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韩国吗?”

    距离秦国侍卫到来没多久,秦安掀开新马车的窗帘,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低矮茅草房,小声嘟囔。

    “秦国侍卫是怎么进韩国的?”

    托某位秦公主的福,秦安他们换了辆更加宽敞、也更加方便看管的马车。

    马车内,巧姑娘在一张桌几前,把秦安的烤鱼从木棍上转到盘子里,方便挑鱼刺。

    荀子正在小口抿鱼,听到秦安的问题,就戳了戳已经吃完的盖聂。

    盖聂正在抱膝静坐发呆。他的剑被没收了,剑谱又在旧马车上,现在他无事可做。

    但被荀子戳醒后,盖聂立刻像没有发过呆一样,平和地向秦安解释。

    “韩国之前被秦国吞了太多土地,现任韩王惧怕秦国。这次秦赵两国的......两国的矛盾,又因韩国起,韩王为求自保,更加对秦国有求必应。”

    秦安在心里比了个六。

    不就是秦赵两国的战争,荀子和盖聂在她面前,躲避战争这个词,就像躲避瘟疫一样。

    秦赵现在的战争,不是“长平”就是“邯郸”。

    盖聂说矛盾因韩国起,那恐怕是“长平之战”。

    此战之因是秦国要打韩国的上党郡。谁知韩王听了,直接表示我送给你!

    听起来像个段子,但在此之前,韩国上党郡与韩国本土之间的道路,早已被秦军打断。

    所以上党郡的失守,韩国或许已早有准备。准备放弃。

    可是上党郡的百姓和郡守不同意,宁愿加入隔壁赵国,也不加入秦国。

    现任赵王听说还有白得一座城这种好事,立刻同意了!

    于是秦韩之战,变成了秦赵之战。

    秦安有点感叹:“如果不是秦国法律太严,或许上党郡的百姓不会如此反感秦国,那就可能没有这次战争了?”

    马车内一时安静。

    秦安回过神来,哦,她不小心问出声了。不过她从小长在王宫,了解这些事情也不算离谱吧。

    秦安看了一眼巧姑娘,巧姑娘对她笑了笑,继续低头挑鱼刺。

    盖聂也不介意她的问题,继续回答。

    “秦法严苛,秦国多次攻打韩国,都是上党不喜秦国的原因。但七国的百姓生活,其实并无大差别。而赵、魏、韩是三晋之地,三国百姓都曾属于晋国,所以上党郡加入赵国,百姓也更能接受。”

    秦安懂了:“这也是个身份问题。就像一个集团拆成三家公司,其中一个部门要被外包送到其他更苦的公司,这时原集团另一家公司说,你们别走了,直接来我这。所以上党郡更愿意加入赵国变回一家人,而不是加入秦国变成外包人。”

    盖聂:“.......”我不懂,你懂了什么?

    秦安却深以为然。

    毕竟周天子的时代已太过久远,纵使知道八百年前都是一家人,可是谁也不服谁。你说我们是一家人,那你来加入我国啊,这谁能服气。

    尤其各个诸侯国独立了几百年后,大家习惯了多国的概念。此时无论谁加入谁,从观念上来看加入就是战败者,脊背挺不直,甚至可能会影响后人发展。

    但赵、魏、韩三家分晋,距今才一百多年,所以上党郡更能接受加入赵国。

    秦安感激地看了一眼、不知是发呆还是静坐的盖聂,突然想到秦国是已楚公主的名义扣下他们的。

    秦安满脸歉意,马上以标准跪姿向荀子和盖聂道歉:“是我连累了先生和聂哥哥。”

    虽然秦安觉得,秦国并没有什么公主在等她。

    “和公主无关。”荀子刚吃完鱼,就听到秦安的道歉,连忙摆手,“恐怕是我发给赵国的信,被秦军截获了。”

    秦安道:“有关系的,如果我不在,秦国就没有扣下先生的理由。”

    荀子愣了一秒,似乎没料到她这么会想。

    “秦国想扣总会有理由,公主不必多想。”荀子把巧姑娘挑好的鱼肉放到秦安面前,示意她多吃点,食不言。

    秦安默然,这个时候难道没有早熟的小孩子?还是说她是公主就不用早熟?

    但荀子也许是担心她的鱼肉快凉了。

    秦安只好一边干饭,一边继续在心里思索。

    荀子的信应该不是被秦军截获。秦国此时国力雄厚,可以在各国重金收买、安插间谍、窃取消息。

    荀子为了秦安给楚王宫发过信笺,恐怕楚国找她的马车还没驶出来,秦国已经知道她正和荀子一起去赵国了。

    但秦赵正是非常时期,荀子去赵国,于秦国并无好处。

    这时候的秦王,应该是那位有名的“秦昭襄王”,秦始皇的曾祖父,现代网友称其“大魔王”。

    历任秦王在人品上都没什么口碑,这位秦昭襄王更是如此。

    此时秦国大军正和赵国僵持,听闻荀子要去赵国,这不得赶紧想办法按下!

    但他们不管找什么借口按下荀子,都是不占理的一方。

    可好巧不巧,荀子身边有个楚公主。秦楚两国曾多次联姻,两家小辈互相走动一下,不过分吧?

    于是秦国立马拉了一位“秦公主”出来!

    不管到时候有没有这位公主,反正秦国在这次的拦截名义上,总算是没有那么流氓了。

    所以秦安认为,秦国这次的拦截只是用她做借口。

    但盖聂在秦安埋头干饭后思考了一会,也问荀子。

    “先生觉得,这位秦公主会是那位有名的出海公主吗?”

