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给我一个吻
“有位小姐是今晚的生日，请所有在座的喝酒。” 男招待端着酒杯盘子，弯腰说。
“是哪位啊，这么大方？”
听闻现场有个富婆，天天愁得没地儿捞钱的肖亦骁追问起来。
“她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慷慨包场买单好几次了，自己却每次都不喝酒，只喝加了冰的水。这次凑巧，你们这一批客人正好赶上了。” 男招待说。
“哎呦，我们来过很多次，怎么以前没碰上这样的好事。孟宴臣你说，这是不是预示着我要行大运，发大财了。” 嘴贫的肖亦骁拍着孟宴臣的肩膀说。
“我们不需要。”孟宴臣冷冷地说。
孟宴臣正因许沁烦恼：那个宋焰又闯进妹妹的世界里了。
“哎，我真劝你别这样。许沁给你下咒了还是怎么地。她不理你，你又何苦整日跟自己过不去。就算你不想喝，我还想喝呢——来来来，给我再满一杯。人家富婆都主动买单了，不喝白不喝。”
肖亦骁one shot灌下，然后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孟宴臣一言不发。
“都说了一醉解千愁，我们既然来到这儿，就是为了喝酒的。还是别人的好意，怎么能拒绝呢？再说了，沾沾喜气也好。”
肖亦骁看着孟宴臣仍旧板着的脸，摇着头叹了口气。
“到底是哪位啊？让我看看。” 他问。
男招待指了指买主的方向。
顺着目光看去，暖黄柔和的光线下，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身着一袭深蓝色露背晚裙的年轻貌美女子，正背对着他们，独自一人靠在镜面一样光亮的吧台上，一口口地喝着水。
“有意思。既然是她的生日，为什么她请全场喝酒，自己却不喝呢？” 肖亦骁看见富婆是个年轻漂亮的美女，瞬间来了兴致。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她。她说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喝酒不健康。”男招待说。
“那就更有意思了。既然喝酒不健康，跑到酒吧来只喝水，还免费买单请大家。”
哪怕他目前还无法将心思从许沁那里挪开，孟宴臣却被肖亦骁的兴致勃勃天然地带动起来了。
他无意且慵懒地抬眼瞟去，只用一眼，仅凭她曲线动人的靓丽身姿，就足够吸人眼球。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
明明孟宴臣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她牵引过去，在为得不到的爱而失落感伤的空隙之间，能够片刻抛开许沁的存在，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男性欣赏漂亮的尤物几乎来自本能，又有谁能拒绝那样一道亮丽的风景呢？
“对了，那位小姐还说过——任何一个在场的人，如果谁能答得出我手里卡片上画的这只蝴蝶，是什么品种，什么名字的，还要回答名字的全称哦～～。答对了，就能得到她的一个吻。”
能来这个地方消费的，脑子都不是笨的。
“这还不简单，我把你卡片上那只蝴蝶拍照下来，再用识图app扫描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肖亦骁的话音未落，就已经看到了一群男士，先后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已经有3-4个男的围站在美女那里，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她聊起天来。人群里，时不时地传来阵阵或爽朗或轻快的笑声。
毕竟，人一多，彼此寒暄一下，介绍介绍自己，聊天的气氛就会更轻松一些，也不会有一对一搭讪时的尴尬了。
“啧啧啧…, 让他们这几个混球捷足先登了。”
“你现在过去，一点也不晚。” 说着，孟宴臣轻慢地摇晃着酒杯，嘴角只是戏谑地抽动了一下，就很快耷拉了下去，就像湖面上被蜻蜓点开了一个小水圈，涟漪散去，很快就恢复了无瑕的平整。
“去去去，我原本是陪你出来借酒浇愁的，要是现在立刻撇下你不管，算什么好兄弟。”
肖亦骁瞅着孟宴臣心事重重又闷闷不乐的样子，自觉无趣，变索性前去，大放情怀猎艳一场。
肖亦骁一把将男招待手里的卡片抢了过来，整了整衣服，又用手抿了两把头发，接着就大步扎进人群里，像打扑克牌一样，把那张卡片摔进了吧台的台面上。
都灵和周围的男士被他突兀的打搅打断了所有谈话，顿时安静了下来。
而孟宴臣则远远坐在后头，继续转着酒杯，隔开一段安全的距离，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这场好戏。
“美女，你这个，是说了算的？” 肖亦骁直截了当地问。
“当然。”
陈都灵勾魂地抿嘴一笑，黑色的波浪云鬓，环绕映衬着她娟秀水润面庞上甜美的笑容，夜色里蓝色系的梦幻妆影，画成了天空与星月交织的神话，晃动着星辉细碎幽微的光，让人目眩神醉。
“哎，你什么意思，这位美女既然能请你、请我们所有在场的人喝酒，难道她还会食言吗？” 美女身旁一个男的端着酒杯不满地说，用食指无礼地指着肖亦骁说，派头十足。
“喏，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肖亦骁十分搞笑地将手机页面举了起来，高高地举起，给对面的美女和那几个男人看。
刚才指人的男人又发话了：“他，他这样也行？太敷衍了。不行，这样给出的答案不能算数。——美女，你说是吧？”
更是有一个男人不满地叫嚣了起来：“他这是作弊。”
“对，就是作弊…, 你就是想骗美女的吻就是了，手机扫图这个谁不会用啊？要是他这样也行，美女就应该每人都给一个吻。” 第3个男人抗议了起来。
这种起哄热闹的场面，竟看得场下一丝不苟的孟宴臣也忍不住笑了。
“都别吵。”
美女猛然回头，面色陡然一变，将身后那群七嘴八舌的大男人瞬间吓闭了嘴。
“我虽然说过，是给出正确的答案就给一个吻。可还没说过，是怎么吻。”美女拿捏出抑扬顿挫的腔调，格外惹人心痒难耐。
“怎么吻？” 第4个始终沉默的矮个子男人，终于发话了。
“拿来。”
美女朱唇轻启，皓齿之间，轻飘飘地荡过来这两个字。
“拿来什么？”
没等肖亦骁反应过来，这群男人就只见美女从容不迫地拾起台上的卡片，慢慢地翻转了过来，露出卡片全白的另外一面。
她嘟着，撅起嘴唇，将红唇贴在上面，片刻后揭下来，映出了一个色泽鲜艳、轮廓分明的唇印?。
美女的这个举动，让包括肖亦骁在内，周围所有男人都抗议起来了。
“不行，这不作数。”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对啊，这也太欺负人了。蝴蝶卡片只有一张，还是死的，我们这几个站的人，可都是大活人呢，怎么也要每一个人都赏一个吻。”
