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新宿
东京真是太他妈大了。
这是我今天第三次发出同样的感慨。
三个小时前，我刚坐着乡下唯一一班电车上京，一下车就面对硕大一张电车路线图，不由得感到深深的震撼。
我从小在山里清修苦练，和师父相依为命。山里只有树，没有路。要去坐村里仅有的一班车，还得先步行俩小时。
我问师父，为什么不去村里住呢？
师父说，日本早就建成资本主义社会了，村里不让下蛊，咱只能在山上偷摸地练。
我又问，那不下蛊不行吗？
师父顿时痛心疾首，怒目圆睁：“不下蛊，以后你下山看见帅哥，拿什么捆住他的心？”
虽然我长这么大还没下过山，但好歹看过几本书，知道一些社会常识。
我寻思要捆住一个帅哥的心，不应该是用美貌迷惑他，用真心打动他，再用美好的人格品质让他彻底沦陷吗？
师父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满眼怜悯：“傻孩子，这三样东西你有哪样？”
我沉默了。
师父说的对，我一样都没有，再不好好练蛊术，只能单身一辈子了。
就这样努力修习十数载，前段时间终于成年，师父说，是时候让我下山去祸害帅哥了。
还没出发我就辗转反侧，兴奋不已，熬夜把那本早已翻烂的《东京男子图鉴》又翻了一遍，最后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将涉谷定为了下山第一站。
书上说，很多潮人会约在忠犬八公旁边碰面，想必那里一定是帅哥云集。
一想到东京有大把的帅哥等着我去霍霍，天还没亮，我就背着一堆宝贝蛊虫下山了。
都说东京电车路线变化多端，神鬼莫测。起初我呵呵冷笑，心想着这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原计划的换乘站吗？
结果车站里那张错综复杂犹如鬼画符的路线图上来就把我震慑住了。
但我稳住了阵脚，花了十分钟钻研电车路线，又找了二十分钟的路，终于信心满满，挤上了一班车。
一个小时后我发现到站的地方和涉谷站在反方向。
于是我发出了第二次的感慨。
痛定思痛，一番折腾后，我挤上了另一班车，胸有成竹地想着这次一定行。
然而这次不知世事险恶的我站在电车门边，连站台名都没看清，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下车的人潮裹挟着下了车。
头晕眼花地脱离了通勤族大军，我终于站定，抬头一看，站台上写着“新宿站”三个大字。
新宿这个地方也听说过，好像挺潮的。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当即决定改换目的地。涉谷还是等日后把东京混熟了再去，今天就在新宿将就一下。
刚一出站，我便感觉到这个选择十分明智。
原因无它，车站出门正对面就是一家可丽饼店，店门口，一位身高直逼两米的白发男人正在点单。
虽然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侧脸，但就是这惊鸿一瞥，新宿所有的存在，店、街道、人群，全都黯然失色，沦为了白毛大帅哥的陪衬。
我心跳加速，两眼发黑，依稀看见他笑得不太正经地从店主手里接过可丽饼，接着抬腿就要走了。
从未见过帅哥的身体当机立断作出反应，它三步并作两步，以平生最快速度蹿到了帅哥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离近了我才看清，原来帅哥脸上戴了个纯黑的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却没遮住他逼人的帅气。
说不讶异是假的。毕竟我还没见过谁只靠半张脸就能帅到这个地步，就连书上也没有帅得这么离谱的。
但我转念一想，他戴着眼罩，还能在如此拥挤的新宿来去自如，一定是十分熟悉黑暗的环境才能做到。
……难不成帅哥其实是个瞎子，而且已经瞎了很多年，早就对一片漆黑的世界习以为常了？
回想他刚才的样子，连路上的小石头都能避开，也不知道在这里摔过多少跤，又受了多少伤，才能对路况熟悉至此。
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怜爱之情。
考虑到帅哥看不见，我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放缓声音，以平生最柔情似水的语气对他说：“方便认识一下吗？姐很中意你。”
话音刚落，帅哥肉眼可见地僵住了，可能是因为没想到还会有人主动向视力残缺的他示好吧。
这套示好话术是师父教给我的。
她说，搞男人要反其道而行之。山下的男人见多了一口一个哥哥的漂亮妹妹，我们这样的比不过人家。要想追到心仪的帅哥，必须出奇制胜，反客为主，化妹妹为姐姐。
