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只说岐玥乃是怒气攻心，由此，刘岐鹓被周徵甄好一顿训斥，问她说了什么浑话，惹得她向来温柔大度的阿姐都气成这般。
刘岐鹓却犟嘴道：“阿姐本来身子骨就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口也不能吃成个大胖子。不能我今日多说了俩字儿，就把罪过都推给我吧。”
周徵甄对这个无赖狡童也是无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得把她关起来思过、抄书、抄经——眼不见为净。
刘岐鹓想要弥补罪过，讨好道：“我给阿姐侍奉汤药吧？”
周徵甄却道：“你不在眼前晃悠就是积福了。”
-
刘岐鹓回到房中，抄起一个茶杯就砸，听着这声音脆生，便又噼里啪啦地将一众瓷瓶、瓷壶、玉盏、玉碗、水晶杯、琉璃盘，通通都砸了个嘎嘣脆。
侍人千语忙道：“四娘这是做什么？”
另一侍人六出也道：“四娘小心伤了手。”
刘岐鹓这才闷闷地拿起那桌上还没掉下去的茶壶，牛饮了一口，消消气，对小侍人使了个眼色。
主仆几人一合计，晚上便偷摸着往岐玥房中来。【PS合计？？是要干票大的？？】
——谁知好巧不巧，做贼的碰上做贼的了。
袁休寻和谢蘅羡二人前几日特地登门了两次，想要从刘元晦口中套出点儿消息。结果老狐狸惯会打太极的，说话那是滴水不漏。
无法，他们俩只得自己查，便翻墙做了这梁上君子。
-
刘岐鹓的侍人傅君窈望了望这西苑足可五丈的高墙，道：“二位贵干？”
袁休寻轻咳一声，道：“谢家少君文武才，这不，过来比试比试，谁能把墙给翻过去。”
傅君窈笑道：“原是这样。不似三娘，出门也得靠着那棵歪脖子树。西苑那边有个耗子窝，我家三娘小时候，偷溜着出去玩儿，就是钻的那里。”
谢蘅羡摇摇头，笑道：“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我怕看你也不过十五六岁。”
袁休寻道：“随主。”【PS细品，是“随主”。】
傅君窈因笑道：“我可不是这西苑的掌灯侍人，我是四娘手下的。与你们一般，我也是过来找点东西的。”
谢蘅羡微讽道：“姑娘走路无声，到底适合做这梁上君子。”
家贼做贼，就是轻车熟路，熟门熟路啊。
傅君窈笑道：“我呀是踮着脚，走的小碎步，跟你们二位自是不敢比。”
几人已经走到房门前，袁休寻道：“要不各找各的？”
傅君窈笑着走开了，还丢下一句：“没准我与二位少君找的东西是一样的呢？”
二人也不浪费时间，悄没声儿地先后翻进阁楼。
刘氏向来俭约，岐玥更是修德。闺阁虽算不上寒庐陋室，却也略无金玉之饰。倒是大得惊人，故而几人只能分开找。
即使给内室的人下了足量的迷魂香，足够睡到日上三竿的了，然而翻找东西却也仍是极为小心。
傅君窈找了一圈，回过头，却看到袁休寻看了墙上一幅画，微微出神，便淡笑道：“看出什么玄机了吗？”
袁休寻冷淡地道：“只是微怔，义章还会有这么无聊的时候无聊的话。”
只见那画上浅浅写了两列行草：天，蓝的。风，轻的。
——笔势如美人挽剑花，利落潇洒，自成风韵。
傅君窈品评着这一幅山水好景图，若有所悟，道：“不动脑子的时候，才是最舒服的时候——老子称‘大辩若讷’，庄生称‘至道无文’，此皆不欲烦也。是以齐侯读书，轮扁窃议，汉皇慕古，长孺陈讥，此亦不欲劳也。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
袁休寻显然是不想与她多费唇舌，亦不想听她饶舌，便道：“皇天以无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
