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在意的谎言
孙悠悠的死,是没有任何阴谋论的,是单纯的意外。
孙翊比谁都更相信是这样,只不过他的忏悔就无从诉说了。基于对妻子的了解,孙翊相信,冯兰如果知道真相是绝不会原谅他的。
冯兰的前任老板唐齐当时决定新开一家贸易公司,想开拓中东市场。所以想力劝冯兰回来帮他。冯兰早有复出工作的打算,孙翊也很清楚。她当天必须要去和老板聊一下这个事情,就把这天带悠悠的任务交给了孙翊。本是再小再琐碎不过的事情了,虽然次数不多,孙翊也不是没有独自带过儿子。
但是,是谁说过呢?巧合,才是推动着悲剧发生的原动力吧。看不见的手推着所有人走在一条无法复归的路上。
从孙翊的内心来说,他确实认为坚持接送孩子去兴趣班这件事,原本就是因为冯兰对儿子过度保护。
最隐秘的原因却是,孙翊恰恰答应了这天给白嘉逸过9岁生日。而且这次的约会,不是在白若眉的家里。他为此约了庾市最近新开、很受欢迎的斑斓餐厅,就在他公司所在的商业综合体里。这也是他第一次和白若眉准备带着嘉逸在外头约会。因为知道冯兰这天有明确安排,所以孙翊对自己的放纵操作,确实没什么顾忌。
实现这个“分身”操作并不难,孙翊只要和悠悠说好,让他自己去上学,放学他会来接他。悠悠就很听话地答应了。
孙翊后来告诉警察的是,他在公司处理工作,才耽误了去接儿子,迟到了5分钟,没想到儿子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他,已经自行离开步行回家,最终发生谁都不想看到的意外。
那都是谎话。
真实发生的情况是,孙翊因为和白若眉母子共度的时光太美好而完全忘记了要去接悠悠下课这件事。他也不是迟到5分钟,而是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悠悠在青少年活动中心附近等了很久,等不来爸爸,才开始自己走回家。
这个世界上除了冯兰,根本不会再有人去考究孙翊说的这些微不足道的谎话。何况孙翊的办公室本来就和斑斓餐厅在同一个商业综合体,这个谎言的区别只不过是,孙翊那天是从餐厅出来的,还是从办公室出来的差异而已。
孙翊的负罪感,复杂而矛盾,难用语言描述。他没有遵守和儿子的约定,而且是陪在另一个女人和孩子身边。他不知道已经身在异空间的儿子,如果知道了这个事实,会不会恨死自己。
一方面,孙翊忏悔,相信是自己的欺骗与背叛,创造出了这组巧合与报应之间的对应关系;但另一方面他又想宽恕自己,不断说服自己这种偶然性不是人力可以造成的。
想给自己一个借口让错误“过去”,或许是人的本能。孙翊说服自己,他没有去接悠悠这件事,跟悠悠的死亡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因果关系。意外就是意外。而被遮掩的真相一角如果被掀起,对孙翊来说,这将是社会人设的坍塌,体面外皮的皲裂。
这个悲剧也算庾市一时的城中热闻。
在事故的调查中,保险公司和警方的注意力也不过是在肇事司机的行驶规范、是否遵守交通法规,乃至双方责任的划分认定这些问题上。
孙翊自然是从未被质疑过任何,在大家眼中,他就是一位痛失稚子的可怜父亲。谁会忍心去针对疑心一个悲痛中的父亲呢?
心底的这个秘密冲淡了孙翊本该有的伤感,在一段时间里,防备着这个秘密不暴露的动机,似乎压过了儿子死亡的事件本身带来的悲伤。在这种动机的驱使下,孙翊反而能做到更温柔体贴地面对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妻子,同时这样他才能更好地侦测妻子是否觉察到什么。
孙翊在失去了儿子以后,有某个瞬间,认为这也可能是命运用祂的方式推了自己一把,没有了儿子,是不是对他来说这段婚姻空虚的实质,也就暴露得更明显一些。
他和冯兰,自从走进命运的苹果园,就惶恐着不会再遇到下一个满意的苹果,两个年轻人因而太过思想浅薄,不计牺牲地结合在一起。彼此对人类的探索都太少了。他们又怎能预料到,冯兰在多年后居然成为了孙翊追求爱情的障碍物,而孙翊也没有让聪慧有野心的冯兰走在自己原本平滑顺遂的人生轨道上。
婚姻的遗憾显而易见。
当然,孙翊在这个时候思考这些,也让他感到自己非常卑鄙可耻。
孙翊像是一个即将下车的人,踏出的一只脚已经收不回来,整个人的重心已然偏离。
公正地说,这些财富大部分都是孙翊经营公司所得。当然,冯兰和悠悠的存在,也曾经是他个人奋斗的最大动力和意义。在过去的十二年婚姻历程中,孙翊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在金钱上亏待过冯兰,冯兰因此而享受着最优越的生活,除了抚育儿子,她又受过什么苦呢?