    秦安立刻支棱起耳朵,什么出海?秦国这时候有人出海?

    荀子摇头道:“传闻那位公主擅长农事,出海也是为天下饥民寻找更好的粮食作物。秦国也因此得到赞叹,多年来第一次攒了点口碑。秦王只要还没昏庸,就不会和她牵扯,坏她的名声。”

    盖聂若有所思:“所以先生觉得,这次事情只是个借口?”

    荀子道:“大抵如此。”

    秦安却听呆了,擅长农事?还出海找新种子?

    巧姑娘担忧地看着发呆的秦安:“公主怎么不吃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秦安回过神来,拨浪鼓似的摇头,她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先生可知那位公主的名号?她又带回来了什么粮食种子?”秦安又看向荀子,问。

    荀子没有回答,先指了指她面前的鱼肉盘。

    秦安心领神会,立刻展开光盘行动!

    荀子满意地看着她吃完,摸了摸胡须和蔼道:“她是当今秦太子的孙女,秦王的曾孙女,名夏,人称公主夏。”

    秦安心想,所以那位公主的全名,是不是叫“嬴夏”?

    荀子接着道:“粮食种子暂且不知,但公主夏擅长此事。听说她三岁开始研究土地增产,可使荒田变良田。她还想教导农人识字,学习改善土地和种植种子的方法,可是......”

    可是秦国自商鞅变法后,一直是把耕战淬炼出来的刀,刀具哪里需要有思想?

    荀子叹道:“秦国的环境不适合民众学习,最后听闻公主夏是先带会一批农人,再逐步推广,至今已有六年,秦国已少有饿死者。”

    秦安心念一动,又接着比划着问:“秦国是不是还有可以写字的纸张?方方正正,很薄,写字很方便,但是容易撕坏,也容易受潮?”

    荀子看着秦安比划的样子,点头道:“是,此物名纸,是秦国王室的特产,不许人走私买卖。”

    秦安睁大了眼,一瞬间许多想法涌上心头。

    首先,这位公主夏很有可能是她的好友,嬴夏!

    擅长农事,会造纸术,在秦安掉坑之前一直联系不上,原来是提早过来了六年?

    但是,如果真是嬴夏,她为什么要把纸张私有化?

    纸的优势就是造价便宜,能让民众读得起书。毕竟王公贵族又不缺钱,又用惯了竹简和锦帛,还真不一定看得上便宜的纸张。

    但是......

    秦安想到了一种可能,问荀子:“可是秦国不允许走私,为什么我还见过纸张?”

    荀子只是笑了笑:“珍贵的东西人心向往,总会有流传的通道。这一点,公主以后就明白了。”

    秦安心道,果然,私有化会无形中抬高纸的价钱,对地处偏僻的秦国来说,或许是一大外交产物。

    七国之间相互防备,又相互攀比。

    就像一个国家变法成功了,其余国家也争相变法。

    所以秦国只要把纸张造得方便又好看,等秦国官吏处理公务时,用起了更轻巧的纸张,秦王看的是更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纸奏折,其余国君哪里服气,定是要破解纸张的秘密,没破解之前一边骂一边用。

    秦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里给嬴夏点了赞。

    至于等纸张的秘密被破解了的时候,无所谓,反正钱已经到手了。

    妙啊!但这还是嬴夏吗?那个要教农人识字的嬴夏去哪了?

    秦安闷闷地抱紧了巧姑娘。

    秦国朝堂也是一潭浑水,她“实心眼”的夏姐姐来这六年,不会被人欺负吧。

    巧姑娘拍了拍她的背,把秦安转移到马车里的丝绸被上。秦国为了“请她玩乐”的说辞,还挺下功夫。

    之后几天,他们的马车就紧赶慢赶,日夜兼程,终于到了平阳郡。

    他们停车的地方是平阳郡的一处殿堂门口,秦安不认识这处宫殿,只觉得华丽程度中规中矩,反正比起影视剧里的古代宫殿差距很大。

    不过相比她这一路上见到的茅草屋,就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秦安下车后也没有多看的机会,她被巧姑娘抱在怀里走进前面的屋子,顺便和盖聂讨论,他们为什么会来平阳郡。

    “平阳离秦国边境不远,估计秦赵......的矛盾快结束了。”盖聂拿着失而复得的剑谱,塞回了怀里。

    秦安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已经结束了。”

    盖聂道:“那我们来这里就没有意义了。”

    秦安不赞同地抿了抿嘴,可惜她没有依据。她只是单纯觉得,这里离战争近,但似乎气氛并不沉重。

    盖聂却不奇怪,毕竟在秦法和军功爵的多年管理下,秦人既严谨自身行为也不惧战争,敌人来一个就升一级。

    这时走在她们前面的宫女尚,就是那天来劫他们的领头宫女,突然转身。

    “请楚公主和荀夫子,及随侍弟子入席。”

    随侍弟子就是盖聂,因荀子的大佬名声,随侍弟子的名义又是大佬很亲近的人,他自然是能入席的。

    席在此时是编织的座垫。因没有椅子,大家都是跪坐在席子上吃饭,所以入席也叫吃席。

    战国自西周传下来五席制度,五席用不同材料编制成席,入座时体现不同等级。

    但秦安看向前方屋子里的摆设,突然震惊。

    这间屋子里没有席子,只有三张不同材质的桌椅。

    桌子椅子也就算了。

    那个杯子那个拉花,那是红糖拿铁吗?

    而屋子里的主座上,一个熟悉的女孩正望着她。

    座上座下,秦安和嬴夏对视一眼,记忆神经发动人脸识别功能,然后双双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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