又瞥了周遭一眼，寻找蛛丝马迹。
二人找了一圈后，都站在了黑玉墙前……
【PS为什么这仨能在宰相府邸，来去自如。比如韩寿这种以及古代很多三品大员的妻妾偷/情内外交通，这都是因为里面有人把风，才会来去自如。袁休寻谢蘅羡对刘家很熟，傅君窈更是刘家侍人。袁休寻和谢蘅羡不也被傅君窈轻轻松松发现了。所以主要还是因为熟悉。】
-
-
而谢蘅羡显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此时中夜繁星熠熠，惟有虫鸣啾啾。竹影横斜，如摇动的藻荇，顺着如水般漾溢的月光洇进纱窗。
谢蘅羡警觉地屏息，悄悄扫视了窗外，却只有风过护花铃的响动。
偶尔几个侍卫往来巡逻，并无其他人影人声。
谢蘅羡犹疑，思忖着袁休寻办事总不会掉链子的，便打算给他望风。
刚出了阁楼，环顾四下，便见月光之下有一女子青罗带，碧玉簪，着绀碧纱衣，披发跣足，卧靠在廊沿栏杆上，面对着流水潺潺，紫荷摇摇，如妖似魅。
剪剪轻风，阵阵寒意，新蝉新鸣第一声。谢蘅羡脸色一变，那身姿分明就是岐玥——那之前房中之人又是谁？
此时，花明月暗笼轻雾，花有清香月有阴。夜风微动，芬芳袭人。
又听得那边狸奴叫唤了一声，旋即便是两只仙鹤先后凫水的声音，间或传来岐玥的一二声轻咳。
明月凉如水，人比纤竹瘦——谢蘅羡终不忍，便丢了夜行衣，将外衫覆在她身上，坐在她边上，极为自然地道：“听说你又病了，便过来看看，怎么大半夜自己在外枯坐？”
岐玥缓缓转头，定定看了他一眼，绿云绀发，淡月修眉，然而面色憔悴，略无人气。
目若黄泉幽冥……惟有一点点生气，亦如鬼火生红莲。
眼如碧海龙浔……惟有一点点灵气，亦如骊珠不易见。
冷气凌人，雪意附骨。
谢蘅羡略略怔住，以手覆额，只觉微烫，道：“额头这么烫，你大半夜是发什么疯？”
岐玥剥着石榴，纤手如玉，石榴籽颗颗小且红，烨烨可爱，淡淡地道：“吃吗？”
谢蘅羡叹了口气，简直是被她气笑了，嗤道：“风露之下，吃石榴籽，要更有趣味吗？”
说着便要起身，无奈叮咛道：“起来，送你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启口之时，一颗石榴籽就被她塞入他口中。【注：本章情节，皆不是在勾引“有妇之夫”。】
岐玥碧眼含光，黠慧巧笑：“是不是确实风味与别处不同？”
谢蘅羡拿起她的手，在她身上撕了块绢条，缠上她的手指，包扎好打了个蝴蝶结，一气呵成，流畅自如，一边冷冷地道：“没有磨牙吮血的癖好，起来，给你上点药。”
岐玥虽然趁机将石榴籽塞进他口中，却也被谢蘅羡本能地啮伤了。
岐玥一边扯了那碍手的绢条，一边顺手拿起边上的酒壶，就往手指上浇，嘟囔道：“哪儿这么娇贵了。”
“疼疼疼！”岐玥痛得龇牙咧嘴，忙不迭地甩手。
谢蘅羡笑道：“该——学什么不好，学人喝酒。”
岐玥一边给自己吹伤口，一边反驳道：“没喝酒，酒香能使水香、荷香、竹香、草香……更醇厚……更迷人……”
谢蘅羡望望四周，四下悄悄。而风动枝轻，云动星涌，花飞入袖，荷香侵衣。
他也是没了脾气，淡淡地道：“噢……说半天你是打算在这露水天里不挪窝了是吧？”
岐玥吮了吮手指，摇了摇头。目若幽兰泣露，嫩叶滴翠，天真又无辜。
谢蘅羡掸掸衣襟起身，道：“那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衣服还我。”
岐玥扯着衣服，眯着眼睛摇摇头，活像个无赖又调皮的孩子，仿佛只想葬在这澄净的月光水色里，悠悠地道：“不给。”
真是让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由得她去。
月凉如水水如天，空灵澄澈。