比起白若眉要独自面对生活的种种现实,冯兰一直活在云上。她隔周做一次688的美甲,带儿子去旅行时坐公务舱,花大几千做美容spa眼睛都不眨,也会为了爱好去上法国专业厨师开的烹饪学习班……
孙翊的慷慨,基于一种责任和义务。
不过孙翊也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是想彻底结束这一切了。他不敢细思这里面有几分是因为白若眉和白嘉逸。若是没有这段孽缘,他恐怕是不会对冯兰绝情到这个地步。不过假设什么的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发生的就是发生了。
孙翊为白嘉逸买下他最喜欢的那个足球场地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心的天平倾斜了。这是他送过的最充满想象力的礼物。那天,在告诉白若眉,他们脚下这片FIFA认证专业足球场现在已经属于嘉逸的时候,孙翊确实得意极了。
那片绿宝石一样绿莹莹的足球场,在孙翊从自己27楼的办公室俯瞰下去的时候,总能看到。
在孙翊记忆中,那个下午,如果不是因为悠悠的死,可能是属于他最快乐的记忆片断之一。他和白若眉,带着白嘉逸,在斑斓餐厅吃饭,门口接待的服务员小姐送给白嘉逸一束可爱的氦气球。白嘉逸拉住了白若眉和自己的手,对服务员说,“这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来陪我过生日。”
白若眉和孙翊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默契地谁都没有纠正他。
午后还未开始炎热的阳光活泼地照在孙翊的脸上。他领着白嘉逸加入了大草坪上踢足球的一群大人孩子们,跑动和跳跃,让他兴奋得也仿佛变成一个孩子。孙翊太享受这一刻了。原本这就是他想实现的一个简单的愿望,带着儿子一起踢球。可是,悠悠根本对任何激烈一些的对抗运动完全没有兴趣。冯兰也是,惟恐儿子受一点伤。孙悠悠整个人都似乎在向孙翊解释着,只有他才是和他们的趣味不合拍的那个。就像冯兰会国际象棋和钢琴,悠悠也喜欢学习国际象棋和钢琴,性子静谧柔弱得不像个男孩子。孙翊给他买的航模、拼图,遥控赛车……他都没什么兴趣。
孙翊无从抗议,他不知道怎么去表达,从生活趣味到育儿方面,自己和冯兰实际上都并不合拍。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局外人,这种结论一直很让他不好受。
在这个挥汗如雨的美好下午,孙翊不再是什么董事长总裁,他放下了满脑子的仕途经济。他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在这个短暂的下午,他关于父与子之间的美梦都因为白嘉逸而实现了。白若眉在赛场边为他们忘我地呐喊加油,往返奔跑着为他们买水。在不知情的人们看来,他们完全就是和谐快乐令人羡慕的一家子。
白若眉感受到了孙翊的某种赤忱,只不过那也是她最贪恋温柔的时候。虽然很喜欢这个绿茵场,但她确实不知道600万是是什么概念,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孙翊向白若眉述说着自己总是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冲动与浪漫,他就是这么想,用实际行动去呐喊一声:“这就是我想去爱的女人和她的孩子!”