“试想，如果是你，十年如一日地保护他人，会不会觉得累？”
“那在你很累又没有人分担的时候，突然跳出一个人对你说，姐来保护你，你是不是感动得要死，恨不得以身相许？”
我听了觉得好有道理，不愧是师父。
白毛帅哥的反应似乎论证了师父的话不仅具有逻辑严密的理论性，还很有脚踏实地的可行性。
因此我再接再厉：“跟姐透个底，姐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你？”
在师父的理论体系中，这句话堪称绝杀。
短短一句话里，不仅有大女人的霸道，还透露着几分宠溺，宠溺之中，又带有一丝豪掷千金的阔气。
简而言之，是男人就必不可能抵挡这样的攻势。
白毛小哥显然就没有抵挡住。
只见他主动伸出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还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
这一笑，笑得我心神俱醉，魂飞天外。哪怕他下一句说要我把所有财产给他，我也会从兜里掏出最后的二毛五，全部塞到他手里。
他一边笑，一边说：“你中意我？”
“嗯嗯嗯！”我殷切道。
然后是短暂的几秒沉默。
不知为何，帅哥的笑容消失了片刻。
他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似的，思考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快就要交换姓名了？
莫不是下一句就要问生辰八字，接着交换庚帖，下周一就登记结婚了吧？
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我又不亏。
我美滋滋道：“我叫铃。”
“铃？”他顿了顿，“没有姓氏吗？”
懂事以来，师父就一直叫我铃，我对此毫无异议。
名字对我来说只是个空洞的代号。山上除我和师父以外没有旁人，哪怕她叫我“喂”，我也没什么意见。
“没有，就叫铃。”
他又开始思索了。
我怀着一下山就遇上美好邂逅的快乐心情，问他：“你呢？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我说话，他好像才回过神，嘴边又挂起了那耀眼的笑容：“我叫悟哦。五条悟。”
五条悟。
我在心里念了一遍，马上盛赞：“好名字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
“喔？小铃觉得好在哪里？”
我一时噎住，脑内马达全开，绞尽脑汁：“呃……很有悟性，符合你聪慧的外表。”
他这次笑开了，有点吊儿郎当，但帅哥就是帅哥，不管怎样都很赏心悦目。
“你很有意思。”五条悟对我表示了肯定，“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里？”
难道这就要去民政局登记了？
他微微一笑：“咒术高专。”
……？
完全没听过的地方。
五条悟见我满脸困惑，笑意越来越深，以一种玩味的口吻说：“你身上没有咒力，却能突破我的无下限，是为什么呢？让我好好地调查一下你吧。”
什么咒力？什么无下限？
难道这是什么东京人才懂的网络流行语吗？
我茫然无比，只听懂最后半句话：“啊？你是要对我做婚前人品调查？”
“……虽然说了你很有意思，但我没有考虑要跟你结婚。”
我奇怪：“那你调查我干嘛？”
他慢条斯理：“这种问题还是等我查完了再说吧。”
*
五条悟是个好人。
他不仅长得帅，而且心地善良，虽然眼睛瞎，却慷慨解囊250日元替我付了电车钱。
我很感动：“还不起钱，以身相许可以吗？”
五条悟婉拒：“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份兼职。”过了会儿，他才想起来似的，补充道，“不过可能有生命危险。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
连兼职的风险因素都替我考虑到了，还这么贴心地提醒我，他真的，我哭死。
“真的不要我以身相许吗？”
他的回答不留余地：“真的不要。”
我心里多少有点惋惜。
五条悟不说话了，我找不到梅开三度以身相许的理由，只好安静下来打量电车内部环境。
跟来时的车相比，这趟车简直像是不载客的检修车次，整节车厢除了我和五条悟之外，没有一个活物。
之所以用了“活物”这个限定词，是因为我好像看见车厢角落缓缓冒出了一团粘稠的庞然大物。
那团东西看着像是液体凝成的生物，尚且没有干透，沼泽一样的身躯上还在滚落黏液。
它似乎在重复念叨着什么话，我听不清，也没在它身上看见任何类似于嘴巴的器官。这样一个不明生物竟然还会说腹语，东京又让我狠狠震撼了一把。