二人各拉着衣角一头……
一个衣袂飘飘，如春松之罹寒，难喻其姿神。一个更兼发丝飞舞，虽早梅之临江，不足比其风韵。人影在此刻与自然风景纯粹契合，与袅娜风枝，与葳蕤花草，在天风光影间招招摇摇。布影雕栏画栋，风致宛然，如玉树之临风，精怪之托生。
竟让人惊觉，何谓“月映成水，人来当花”——她似一朵青莲，柔柔地在水间招摇。清水清荷，涅而不缁……岐玥见谢蘅羡这么杵着，无奈又好笑，呆呆地道：“谢子玠好看，星辰让光彩。”
谢蘅羡微怔，微笑，道：“都这样了，真没偷喝酒？”
岐玥嬉笑，微微嗔道：“我若偷喝酒，卿又不给做醒酒酸鱼羹来。所以嘛，干卿何事？”
谢蘅羡微微黑脸，闷闷地道：“不许倚姣作痴。”
“姣人？”岐玥摘了碧玉簪于酒瓮之上击节，眉眼含笑，“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姣人’法？”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的韵律，在悠长悠长的月夜里，悠长而悠长，风轻轻，星稀云净。
谢蘅羡哂笑道：“一首新词吊芳魂吗？”
岐玥见他不理，便摇头：“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也，一遇谢子玠，举世皆伧夫。别人连星子都不算，萤火之微怎可比日月之光。”
谢蘅羡扯扯衣角，几欲先走，实在无奈地道：“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
岐玥笑贫：“长松是你，桃李是你，姣人是你。我是……洛阳三月花如锦，千年万岁终不渝。”
谢蘅羡戳戳她的额头道：“你再这样，小心被‘投梭折齿’噢。”
岐玥木木摇头：“才地能比谢鲲？样貌能比谢鲲？”【PS谢鲲调戏邻家女高氏，被高氏女投梭而折齿。】
谢蘅羡倒也是不吝惜说真话的，夸道：“自是当处二乔二赵之间——你又何事不痛快？”
岐玥笑道：“真？”
谢蘅羡无奈道：“真。”
当真是月色燎人，也不及谢蘅羡花面灿眉目。一身清华，却为小儿女，作昵昵语。
岐玥托腮，芳声佳词信口而来，赏爱道：“月凉如水，人来当花——没有‘花前月下缠绵’，至少还有‘黄绶小神仙’啊！真真是姣人，叫人意徙心移，色授魂与。”
谢蘅羡淡淡地讽刺道：“不谨。”
岐玥把衣服脱了扔给他，也冷冷地道：“那你有多远滚多远，我稀得瞧见你啊。还有——这里是我家，我院，你大半夜地杵这里，谁比谁丑？”
一甩手，碧玉簪，玉臂钏打到栏杆，碎在地上，酒瓮也骨碌碌滚了一圈儿，掉落栏杆之下，砸在太湖石上，如碎玉裂帛。
岐玥说着便提裙要走，却不想又被谢蘅羡拉了手臂。
岐玥挣脱他手，冷冷道：“又待如何？”
谢蘅羡赶紧将她拉开，亦不悦道：“脚。”
岐玥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碎玉，后知后觉地剧痛难忍，一蹦三尺高——还好谢蘅羡抄了一把，人就顺势挂在了他身上。
岐玥愈见羞愤，一把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脚着地，方才的碎玉更深深地入肉。
痛得她一个激灵，索性一屁股着地，泪眼婆娑，泫然泪下，一粒粒眼泪珠子仿佛不要钱似的滴滴答答往下砸——这次第，抛珠滚玉，韭菜盒子下油锅啊！
谢蘅羡看她这么一通操作，也是无奈扶额，蹲下淡淡地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帮忙？”
岐玥痛得咬牙，怨毒的眼光，仿佛能将他凌迟成所谓“脍不厌细”！
