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何急着赶回来是因为老周打来电话,她之前给一位高官设计一座私宅,高官现在被查出贪污受贿,房子被查封,有人传估值几个亿,案件还在审理中。行业内一篇“天才设计师只为富人镶嵌宝石”的文章将这起事件和图书馆设计联系在一起,严厉地批判付清何爱慕虚荣,违背建筑师的初衷。

    老周说,这件事还在发酵,只怕是有人推波助澜。付清何眼前立马闪现苏曼冷艳的面孔,她第一感觉是背叛。

    两人在日落之前赶回,付清何凌乱地冲榆钱一笑:“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

    榆钱很快点点头,“嗯,我正好回去,”

    他准备下车,顿了一下,看到付清何微曲收缩的身形,夕阳在她周遭微微蜷曲,“要紧吗?”他鼓起勇气问。

    付清何抬头看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以前遇到过,但这次……好像有点麻烦。”

    “有关什么方面的?”

    “嗯……”付清何看着他认真的眼眸,挣扎着,半晌:“行业内的事情”。

    “啊……我就先回去了,有需要可以和我联系。”

    付清何点点头:“回去吧。”

    老周看到一脸疲惫的付清何,叹了口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老周,”付清何笑着摆摆手“我这不是坐在这儿和你商量对策吗?”顿了一下,又轻声说了声对不起,都是一起的,连带影响自然难以避免。老周看着面前这个微微笑得姑娘,眼里挽发髻般漏下一丝落寞。

    他颇有城府地笑笑:“既然有人想捣你名誉,那我们就先加固自己的城堡,再捣毁别人,我已经安排你和xx大学建筑系教授见个面,足够压住风波,至于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我来解决。”

    付清何却想息事宁人:“顺其自然不行吗?只是一篇鸡毛蒜皮的文章,又能留多久?”老周皱皱眉,缓缓说:“清何,你不知道职业名誉对艺术家来说有多么重要吗?”他顿一下,“你是不屑一顾还是在害怕?”

    付清何看着他,“我只是想用作品证明。”“那个好几个亿的别墅也是你的作品!”付清何变了脸色。

    老周说,清何……很少有人艺术生涯是完美无缺的,好的坏的不重要,重要的弥补不必要的损失,对了,今天外面有雨,回去时小心。

    付清何漂浮地走在街上,建筑对她来说就是白纸,只要她抢到一张白纸,那就由她的才华做主角,又何须管他人置喙,她不善于也不屑于与别人争辩,也正因为如此,她已经好多年没有以那种古老生鲜的方式获取崭新的营养了。

    雨忽然就砸了下来,付清何在大街上无处可逃,她抱着头,模模糊糊看到前面有一个商场,想要飞身跑过去,忽然胳膊猛被人拽住,雨帘中,她看到榆钱那双清秀的眼眸,他将付清何捞到伞下,一如高中那个有着美丽朝霞的徬晚,竟出人意料地下起了雨,榆钱撑着伞,拉住正打算钻进雨里的付清何,微微笑:“你这么女孩子怎么这么生猛啊。”

    那一瞬间,榆钱就是榆钱,一个比她大五岁的男孩而已。过往与眼前一瞬间由着雨丝编织,付清何措不及防地拥进榆钱的怀里,嘟囔着:“你还知道回来啊。”

    榆钱轻轻地说:“抱歉。”

    付清何打开门,榆钱站在外面愣了愣:“需要换鞋吗?”

    付清何从鞋架上拿出一双粉红色的兔子鞋,有点尴尬:“就这双了。”

    榆钱低头瞅了一眼地上毛茸茸的玩意儿,付清何立即说:“我先去洗澡哈,等会儿一起煮面吃。”便跑开了。

    榆钱等了一会儿,淡定地往前拱了拱脚。

    待付清何擦着头发出来,却看到桌上已经摆了两碗鸡蛋面,榆钱从厨房里端出一碟小青菜,笑了笑:“动了你的东西,不介意吧。”付清何一副说什么的嗔怪模样,径直到桌前坐下。

    “我看你冰箱里食材挺多的,你经常在家吃饭啊?”

    “嗯。”

    “你……都是一个人吃饭吗?”

    付清何抬起头,榆钱安静得有点欲盖弥彰,忽然笑着摇摇头:“老周有时经常来我家,有时我下厨,有时他做饭,噢,老周是我上司。”

    榆钱用筷子将完整的鸡蛋戳了一个洞,“为什么叫老周啊,他很老吗?”

    “不老不老,也就比我大十几岁。”榆钱对她这种比较法介绍很不愉快,闷哼了一下。两人安静地把面吃完,榆钱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付清何拉住榆钱的衣袖:“要不要喝啤酒?”

    榆钱坐下来,眉眼温顺:“不喝,清何,借酒消愁愁更愁,我知道了那篇文章。”付清何脸色一阵难看。

    榆钱抿了抿唇:“清何,你是怎么想的?”

    付清何同样抿了抿唇:“榆钱,我是无辜的……我不在意,除此之外我觉得很诧异,我见过那个官员,感觉他很温和,对谁都彬彬有礼,尤其对他老婆很好。”

    “何以见得?”“我看到过他老婆坐在花园的摇篮里,他笑眯眯地给她剪指甲,甚至周末还给她做饭,穿着白衬衫系这围裙,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贪心不足。”

    榆钱一时无话,半晌才问:“房子真值几个亿?”