他们纷纷开始强调着索吻的重要性。
“活人？…是活人，哪能那么乖巧听话。你们想拿手机搜出来的答案来糊弄我，我没给你们一人赏一巴掌，就很不错了。” 美女继续调笑地说。
听到这里，孟宴臣看着他们，默默啜饮了一口酒，咽下酒的悠长回味之中，他听出来了女人怪异回复重点里的细思恐极。
她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人——孟宴臣想。
“那你得说清楚啊，究竟是什么标准，我们才能得到你的吻？”
“至少要念出来这只蝴蝶的英文学名全称，还要每一个音节都不错地念对了，再说那个吻的事。 ”
听到这里，孟宴臣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身动心随，他整个人已经起身，走了过去。
在他的一秒钟之间，与她的1000毫秒之内——
孟宴臣不带任何感情地凝望着女人如梦水灵的眼睛，只对她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最为标准的英文发音，就顺手拉起趴在美女眼前吧台旁边嬉皮笑脸的肖亦骁，转头对喝红了脸的他说了句：“别丢人现眼了，我们走。”
其中一个男人不满地嘟囔着说：“嘿，这是遇上懂行的了。生物专家都不一定能念出某种蝴蝶的英文全名。”
“诶，你们先别走啊。”
陈都灵娇俏调皮地笑着，喝止住了扯着肖亦骁已经离开几米远的孟宴臣的脚步。
“你这个发音是最标准的。我这张蝴蝶卡片，你还没拿走呢。”
女人的手指缝之间，夹着那张栩栩如生的蝴蝶。
由于喝多的酒精此刻已全部上头，醉醺醺的肖亦骁脚步略带踉跄地回过头来，又嬉皮笑脸地问她——
“美女，我要你的这个卡片，又能做什么用呢？” 肖亦骁他自然也是一个混球，跟其他男人一样，都是会算计能否占便宜又不吃亏的混球。
“不好意思，他喝糊涂了。” 孟宴臣礼貌却机械地说。
虽然孟宴臣抓住了肖亦骁的衣服，可阻止不了他转身向着美女伸过来的手。
接过了那张卡片，肖亦骁笑嘻嘻地掖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六）纷飞后完美
打给肖亦骁的手机通讯里，在对方支支吾吾的闪烁其词之中，传来叽叽咕咕谈话的声音。
许沁如此不顾一切，又是如此恬不知耻，一男一女在肖亦骁听筒另一旁的窃窃私语，简直震耳欲聋，像是一对离家偷情的奸夫□□，正在嘲笑着孟宴臣无畏的坚持和异想天开。
挂了电话以后，孟宴臣绝望地看向了对面那面墙。
他的思绪逐渐模糊，眼泪不禁向着眼睛闭起来的方向，轰然地决裂，告别，坠去。
那墙上，挂满了蝴蝶美丽的尸体，在壁灯照不到的黑暗里，闪着深浅不一的微光，嘲笑着他无比凄厉的坚强。
“他们终于还是住在一起了。” 孟宴臣想，“我早该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神思恍惚了。
双颊被泪水无情冲下的那一刻，孟宴臣吃惊地看到：他眼前那些本应死去的蝴蝶，竟然纷纷开始摇晃，开始有了生命，扇动起了翅膀，翩然若飞。
那不是幻觉。
它们原本都被孟宴臣选定了，框死了，精心设计了，永恒地定格在了这围钢筋水泥混凝土和防水乳胶漆精心粉刷布置过的房间里。
从小到大，孟宴臣都在杀死自己人生中遇到的每一只漂亮华美的蝴蝶，只为获得每一个最强的瞬间。
为了将最强的瞬间据为己有，留住它们最完美的一霎那，他只能一味不停地攫取着、珍藏着。
一直以来，孟宴臣都信奉着：虽然蝴蝶死去了，他却通过它们的牺牲，获得了生的能量。
只要他像蝴蝶一样，甘愿出卖自己的自由，上交自己的鲜活，就能永远维持一副如同蝴蝶那样最完美的躯壳。
正是蝴蝶的死，成全了孟宴臣的生。
可他却不知，自己靠这种死气沉沉的每一个最强瞬间，所交换而来的力量，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除了几只被赠送的蝴蝶以外，每一只蝴蝶都是他对自己的奖赏。每一只蝴蝶背后，都有一段往事。
每一只被杀死的蝴蝶，都是证明他足够优秀的荣誉和勋章。
泪眼朦胧中，孟宴臣忽然飘远了思绪，骤然间想起了那一晚。
“…而那个女的，为什么也会喜欢蝴蝶呢？还要让那一群人念蝴蝶的英文全称？”
那个面容动人的、神秘莫测的、如同蝴蝶化身的女子，她手中卡片上所持的燕尾蝶。
孟宴臣走到那面蝴蝶墙底下，伸手把那只一模一样的燕尾蝶摘了下来——盒子的反面用钢笔书写的、收藏留念时记录下来的时间与事件，分明是12年之前——他在高中的最后一年。
第二天，肖亦骁或许知道自己昨晚不小心闯了大祸，泄露了许沁和宋焰在一起的天机，就主动找上门来，想道歉加安慰孟宴臣。
刚开完会的孟宴臣回到办公室，发现肖亦骁就屏气凝神地坐在他们平时喝茶的桌前，还带着一脸便秘的难受表情。
“兄弟，我…，你得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许沁和宋焰同居了，我竟然昨晚才知道，不然你还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平日让你好好盯着我妹妹，怎么全都当耳旁风。”
孟宴臣开门见山，给了他一个迎头痛击。
“孟宴臣，我可不是你的下属啊。我是你兄弟。是你妹妹女大不中留的，我一个旁人没盯住，这也不能怪我呀。” 肖亦骁陪着笑脸说。
“我现在知道这件事了。你也不用继续夹在许沁和我之间为难。 ”
“你这就算不追究了？”
“怎么不追究。今晚喝酒去。还是上次的地方。”
“好，买醉好啊。——我就说，你今晚就该大醉一场，然后就干脆彻底放下你妹妹得了。他们已经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宋焰那人，无孔不入。”
孟宴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肃杀的眼神，几乎让肖亦骁原地石化崩裂。
肖亦骁自知言多必失，尤其是最后一句，好死不死地，正好戳中了老虎的肺管子。
而且，孟宴臣心里还惦记着昨晚他拿在手上来回观摩了许久的那只燕尾蝶——
与蝴蝶的影子重叠了，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无名女子巧媚娇艳的一笑：那惑人红唇和蓝幽幽的眼眸，到处流溢着不动声色的哀伤与缠绵的情思——她那种样子，挑起蓝色鳞片一样纤长的美甲，轻慢地玩着复古雕花水杯的边缘，好像一直，是在等着一个人。
她，在等着哪个人呢？
孟宴臣临睡前，温存地拭去脑海遗落了12年的时光灰尘，或许——蝴蝶能揭晓谜底，告诉他最终的答案。
（七）手心的玫瑰
“我叫陈都灵。”
“听上去耳熟。”
跟上次不同，她换了一身裙子。这次是热烈的橙色，剪裁修身可体，缀以若隐若现黑金色的丝线。
