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认识萧染?”正在喝汤的林愬差点一口汤喷出来,他越过墨染一把抓住婉娘的手腕,问道,“你怎么会认识萧染?”

    婉娘不明所以地挣脱开他的手,紧紧地抱着自己,默然道:“八年前,只有八岁的我被一伙人掳走,和几个小女孩一起被送到这偏远的大漠里,其中一个小女孩就叫萧染。她比我大两岁,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我一直叫她染姐姐,因为我是最小的一个孩子,所以一路上都是染姐姐在照顾我。”

    墨染静静地坐着,神情莫名地听着属于自己的陌生的回忆。

    林愬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块饼,心里却在狂跳不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听到了有关萧染失踪后的真相,那些染儿已经完全忘记了的记忆。

    婉娘看着跳动的火光,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有一天,当我们的马车路过一个小镇时,我从车窗缝隙中看到了一队官差,我瞅准时机跳下马车想要求救,却被那些人贩子抓了回来。当我们走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时,领头的人贩子要杀了我,是萧染姐姐替我挡了一刀,年幼的我看着萧染姐姐两手都是血,哭着说再也不逃跑了,那些人贩子这才放过我们!”

    墨染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掌,那两道深深的伤疤就像印在她的心上一般,此刻唯觉剧痛,但脑海中却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林愬微微一愣,他看了一眼墨染脸上痛苦的表情,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仔细看了起来。

    婉娘此时终于察觉出一丝异常来,她又看了看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墨染,抓起她的另一只手,就着篝火的光亮查看起来。

    女子那纤细而布满老茧的手掌上,缠绕纠结的掌纹中,深深地印刻着两道伤疤,虽然那掌心的伤口早已愈合,但此刻那伤疤看起来仍旧触目惊心。

    婉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抓住墨染的胳膊,边哭边说道:“萧染,你真的是萧染姐姐吗?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婉娘,我是婉娘啊!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了呢?”

    墨染呆呆地看着婉娘痛哭的陌生的脸,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婉娘说的那些事情在她的脑海中没有任何的记忆,所以她此刻根本就体会不到这个刚刚见面的女孩的悲痛。

    林愬默默地坐着,篝火的光芒在他低垂的眸中印出一抹暗影。

    这个女孩虽然身份来历不明,但她不可能认识他们几个人,也就不可能编造一些针对他们的谎言,更不可能知道萧染的存在,除非她真的认识八年前的萧染。

    墨染有些不知所措地拍着痛哭中的婉娘的背,然后递给她一块手帕,问道:“婉娘,你先别哭,你能告诉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婉娘接过她手中的手帕擦了擦眼泪,抽噎着说道:“有一天,我们被那些人贩子送到了这附近,其中一个人无意中看到了你身上藏着的一块黑色的玉佩,便想据为己有,当时我们就在一个树林里休息,你骗他们说想要出恭,便偷偷地跑了。那个人发现后,便追了出去,此后那个人和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在原地等了你们一夜,见你们没有回来,四处也找不到人,便走了!”

    墨染问道:“婉娘,你还记得那块黑色玉佩是什么样子吗?”

    婉娘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那是一块黑色的玉佩,玉佩的四周雕刻着非常漂亮的花纹,正中间刻着一个字,那时候我还不认识那个字,你还偷偷地教过我,说那是你的名字——染!”

    墨染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块玉佩,问道:“婉娘,是这块玉佩吗?”

    婉娘接过来就着光仔细地看了看,笃定地说道:“是,就是这块玉佩!”

    墨染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苦笑道:“看来我还真的是萧染呢!”

    “萧染姐姐,当年你去了哪里?你怎会不认识我了呢?”婉娘紧紧地握着墨染的玉佩,眼泪再一次簌簌而下。

    “我不知道!”墨染神情痛苦地摇摇头,“我只记得,八年前,身受重伤的我是被不闻大师出手相救的,因为我的后脑被歹人袭击过,所以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闻大师不方便带着我,便将我送到了附近的一个隐蔽的村子里,在那里,我是被村长夫妇收养长大的。”

    “我们的命怎么那么苦?”婉娘哭道,“萧染姐姐,当年和我们一起的几个小女孩,这些年在沙匪的老巢里死的死逃的逃,就剩我还苟延残喘地活着,如果不是我这次逃出来,我还遇不到你啊!”

