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牵着付清何,两人一时无话。这世界处处是同样的阳光,但有些地方的阳光像银子一样清脆,有些地方的阳光像香烟一样混沌,有些地方的阳光像冰棱一样孤坚。高耸的大楼,茂盛的植丛,宽敞的大道,青春的学子,厦大的阳光典雅高贵,令付清何不敢直视。

    榆钱端来两碗豆浆,一碟小笼包,两碗小馄饨,上面盖着新鲜的青菜,忽然,电话打来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付清何犹豫一下,接通“要你的电话可不容易啊,付小姐?。”

    “嗯?”

    “我是那天酒会上的轻薄男子。”电话里头带着些微轻笑, “你那天的绿裙子可是在我心口荡漾了好久”。

    付清何将青菜塞进在嘴里,咯吱咯吱嚼起来,“先生,我会在十秒钟后挂断你的电话。”

    “这么残忍,你在吃早饭吗?什么东西能被你嚼得这么可爱,我好想约你出来吃饭啊,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我在外地。”付清何挂断电话,榆钱已经吃完了,他看着她,若有所思,付清何舀起一个馄饨,猛地往嘴里一塞

    榆钱笑了“它没长腿,跑不了”

    “榆钱,吃完我想去鼓浪屿玩。”

    榆钱点点头,半晌,他说:“我刚去找我导员了。”

    “导员说你还是他的好学生对吧。”付清何笑,榆钱也跟着微笑,像一朵云瓣舒展开了一样。

    吃完饭,两人到达鼓浪屿,不是节假日,游客不多不少,正好达到旅游的氛围又留有从容和幻想的空间。付清何随着小道蜿蜒而上,楼房错落有致,或高或低,中式的,西式的,中西式相撞的,红砖的,青白的,端庄的,小巧的,圆润的,有棱有角的,鼓浪屿大体是圆润的,道路灵活地弯弯绕绕,从边边拐拐的楼丛悠然倾泻,道路旁的围墙铺满绿圃,开出明亮的花,像酒窝里真的有酒,燃出花火。

    一个院子门突然打开,探出一个蒲公英样的脑袋,蒲公英里有一枝银色的兰花,花下古朴的皱纹镌刻着悠悠淳淳的笑意,蓝衬衫柔和明亮,中间一排扣子像巧克力色的小馒头,“你好啊,是来旅游的吧。”老奶奶主动开口。

    “啊……是啊”付清何有点措不及防,蹲下身子,“奶奶,你好漂亮!”

    奶奶笑着将手往下挥“都一把年纪了,不过小姑娘谢谢你哦。”

    付清何甜甜地笑,忽然想到,“奶奶你也会弹钢琴吗?”

    “哎哟,我年轻的时候是钢琴老师呢,你们也会弹钢琴吗?”

    “会一点的,奶奶”榆钱温和得说,付清何有点惊愕地看着他,

    “那就对了,女孩子都喜欢优雅含蓄地男士。”奶奶带着善意的微笑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像一把旋转的小红伞,付清何第一次有一种心事雨过天晴,暴露在阳光下的幸福感,榆钱微微叹息,将头撇向一旁。

    付清何看到旁边的小牌子,笑道:“奶奶,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转转,然后想今晚在这住宿。”

    奶奶笑呵呵地说,“好啊好啊,你们先去逛,晚上回来吃饭。”

    付清何一路对着建筑敲敲打打,触摸着它们沧桑的材质与纹路,描摹着它们的构图,忽然前面转弯处看见一栋基督教堂,

    付清何说“榆钱,我们去教堂里看看吧。”

    不是做礼拜的日子,所以宽敞的教堂里面空无一人,彩色的玻璃窗将阳光扭成麻花然后扔进来,教堂正前挂着巨大的耶稣图像,头顶是彩绘的圣母像,一排排座椅端擎着柔和的蜡烛。

    付清何坐下来,静默片刻,“你说佛祖和耶稣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一个是天选之子一个是涅槃重生吧。”

    付清何点点头,“我想到的是耶稣让人坐着,佛祖让人跪着。”

    榆钱温和地点点头,“都是见解,值得体会。”

    “这跟我们建筑设计一样,层出不穷,万般心意,都是设计师的心血,虽中有批评,但更应该借鉴交流,可是上周一个前辈说建筑师都是孤独的,自信造就无坚不摧的傲慢,失去了欣赏别人的勇气。”

    榆钱看着柔和仁慈的耶稣,缓缓说:“神也是孤独的,这是种置之度外的孤独,唯有孤独才有怜悯众生的心情,而艺术家往往是一种金字塔式的孤独,他们渴望的是顶端与别致。”

    付清何问“榆钱,你会孤独吗?”