橘红的灯光映在女人唇上娇嫩细腻的细纹里，近近端详上去，宛如斑纹蝴蝶翅膀绽开的纹路；她黑色的眼线精致地如同埃及艳后，细细地勾勒着金蝶的轮廓；眨动时，眼尾带着沙漠落日霞光的华丽与绚目。
“你从来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我们之间，难道有什么渊源？”
“12年前，有只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换来了今天面对面的谈话。”
“你是我的校友？当年国2班的么。”
“对。”
孟宴臣端着酒杯点了点头，“那陈小姐怎么知道今晚我一定会来找你说话？”
“我不知道。”
“哦。”
“或许，更有可能，是永远都说不上话。而这，既不取决于我，也不取决于你。”
“上次我的朋友有点失态，多有冒犯。那张卡片上的蝴蝶，有什么玄机？”
“没什么玄机。是我纯粹觉得沉闷又无聊。让服务员到处分发那张卡片，就是想找人来陪我聊天，只为了好玩儿罢了。”
“陈小姐，你一直都喝水么，不如我买一杯酒给你？”
“不必破费了。我从来不喝陌生人的酒。”
“可你刚刚才说过，我们是校友。”
“虽说是校友，既然你对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也不用刻意装熟。”
孟宴臣笑了起来——他这种备受瞩目的人物，当时对于有多少懵懂怀春的女同学倾慕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但他从来都以活得完美为第一要义，除了爱护许沁和一骑绝尘地保持优秀，他再无其他的杂乱心思，更是从不会在意关注每个人生阶段中旁人的任何想法。
除了击败前方立下的若干个人生目标，他自己全部的感性和脆弱，从来都只暗中交付给了许沁来保管。
可很不幸的，许沁对他的那份真心屡次三番地弃若敝屣，并执着于体验她那“真实”活着的感觉。
“你告诉我什么是真实地活着？！跟着许沁，跟着那个垃圾，吃不饱穿不暖，夏天淋雨冬天挨冻，将来还要每天带着围裙，围着孩子、锅炉和灶台团团转吗？” 几日之前，他跟妹妹闹得相当难堪。
她在一气之下，将家里所有的日用品都扫荡清空，彻底地摆明立场，搬去跟许沁同居了。
两人争吵完后，他独自一人躲起来，站在那面缤纷斑斓的蝴蝶墙之前，又一次流泪了。
但那一次，泪眼朦胧中，他抬眼看着那些蝴蝶标本，突然间感受不到太多的心痛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次心跳的间隙，都有一阵阵刻骨铭心的恶寒，传递至全身。
其实他早就明白，却从心底拒绝承认真相：对许沁倾注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和关爱，都是他一厢情愿的独角戏。许沁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来自他和父母的爱，却从未被他触动过，为他心动过，与他同频共振过。
但是，孟宴臣在愤怒怅惘之余，仍旧有所期许，仍旧无怨无悔，仍旧选择继续沉睡在自欺欺人的迷梦里，不想真正醒过来。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太累了。
那份无名又毫无回应的爱，日复一日地累加，是越来越无法让人承受的沉重——就算这样，他依然单方面地承受着，丝毫不责怪许沁的无动于衷和仓皇逃避。
许沁和家人都摊牌之后，他也觉得该是时候，放下许沁了。
“放过她，也是放过自己。”
这样痴迷地想着，孟宴臣的思绪有点游离了，陈都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事重重。
“学长，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吗？”
陈都灵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没有头脑，不见因果的怪话。
“怎么？”
“我知道你妹妹。”
女人神秘莫测地说，金色的蝴蝶发饰贴在她乌黑的鬓边摇晃着金光，莹莹灼目。
“你认识她。”
“跟你的情况一样，你们都是学校告示牌榜上有名的人物，怎么不认识。当然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了。” 陈都灵慢悠悠地说。
“这样。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说，你打算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城市吗？”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孟宴臣一向沉稳谨慎，他继续保持着上位者的低调和罕言。
“可是蝴蝶一旦破茧，就注定了要飞向自由，飞向远方。...有的人，就像蝴蝶，想留在身边，却总也抓不住。可如果她果真是一只蝴蝶，除非把她杀死，那么对方才肯留下来，才肯永远陪着你。”
“是这样的么，我不明白。”
“没关系，我也是随便说的。我很喜欢蝴蝶，因为它们没有烦恼，可以彻底忘记过去，可以蜕变，可以重生。”
“的确。”
孟宴臣惊讶于女人那几句温柔的话。每句话，都有意无意地对应上了他的心事，每个字，都掀起台风般的巨大轰鸣。
他对眼前这个叫做陈都灵的、号称是他校友的美丽女人，燃起来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他们漫无目的、松松垮垮地聊着天，没有压力，没有不快。
这样看来，她大概率会是当年国2班其中一个出资为他买蝴蝶的学妹了。
不知不觉，已聊至寂寂深夜，酒吧已接近打烊，顾客全都走光了。只剩一个酒保，在吧台后轮流擦拭干净冲洗后的空酒杯，擦完后又一个个整齐地码放好。
吧台暗弱的灯光前，二人临行前，陈都灵礼貌地对他伸出手。
孟宴臣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绅士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而且，陈都灵还用白玉兰花苞一样白嫩的手指尖，结结实实地捏紧了一下他的手心中央。
突如其来手心里的刺痛，那让他心脏猛然为之一悸。
红玫瑰花刺的扎手，真切地碰上了，竟是如此深刻。
而女人笑得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的眉眼，如同潜游在绿洲融水里的金鲤，正耐人寻味地望着他。
在她转身消失后，一张贴不住的小纸条就从孟宴臣的手掌心里，轻盈地飘了下去。
他神游且回味地站在原地，又呆立了几秒钟，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展开纸条一看，上面果然是一串电话号码。
（八）雨爱的秘密
阴天，雨天，清晨，傍晚......
