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来说，他们来秦国的第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
如果忽略荀子的脸色的话。
他是真没想到，秦王会让九岁的公主夏来劫他们。
偏偏殿堂主座上的小女孩“毫不知情”，还在用清脆的童声笑盈盈地问她们，餐食合不合胃口？
“一般般吧。”
秦安喝了一口面前的牛奶，报复性回答。
凭什么荀子和盖聂的桌子上，都是咖啡拿铁和重口味的菜。到她桌子上就是甜牛奶、清蒸似的菜食上加一把不走心的小葱？
那就别怪我说实话，还比不上A大食堂！
秦安气哼哼地忘记了，她还是个三岁小孩。所以她第一眼看成红糖的咖啡拿铁，嬴夏不给她喝。
甚至嬴夏自己的餐盘里，也没有咖啡拿铁。至于红糖，她不是甜品爱好者，压根没带。
而荀子听到秦安的回答，脸色更黑了。
他是最重礼仪的，这一路上他也没看出来，这位楚公主还挺叛逆。
“餐食绝善！”荀子向主座上的嬴夏拱手道，“然楚公主年岁尚小，多日舟车劳顿恐怕困累，还望公主许她早些歇息。”
嬴夏笑眯眯地看向秦安：“稚子是容易困顿，我三岁时诵上百篇书籍，就困得不行了。”
秦安：“......”你不算稚子？9岁长得高就不是稚子了？
荀子：“......”她们之间的氛围是不是有点奇怪？
而盖聂不参与她们的对话，只是专注地喝拿铁：这什么东西？又苦又甜，好奇怪，再喝一口。
秦安感受到嬴夏的阴阳话术，立马拉下小脸：“我不困，我甚至可以背出你的出海路线。”
她们这顿饭有产于美洲的土豆、玉米，古印度的茄子、葡萄，味道还不错，加上荀子他们桌上的辣椒味......秦安吞了口唾沫，把行程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恶，为什么不让她吃辣椒！
嬴夏轻笑：“这有什么好背的，我正要跟你们聊件更重要的事。”
秦安一惊，聊什么？你现在要把地图公布出来？
嬴夏朝旁边一挥手，立刻就有人抬着一张长桌过来，放到了大堂正中。
荀子和秦安的座席正好隔着大堂中间面对面，那张长桌也正好放在他们面前。
盖聂的席座在荀子下方，此时也放下茶杯，凝视着长桌上一塌塌不同材质的纸张。
秦安有种嬴夏要放招的感觉。
“我听说夫子九年前来秦国，惊讶于秦法产生的效率和规整，但同时也不看好秦国的制度。”嬴夏笑盈盈地问荀子，“不知夫子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荀子坦然道，“秦国因秦法变得强大，也会因秦法后患无穷。”
嬴夏笑了笑：“何以见得？我看我大秦百姓粮食充足，每个人见到我都是满脸笑容啊。”
荀子叹道：“让百姓粮食充足是公主之功，所以他们欢喜见到公主。但秦法之严苛，仍然让百姓不得安定。”
嬴夏摇头：“夫子所言不全对。”
荀子皱眉，对嬴夏恭谨道：“公主有何见地？愿闻其详。”
嬴夏走下主座，来到长桌旁，拿起一张暗黄色的纸，清脆童声响在空中。
“夫子可知纸的来历？秦国的纸只供应宗室和官吏使用，因此就算最差的纸张，在外也要价颇高。但夫子可知，纸的原料其实非常简单。”
荀子摇头。
嬴夏道：“夫子平时可有关注过树皮、破渔网、生石灰等物？”
荀子疑惑：“这些就是纸的原料？”
“是原料之一。”嬴夏道，“这些东西分开时毫不起眼，就像商鞅变法前的秦国。”
秦安懂了，用更稚嫩的声音积极插言：“秦国本身地处偏僻，物资不如其余六国，若管理上再松懈，不想其他出路，长此以往，秦人的结果也只会是被六国吞噬。”
嬴夏赞同点头：“所以就要像造纸，把所有不起眼的材料打散混合，再严丝合缝放入固定框架，就能改变原有形象，得到珍贵纸张。秦国也唯有全民目的一致，才是出路。”
荀子皱眉道：“所以公主认为，秦法让人民只会打仗种地，就可以延续秦国的强大？”
嬴夏轻轻摇头，又点头：“我看秦法是血腥的，但它确实可以成就一个最强帝国，结束这个时代的动荡。”
这是现代史书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盖聂放在桌几上的手突然收缩，目光锐利看向嬴夏：“秦国要打遍六国？”
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出声的盖聂。
秦安眨了眨眼，想到盖聂小哥哥肯定是支持荀子的“民心派”，立刻出言安抚：“聂哥哥......”