    后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我这种孤独是一种困兽犹斗,一种出师未健身先死的局促,最不值一提,哪能有幸接驾其他人呢?”

    “不,”付清何摇摇头,“榆钱,我一直在的,我又不是外来人。”

    烛光晕染她的双目,耶稣在低吟:“每一颗泪珠是一辆小小的车,载着你在我的悲哀之中驱驰。”

    榆钱承受不住,他豁然站起来,“清何……我带你去个小楼,说不一定你喜欢

    付清何微微叹气,迁就地点点头。

    榆钱带着她朝地势低处往下拐,拥簇石板路的绿丛层层叠叠像抹茶多层蛋糕,耳畔清晰地听到海浪的声音。

    “到了!”

    拐了一个弯,被绿丛挡住的空间展现,仍是三处绿树环合,一栋两层阶梯状的小洋房,矮的那层还有一个红色的烟囱。

    周围是绿色的草坪,上面几个金属框围起来,又是几处小草园,里面种着各色的花,堆着各形各式各色的石头,其中有一片种的月季,黄的,紫的,红的,粉的,此刻已经多数败落。两棵夹竹桃,一左一右,粉的白的,开得像瀑布一样,几乎要滑到地下,外墙东侧凿出一个一个方方正正的口袋,里面揣着各种草,蒲公英,绣球,多肉,甚至有的里面是鸟窝。屋顶铺满三叶草,门前葡萄搭着一席乘凉架,架下有一个石桌,栅栏绣着朵朵粉红的蔷薇。付清何看得身心愉悦,

    “这是私宅吧?”、

    榆钱笑笑,“我去开门。”

    他走到栅栏处,轻松地将小铁门打开,付清何看得看得有点吃惊

    榆钱挠挠头:“这是岛上一位钢琴家的住宅,是我妈妈设计的,他们两是朋友”

    说着他指了指门上挂的牌子“我在或不在,都可以和我院子的花聊聊天。”

    字迹潦草飘逸。几乎是下意识,付清何“啊”笑出了声。

    “现在多半时间这位钢琴家在欧洲疗养,我们正好也帮他打理打理园子。”

    两人进了园子,付清何突然想到“你妈妈也是建筑师?”

    “是啊,”顿一下看一眼付清何,阳光明朗,“

    我爸给我妈选好盖房子的地方,我妈就觉得这男人有眼光,就嫁给他了,后来我爸笑眯眯地说,我看人更有眼光啊”

    付清何听得笑吟吟的。

    小楼的大门是木质的,中式复古,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中间是一个密码锁,把手上也挂着牌子,有两个问题:第一千零一夜应该弹奏的钢琴曲是?如果园里所有花都能同时盛开,一共会有多少瓣花?——任一答案都是密码。

    “一千零一夜?这不是神话故事吗?和钢琴有什么关系?”

    付清何想着这可能需要相关专业知识,便思考第二题,这是脑筋急转弯还是真的在问?大大小小有七块花圃,开着花的,没有开花的,光此刻掉落的花瓣都数不胜数,全部数清楚真是天方夜谭。

    付清何有点气馁地看着榆钱,后者皱眉沉思,

    付清何叹气“一千零一夜可真够漫长的啊,不知道最后一晚是喜是忧啊。”

    “漫长?钢琴?是喜是忧?”榆钱喃喃道,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随即他立刻输入密码,门锁“咔嚓”一声打开了。

    “你怎么想到的?”