谢蘅羡忙将手挡在了二人之间，几乎是捂住了她的眼帘，道：“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岐玥拍开他手，怒道：“还不都是你！”
谢蘅羡却淡笑道：“有病吃药——上来吧，背你过去，再叫你家扁鹊来看看，不然扎得这么深，你打算一个月不下地？不洗脚吗？打算发霉吗？”
岐玥端襟敛神，好整以暇，悠悠地道：“要不你抱我过去吧？”
谢蘅羡瞥了岐玥一眼，正色道：“今日之前也就算了，今日之后，我可不敢碰你一下。”
岐玥狡黠一笑道：“是吗？不过呢，今日之前你可没有抱过我，背过我！所以‘什么叫作今日之前就算了’——你正人君子，你自己说说‘什么叫作今日之前就算了’？红口白牙、空口白牙，侮辱作践我，我可不能白，白白，白担了‘你这虚名’……”
谢蘅羡作揖请罪，冷眼瞧着她意欲何为，冷冷地道：“是我口不择言，冒犯刘家女郎了。请您……”
岐玥伸出手臂，微微挑眉，淡淡瞧他，闲闲地道：“我是不会‘高抬贵手’的，劳驾您‘高抬贵手’吧。”
谢蘅羡无奈，只得两手曲于身前——抱着这吃错药且不讲理的祖宗。
岐玥抬头看他，道：“你怎么像个死人？”
谢蘅羡低头白了她一眼，道：“我看在你最近脑子不太正常的份儿上……”
岐玥却伸手箍着他的脖子，唇齿堵住了他将要出口的那些厌恶她的厥词——她不想听呢。
一吻毕，岐玥只觉得面红耳热，并未察觉他周身凉意浸人。
谢蘅羡冷笑道：“我现在没把你扔出去，已经是我们年少情谊深厚了。”
真真是郎心如铁，不动如山。
岐玥绞着发尾，道：“其实吧，多少我也凑合吧。”
谢蘅羡嗤笑出声。
岐玥脚踹了他腰，道：“是吧？我若是给你做妾，你应该也很高兴吧。”
谢蘅羡失笑，道：“你可别做梦了吧，姑奶奶。”
岐玥矜骄一笑，道：“让我做妾，你可做梦吧。”
怀中人：脸也，夭桃初绽；腰也，楚宫新瘦。
怀中人，双脚一甩一甩，金铃作响，甚是惬意。抱臂于胸前，悠悠地道：“山水做眉目，山也清，水也清，人在山阴/道上行，春云处处生。”
谢蘅羡道：“这是菜场还是鹅场，这么聒噪？”
岐玥作势，道：“若是大鹅，早就咬人了，还能由得你聒噪。”
谢蘅羡轻笑，不愿与她多舌。
-
袁休寻和傅君窈试了无数次，连奇门遁甲也用了百式，总算是把玉墙之后的秘匣金匮取了出来，刚要遁走，便听得谢蘅羡和岐玥在吵嘴儿。袁休寻听着谢蘅羡这语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岐玥拿剑捅个透心凉，也是纳闷——这俩何时竟成了仇雠？
还是此等地步的仇雠？
不过眼下也没法细瞧，只能先翻窗而走。
回头之时……见一长身玉立的少年抱着一纤瘦少女，月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恍若濡墨之笔掉落洗砚池，晕散成一朵并蒂妖莲，月色之下，光艳如春。
悠长悠长的跫音，伴随着少女清音：“清光比故人，明明艳如春。”
少年怒道：“狗脚春。”
少女亦怒：“春汝家。”
便又是吵了几句，少女虽落败，心情却仍不错，道：“那就‘欲把清光比故人，任是无情也动人’？愿逐清光入君怀？愿追清光入君怀？你说是‘逐’好？还是‘追’好？”
少年道：“随你。”
少女道：“噢，‘随清光’也不错。”
少年恶狠狠地道：“溯、清、光。”
刘岐鹓却犟嘴道：“阿姐本来身子骨就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口也不能吃成个大胖子。不能我今日多说了俩字儿，就把罪过都推给我吧。”
周徵甄对这个无赖狡童也是无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得把她关起来思过、抄书、抄经——眼不见为净。