但盖聂深吸一口气，用平和的语气继续道：“秦国以暴止暴，就不怕六国反噬吗？”
被打断的秦安：“......”啧！
嬴夏看向荀子下方的少年，眼眸一亮：“好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盖聂叹道：“盖聂。”
嬴夏道：“好，盖聂，我问你，如果秦国没有变法，你觉得现在的秦国是什么样子？”
盖聂愣了愣，这是让他由历史推测吗？
秦国变法前，人称“边缘蛮荒之地”，不大的一块地方，还被当时最强的魏国占领了河西之地。如果秦国没有变法......
嬴夏不打算让他想太久，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人，让嬴夏觉得自己在欺负他。
嬴夏直接道：“秦国变法距今103年，在这百年间，秦国收复河西、进攻魏国河东、占据巴蜀，逐渐跻身七国战雄的地位。于此同时，除了秦国有发动战争，其余国家又有什么变化呢？”
盖聂默了一会：“楚国灭了越国，魏国兼并宋地，五国攻齐。”
嬴夏点头：“你看，大国攻打小国，就像大鱼吃小鱼一样自然！人与人之间可以用仁爱教化、法律约束，但没有法律可以约束国家，就像大鱼饿了不会同小鱼讲和，所以国与国之间也只能比拳头！因此你和夫子希望的儒家礼仪思想，肯定不适用于现在的多国局面。”
屋内静了一会儿，似乎一个小女孩说这样的话，是有点奇怪的。
但荀子不奇怪，他本就认为人性本恶，需要教化才能成为好人。
荀子只是非常可惜和心痛。
可惜嬴夏作为一名得民心的神童公主，却生在野蛮的秦国。
心痛嬴夏已经接受了秦国的教化，甚至照以往历史，对他们搬出“野蛮之说”。
荀子皱眉，他早就知道他与秦国“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如果秦国真让天下民不聊生，他也不会坐等其强大。
荀子冷哼：“人性本恶，秦国的暴力征伐更是灭人智，而放大恶。就算秦国打遍六国，到那时尸骨遍地血流成河，人与畜生又有何异，秦国又能从六国得到什么？不过是人民的憎恶罢了！”
嬴夏点头：“夫子说得对。但夫子似乎并不认为统一是天下大势，所以我有个想法。”
嬴夏拿起长桌上的一张，战国多年来的地图变化，放在荀子面前。
“夫子请看，这是八百年来，多国战争后的国家土地变化。”
盖聂离荀子近，偏头就可以看到。
秦安也迅速跑到荀子身边，巧姑娘拉都没拉住。
但荀子的桌几比她还高，秦安只能求助地看向盖聂。
盖聂只好贡献出椅子给秦安站上去，他站在荀子桌边，也看得更清楚。
秦安看到地图上除了土地变化，还标出了每一次的战争和大致死亡人数。
每个期间的强国都会发动战争，吞噬周边弱国的土地，其死亡人数加起来，让秦安都不忍直视。
嬴夏对荀子道：“几百年来，大国虎视眈眈，小国战战兢兢，多国间不是尔虞我诈，希望自己可以征服别国，就是国君昏庸，只让自己享乐不顾人民。而不论国家强弱，人民只能于夹缝艰难求生，这才是现实！”
荀子不语，他自15岁离开家乡，游走列国，见过诸多国君宣扬自己的主张。
可是他停留最久的地方，是齐国的稷下学宫。
齐国因学宫的百家思想而一时强盛，也因地产海盐而让人民富足，可之后却被五国联合，打得差点灭国。
盖聂闭了闭眼，至此他不得不承认，想要每一个国家都偏安而治是不可能的，人民富足也保不住安乐，只有国与国之间为了利益的战争会无休无止。
嬴夏沉重道：“这样的社会已经太久了！而这样的局面，也不是哪一家的思想可以改变的！”
唯有只剩一个国家时，才可能实现荀子的主张。
秦安看着难过的盖聂，弱声道：“其实聂哥哥你的问题，有个人可以解决。纵使遭六国反噬，他也会为结束动荡打下基础。”
盖聂抬头看她：“结束六国动荡？他要怎么结束？谁可以结束？”
秦安突然语塞，关心则乱啊，这种事她现在不能说吧？
秦安抱着头讪笑一声，盖聂居然认真的问她了，不是一直把她当小孩看的么......