我扭头想问五条悟那是什么，却看见他双手交叉抱臂，脑袋微微垂着，一副沉沉睡去的模样。
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
耽搁的几秒钟里，不明生物朝着我和五条悟所在的方位行进了大半距离。
虽然师父总说人不可貌相，但我向来坚信浓眉大眼的不会是坏人，就算是，他背后肯定也有一段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往事。
反过来说，长成不明生物这样的，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考虑到五条悟还在睡觉，我选择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木盅。这种盅里装的蛊虫很小，数量多，最重要是行动起来悄声无息。
刚把蛊虫放出来，眨眼间，木虫就爬满了那团不明生物。前后不到两分钟，它们已经将其吞噬殆尽，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解决完麻烦，不用我招呼，吃饱喝足的蛊虫乖乖地爬了回来。盖上木盅的盖子，它们就像消失了一样，整个容器轻若无物，堪称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将木盅放回包裹里时，有一个瞬间，我的余光瞟到五条悟手臂上经络似乎鼓起了一下。
等到仔细去看，他毫无醒来的征兆，刚才看见的仿佛也只是一个错觉。
难道是被梦惊了一下？
这么一想，很有可能。
毕竟五条悟是个瞎子，在公共场合睡着后听不见声音，也许会在潜意识里加重他不安的情绪。
这种时候还不用力握紧他的手安慰他，那我还是人吗？！
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大义凛然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手背。
没有任何反应，看来睡得很熟。
我放心大胆地摸了上去。
他的手凉凉的，皮肤很细腻，摸起来手感很是不错，叫人越摸越上瘾。
正摸得起劲时，五条悟的手忽然抽动了一下。
我顿时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一口。
好在他并没有醒。
我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又陷入百无聊赖的境地，只好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突然发现此情此景十分熟悉，像是曾经看过的小说情节。
——孤男寡女出来坐车，其中一方还在睡觉，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发生一件不可避免的事吗？
我用念咒一样的气音低声道：“倒在我肩上倒在我肩上倒在我肩上！”
然而我学的毕竟是蛊毒而非言咒。
五条悟的身体绷得笔直，颇有几分任风雨来袭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念了百八十遍后，眼见毫无效果，我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停止尝试以语言操纵五条悟。
前一秒刚住了口，后一秒五条悟适时醒来，从神情到语气都是一派惺忪的模样：“哎呀，不小心睡着了。”
我总觉得那惺忪有点做作。
也许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绿茶系男子？
我自觉恍然大悟，连忙迁就他：“没关系。不管你睡多久，姐都会在你身边守护你。”
“真的？”
说话时，他猛地俯身，凑到我面前，嘴边有浅浅笑意。
这距离太近，我一时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
五条悟不急不慢，维持着这种暧昧的距离，拉长声音：“——那麻烦你了哦。”
我能十分清楚地看见他的嘴唇，是淡淡的粉色，非常水润，一张一合间，发出的声音跟在撒娇似的。
对于活到现在没怎么见过男人的颜狗来说，这威力不亚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但是视线往上一点，对上他的眼罩，我一下子又释怀了。
原本略有些旖旎的氛围在眼罩的加持下，登时转变为盲人青年想表达感谢，结果因为看不见人，不小心用力过猛的午间剧场。
小鹿乱撞秒变坐怀不乱。
我义正辞严：“不麻烦。不过要是你实在过意不去，可以以身——”
“这倒不用。”他后撤到正常距离，打断了我的话。
梅开三度，还是失败。