刘岐鹓想要弥补罪过，讨好道：“我给阿姐侍奉汤药吧？”
周徵甄却道：“你不在眼前晃悠就是积福了。”
-
刘岐鹓回到房中，抄起一个茶杯就砸，听着这声音脆生，便又噼里啪啦地将一众瓷瓶、瓷壶、玉盏、玉碗、水晶杯、琉璃盘，通通都砸了个嘎嘣脆。
侍人千语忙道：“四娘这是做什么？”
另一侍人六出也道：“四娘小心伤了手。”
刘岐鹓这才闷闷地拿起那桌上还没掉下去的茶壶，牛饮了一口，消消气，对小侍人使了个眼色。
主仆几人一合计，晚上便偷摸着往岐玥房中来。【PS合计？？是要干票大的？？】
——谁知好巧不巧，做贼的碰上做贼的了。
袁休寻和谢蘅羡二人前几日特地登门了两次，想要从刘元晦口中套出点儿消息。结果老狐狸惯会打太极的，说话那是滴水不漏。
无法，他们俩只得自己查，便翻墙做了这梁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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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岐鹓的侍人傅君窈望了望这西苑足可五丈的高墙，道：“二位贵干？”
袁休寻轻咳一声，道：“谢家少君文武才，这不，过来比试比试，谁能把墙给翻过去。”
傅君窈笑道：“原是这样。不似三娘，出门也得靠着那棵歪脖子树。西苑那边有个耗子窝，我家三娘小时候，偷溜着出去玩儿，就是钻的那里。”
谢蘅羡摇摇头，笑道：“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我怕看你也不过十五六岁。”
袁休寻道：“随主。”【PS细品，是“随主”。】
傅君窈因笑道：“我可不是这西苑的掌灯侍人，我是四娘手下的。与你们一般，我也是过来找点东西的。”
谢蘅羡微讽道：“姑娘走路无声，到底适合做这梁上君子。”
家贼做贼，就是轻车熟路，熟门熟路啊。
傅君窈笑道：“我呀是踮着脚，走的小碎步，跟你们二位自是不敢比。”
几人已经走到房门前，袁休寻道：“要不各找各的？”
傅君窈笑着走开了，还丢下一句：“没准我与二位少君找的东西是一样的呢？”
二人也不浪费时间，悄没声儿地先后翻进阁楼。
刘氏向来俭约，岐玥更是修德。闺阁虽算不上寒庐陋室，却也略无金玉之饰。倒是大得惊人，故而几人只能分开找。
即使给内室的人下了足量的迷魂香，足够睡到日上三竿的了，然而翻找东西却也仍是极为小心。
傅君窈找了一圈，回过头，却看到袁休寻看了墙上一幅画，微微出神，便淡笑道：“看出什么玄机了吗？”
袁休寻冷淡地道：“只是微怔，义章还会有这么无聊的时候无聊的话。”
只见那画上浅浅写了两列行草：天，蓝的。风，轻的。
——笔势如美人挽剑花，利落潇洒，自成风韵。
傅君窈品评着这一幅山水好景图，若有所悟，道：“不动脑子的时候，才是最舒服的时候——老子称‘大辩若讷’，庄生称‘至道无文’，此皆不欲烦也。是以齐侯读书，轮扁窃议，汉皇慕古，长孺陈讥，此亦不欲劳也。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
袁休寻显然是不想与她多费唇舌，亦不想听她饶舌，便道：“皇天以无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
又瞥了周遭一眼，寻找蛛丝马迹。
二人找了一圈后，都站在了黑玉墙前……