嬴夏帮她道：“结束动荡需要多方努力。譬如有一个国家统一后，六国民众都怨恨他，但若他教化民众礼义廉耻，开启再无战争的文明时代，那夫子可愿帮他达成统一，以礼义兴国？”
儒家一向重“仁”，仁这个字看上去，就像两个人在一起，而儒家的想法，就是认为人与人之间应注重和谐的关系。
但现在和谐的想法被打破，荀子会不会认同，统一后的和平呢？
秦安好奇地目光在嬴夏和荀子之前打转。
荀子惊异地听完嬴夏的话，思考了一会儿却沉闷道：“秦国以法起家，以军功爵兴盛，让普通百姓都有了成公成爵的渠道，如若之后突然改变，届时是让七国人民不满，会威胁朝政。”
嬴夏点头道：“秦国现在需要军功爵，但之后会用其他制度取代它。”
嬴夏拿起纸张对荀子道：“人们接受军功爵，是为了它的上升空间。但如果有一天，人人可以读书识字，或从文从武，或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夫子以为如何。”
秦安双眸一亮！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
是让大家都学现代的九门课程？提前卷到工业社会？好耶！
哦，没有英语，是八门课程。
“纸张造价不贵，可以让大家都有机会读书、参政、研究天文地理！是以后取代军功爵的最好方法！”秦安兴奋补充。
嬴夏点头，对荀子道：“所以夫子可以在秦国提前培养儒家老师。”
在秦国培养的老师，必须会秦文秦语！提前准备书同文！
荀子愣了一瞬，惊讶地看向嬴夏：“这是公主的想法，还是秦王的想法？”
嬴夏眨眼：“是我给曾大父的提议，他说只要我能说服夫子，他就同意。”
嬴夏的曾大父就是现任秦王。
而儒家弟子一直少有入秦，因为秦国是“蛮荒之地”，也因之前一位秦王的“人殉”行为，让讲究文明礼仪的儒家弟子以入秦为耻。
荀子同意留在秦国，之后的安排就容易多了。
明天他们就要一起离开平阳，转去长平见秦王。
可是长平不是在打仗吗？秦安洗完澡后，端着漱口杯问嬴夏。
嬴夏道：“打完了呀。”
秦安瞪了瞪眼：“那白起将军杀俘虏了吗？”
长平之战时，赵国投降了二十多万俘虏，当时秦国养不起这么多战俘，放回去又等于放虎归山，不能放的话就只能......
“你是对我多没信心？”嬴夏无奈道，“你再不好好刷牙，巧姑娘就要进来帮你刷了。”
秦安立刻老实刷牙，刷完后依然缠着嬴夏。
“然后呢然后呢？你说你让赵国提供俘虏的粮食，可是有二十多万俘虏呢，赵国不能轻易同意吧？”
“跟赵王说你不同意我们就带着俘虏攻城了，俘虏们饿了几天，即使没有武器想必也会很疯狂吧，再跟俘虏说你们的国家都不要你们了！我们杀进去抢粮占地呀！你说赵王怕不怕？”
“可你既然说服了白起将军和秦王，打算跟赵国换人，为什么还要留下俘虏种地？不直接换人呢？”
“你以为放他们回去会好过吗？打仗耽误了多长时间？他们的田地恐怕都被赵国贵族吞了，回去也照样挨饿！还不知道要挂多少人！”
嬴夏懒懒地躺在床上，抱着又软又小的秦安：“所以就让他们提前看看，秦国的粮食产量之丰......”
秦安眨了眨眼：“然后交完赋税还剩多少？”
嬴夏：“......”
“别杠。”嬴夏点了点她的额头，“秦国规定的税是比较高的，基本占个人收入的五分之一，而且深入地方上还会有其他奇怪的赋税......”
秦安了然：“欺压、腐败。但有你在，也让他们的口粮至少翻了一倍吧？”
嬴夏笑了笑：“不止有我，今年蜀郡完成了一项水利工程，秦国以后更不缺粮了。”
秦安想起来：“李冰现在在蜀郡当郡守，今年他的都江堰修完了！”
嬴夏点头，突然捂上了她的眼睛：“好了睡觉吧，今天你们过来之前我还在巡田，明天要见秦王，之后还要准备去赵国换人......”