    榆钱推开门,“一千零一夜故事的最后国王被女孩感动,二人结为夫妇,在钢琴曲里,《水边的阿狄丽娜》也是这样一个被爱感化的故事,不正好适合最后二人爱意相通的夜晚吗?所以密码是这首曲子的主旋律。”

    屋里设计温馨细致,客厅有一个精美的钢琴,正对着一间设施齐全的现代化厨房,壁橱里摆着工艺品般的碗盘,案上还有煲汤的砂锅,像小鸭子一样的保温盒,小巧的蒸笼,青色的奶锅,各种用途的勺子,挂在勾上,像一排管乐,烟囱连接的是油烟机,厨房的窗户承接的是被调得刚好的阳光。

    付清何看看钢琴又看看厨房,再看看客厅一排整齐的书架,问:“这位钢琴家的老伴也去国外了?”

    “老伴?叔叔孑然一身。”

    “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他是和妻子生活在这里呢”

    “何以见得?”

    付清何俺看着榆钱认真的模样,笑着抿抿唇:“直觉吧,厨房这么周到,又种满了花,我还以为有女人呢。或许是我想多了,毕竟艺术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追求,钢琴对着人间烟火也是一种美。”

    榆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也算艺术家吧,那你有什么独特的追求吗?”

    付清何走到钢琴旁边,笑了,“我不算艺术家,一半俗尘一半高雅,与时同舒,与时同卷,和光同尘。”

    榆钱温柔地弯了眉眼,像咬了一份月喂给了这双眼睛,宠溺呵护纵容疼爱百般在里面。他坐到钢琴上,伸出好看的双手,像蝴蝶一样停驻在钢琴的黑白键上,榆钱呼出一口气,蝴蝶飞起来了,一串美妙悠郁的音符流泻,付清何的手放在上面,感受着震动,心里绽放着丁香月季百合,呼,原来所有季节的花真的可以同时盛开。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停止,榆钱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红晕。

    “《水边的阿狄丽娜》?”

    付清何听见自己的心跳。榆钱恍若被惊醒一般,眼里荡起一阵清醒,他沉默地低了低头。忽然,他看见琴凳有一角纸张露出来,他打开琴凳,里面一支笔,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法文:这间屋子什么和什么距离最远?

    榆钱沉吟着,拿笔在上面也写下一串字符,然后将贺卡放回原处。付清何没有看懂,却也没深究,“我们去外面拾拾花草吧,总不能白来。”

    榆钱心猿意马地点点头。

    两个人回到奶奶的院子里时已经月明星稀了,奶奶乐呵呵地端出最后一道汤,三人在院子里吃饭,奶奶一手摇着扇子,一手夹菜,“我老人家饭量大不如前,这些菜主要是给你们做的,你们多多吃啊。”两人同时应声,豆腐软糯糯的,鱼块的刺也已经脆化,不说美味,菜的温和也能让付清何铭记。

    吃完饭,榆钱主动将碗洗了,付清何跟老奶奶学织毛衣,直觉得怎么就是解不开这一团线有点恼怒,但又不好表现,只好憋着。

    榆钱过来倚在门口看了会儿撇嘴的女孩,灯光映着他的笑意,“奶奶,我们今天走的路有点多,先去休息了,明儿我也跟您学学。”。

    奶奶答应着,叫付清何帮她最后理一下线团,然后悄悄将榆钱叫到一旁:“你们是一对吧。”

    榆钱立即摇头。

    奶奶哼了一声“啊,我还打算给你们一间房呢。”

    榆钱叹口气。

    “但你要是喜欢这个姑娘,我也可以帮你哦。”奶奶对他挤了挤眼睛。

    “使不得奶奶。”

    “不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但追女孩子要把握时机,尤其是现在她身边只有你,以后这种机会也许就难得了。”

    榆钱眼睛看向他处:“奶奶,我是她的老师,而且我现在……”。

    奶奶啧一声:“现在她是工作了的成年人,喜欢她又不再是老师对学生的偏心,所以说读书人不要太古板了。”

    榆钱一时无话。

    奶奶将两人送到楼梯口,拿出两把钥匙,略微遗憾地笑笑:“早点休息,有事叫我。”两人点点头。

    第二天清早付清何就得赶回去了,两人吃完早餐跟奶奶依依不舍地告别,“奶奶,以后有时间来这我就住您那儿了,谢谢您。”

    奶奶点点头,“好孩子,能记住奶奶就好。”

    又看了看榆钱,叹口气:“情难可贵啊,孩子们。”

    榆钱不知道该不该点头,只好沉默着,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心情不好破败地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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