用城里人的话来说，我抑郁了。
这是我今天第三次发出同样的感慨。
三个小时前，我刚坐着乡下唯一一班电车上京，一下车就面对硕大一张电车路线图，不由得感到深深的震撼。
我从小在山里清修苦练，和师父相依为命。山里只有树，没有路。要去坐村里仅有的一班车，还得先步行俩小时。
我问师父，为什么不去村里住呢？
师父说，日本早就建成资本主义社会了，村里不让下蛊，咱只能在山上偷摸地练。
我又问，那不下蛊不行吗？
师父顿时痛心疾首，怒目圆睁：“不下蛊，以后你下山看见帅哥，拿什么捆住他的心？”
虽然我长这么大还没下过山，但好歹看过几本书，知道一些社会常识。
我寻思要捆住一个帅哥的心，不应该是用美貌迷惑他，用真心打动他，再用美好的人格品质让他彻底沦陷吗？
师父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满眼怜悯：“傻孩子，这三样东西你有哪样？”
我沉默了。
师父说的对，我一样都没有，再不好好练蛊术，只能单身一辈子了。
就这样努力修习十数载，前段时间终于成年，师父说，是时候让我下山去祸害帅哥了。
还没出发我就辗转反侧，兴奋不已，熬夜把那本早已翻烂的《东京男子图鉴》又翻了一遍，最后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将涉谷定为了下山第一站。
书上说，很多潮人会约在忠犬八公旁边碰面，想必那里一定是帅哥云集。
一想到东京有大把的帅哥等着我去霍霍，天还没亮，我就背着一堆宝贝蛊虫下山了。
都说东京电车路线变化多端，神鬼莫测。起初我呵呵冷笑，心想着这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原计划的换乘站吗？
结果车站里那张错综复杂犹如鬼画符的路线图上来就把我震慑住了。
但我稳住了阵脚，花了十分钟钻研电车路线，又找了二十分钟的路，终于信心满满，挤上了一班车。
一个小时后我发现到站的地方和涉谷站在反方向。
于是我发出了第二次的感慨。
痛定思痛，一番折腾后，我挤上了另一班车，胸有成竹地想着这次一定行。
然而这次不知世事险恶的我站在电车门边，连站台名都没看清，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下车的人潮裹挟着下了车。
头晕眼花地脱离了通勤族大军，我终于站定，抬头一看，站台上写着“新宿站”三个大字。
新宿这个地方也听说过，好像挺潮的。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当即决定改换目的地。涉谷还是等日后把东京混熟了再去，今天就在新宿将就一下。
刚一出站，我便感觉到这个选择十分明智。
原因无它，车站出门正对面就是一家可丽饼店，店门口，一位身高直逼两米的白发男人正在点单。
虽然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侧脸，但就是这惊鸿一瞥，新宿所有的存在，店、街道、人群，全都黯然失色，沦为了白毛大帅哥的陪衬。
我心跳加速，两眼发黑，依稀看见他笑得不太正经地从店主手里接过可丽饼，接着抬腿就要走了。
从未见过帅哥的身体当机立断作出反应，它三步并作两步，以平生最快速度蹿到了帅哥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离近了我才看清，原来帅哥脸上戴了个纯黑的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却没遮住他逼人的帅气。
说不讶异是假的。毕竟我还没见过谁只靠半张脸就能帅到这个地步，就连书上也没有帅得这么离谱的。
但我转念一想，他戴着眼罩，还能在如此拥挤的新宿来去自如，一定是十分熟悉黑暗的环境才能做到。
……难不成帅哥其实是个瞎子，而且已经瞎了很多年，早就对一片漆黑的世界习以为常了？
回想他刚才的样子，连路上的小石头都能避开，也不知道在这里摔过多少跤，又受了多少伤，才能对路况熟悉至此。
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怜爱之情。
考虑到帅哥看不见，我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放缓声音，以平生最柔情似水的语气对他说：“方便认识一下吗？姐很中意你。”
话音刚落，帅哥肉眼可见地僵住了，可能是因为没想到还会有人主动向视力残缺的他示好吧。
这套示好话术是师父教给我的。
她说，搞男人要反其道而行之。山下的男人见多了一口一个哥哥的漂亮妹妹，我们这样的比不过人家。要想追到心仪的帅哥，必须出奇制胜，反客为主，化妹妹为姐姐。
“试想，如果是你，十年如一日地保护他人，会不会觉得累？”