秦安奇怪道：“你不是三岁诵书百遍才困吗？”
嬴夏果断捂住了她的嘴。
如果忽略荀子的脸色的话。
他是真没想到，秦王会让九岁的公主夏来劫他们。
偏偏殿堂主座上的小女孩“毫不知情”，还在用清脆的童声笑盈盈地问她们，餐食合不合胃口？
“一般般吧。”
秦安喝了一口面前的牛奶，报复性回答。
凭什么荀子和盖聂的桌子上，都是咖啡拿铁和重口味的菜。到她桌子上就是甜牛奶、清蒸似的菜食上加一把不走心的小葱？
那就别怪我说实话，还比不上A大食堂！
秦安气哼哼地忘记了，她还是个三岁小孩。所以她第一眼看成红糖的咖啡拿铁，嬴夏不给她喝。
甚至嬴夏自己的餐盘里，也没有咖啡拿铁。至于红糖，她不是甜品爱好者，压根没带。
而荀子听到秦安的回答，脸色更黑了。
他是最重礼仪的，这一路上他也没看出来，这位楚公主还挺叛逆。
“餐食绝善！”荀子向主座上的嬴夏拱手道，“然楚公主年岁尚小，多日舟车劳顿恐怕困累，还望公主许她早些歇息。”
嬴夏笑眯眯地看向秦安：“稚子是容易困顿，我三岁时诵上百篇书籍，就困得不行了。”
秦安：“......”你不算稚子？9岁长得高就不是稚子了？
荀子：“......”她们之间的氛围是不是有点奇怪？
而盖聂不参与她们的对话，只是专注地喝拿铁：这什么东西？又苦又甜，好奇怪，再喝一口。
秦安感受到嬴夏的阴阳话术，立马拉下小脸：“我不困，我甚至可以背出你的出海路线。”
她们这顿饭有产于美洲的土豆、玉米，古印度的茄子、葡萄，味道还不错，加上荀子他们桌上的辣椒味......秦安吞了口唾沫，把行程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恶，为什么不让她吃辣椒！
嬴夏轻笑：“这有什么好背的，我正要跟你们聊件更重要的事。”
秦安一惊，聊什么？你现在要把地图公布出来？
嬴夏朝旁边一挥手，立刻就有人抬着一张长桌过来，放到了大堂正中。
荀子和秦安的座席正好隔着大堂中间面对面，那张长桌也正好放在他们面前。
盖聂的席座在荀子下方，此时也放下茶杯，凝视着长桌上一塌塌不同材质的纸张。
秦安有种嬴夏要放招的感觉。
“我听说夫子九年前来秦国，惊讶于秦法产生的效率和规整，但同时也不看好秦国的制度。”嬴夏笑盈盈地问荀子，“不知夫子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荀子坦然道，“秦国因秦法变得强大，也会因秦法后患无穷。”
嬴夏笑了笑：“何以见得？我看我大秦百姓粮食充足，每个人见到我都是满脸笑容啊。”
荀子叹道：“让百姓粮食充足是公主之功，所以他们欢喜见到公主。但秦法之严苛，仍然让百姓不得安定。”
嬴夏摇头：“夫子所言不全对。”
荀子皱眉，对嬴夏恭谨道：“公主有何见地？愿闻其详。”
嬴夏走下主座，来到长桌旁，拿起一张暗黄色的纸，清脆童声响在空中。
“夫子可知纸的来历？秦国的纸只供应宗室和官吏使用，因此就算最差的纸张，在外也要价颇高。但夫子可知，纸的原料其实非常简单。”
荀子摇头。
嬴夏道：“夫子平时可有关注过树皮、破渔网、生石灰等物？”
荀子疑惑：“这些就是纸的原料？”
“是原料之一。”嬴夏道，“这些东西分开时毫不起眼，就像商鞅变法前的秦国。”
秦安懂了，用更稚嫩的声音积极插言：“秦国本身地处偏僻，物资不如其余六国，若管理上再松懈，不想其他出路，长此以往，秦人的结果也只会是被六国吞噬。”
嬴夏赞同点头：“所以就要像造纸，把所有不起眼的材料打散混合，再严丝合缝放入固定框架，就能改变原有形象，得到珍贵纸张。秦国也唯有全民目的一致，才是出路。”
荀子皱眉道：“所以公主认为，秦法让人民只会打仗种地，就可以延续秦国的强大？”
嬴夏轻轻摇头，又点头：“我看秦法是血腥的，但它确实可以成就一个最强帝国，结束这个时代的动荡。”
这是现代史书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盖聂放在桌几上的手突然收缩，目光锐利看向嬴夏：“秦国要打遍六国？”
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出声的盖聂。
秦安眨了眨眼，想到盖聂小哥哥肯定是支持荀子的“民心派”，立刻出言安抚：“聂哥哥......”