【PS为什么这仨能在宰相府邸，来去自如。比如韩寿这种以及古代很多三品大员的妻妾偷/情内外交通，这都是因为里面有人把风，才会来去自如。袁休寻谢蘅羡对刘家很熟，傅君窈更是刘家侍人。袁休寻和谢蘅羡不也被傅君窈轻轻松松发现了。所以主要还是因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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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谢蘅羡显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此时中夜繁星熠熠，惟有虫鸣啾啾。竹影横斜，如摇动的藻荇，顺着如水般漾溢的月光洇进纱窗。
谢蘅羡警觉地屏息，悄悄扫视了窗外，却只有风过护花铃的响动。
偶尔几个侍卫往来巡逻，并无其他人影人声。
谢蘅羡犹疑，思忖着袁休寻办事总不会掉链子的，便打算给他望风。
刚出了阁楼，环顾四下，便见月光之下有一女子青罗带，碧玉簪，着绀碧纱衣，披发跣足，卧靠在廊沿栏杆上，面对着流水潺潺，紫荷摇摇，如妖似魅。
剪剪轻风，阵阵寒意，新蝉新鸣第一声。谢蘅羡脸色一变，那身姿分明就是岐玥——那之前房中之人又是谁？
此时，花明月暗笼轻雾，花有清香月有阴。夜风微动，芬芳袭人。
又听得那边狸奴叫唤了一声，旋即便是两只仙鹤先后凫水的声音，间或传来岐玥的一二声轻咳。
明月凉如水，人比纤竹瘦——谢蘅羡终不忍，便丢了夜行衣，将外衫覆在她身上，坐在她边上，极为自然地道：“听说你又病了，便过来看看，怎么大半夜自己在外枯坐？”
岐玥缓缓转头，定定看了他一眼，绿云绀发，淡月修眉，然而面色憔悴，略无人气。
目若黄泉幽冥……惟有一点点生气，亦如鬼火生红莲。
眼如碧海龙浔……惟有一点点灵气，亦如骊珠不易见。
冷气凌人，雪意附骨。
谢蘅羡略略怔住，以手覆额，只觉微烫，道：“额头这么烫，你大半夜是发什么疯？”
岐玥剥着石榴，纤手如玉，石榴籽颗颗小且红，烨烨可爱，淡淡地道：“吃吗？”
谢蘅羡叹了口气，简直是被她气笑了，嗤道：“风露之下，吃石榴籽，要更有趣味吗？”
说着便要起身，无奈叮咛道：“起来，送你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启口之时，一颗石榴籽就被她塞入他口中。【注：本章情节，皆不是在勾引“有妇之夫”。】
岐玥碧眼含光，黠慧巧笑：“是不是确实风味与别处不同？”
谢蘅羡拿起她的手，在她身上撕了块绢条，缠上她的手指，包扎好打了个蝴蝶结，一气呵成，流畅自如，一边冷冷地道：“没有磨牙吮血的癖好，起来，给你上点药。”
岐玥虽然趁机将石榴籽塞进他口中，却也被谢蘅羡本能地啮伤了。
岐玥一边扯了那碍手的绢条，一边顺手拿起边上的酒壶，就往手指上浇，嘟囔道：“哪儿这么娇贵了。”
“疼疼疼！”岐玥痛得龇牙咧嘴，忙不迭地甩手。
谢蘅羡笑道：“该——学什么不好，学人喝酒。”
岐玥一边给自己吹伤口，一边反驳道：“没喝酒，酒香能使水香、荷香、竹香、草香……更醇厚……更迷人……”
谢蘅羡望望四周，四下悄悄。而风动枝轻，云动星涌，花飞入袖，荷香侵衣。
他也是没了脾气，淡淡地道：“噢……说半天你是打算在这露水天里不挪窝了是吧？”
岐玥吮了吮手指，摇了摇头。目若幽兰泣露，嫩叶滴翠，天真又无辜。
谢蘅羡掸掸衣襟起身，道：“那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衣服还我。”
岐玥扯着衣服，眯着眼睛摇摇头，活像个无赖又调皮的孩子，仿佛只想葬在这澄净的月光水色里，悠悠地道：“不给。”
真是让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由得她去。
月凉如水水如天，空灵澄澈。