“那在你很累又没有人分担的时候，突然跳出一个人对你说，姐来保护你，你是不是感动得要死，恨不得以身相许？”
我听了觉得好有道理，不愧是师父。
白毛帅哥的反应似乎论证了师父的话不仅具有逻辑严密的理论性，还很有脚踏实地的可行性。
因此我再接再厉：“跟姐透个底，姐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你？”
在师父的理论体系中，这句话堪称绝杀。
短短一句话里，不仅有大女人的霸道，还透露着几分宠溺，宠溺之中，又带有一丝豪掷千金的阔气。
简而言之，是男人就必不可能抵挡这样的攻势。
白毛小哥显然就没有抵挡住。
只见他主动伸出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还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
这一笑，笑得我心神俱醉，魂飞天外。哪怕他下一句说要我把所有财产给他，我也会从兜里掏出最后的二毛五，全部塞到他手里。
他一边笑，一边说：“你中意我？”
“嗯嗯嗯！”我殷切道。
然后是短暂的几秒沉默。
不知为何，帅哥的笑容消失了片刻。
他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似的，思考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快就要交换姓名了？
莫不是下一句就要问生辰八字，接着交换庚帖，下周一就登记结婚了吧？
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我又不亏。
我美滋滋道：“我叫铃。”
“铃？”他顿了顿，“没有姓氏吗？”
懂事以来，师父就一直叫我铃，我对此毫无异议。
名字对我来说只是个空洞的代号。山上除我和师父以外没有旁人，哪怕她叫我“喂”，我也没什么意见。
“没有，就叫铃。”
他又开始思索了。
我怀着一下山就遇上美好邂逅的快乐心情，问他：“你呢？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我说话，他好像才回过神，嘴边又挂起了那耀眼的笑容：“我叫悟哦。五条悟。”
五条悟。
我在心里念了一遍，马上盛赞：“好名字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
“喔？小铃觉得好在哪里？”
我一时噎住，脑内马达全开，绞尽脑汁：“呃……很有悟性，符合你聪慧的外表。”
他这次笑开了，有点吊儿郎当，但帅哥就是帅哥，不管怎样都很赏心悦目。
“你很有意思。”五条悟对我表示了肯定，“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里？”
难道这就要去民政局登记了？
他微微一笑：“咒术高专。”
……？
完全没听过的地方。
五条悟见我满脸困惑，笑意越来越深，以一种玩味的口吻说：“你身上没有咒力，却能突破我的无下限，是为什么呢？让我好好地调查一下你吧。”
什么咒力？什么无下限？
难道这是什么东京人才懂的网络流行语吗？
我茫然无比，只听懂最后半句话：“啊？你是要对我做婚前人品调查？”
“……虽然说了你很有意思，但我没有考虑要跟你结婚。”
我奇怪：“那你调查我干嘛？”
他慢条斯理：“这种问题还是等我查完了再说吧。”
*
五条悟是个好人。
他不仅长得帅，而且心地善良，虽然眼睛瞎，却慷慨解囊250日元替我付了电车钱。
我很感动：“还不起钱，以身相许可以吗？”
五条悟婉拒：“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份兼职。”过了会儿，他才想起来似的，补充道，“不过可能有生命危险。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
连兼职的风险因素都替我考虑到了，还这么贴心地提醒我，他真的，我哭死。
“真的不要我以身相许吗？”
他的回答不留余地：“真的不要。”
我心里多少有点惋惜。
五条悟不说话了，我找不到梅开三度以身相许的理由，只好安静下来打量电车内部环境。
跟来时的车相比，这趟车简直像是不载客的检修车次，整节车厢除了我和五条悟之外，没有一个活物。
之所以用了“活物”这个限定词，是因为我好像看见车厢角落缓缓冒出了一团粘稠的庞然大物。
那团东西看着像是液体凝成的生物，尚且没有干透，沼泽一样的身躯上还在滚落黏液。
它似乎在重复念叨着什么话，我听不清，也没在它身上看见任何类似于嘴巴的器官。这样一个不明生物竟然还会说腹语，东京又让我狠狠震撼了一把。
我扭头想问五条悟那是什么，却看见他双手交叉抱臂，脑袋微微垂着，一副沉沉睡去的模样。