但盖聂深吸一口气，用平和的语气继续道：“秦国以暴止暴，就不怕六国反噬吗？”
被打断的秦安：“......”啧！
嬴夏看向荀子下方的少年，眼眸一亮：“好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盖聂叹道：“盖聂。”
嬴夏道：“好，盖聂，我问你，如果秦国没有变法，你觉得现在的秦国是什么样子？”
盖聂愣了愣，这是让他由历史推测吗？
秦国变法前，人称“边缘蛮荒之地”，不大的一块地方，还被当时最强的魏国占领了河西之地。如果秦国没有变法......
嬴夏不打算让他想太久，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人，让嬴夏觉得自己在欺负他。
嬴夏直接道：“秦国变法距今103年，在这百年间，秦国收复河西、进攻魏国河东、占据巴蜀，逐渐跻身七国战雄的地位。于此同时，除了秦国有发动战争，其余国家又有什么变化呢？”
盖聂默了一会：“楚国灭了越国，魏国兼并宋地，五国攻齐。”
嬴夏点头：“你看，大国攻打小国，就像大鱼吃小鱼一样自然！人与人之间可以用仁爱教化、法律约束，但没有法律可以约束国家，就像大鱼饿了不会同小鱼讲和，所以国与国之间也只能比拳头！因此你和夫子希望的儒家礼仪思想，肯定不适用于现在的多国局面。”
屋内静了一会儿，似乎一个小女孩说这样的话，是有点奇怪的。
但荀子不奇怪，他本就认为人性本恶，需要教化才能成为好人。
荀子只是非常可惜和心痛。
可惜嬴夏作为一名得民心的神童公主，却生在野蛮的秦国。
心痛嬴夏已经接受了秦国的教化，甚至照以往历史，对他们搬出“野蛮之说”。
荀子皱眉，他早就知道他与秦国“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如果秦国真让天下民不聊生，他也不会坐等其强大。
荀子冷哼：“人性本恶，秦国的暴力征伐更是灭人智，而放大恶。就算秦国打遍六国，到那时尸骨遍地血流成河，人与畜生又有何异，秦国又能从六国得到什么？不过是人民的憎恶罢了！”
嬴夏点头：“夫子说得对。但夫子似乎并不认为统一是天下大势，所以我有个想法。”
嬴夏拿起长桌上的一张，战国多年来的地图变化，放在荀子面前。
“夫子请看，这是八百年来，多国战争后的国家土地变化。”
盖聂离荀子近，偏头就可以看到。
秦安也迅速跑到荀子身边，巧姑娘拉都没拉住。
但荀子的桌几比她还高，秦安只能求助地看向盖聂。
盖聂只好贡献出椅子给秦安站上去，他站在荀子桌边，也看得更清楚。
秦安看到地图上除了土地变化，还标出了每一次的战争和大致死亡人数。
每个期间的强国都会发动战争，吞噬周边弱国的土地，其死亡人数加起来，让秦安都不忍直视。
嬴夏对荀子道：“几百年来，大国虎视眈眈，小国战战兢兢，多国间不是尔虞我诈，希望自己可以征服别国，就是国君昏庸，只让自己享乐不顾人民。而不论国家强弱，人民只能于夹缝艰难求生，这才是现实！”
荀子不语，他自15岁离开家乡，游走列国，见过诸多国君宣扬自己的主张。
可是他停留最久的地方，是齐国的稷下学宫。
齐国因学宫的百家思想而一时强盛，也因地产海盐而让人民富足，可之后却被五国联合，打得差点灭国。
盖聂闭了闭眼，至此他不得不承认，想要每一个国家都偏安而治是不可能的，人民富足也保不住安乐，只有国与国之间为了利益的战争会无休无止。
嬴夏沉重道：“这样的社会已经太久了！而这样的局面，也不是哪一家的思想可以改变的！”
唯有只剩一个国家时，才可能实现荀子的主张。
秦安看着难过的盖聂，弱声道：“其实聂哥哥你的问题，有个人可以解决。纵使遭六国反噬，他也会为结束动荡打下基础。”
盖聂抬头看她：“结束六国动荡？他要怎么结束？谁可以结束？”
秦安突然语塞，关心则乱啊，这种事她现在不能说吧？
秦安抱着头讪笑一声，盖聂居然认真的问她了，不是一直把她当小孩看的么......