二人各拉着衣角一头……
一个衣袂飘飘，如春松之罹寒，难喻其姿神。一个更兼发丝飞舞，虽早梅之临江，不足比其风韵。人影在此刻与自然风景纯粹契合，与袅娜风枝，与葳蕤花草，在天风光影间招招摇摇。布影雕栏画栋，风致宛然，如玉树之临风，精怪之托生。
竟让人惊觉，何谓“月映成水，人来当花”——她似一朵青莲，柔柔地在水间招摇。清水清荷，涅而不缁……岐玥见谢蘅羡这么杵着，无奈又好笑，呆呆地道：“谢子玠好看，星辰让光彩。”
谢蘅羡微怔，微笑，道：“都这样了，真没偷喝酒？”
岐玥嬉笑，微微嗔道：“我若偷喝酒，卿又不给做醒酒酸鱼羹来。所以嘛，干卿何事？”
谢蘅羡微微黑脸，闷闷地道：“不许倚姣作痴。”
“姣人？”岐玥摘了碧玉簪于酒瓮之上击节，眉眼含笑，“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姣人’法？”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的韵律，在悠长悠长的月夜里，悠长而悠长，风轻轻，星稀云净。
谢蘅羡哂笑道：“一首新词吊芳魂吗？”
岐玥见他不理，便摇头：“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也，一遇谢子玠，举世皆伧夫。别人连星子都不算，萤火之微怎可比日月之光。”
谢蘅羡扯扯衣角，几欲先走，实在无奈地道：“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
岐玥笑贫：“长松是你，桃李是你，姣人是你。我是……洛阳三月花如锦，千年万岁终不渝。”
谢蘅羡戳戳她的额头道：“你再这样，小心被‘投梭折齿’噢。”
岐玥木木摇头：“才地能比谢鲲？样貌能比谢鲲？”【PS谢鲲调戏邻家女高氏，被高氏女投梭而折齿。】
谢蘅羡倒也是不吝惜说真话的，夸道：“自是当处二乔二赵之间——你又何事不痛快？”
岐玥笑道：“真？”
谢蘅羡无奈道：“真。”
当真是月色燎人，也不及谢蘅羡花面灿眉目。一身清华，却为小儿女，作昵昵语。
岐玥托腮，芳声佳词信口而来，赏爱道：“月凉如水，人来当花——没有‘花前月下缠绵’，至少还有‘黄绶小神仙’啊！真真是姣人，叫人意徙心移，色授魂与。”
谢蘅羡淡淡地讽刺道：“不谨。”
岐玥把衣服脱了扔给他，也冷冷地道：“那你有多远滚多远，我稀得瞧见你啊。还有——这里是我家，我院，你大半夜地杵这里，谁比谁丑？”
一甩手，碧玉簪，玉臂钏打到栏杆，碎在地上，酒瓮也骨碌碌滚了一圈儿，掉落栏杆之下，砸在太湖石上，如碎玉裂帛。
岐玥说着便提裙要走，却不想又被谢蘅羡拉了手臂。
岐玥挣脱他手，冷冷道：“又待如何？”
谢蘅羡赶紧将她拉开，亦不悦道：“脚。”
岐玥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碎玉，后知后觉地剧痛难忍，一蹦三尺高——还好谢蘅羡抄了一把，人就顺势挂在了他身上。
岐玥愈见羞愤，一把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脚着地，方才的碎玉更深深地入肉。
痛得她一个激灵，索性一屁股着地，泪眼婆娑，泫然泪下，一粒粒眼泪珠子仿佛不要钱似的滴滴答答往下砸——这次第，抛珠滚玉，韭菜盒子下油锅啊！
谢蘅羡看她这么一通操作，也是无奈扶额，蹲下淡淡地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帮忙？”
岐玥痛得咬牙，怨毒的眼光，仿佛能将他凌迟成所谓“脍不厌细”！