如果说,作为一个生意人,孙翊太习惯于计算付出与回报,那么,在他远远在场边看到白嘉逸闪亮的汗水和追逐在绿茵场上的倔强身影时,也就知道白嘉逸带给自己的养成过程和满足感,早超越了数字的意义。
孙翊曾不知道多少次暗暗嘲讽自己,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悠悠不曾给过自己同样的感受。在悠悠去世后,这种父子缘分本来细若游丝的宿命感更甚。
很久之后,孙翊再去追溯那个下午的细节的时候,就不再是为了回味那稍纵即逝的美好,而是努力回忆,在这几个小时和白若眉母子毫无顾忌的相处中,到底有什么致命的破绽和曝光。他总觉得在那个时候,已经有一双眼睛,默默地追踪锁定住了因为尽情放飞自我而忘乎所以的自己。
孙翊比谁都更相信是这样,只不过他的忏悔就无从诉说了。基于对妻子的了解,孙翊相信,冯兰如果知道真相是绝不会原谅他的。
冯兰的前任老板唐齐当时决定新开一家贸易公司,想开拓中东市场。所以想力劝冯兰回来帮他。冯兰早有复出工作的打算,孙翊也很清楚。她当天必须要去和老板聊一下这个事情,就把这天带悠悠的任务交给了孙翊。本是再小再琐碎不过的事情了,虽然次数不多,孙翊也不是没有独自带过儿子。
但是,是谁说过呢?巧合,才是推动着悲剧发生的原动力吧。看不见的手推着所有人走在一条无法复归的路上。
从孙翊的内心来说,他确实认为坚持接送孩子去兴趣班这件事,原本就是因为冯兰对儿子过度保护。
最隐秘的原因却是,孙翊恰恰答应了这天给白嘉逸过9岁生日。而且这次的约会,不是在白若眉的家里。他为此约了庾市最近新开、很受欢迎的斑斓餐厅,就在他公司所在的商业综合体里。这也是他第一次和白若眉准备带着嘉逸在外头约会。因为知道冯兰这天有明确安排,所以孙翊对自己的放纵操作,确实没什么顾忌。
实现这个“分身”操作并不难,孙翊只要和悠悠说好,让他自己去上学,放学他会来接他。悠悠就很听话地答应了。
孙翊后来告诉警察的是,他在公司处理工作,才耽误了去接儿子,迟到了5分钟,没想到儿子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他,已经自行离开步行回家,最终发生谁都不想看到的意外。
那都是谎话。
真实发生的情况是,孙翊因为和白若眉母子共度的时光太美好而完全忘记了要去接悠悠下课这件事。他也不是迟到5分钟,而是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悠悠在青少年活动中心附近等了很久,等不来爸爸,才开始自己走回家。
这个世界上除了冯兰,根本不会再有人去考究孙翊说的这些微不足道的谎话。何况孙翊的办公室本来就和斑斓餐厅在同一个商业综合体,这个谎言的区别只不过是,孙翊那天是从餐厅出来的,还是从办公室出来的差异而已。
孙翊的负罪感,复杂而矛盾,难用语言描述。他没有遵守和儿子的约定,而且是陪在另一个女人和孩子身边。他不知道已经身在异空间的儿子,如果知道了这个事实,会不会恨死自己。
一方面,孙翊忏悔,相信是自己的欺骗与背叛,创造出了这组巧合与报应之间的对应关系;但另一方面他又想宽恕自己,不断说服自己这种偶然性不是人力可以造成的。
想给自己一个借口让错误“过去”,或许是人的本能。孙翊说服自己,他没有去接悠悠这件事,跟悠悠的死亡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因果关系。意外就是意外。而被遮掩的真相一角如果被掀起,对孙翊来说,这将是社会人设的坍塌,体面外皮的皲裂。
这个悲剧也算庾市一时的城中热闻。
在事故的调查中,保险公司和警方的注意力也不过是在肇事司机的行驶规范、是否遵守交通法规,乃至双方责任的划分认定这些问题上。
孙翊自然是从未被质疑过任何,在大家眼中,他就是一位痛失稚子的可怜父亲。谁会忍心去针对疑心一个悲痛中的父亲呢?
心底的这个秘密冲淡了孙翊本该有的伤感,在一段时间里,防备着这个秘密不暴露的动机,似乎压过了儿子死亡的事件本身带来的悲伤。在这种动机的驱使下,孙翊反而能做到更温柔体贴地面对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妻子,同时这样他才能更好地侦测妻子是否觉察到什么。
孙翊在失去了儿子以后,有某个瞬间,认为这也可能是命运用祂的方式推了自己一把,没有了儿子,是不是对他来说这段婚姻空虚的实质,也就暴露得更明显一些。
他和冯兰,自从走进命运的苹果园,就惶恐着不会再遇到下一个满意的苹果,两个年轻人因而太过思想浅薄,不计牺牲地结合在一起。彼此对人类的探索都太少了。他们又怎能预料到,冯兰在多年后居然成为了孙翊追求爱情的障碍物,而孙翊也没有让聪慧有野心的冯兰走在自己原本平滑顺遂的人生轨道上。
婚姻的遗憾显而易见。
当然,孙翊在这个时候思考这些,也让他感到自己非常卑鄙可耻。
孙翊像是一个即将下车的人,踏出的一只脚已经收不回来,整个人的重心已然偏离。
公正地说,这些财富大部分都是孙翊经营公司所得。当然,冯兰和悠悠的存在,也曾经是他个人奋斗的最大动力和意义。在过去的十二年婚姻历程中,孙翊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在金钱上亏待过冯兰,冯兰因此而享受着最优越的生活,除了抚育儿子,她又受过什么苦呢?