无数次地，轻轻地，又狠狠地，他将她掷到桌上、皮椅、沙发、床上。
盛夏来了。
整个房间都是黢黑的，唯有柔和的氛围灯照亮着孟宴臣那满墙孤独的蝴蝶。
整墙的光晕，弯弯曲曲地围绕着蝴蝶映照，轮流交替投射在两个人光洁优美的背上。
陈都灵身上的香气，浓郁轻软随着剥落的衣裳弥漫开来，并随着每一次呼吸充斥了整个房间，沾染在那些洁白的床单上。
都灵笑着抱住他：“每次那些蝴蝶都这样看着我们呢。”
“它们都是死的。 ”
“我是你的谁？” 都灵问。
“你是我的蝴蝶。”
“胡说八道，我可不是你那些空洞虚无的蝴蝶标本，也不想被你钉在墙上。”
“那你现在，被我钉在哪里了？ ” 男人调笑地说，压低了声音，嗓音性感地要命。
孟宴臣落雨般的吻袭来，凑到了陈都灵的耳边，用肉的嘴唇，啄蹭着她细长的脖子。
“钉在那里…”
“哪里？”
“那里… ”
痒。
“到底是哪里？”
闪烁后，两道惊雷响起，随后，有一颗大雨水，突兀地打在了窗上。
“啊……”
蝴蝶口中娇媚的声音温吞了下去，渐渐沦为说不出话的喘息。
两个人的爱，缠缠绕绕地长成了热带雨林里互相牵绊束缚的高大植物。
他带着她的蝴蝶，飞越了深邃的夜空，飞向了乌云背后蓝色的月亮。
窗外，滚烫窒息的夏季风雨，喧嚣地拍击着鼓点，扭曲着透明的身体，蜿蜒地作画，瓢泼下来。
窗内，大功率鼓风机换新风的嗡嗡噪音，如同无数无影的蝴蝶，稀稀拉拉地撞碎在玻璃上，滴落在地。
…….
仰躺在柔软的床角，陈都灵浑身都抖了起来，只见眼泪顺着她的眼角，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倒流着滑进她倾斜到地上的黑檀色柔顺的头发里，消隐不见。
“怎么了？” 男人关切地，柔声地问。
同样在震颤中的孟宴臣贴身地趴下来，静静看着窗上雨痕划过的阴影，在她太阳穴两侧滑过。
“我害怕。”
“怕什么？”
“怕痛，好痛...…” 都灵的手指慢慢攀上孟宴臣的背，轻轻啜泣着。
“我刚刚弄疼你了？”
“没有。” 陈都灵说，不由地抱得更紧了一些。
“怎么伤心？”
“我只是觉得，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却如同这些死去的蝴蝶标本，只能避光保存，躲在黑暗中。 ”
“不哭，我的心要碎了。 ”
孟宴臣说着，将一只手插进陈都灵的长头发里，捧着她的头，温柔地吻上了陈都灵的面颊。
她的泪水在闪电中，被孟宴臣贴紧的脸磨蹭到了，全都洇染开来，无法变成珍珠，却变成了闪着光的透明翅膀。
“我讨厌夏天下雨的夜晚。” 陈都灵凝望着爱人的眸子，认真地说。
“嗯。能告诉我原因么？” 孟宴臣问，另一只手寻着她抚摸自己背的手臂，慢慢地拉到面前，与她五指相扣。
他靠在女人的怀里，女人依偎着男人。
“因为马路会变成一条河，整个人都会湿透的，鞋子里也会灌满水，踩上去会湿哒哒的，会很难受… ”
女人说着，伸出一只手，撇去眼角两侧的泪痕。
她说话时的面容，在闪电一下又一下的亮光中，波澜不惊。
“你听，雨声好大，还没停啊……” 陈都灵继续雾煞煞地说，继续默默地淌着泪。
“别管外面了。今晚没有雷声，没有大雨，只有你和我。”
孟宴臣柔情蜜意地说，愈发握紧了都灵纤长的五根手指，极用力。
“再哭，我就想继续欺负你了。”
“……”
都灵闭上了眼睛，抽泣渐渐缓和了下来。
他的心跳，被一声声地悬吊，在她不安的呼吸声里。
美人垂泪，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让孟宴臣隐隐作痛，也让他心动不已。
近距离地听着，她的眼泪，竟是一首好听至极的歌。
“哭，你再哭，老天就会让这场雨永远都不停。什么时候你不再哭了，天才会放晴。 ”
他幽默俏皮的话，已让陈都灵从头暖到了脚尖。
“明天，我就找妈妈，跟她说，向她提起你…” 孟宴臣动情地说，拉过他们一直握着的那只手，亲着她的手背。
“好。”
“我们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蝴蝶要在阳光下飞。”
孟宴臣痴情如此。
陈都灵终于在他无比温热的注视下，停止了眼泪，笑了出来。
虽然依旧闪着泪花，可她被他确认后，起伏紊乱的呼吸已趋于平稳。
孟宴臣品尝着她的开心，不停地亲吻着对方，继而两人都笑了。
她已变成了他心里，那只全世界都找不到的、最完美的蝴蝶。
一切都是那么地毋庸置疑。
“有位小姐是今晚的生日，请所有在座的喝酒。” 男招待端着酒杯盘子，弯腰说。
“是哪位啊，这么大方？”
听闻现场有个富婆，天天愁得没地儿捞钱的肖亦骁追问起来。
“她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慷慨包场买单好几次了，自己却每次都不喝酒，只喝加了冰的水。这次凑巧，你们这一批客人正好赶上了。” 男招待说。
“哎呦，我们来过很多次，怎么以前没碰上这样的好事。孟宴臣你说，这是不是预示着我要行大运，发大财了。” 嘴贫的肖亦骁拍着孟宴臣的肩膀说。
“我们不需要。”孟宴臣冷冷地说。
孟宴臣正因许沁烦恼：那个宋焰又闯进妹妹的世界里了。
“哎，我真劝你别这样。许沁给你下咒了还是怎么地。她不理你，你又何苦整日跟自己过不去。就算你不想喝，我还想喝呢——来来来，给我再满一杯。人家富婆都主动买单了，不喝白不喝。”
肖亦骁one shot灌下，然后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孟宴臣一言不发。
“都说了一醉解千愁，我们既然来到这儿，就是为了喝酒的。还是别人的好意，怎么能拒绝呢？再说了，沾沾喜气也好。”
肖亦骁看着孟宴臣仍旧板着的脸，摇着头叹了口气。
“到底是哪位啊？让我看看。” 他问。
男招待指了指买主的方向。
顺着目光看去，暖黄柔和的光线下，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身着一袭深蓝色露背晚裙的年轻貌美女子，正背对着他们，独自一人靠在镜面一样光亮的吧台上，一口口地喝着水。
“有意思。既然是她的生日，为什么她请全场喝酒，自己却不喝呢？” 肖亦骁看见富婆是个年轻漂亮的美女，瞬间来了兴致。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她。她说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喝酒不健康。”男招待说。
