于失去孩子的慌乱和恐惧,是一个母亲无法虚构的。不管冯兰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又或者退一万步,像江开说的,干脆就把她当成一个疯子好了。即使如此,杜杨也不觉得整件事是一个疯子在“报假案”,疯子行事也是有逻辑的,疯子采取措施也是因为面临一些危险和刺激。

    杜杨始终觉得这件事并没有在这个层面上画上句点。有时候对他们来说,可能非关当事人和事件,需要闭环的是自己对真相的认知,哪怕只是一通电话,是否存在过这样小小的问题呢。

    听了江开的话,对杜杨来说,最容易实现的一项操作,就是去查一下冯兰所述的那通可疑的电话。他的确如是去做了,因为这样他确实可以用事实说话,去终结掉一些自己的“徘徊”和“怀疑”。

    结论是:2014年9月17日下午5点07分,冯兰家的座机上,确实拨入了一通电话。通话时长37秒。并且,这也的确是一通网络电话。符合冯兰所诉称的“没有来电显示”。这种没有号码显示的电话,并不寻常。

    也就是说,果然如杜杨所料,冯兰所言不全是杜撰。至少这通电话,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的确存在的。

    不如说,是这通诡异的、多半带着些许恶意的电话,就这样成了冯兰未曾远去的心病复发的诱因吧。

    这样一通电话,对冯兰这般处境之中的人而言,或许算得上是一剂蚀人心肝的剧毒了。所谓杀人诛心,杜杨不由深深地同情起这个可怜的女人。

    他的丈夫孙翊看似很爱护她,却总也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人之所谓,“至亲至疏夫妻”,也许就是如此吧。未婚,并且没谈过超过半年恋爱的杜杨觉得,夫妇关系这一课对自己来说可能超纲了,懂了,又没完全懂。只能说,他还是感受得到两个人在对痛失爱子这同一件事的情感表现上,有着微妙的差异。

    成年人在面对即使最亲近的人的时候,也还是会有所保留,而不是把自己所有的观点、猜测,甚至单纯的主观感受,去和盘托出。夫妇之间,恐怕莫不如是。

    杜杨想到,孙翊昨天在咖啡馆和自己提到过的细节,在儿子悠悠刚去世那段时间,冯兰有几次说着去买菜,结果却带着新出版的教辅书莫名其妙地回了家,说顺手给儿子买的。

    也许在冯兰的心目中,儿子还好好的,今年已经升上四年级了吧。

    在杜杨看来,孙翊对儿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这件事,无疑已经努力接受了。正是带着这种清醒的觉悟,所以才能以理性人的状态镇定面对妻子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两个人都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自拔,那未来是要怎样?

    虽然冯兰之前从来没这么离谱过,但孙翊清楚地知道失去儿子这件事带给她的打击。妻子自从成为全职主妇之后,基本上把自己对生活的全部热情都投入到陪伴儿子成长这件事上了。

    当然,身为男人、父亲,孙翊真的不觉得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反过来说,他也因为妻子的执着付出而感到很是钦佩——因为自己并做不到。冯兰甚至都能把儿子学国际象棋时的棋谱背下来。这对孙翊来说难以想象。

    男人和女人大抵就是这么不同。孙翊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可能在他心目中,发展好自己的事业,是对家庭最大的支持吧。冯兰和他,就年纪来说,再要一个孩子,是完全可行的,没什么障碍。再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他们的伤痕早晚会被抚平的吧。尽管杜杨自己下这种结论显得非常轻率和随意,站着说话不腰疼似的。但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不过,从目前调查中能确定的这通电话来说,符合杜杨心中所揣测的情形,他不免认为有人对这对夫妻怀有恶意,尤其针对神经脆弱的冯兰。

    人在生活中总有不经意招谁惹谁的时候吧,何况孙翊是个生意人,可能生意场上总有仇家?竞争对手?怀恨在心的人之类的。杜杨办过的案子中也不乏此类人和事,生活中一点微不足道的龃龉,可能就是恶意爆炸的引线。

    若是恶作剧的人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这起事件也就到此为止了。

    彼时,杜杨还没意识到,一切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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