谢蘅羡忙将手挡在了二人之间，几乎是捂住了她的眼帘，道：“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岐玥拍开他手，怒道：“还不都是你！”
谢蘅羡却淡笑道：“有病吃药——上来吧，背你过去，再叫你家扁鹊来看看，不然扎得这么深，你打算一个月不下地？不洗脚吗？打算发霉吗？”
岐玥端襟敛神，好整以暇，悠悠地道：“要不你抱我过去吧？”
谢蘅羡瞥了岐玥一眼，正色道：“今日之前也就算了，今日之后，我可不敢碰你一下。”
岐玥狡黠一笑道：“是吗？不过呢，今日之前你可没有抱过我，背过我！所以‘什么叫作今日之前就算了’——你正人君子，你自己说说‘什么叫作今日之前就算了’？红口白牙、空口白牙，侮辱作践我，我可不能白，白白，白担了‘你这虚名’……”
谢蘅羡作揖请罪，冷眼瞧着她意欲何为，冷冷地道：“是我口不择言，冒犯刘家女郎了。请您……”
岐玥伸出手臂，微微挑眉，淡淡瞧他，闲闲地道：“我是不会‘高抬贵手’的，劳驾您‘高抬贵手’吧。”
谢蘅羡无奈，只得两手曲于身前——抱着这吃错药且不讲理的祖宗。
岐玥抬头看他，道：“你怎么像个死人？”
谢蘅羡低头白了她一眼，道：“我看在你最近脑子不太正常的份儿上……”
岐玥却伸手箍着他的脖子，唇齿堵住了他将要出口的那些厌恶她的厥词——她不想听呢。
一吻毕，岐玥只觉得面红耳热，并未察觉他周身凉意浸人。
谢蘅羡冷笑道：“我现在没把你扔出去，已经是我们年少情谊深厚了。”
真真是郎心如铁，不动如山。
岐玥绞着发尾，道：“其实吧，多少我也凑合吧。”
谢蘅羡嗤笑出声。
岐玥脚踹了他腰，道：“是吧？我若是给你做妾，你应该也很高兴吧。”
谢蘅羡失笑，道：“你可别做梦了吧，姑奶奶。”
岐玥矜骄一笑，道：“让我做妾，你可做梦吧。”
怀中人：脸也，夭桃初绽；腰也，楚宫新瘦。
怀中人，双脚一甩一甩，金铃作响，甚是惬意。抱臂于胸前，悠悠地道：“山水做眉目，山也清，水也清，人在山阴/道上行，春云处处生。”
谢蘅羡道：“这是菜场还是鹅场，这么聒噪？”
岐玥作势，道：“若是大鹅，早就咬人了，还能由得你聒噪。”
谢蘅羡轻笑，不愿与她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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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休寻和傅君窈试了无数次，连奇门遁甲也用了百式，总算是把玉墙之后的秘匣金匮取了出来，刚要遁走，便听得谢蘅羡和岐玥在吵嘴儿。袁休寻听着谢蘅羡这语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岐玥拿剑捅个透心凉，也是纳闷——这俩何时竟成了仇雠？
还是此等地步的仇雠？
不过眼下也没法细瞧，只能先翻窗而走。
回头之时……见一长身玉立的少年抱着一纤瘦少女，月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恍若濡墨之笔掉落洗砚池，晕散成一朵并蒂妖莲，月色之下，光艳如春。
悠长悠长的跫音，伴随着少女清音：“清光比故人，明明艳如春。”
少年怒道：“狗脚春。”
少女亦怒：“春汝家。”
便又是吵了几句，少女虽落败，心情却仍不错，道：“那就‘欲把清光比故人，任是无情也动人’？愿逐清光入君怀？愿追清光入君怀？你说是‘逐’好？还是‘追’好？”
少年道：“随你。”
少女道：“噢，‘随清光’也不错。”
少年恶狠狠地道：“溯、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