“那就更有意思了。既然喝酒不健康，跑到酒吧来只喝水，还免费买单请大家。”
哪怕他目前还无法将心思从许沁那里挪开，孟宴臣却被肖亦骁的兴致勃勃天然地带动起来了。
他无意且慵懒地抬眼瞟去，只用一眼，仅凭她曲线动人的靓丽身姿，就足够吸人眼球。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
明明孟宴臣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她牵引过去，在为得不到的爱而失落感伤的空隙之间，能够片刻抛开许沁的存在，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男性欣赏漂亮的尤物几乎来自本能，又有谁能拒绝那样一道亮丽的风景呢？
“对了，那位小姐还说过——任何一个在场的人，如果谁能答得出我手里卡片上画的这只蝴蝶，是什么品种，什么名字的，还要回答名字的全称哦～～。答对了，就能得到她的一个吻。”
能来这个地方消费的，脑子都不是笨的。
“这还不简单，我把你卡片上那只蝴蝶拍照下来，再用识图app扫描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肖亦骁的话音未落，就已经看到了一群男士，先后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已经有3-4个男的围站在美女那里，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她聊起天来。人群里，时不时地传来阵阵或爽朗或轻快的笑声。
毕竟，人一多，彼此寒暄一下，介绍介绍自己，聊天的气氛就会更轻松一些，也不会有一对一搭讪时的尴尬了。
“啧啧啧…, 让他们这几个混球捷足先登了。”
“你现在过去，一点也不晚。” 说着，孟宴臣轻慢地摇晃着酒杯，嘴角只是戏谑地抽动了一下，就很快耷拉了下去，就像湖面上被蜻蜓点开了一个小水圈，涟漪散去，很快就恢复了无瑕的平整。
“去去去，我原本是陪你出来借酒浇愁的，要是现在立刻撇下你不管，算什么好兄弟。”
肖亦骁瞅着孟宴臣心事重重又闷闷不乐的样子，自觉无趣，变索性前去，大放情怀猎艳一场。
肖亦骁一把将男招待手里的卡片抢了过来，整了整衣服，又用手抿了两把头发，接着就大步扎进人群里，像打扑克牌一样，把那张卡片摔进了吧台的台面上。
都灵和周围的男士被他突兀的打搅打断了所有谈话，顿时安静了下来。
而孟宴臣则远远坐在后头，继续转着酒杯，隔开一段安全的距离，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这场好戏。
“美女，你这个，是说了算的？” 肖亦骁直截了当地问。
“当然。”
陈都灵勾魂地抿嘴一笑，黑色的波浪云鬓，环绕映衬着她娟秀水润面庞上甜美的笑容，夜色里蓝色系的梦幻妆影，画成了天空与星月交织的神话，晃动着星辉细碎幽微的光，让人目眩神醉。
“哎，你什么意思，这位美女既然能请你、请我们所有在场的人喝酒，难道她还会食言吗？” 美女身旁一个男的端着酒杯不满地说，用食指无礼地指着肖亦骁说，派头十足。
“喏，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肖亦骁十分搞笑地将手机页面举了起来，高高地举起，给对面的美女和那几个男人看。
刚才指人的男人又发话了：“他，他这样也行？太敷衍了。不行，这样给出的答案不能算数。——美女，你说是吧？”
更是有一个男人不满地叫嚣了起来：“他这是作弊。”
“对，就是作弊…, 你就是想骗美女的吻就是了，手机扫图这个谁不会用啊？要是他这样也行，美女就应该每人都给一个吻。” 第3个男人抗议了起来。
这种起哄热闹的场面，竟看得场下一丝不苟的孟宴臣也忍不住笑了。
“都别吵。”
美女猛然回头，面色陡然一变，将身后那群七嘴八舌的大男人瞬间吓闭了嘴。
“我虽然说过，是给出正确的答案就给一个吻。可还没说过，是怎么吻。”美女拿捏出抑扬顿挫的腔调，格外惹人心痒难耐。
“怎么吻？” 第4个始终沉默的矮个子男人，终于发话了。
“拿来。”
美女朱唇轻启，皓齿之间，轻飘飘地荡过来这两个字。
“拿来什么？”
没等肖亦骁反应过来，这群男人就只见美女从容不迫地拾起台上的卡片，慢慢地翻转了过来，露出卡片全白的另外一面。
她嘟着，撅起嘴唇，将红唇贴在上面，片刻后揭下来，映出了一个色泽鲜艳、轮廓分明的唇印?。
美女的这个举动，让包括肖亦骁在内，周围所有男人都抗议起来了。
“不行，这不作数。”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对啊，这也太欺负人了。蝴蝶卡片只有一张，还是死的，我们这几个站的人，可都是大活人呢，怎么也要每一个人都赏一个吻。”
他们纷纷开始强调着索吻的重要性。
“活人？…是活人，哪能那么乖巧听话。你们想拿手机搜出来的答案来糊弄我，我没给你们一人赏一巴掌，就很不错了。” 美女继续调笑地说。
听到这里，孟宴臣看着他们，默默啜饮了一口酒，咽下酒的悠长回味之中，他听出来了女人怪异回复重点里的细思恐极。
她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人——孟宴臣想。
“那你得说清楚啊，究竟是什么标准，我们才能得到你的吻？”
“至少要念出来这只蝴蝶的英文学名全称，还要每一个音节都不错地念对了，再说那个吻的事。 ”
听到这里，孟宴臣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身动心随，他整个人已经起身，走了过去。
在他的一秒钟之间，与她的1000毫秒之内——
孟宴臣不带任何感情地凝望着女人如梦水灵的眼睛，只对她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最为标准的英文发音，就顺手拉起趴在美女眼前吧台旁边嬉皮笑脸的肖亦骁，转头对喝红了脸的他说了句：“别丢人现眼了，我们走。”