    “大概四千万,不过现在那个地区因为经济开发,地价上涨,恐怕不止这个价了。”榆钱脸色有点严肃,“我们可以找到走司法程序。”付清何没有想象中的热情,但还是点点头“不过,”她脸上有别样的疑惑,“我想去看看那位夫人。”。

    榆钱想了想,点点头。

    榆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说不拘束紧张是假的,心里又琢磨付清何的事,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想着买早点她便也起得很早。

    榆钱回来,第一次看到付清何素颜的模样,莫名觉得她与学生时代区别开来的成熟更加明显,眼角唇线更加刚毅,她在和人打电话,看似漫不经心,嘴角留着笑意。

    “我听了你的事,真替你委屈,我得把写那篇稿子的人揍一顿。”

    “好啊,你揍了他我给你免费设计一个几亿的房子。”

    “呵呵,你出差回来了吧,赏脸一起吃个饭吧,算是提前感谢啦。”那头的声音故意带着一丝蛊惑。

    “……先生,你这样的拿腔拿调对于一个陌生女人来说真的挺打扰的,你要是一时寻欢呢,请另请高明。”

    电话在那头两声干粉般的笑声中挂断。

    榆钱低着头将温和的早餐摆开,等她打完电话,犹豫一下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付清何答应了,早餐也吃得起劲。

    两人经过花店,同时顿了一下。

    “买一束花吧。”最先说话的是榆钱,付清何点点头。

    走进花店,清香与甜香混合,刚撒完露珠的花更是动人心,付清何女性的柔情被唤出,她在花丛中挑挑拣拣,三朵月季,三朵玫瑰,三朵蔷薇,最后,她拿起一朵百合,柔劲说完花瓣向四周延伸,像是要引流着什么,付清何想了想,最终放下。

    两人穿过广阔的花园,到达这个昔日高雅的别墅,付清何这一瞬间才突然的感慨,他们进屋,却发现昔日美丽温柔的女主人正匍匐在地上流鼻血,他们慌张地将她扶起来,女主人有点意外,继而笑道:“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

    这次她来是做最后的清理,之后,这个城堡一样的房子再也不属于她了。

    付清何将花递给她,“谢谢”,女主人诧异地接过,看到娇嫩犹如新娘般的花朵,眼里顿时一片湿润,像是水冲撞一片灰一样,付清何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凌秀华。”女主人平静一下,竭力一笑:“给你造成的影响我深感抱歉,当年建房的数据我还留着,我去拿给你,好证明自己的清白”

    付清何拉住她,“不急……你还好吗?”凌秀华眼里一片星星闪闪的怔愣,终于放下眼里的玻璃罩子,簌簌地掉眼泪,缓缓说,“作为女人,我这一生算是结束了。”

    凌秀华慢慢讲述她和丈夫林正开的故事,用一种哀悼的语气。林正开是县委书记的时候就遇见了凌秀华,一个扎着两条顺溜麻花辫爱笑的女孩,在县报社工作。林正开年轻有为,样貌端正,被誉为“县驸马”,好多女孩都在他的窗前驻足过。

    可林正开却在一天徬晚拦住凌秀华的自行车,问:“我切了西瓜你吃吗?”凌秀华害羞地点点头,和那天碧绿的西瓜剖开的瓜瓤一个色。

    后来,林正开一有时间就骑自行车去报社接凌秀华,凌秀华心里口头吟咏着诗词,白居易的,元稹的,说着报刊的见闻。年轻的笑声传遍新修的水泥路,那是林正开的政绩。

    后来是林正开名正言顺地把凌秀华接回了家。红烛明艳,林正开温柔地抚摸新娘的脸,承诺“我会当你一辈子的英雄。”凌秀华幸福地点点头。

    后来,林正开步步高升,政绩不断,从县到另一个县再到重点县,凌淑华一直温柔地陪伴他,他勤勤恳恳,始终坚持经济与生态两手抓,度假村,农家乐,特色产品,产学合作风生水起,因地制宜地开花。

    终于,林正开进了市政府班子,林正开在县里习惯了雷厉风行和说一不二,到城市更为庞大成熟的体制中反而束缚了手脚,想要办成事,不仅要与官腔周旋,还要等待层层决议,更无奈的是他时常会遇到“等上级指示”的情况,干了几年,政绩平平。林正开难免心灰意冷,而不巧这个时候,妻子生了场重病,需要心脏移植,形容憔悴,他看着丈夫忧郁的脸庞,微笑道:“正开,实在不行我们回去,我想家了。”

    丈夫泪水涟涟。他忽然觉得连妻子都守护不了,人民与发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他操的心有谁尊重,人还不能为自己而活?一怒一悲之下,拨通了一个神通广大的老板的号码……

    自此,他一步步陷入泥淖,一步步青云直上,官话比谁说得都漂亮,收礼比谁都胆大细心;凌淑华装着一颗陌生的心,林正开一颗温暖跳动的心变成的一具精密,无所停留的仪器。

    凌淑华泣不成声:“我也劝过正开,可想到他是因为我开启了罪的先河,我又有什么资格呢?我现在恨不得代他去死。更可怜的是,因为我的病,正开也没有让我给他留下一个孩子,唉。”

    付清何榆钱听完,久久不能回神,榆钱说:“林夫人,林先生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好好活着了,这花,是林先生送的。”

    林夫人抬头,眼里的泪花化成温柔的冰晶“我知道的,正开正在想我。”

    两人谢绝林夫人午饭的邀约,让这可怜的女人休息一下,两人驱车离开。

    老周打来电话,说教授安排好了,今晚六点华庭饭店。

    付清何深吐一口气:“老周,谢谢,但是,取消邀约吧,我想这是我该承担着,这个房子,我不后悔设计……我会用体育馆的设计证明我自己。”老周第一次沉默地挂断电话。

    付清何将林夫人给的资料递给榆钱,有点惭愧:“还不知道你是学法律的,那就……拜托你了。”榆钱的眼睛清亮清亮的,郑重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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