    墨染将痛哭的婉娘搂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坚定地说道:“婉娘,别哭!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林愬听着婉娘悲痛的哭声,看着神情悲伤的墨染,紧握的拳头狠狠地砸进身边的黄沙中······

    寂静广袤的漫漫沙漠上,飘荡着一阵阵凄楚的哭声,远处响起一两声沙狼孤傲的叫声,衬得这哭声更加地悲凉和绝望。冷风穿越树林盘旋而来,火苗在风中摇曳飞舞,那忽明忽暗的光芒在众人眸中跳跃着,将他们脸上无法掩饰的悲悯暴露无遗。

    半晌后,墨染将婉娘脸上的泪水擦干,摸了摸她身上又破又旧的单薄衣衫,说道:“婉娘,沙漠的晚上很冷,我那里有一些厚实的棉衣,你先将就着穿上吧!”

    婉娘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她扶住墨染的肩膀,急切地说道:“萧染姐姐,你还记得吗?当初你偷偷将自己那一身黄色的衣服藏了起来,你失踪之后,这些年我一直替你收着呢!只可惜这一次我逃跑时太匆忙,没有随身带着那套衣服。”

    “黄色衣服?”林愬急声问道,“是什么样的黄色衣服?”

    婉娘垂眸想了想,说道:“是一身很漂亮的鹅黄色衣裙,上面绣着非常好看的花纹,还有两条绑在发髻上的黄色丝带,也非常漂亮。据说那些人贩害怕萧染姐姐身上贵重的衣服招来非议,便给她换上了一身又破又大的灰布衣服。那些人将萧染姐姐的衣服扔了,萧染姐姐偷偷找回来后藏了起来。后来,萧染姐姐不见了之后,我便将衣服悄悄地藏在了身边。”

    林愬看着面前飘忽不定的火光,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那是染儿的衣服,是他与她之间维系的羁绊,他一定要替她寻回来!

    寻双看了看自家公子那冷肃的目光,又转头看看默然而坐的墨染,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墨染安静地坐着,而后拉住婉娘的手,说道:“那就是一件衣服,不要也罢!既然那里只有婉娘一个人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去了,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回京城!婉娘,走,我陪你到河那边换一套衣服吧!”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欲言又止的婉娘走了。

    她决定不再去沙匪的老巢查探了,能在这里救下婉娘,她已经很知足了,明天天亮他们就尽快离开沙漠,然后送婉娘回家,至于沙匪的老巢,那里毕竟是婉娘最想逃离的地方,他们又何必冒险回去呢!

    她们转身离开的时候,没有人看到一滴清亮的眼泪悄然坠落在夜间寒冷的沙漠中······

    墨染云淡风轻的外表,怎么都掩饰不住她内心中的惶惑和不安。当初她提出在离开前到沙匪的老巢看看,就是好奇当年那些人为何会把她们带到这偏远荒凉的沙漠,可是现在,当他们救下逃跑未遂的婉娘,听完她的悲惨遭遇后,她心中对那个魔窟一般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好奇心了,反而有种想要尽快逃离的念头。

    河边遇到的神秘凶狠的沙匪二当家伊莫,临走时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满身浴血瘫倒在沙匪尸首边痛哭的婉娘,忆起八年前与萧染在一起时那悲痛和惋惜的神情;还有那些在大峪村被抓住,而后莫名消失的沙匪们······这些恐怖的记忆好似黑色的漩涡一般慢慢将她吞噬,她心中被不安、焦躁、惊惧、慌乱、委屈和不甘紧紧包围着,此时此刻她只想要远远地逃离······

    林愬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心中却有些莫名地窝火。这里的匪患不除,一定会再次为祸一方的,而且萧染当年的衣服还在沙匪老巢,不拿回来,他心里真的是有些不甘。

    墨染拉着婉娘避开众人来到河边,帮她将身上染血的破旧棉衣换下,又帮她好好梳洗了一番。

    婉娘没有言语,默默地任由墨染为自己忙碌着,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中有着无尽的心疼不甘和委屈。

    曾经,她们两个被人拐卖的小女孩,一路相互支撑地生活了一段时间,虽然那段时光很短暂,但那段记忆却是她永生难以忘怀的。可是现在,站在面前的女子明明就是那个替她遮风挡雨的染姐姐,但她却已经忘记了一切,甚至是忘记了她自己,她在逃跑的途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婉娘一把拉住墨染的手,眼中含泪地说道:“染姐姐,你真的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吗?”

    墨染的身子一僵,她看着婉娘那复杂的眼神,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婉娘的手,淡淡地一笑,道:“婉娘,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今后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婉娘看着她脸上那淡淡的笑意,心头不由得一暖,眼泪止不住地滴落下来,“染姐姐,你已经忘了我八年,婉娘希望你今后永远都不要忘了我,好吗?”

    “好!”墨染抚了抚她头上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郑重地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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