其中一个男人不满地嘟囔着说：“嘿，这是遇上懂行的了。生物专家都不一定能念出某种蝴蝶的英文全名。”
“诶，你们先别走啊。”
陈都灵娇俏调皮地笑着，喝止住了扯着肖亦骁已经离开几米远的孟宴臣的脚步。
“你这个发音是最标准的。我这张蝴蝶卡片，你还没拿走呢。”
女人的手指缝之间，夹着那张栩栩如生的蝴蝶。
由于喝多的酒精此刻已全部上头，醉醺醺的肖亦骁脚步略带踉跄地回过头来，又嬉皮笑脸地问她——
“美女，我要你的这个卡片，又能做什么用呢？” 肖亦骁他自然也是一个混球，跟其他男人一样，都是会算计能否占便宜又不吃亏的混球。
“不好意思，他喝糊涂了。” 孟宴臣礼貌却机械地说。
虽然孟宴臣抓住了肖亦骁的衣服，可阻止不了他转身向着美女伸过来的手。
接过了那张卡片，肖亦骁笑嘻嘻地掖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六）纷飞后完美
打给肖亦骁的手机通讯里，在对方支支吾吾的闪烁其词之中，传来叽叽咕咕谈话的声音。
许沁如此不顾一切，又是如此恬不知耻，一男一女在肖亦骁听筒另一旁的窃窃私语，简直震耳欲聋，像是一对离家偷情的奸夫□□，正在嘲笑着孟宴臣无畏的坚持和异想天开。
挂了电话以后，孟宴臣绝望地看向了对面那面墙。
他的思绪逐渐模糊，眼泪不禁向着眼睛闭起来的方向，轰然地决裂，告别，坠去。
那墙上，挂满了蝴蝶美丽的尸体，在壁灯照不到的黑暗里，闪着深浅不一的微光，嘲笑着他无比凄厉的坚强。
“他们终于还是住在一起了。” 孟宴臣想，“我早该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神思恍惚了。
双颊被泪水无情冲下的那一刻，孟宴臣吃惊地看到：他眼前那些本应死去的蝴蝶，竟然纷纷开始摇晃，开始有了生命，扇动起了翅膀，翩然若飞。
那不是幻觉。
它们原本都被孟宴臣选定了，框死了，精心设计了，永恒地定格在了这围钢筋水泥混凝土和防水乳胶漆精心粉刷布置过的房间里。
从小到大，孟宴臣都在杀死自己人生中遇到的每一只漂亮华美的蝴蝶，只为获得每一个最强的瞬间。
为了将最强的瞬间据为己有，留住它们最完美的一霎那，他只能一味不停地攫取着、珍藏着。
一直以来，孟宴臣都信奉着：虽然蝴蝶死去了，他却通过它们的牺牲，获得了生的能量。
只要他像蝴蝶一样，甘愿出卖自己的自由，上交自己的鲜活，就能永远维持一副如同蝴蝶那样最完美的躯壳。
正是蝴蝶的死，成全了孟宴臣的生。
可他却不知，自己靠这种死气沉沉的每一个最强瞬间，所交换而来的力量，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除了几只被赠送的蝴蝶以外，每一只蝴蝶都是他对自己的奖赏。每一只蝴蝶背后，都有一段往事。
每一只被杀死的蝴蝶，都是证明他足够优秀的荣誉和勋章。
泪眼朦胧中，孟宴臣忽然飘远了思绪，骤然间想起了那一晚。
“…而那个女的，为什么也会喜欢蝴蝶呢？还要让那一群人念蝴蝶的英文全称？”
那个面容动人的、神秘莫测的、如同蝴蝶化身的女子，她手中卡片上所持的燕尾蝶。
孟宴臣走到那面蝴蝶墙底下，伸手把那只一模一样的燕尾蝶摘了下来——盒子的反面用钢笔书写的、收藏留念时记录下来的时间与事件，分明是12年之前——他在高中的最后一年。
第二天，肖亦骁或许知道自己昨晚不小心闯了大祸，泄露了许沁和宋焰在一起的天机，就主动找上门来，想道歉加安慰孟宴臣。
刚开完会的孟宴臣回到办公室，发现肖亦骁就屏气凝神地坐在他们平时喝茶的桌前，还带着一脸便秘的难受表情。
“兄弟，我…，你得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许沁和宋焰同居了，我竟然昨晚才知道，不然你还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平日让你好好盯着我妹妹，怎么全都当耳旁风。”
孟宴臣开门见山，给了他一个迎头痛击。
“孟宴臣，我可不是你的下属啊。我是你兄弟。是你妹妹女大不中留的，我一个旁人没盯住，这也不能怪我呀。” 肖亦骁陪着笑脸说。
“我现在知道这件事了。你也不用继续夹在许沁和我之间为难。 ”
“你这就算不追究了？”
“怎么不追究。今晚喝酒去。还是上次的地方。”
“好，买醉好啊。——我就说，你今晚就该大醉一场，然后就干脆彻底放下你妹妹得了。他们已经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宋焰那人，无孔不入。”
孟宴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肃杀的眼神，几乎让肖亦骁原地石化崩裂。
肖亦骁自知言多必失，尤其是最后一句，好死不死地，正好戳中了老虎的肺管子。
而且，孟宴臣心里还惦记着昨晚他拿在手上来回观摩了许久的那只燕尾蝶——
与蝴蝶的影子重叠了，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无名女子巧媚娇艳的一笑：那惑人红唇和蓝幽幽的眼眸，到处流溢着不动声色的哀伤与缠绵的情思——她那种样子，挑起蓝色鳞片一样纤长的美甲，轻慢地玩着复古雕花水杯的边缘，好像一直，是在等着一个人。
她，在等着哪个人呢？
孟宴臣临睡前，温存地拭去脑海遗落了12年的时光灰尘，或许——蝴蝶能揭晓谜底，告诉他最终的答案。
（七）手心的玫瑰
“我叫陈都灵。”
“听上去耳熟。”
跟上次不同，她换了一身裙子。这次是热烈的橙色，剪裁修身可体，缀以若隐若现黑金色的丝线。
橘红的灯光映在女人唇上娇嫩细腻的细纹里，近近端详上去，宛如斑纹蝴蝶翅膀绽开的纹路；她黑色的眼线精致地如同埃及艳后，细细地勾勒着金蝶的轮廓；眨动时，眼尾带着沙漠落日霞光的华丽与绚目。
“你从来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我们之间，难道有什么渊源？”
“12年前，有只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换来了今天面对面的谈话。”
“你是我的校友？当年国2班的么。”
“对。”
孟宴臣端着酒杯点了点头，“那陈小姐怎么知道今晚我一定会来找你说话？”
“我不知道。”
“哦。”
“或许，更有可能，是永远都说不上话。而这，既不取决于我，也不取决于你。”