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
耽搁的几秒钟里，不明生物朝着我和五条悟所在的方位行进了大半距离。
虽然师父总说人不可貌相，但我向来坚信浓眉大眼的不会是坏人，就算是，他背后肯定也有一段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往事。
反过来说，长成不明生物这样的，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考虑到五条悟还在睡觉，我选择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木盅。这种盅里装的蛊虫很小，数量多，最重要是行动起来悄声无息。
刚把蛊虫放出来，眨眼间，木虫就爬满了那团不明生物。前后不到两分钟，它们已经将其吞噬殆尽，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解决完麻烦，不用我招呼，吃饱喝足的蛊虫乖乖地爬了回来。盖上木盅的盖子，它们就像消失了一样，整个容器轻若无物，堪称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将木盅放回包裹里时，有一个瞬间，我的余光瞟到五条悟手臂上经络似乎鼓起了一下。
等到仔细去看，他毫无醒来的征兆，刚才看见的仿佛也只是一个错觉。
难道是被梦惊了一下？
这么一想，很有可能。
毕竟五条悟是个瞎子，在公共场合睡着后听不见声音，也许会在潜意识里加重他不安的情绪。
这种时候还不用力握紧他的手安慰他，那我还是人吗？！
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大义凛然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手背。
没有任何反应，看来睡得很熟。
我放心大胆地摸了上去。
他的手凉凉的，皮肤很细腻，摸起来手感很是不错，叫人越摸越上瘾。
正摸得起劲时，五条悟的手忽然抽动了一下。
我顿时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一口。
好在他并没有醒。
我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又陷入百无聊赖的境地，只好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突然发现此情此景十分熟悉，像是曾经看过的小说情节。
——孤男寡女出来坐车，其中一方还在睡觉，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发生一件不可避免的事吗？
我用念咒一样的气音低声道：“倒在我肩上倒在我肩上倒在我肩上！”
然而我学的毕竟是蛊毒而非言咒。
五条悟的身体绷得笔直，颇有几分任风雨来袭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念了百八十遍后，眼见毫无效果，我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停止尝试以语言操纵五条悟。
前一秒刚住了口，后一秒五条悟适时醒来，从神情到语气都是一派惺忪的模样：“哎呀，不小心睡着了。”
我总觉得那惺忪有点做作。
也许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绿茶系男子？
我自觉恍然大悟，连忙迁就他：“没关系。不管你睡多久，姐都会在你身边守护你。”
“真的？”
说话时，他猛地俯身，凑到我面前，嘴边有浅浅笑意。
这距离太近，我一时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
五条悟不急不慢，维持着这种暧昧的距离，拉长声音：“——那麻烦你了哦。”
我能十分清楚地看见他的嘴唇，是淡淡的粉色，非常水润，一张一合间，发出的声音跟在撒娇似的。
对于活到现在没怎么见过男人的颜狗来说，这威力不亚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但是视线往上一点，对上他的眼罩，我一下子又释怀了。
原本略有些旖旎的氛围在眼罩的加持下，登时转变为盲人青年想表达感谢，结果因为看不见人，不小心用力过猛的午间剧场。
小鹿乱撞秒变坐怀不乱。
我义正辞严：“不麻烦。不过要是你实在过意不去，可以以身——”
“这倒不用。”他后撤到正常距离，打断了我的话。
梅开三度，还是失败。
用城里人的话来说，我抑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