嬴夏帮她道：“结束动荡需要多方努力。譬如有一个国家统一后，六国民众都怨恨他，但若他教化民众礼义廉耻，开启再无战争的文明时代，那夫子可愿帮他达成统一，以礼义兴国？”
儒家一向重“仁”，仁这个字看上去，就像两个人在一起，而儒家的想法，就是认为人与人之间应注重和谐的关系。
但现在和谐的想法被打破，荀子会不会认同，统一后的和平呢？
秦安好奇地目光在嬴夏和荀子之前打转。
荀子惊异地听完嬴夏的话，思考了一会儿却沉闷道：“秦国以法起家，以军功爵兴盛，让普通百姓都有了成公成爵的渠道，如若之后突然改变，届时是让七国人民不满，会威胁朝政。”
嬴夏点头道：“秦国现在需要军功爵，但之后会用其他制度取代它。”
嬴夏拿起纸张对荀子道：“人们接受军功爵，是为了它的上升空间。但如果有一天，人人可以读书识字，或从文从武，或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夫子以为如何。”
秦安双眸一亮！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
是让大家都学现代的九门课程？提前卷到工业社会？好耶！
哦，没有英语，是八门课程。
“纸张造价不贵，可以让大家都有机会读书、参政、研究天文地理！是以后取代军功爵的最好方法！”秦安兴奋补充。
嬴夏点头，对荀子道：“所以夫子可以在秦国提前培养儒家老师。”
在秦国培养的老师，必须会秦文秦语！提前准备书同文！
荀子愣了一瞬，惊讶地看向嬴夏：“这是公主的想法，还是秦王的想法？”
嬴夏眨眼：“是我给曾大父的提议，他说只要我能说服夫子，他就同意。”
嬴夏的曾大父就是现任秦王。
而儒家弟子一直少有入秦，因为秦国是“蛮荒之地”，也因之前一位秦王的“人殉”行为，让讲究文明礼仪的儒家弟子以入秦为耻。
荀子同意留在秦国，之后的安排就容易多了。
明天他们就要一起离开平阳，转去长平见秦王。
可是长平不是在打仗吗？秦安洗完澡后，端着漱口杯问嬴夏。
嬴夏道：“打完了呀。”
秦安瞪了瞪眼：“那白起将军杀俘虏了吗？”
长平之战时，赵国投降了二十多万俘虏，当时秦国养不起这么多战俘，放回去又等于放虎归山，不能放的话就只能......
“你是对我多没信心？”嬴夏无奈道，“你再不好好刷牙，巧姑娘就要进来帮你刷了。”
秦安立刻老实刷牙，刷完后依然缠着嬴夏。
“然后呢然后呢？你说你让赵国提供俘虏的粮食，可是有二十多万俘虏呢，赵国不能轻易同意吧？”
“跟赵王说你不同意我们就带着俘虏攻城了，俘虏们饿了几天，即使没有武器想必也会很疯狂吧，再跟俘虏说你们的国家都不要你们了！我们杀进去抢粮占地呀！你说赵王怕不怕？”
“可你既然说服了白起将军和秦王，打算跟赵国换人，为什么还要留下俘虏种地？不直接换人呢？”
“你以为放他们回去会好过吗？打仗耽误了多长时间？他们的田地恐怕都被赵国贵族吞了，回去也照样挨饿！还不知道要挂多少人！”
嬴夏懒懒地躺在床上，抱着又软又小的秦安：“所以就让他们提前看看，秦国的粮食产量之丰......”
秦安眨了眨眼：“然后交完赋税还剩多少？”
嬴夏：“......”
“别杠。”嬴夏点了点她的额头，“秦国规定的税是比较高的，基本占个人收入的五分之一，而且深入地方上还会有其他奇怪的赋税......”
秦安了然：“欺压、腐败。但有你在，也让他们的口粮至少翻了一倍吧？”
嬴夏笑了笑：“不止有我，今年蜀郡完成了一项水利工程，秦国以后更不缺粮了。”
秦安想起来：“李冰现在在蜀郡当郡守，今年他的都江堰修完了！”
嬴夏点头，突然捂上了她的眼睛：“好了睡觉吧，今天你们过来之前我还在巡田，明天要见秦王，之后还要准备去赵国换人......”
秦安奇怪道：“你不是三岁诵书百遍才困吗？”
嬴夏果断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