“上次我的朋友有点失态，多有冒犯。那张卡片上的蝴蝶，有什么玄机？”
“没什么玄机。是我纯粹觉得沉闷又无聊。让服务员到处分发那张卡片，就是想找人来陪我聊天，只为了好玩儿罢了。”
“陈小姐，你一直都喝水么，不如我买一杯酒给你？”
“不必破费了。我从来不喝陌生人的酒。”
“可你刚刚才说过，我们是校友。”
“虽说是校友，既然你对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也不用刻意装熟。”
孟宴臣笑了起来——他这种备受瞩目的人物，当时对于有多少懵懂怀春的女同学倾慕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但他从来都以活得完美为第一要义，除了爱护许沁和一骑绝尘地保持优秀，他再无其他的杂乱心思，更是从不会在意关注每个人生阶段中旁人的任何想法。
除了击败前方立下的若干个人生目标，他自己全部的感性和脆弱，从来都只暗中交付给了许沁来保管。
可很不幸的，许沁对他的那份真心屡次三番地弃若敝屣，并执着于体验她那“真实”活着的感觉。
“你告诉我什么是真实地活着？！跟着许沁，跟着那个垃圾，吃不饱穿不暖，夏天淋雨冬天挨冻，将来还要每天带着围裙，围着孩子、锅炉和灶台团团转吗？” 几日之前，他跟妹妹闹得相当难堪。
她在一气之下，将家里所有的日用品都扫荡清空，彻底地摆明立场，搬去跟许沁同居了。
两人争吵完后，他独自一人躲起来，站在那面缤纷斑斓的蝴蝶墙之前，又一次流泪了。
但那一次，泪眼朦胧中，他抬眼看着那些蝴蝶标本，突然间感受不到太多的心痛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次心跳的间隙，都有一阵阵刻骨铭心的恶寒，传递至全身。
其实他早就明白，却从心底拒绝承认真相：对许沁倾注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和关爱，都是他一厢情愿的独角戏。许沁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来自他和父母的爱，却从未被他触动过，为他心动过，与他同频共振过。
但是，孟宴臣在愤怒怅惘之余，仍旧有所期许，仍旧无怨无悔，仍旧选择继续沉睡在自欺欺人的迷梦里，不想真正醒过来。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太累了。
那份无名又毫无回应的爱，日复一日地累加，是越来越无法让人承受的沉重——就算这样，他依然单方面地承受着，丝毫不责怪许沁的无动于衷和仓皇逃避。
许沁和家人都摊牌之后，他也觉得该是时候，放下许沁了。
“放过她，也是放过自己。”
这样痴迷地想着，孟宴臣的思绪有点游离了，陈都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事重重。
“学长，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吗？”
陈都灵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没有头脑，不见因果的怪话。
“怎么？”
“我知道你妹妹。”
女人神秘莫测地说，金色的蝴蝶发饰贴在她乌黑的鬓边摇晃着金光，莹莹灼目。
“你认识她。”
“跟你的情况一样，你们都是学校告示牌榜上有名的人物，怎么不认识。当然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了。” 陈都灵慢悠悠地说。
“这样。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说，你打算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城市吗？”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孟宴臣一向沉稳谨慎，他继续保持着上位者的低调和罕言。
“可是蝴蝶一旦破茧，就注定了要飞向自由，飞向远方。...有的人，就像蝴蝶，想留在身边，却总也抓不住。可如果她果真是一只蝴蝶，除非把她杀死，那么对方才肯留下来，才肯永远陪着你。”
“是这样的么，我不明白。”
“没关系，我也是随便说的。我很喜欢蝴蝶，因为它们没有烦恼，可以彻底忘记过去，可以蜕变，可以重生。”
“的确。”
孟宴臣惊讶于女人那几句温柔的话。每句话，都有意无意地对应上了他的心事，每个字，都掀起台风般的巨大轰鸣。
他对眼前这个叫做陈都灵的、号称是他校友的美丽女人，燃起来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他们漫无目的、松松垮垮地聊着天，没有压力，没有不快。
这样看来，她大概率会是当年国2班其中一个出资为他买蝴蝶的学妹了。
不知不觉，已聊至寂寂深夜，酒吧已接近打烊，顾客全都走光了。只剩一个酒保，在吧台后轮流擦拭干净冲洗后的空酒杯，擦完后又一个个整齐地码放好。
吧台暗弱的灯光前，二人临行前，陈都灵礼貌地对他伸出手。
孟宴臣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绅士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而且，陈都灵还用白玉兰花苞一样白嫩的手指尖，结结实实地捏紧了一下他的手心中央。
突如其来手心里的刺痛，那让他心脏猛然为之一悸。
红玫瑰花刺的扎手，真切地碰上了，竟是如此深刻。
而女人笑得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的眉眼，如同潜游在绿洲融水里的金鲤，正耐人寻味地望着他。
在她转身消失后，一张贴不住的小纸条就从孟宴臣的手掌心里，轻盈地飘了下去。
他神游且回味地站在原地，又呆立了几秒钟，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展开纸条一看，上面果然是一串电话号码。
（八）雨爱的秘密
阴天，雨天，清晨，傍晚......