比起白若眉要独自面对生活的种种现实,冯兰一直活在云上。她隔周做一次688的美甲,带儿子去旅行时坐公务舱,花大几千做美容spa眼睛都不眨,也会为了爱好去上法国专业厨师开的烹饪学习班……
孙翊的慷慨,基于一种责任和义务。
不过孙翊也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是想彻底结束这一切了。他不敢细思这里面有几分是因为白若眉和白嘉逸。若是没有这段孽缘,他恐怕是不会对冯兰绝情到这个地步。不过假设什么的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发生的就是发生了。
孙翊为白嘉逸买下他最喜欢的那个足球场地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心的天平倾斜了。这是他送过的最充满想象力的礼物。那天,在告诉白若眉,他们脚下这片FIFA认证专业足球场现在已经属于嘉逸的时候,孙翊确实得意极了。
那片绿宝石一样绿莹莹的足球场,在孙翊从自己27楼的办公室俯瞰下去的时候,总能看到。
在孙翊记忆中,那个下午,如果不是因为悠悠的死,可能是属于他最快乐的记忆片断之一。他和白若眉,带着白嘉逸,在斑斓餐厅吃饭,门口接待的服务员小姐送给白嘉逸一束可爱的氦气球。白嘉逸拉住了白若眉和自己的手,对服务员说,“这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来陪我过生日。”
白若眉和孙翊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默契地谁都没有纠正他。
午后还未开始炎热的阳光活泼地照在孙翊的脸上。他领着白嘉逸加入了大草坪上踢足球的一群大人孩子们,跑动和跳跃,让他兴奋得也仿佛变成一个孩子。孙翊太享受这一刻了。原本这就是他想实现的一个简单的愿望,带着儿子一起踢球。可是,悠悠根本对任何激烈一些的对抗运动完全没有兴趣。冯兰也是,惟恐儿子受一点伤。孙悠悠整个人都似乎在向孙翊解释着,只有他才是和他们的趣味不合拍的那个。就像冯兰会国际象棋和钢琴,悠悠也喜欢学习国际象棋和钢琴,性子静谧柔弱得不像个男孩子。孙翊给他买的航模、拼图,遥控赛车……他都没什么兴趣。
孙翊无从抗议,他不知道怎么去表达,从生活趣味到育儿方面,自己和冯兰实际上都并不合拍。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局外人,这种结论一直很让他不好受。
在这个挥汗如雨的美好下午,孙翊不再是什么董事长总裁,他放下了满脑子的仕途经济。他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在这个短暂的下午,他关于父与子之间的美梦都因为白嘉逸而实现了。白若眉在赛场边为他们忘我地呐喊加油,往返奔跑着为他们买水。在不知情的人们看来,他们完全就是和谐快乐令人羡慕的一家子。
白若眉感受到了孙翊的某种赤忱,只不过那也是她最贪恋温柔的时候。虽然很喜欢这个绿茵场,但她确实不知道600万是是什么概念,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孙翊向白若眉述说着自己总是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冲动与浪漫,他就是这么想,用实际行动去呐喊一声:“这就是我想去爱的女人和她的孩子!”
如果说,作为一个生意人,孙翊太习惯于计算付出与回报,那么,在他远远在场边看到白嘉逸闪亮的汗水和追逐在绿茵场上的倔强身影时,也就知道白嘉逸带给自己的养成过程和满足感,早超越了数字的意义。
孙翊曾不知道多少次暗暗嘲讽自己,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悠悠不曾给过自己同样的感受。在悠悠去世后,这种父子缘分本来细若游丝的宿命感更甚。
很久之后,孙翊再去追溯那个下午的细节的时候,就不再是为了回味那稍纵即逝的美好,而是努力回忆,在这几个小时和白若眉母子毫无顾忌的相处中,到底有什么致命的破绽和曝光。他总觉得在那个时候,已经有一双眼睛,默默地追踪锁定住了因为尽情放飞自我而忘乎所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