无数次地，轻轻地，又狠狠地，他将她掷到桌上、皮椅、沙发、床上。
盛夏来了。
整个房间都是黢黑的，唯有柔和的氛围灯照亮着孟宴臣那满墙孤独的蝴蝶。
整墙的光晕，弯弯曲曲地围绕着蝴蝶映照，轮流交替投射在两个人光洁优美的背上。
陈都灵身上的香气，浓郁轻软随着剥落的衣裳弥漫开来，并随着每一次呼吸充斥了整个房间，沾染在那些洁白的床单上。
都灵笑着抱住他：“每次那些蝴蝶都这样看着我们呢。”
“它们都是死的。 ”
“我是你的谁？” 都灵问。
“你是我的蝴蝶。”
“胡说八道，我可不是你那些空洞虚无的蝴蝶标本，也不想被你钉在墙上。”
“那你现在，被我钉在哪里了？ ” 男人调笑地说，压低了声音，嗓音性感地要命。
孟宴臣落雨般的吻袭来，凑到了陈都灵的耳边，用肉的嘴唇，啄蹭着她细长的脖子。
“钉在那里…”
“哪里？”
“那里… ”
痒。
“到底是哪里？”
闪烁后，两道惊雷响起，随后，有一颗大雨水，突兀地打在了窗上。
“啊……”
蝴蝶口中娇媚的声音温吞了下去，渐渐沦为说不出话的喘息。
两个人的爱，缠缠绕绕地长成了热带雨林里互相牵绊束缚的高大植物。
他带着她的蝴蝶，飞越了深邃的夜空，飞向了乌云背后蓝色的月亮。
窗外，滚烫窒息的夏季风雨，喧嚣地拍击着鼓点，扭曲着透明的身体，蜿蜒地作画，瓢泼下来。
窗内，大功率鼓风机换新风的嗡嗡噪音，如同无数无影的蝴蝶，稀稀拉拉地撞碎在玻璃上，滴落在地。
…….
仰躺在柔软的床角，陈都灵浑身都抖了起来，只见眼泪顺着她的眼角，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倒流着滑进她倾斜到地上的黑檀色柔顺的头发里，消隐不见。
“怎么了？” 男人关切地，柔声地问。
同样在震颤中的孟宴臣贴身地趴下来，静静看着窗上雨痕划过的阴影，在她太阳穴两侧滑过。
“我害怕。”
“怕什么？”
“怕痛，好痛...…” 都灵的手指慢慢攀上孟宴臣的背，轻轻啜泣着。
“我刚刚弄疼你了？”
“没有。” 陈都灵说，不由地抱得更紧了一些。
“怎么伤心？”
“我只是觉得，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却如同这些死去的蝴蝶标本，只能避光保存，躲在黑暗中。 ”
“不哭，我的心要碎了。 ”
孟宴臣说着，将一只手插进陈都灵的长头发里，捧着她的头，温柔地吻上了陈都灵的面颊。
她的泪水在闪电中，被孟宴臣贴紧的脸磨蹭到了，全都洇染开来，无法变成珍珠，却变成了闪着光的透明翅膀。
“我讨厌夏天下雨的夜晚。” 陈都灵凝望着爱人的眸子，认真地说。
“嗯。能告诉我原因么？” 孟宴臣问，另一只手寻着她抚摸自己背的手臂，慢慢地拉到面前，与她五指相扣。
他靠在女人的怀里，女人依偎着男人。
“因为马路会变成一条河，整个人都会湿透的，鞋子里也会灌满水，踩上去会湿哒哒的，会很难受… ”
女人说着，伸出一只手，撇去眼角两侧的泪痕。
她说话时的面容，在闪电一下又一下的亮光中，波澜不惊。
“你听，雨声好大，还没停啊……” 陈都灵继续雾煞煞地说，继续默默地淌着泪。
“别管外面了。今晚没有雷声，没有大雨，只有你和我。”
孟宴臣柔情蜜意地说，愈发握紧了都灵纤长的五根手指，极用力。
“再哭，我就想继续欺负你了。”
“……”
都灵闭上了眼睛，抽泣渐渐缓和了下来。
他的心跳，被一声声地悬吊，在她不安的呼吸声里。
美人垂泪，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让孟宴臣隐隐作痛，也让他心动不已。
近距离地听着，她的眼泪，竟是一首好听至极的歌。
“哭，你再哭，老天就会让这场雨永远都不停。什么时候你不再哭了，天才会放晴。 ”
他幽默俏皮的话，已让陈都灵从头暖到了脚尖。
“明天，我就找妈妈，跟她说，向她提起你…” 孟宴臣动情地说，拉过他们一直握着的那只手，亲着她的手背。
“好。”
“我们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蝴蝶要在阳光下飞。”
孟宴臣痴情如此。
陈都灵终于在他无比温热的注视下，停止了眼泪，笑了出来。
虽然依旧闪着泪花，可她被他确认后，起伏紊乱的呼吸已趋于平稳。
孟宴臣品尝着她的开心，不停地亲吻着对方，继而两人都笑了。
她已变成了他心里，那只全世界都找不到的、最完美的蝴蝶。
一切都是那么地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