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醒来时,天才刚蒙蒙亮。

    他的头痛的几欲裂开,好容易才撑着桌子坐了起来,脑袋沉甸甸的,看来是不小心喝狠了。

    小丫头早已不知去向,许是去值班了。刚准备起身,便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披着一件陌生的毯子,隐隐有些雏菊的香气,欢快而跳脱。桌上还摆着一碗汤,程澈皱着眉端起碗,竟还是热乎的。

    自己早已遣散了宫人,断然不会是他们。程澈清冷的脸庞恍然间出现了一丝不可闻的笑意,定是小丫头怕他头痛,特意熬的醒酒汤。

    暗处的黑衣人走到他身边,用银针替他试毒。

    即使是小丫头,身在帝王世家的程澈也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断不可轻心大意。宫中的变故太多了,暗地里想拉他下水的不知有多少。

    见一切正常,程澈将碗端了起来。几口下肚,好暖和,好舒服。他禁不住想,若是能把小姑娘娶来做太子妃,倒也是蛮有趣的。

    程澈忽地黑了脸,这是什么想法,怎么可能。

    他早就有心悦之人了。

    是夜,梦魇。

    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逼迫我姜家的贼臣。他们越逼越近,我不得不一步又一步的向后退。

    再往后退,就要掉下去了。

    几块碎石从崖边摔落,随即便落入那张深渊巨口之中,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没等我再向后去,崖边的一整块忽地塌陷了。

    我随着巨石块一齐向下坠,急剧的失重感令我窒息。

    恍惚间,我看见了程澈的脸,混杂在人群中,朝着我扯出一抹笑。我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却无人回应。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他转身离开的样子,心中一阵钝痛。

    ——

    程子言,你为何不救我?

    我猛地惊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梦里的程澈和自己平时见到的不一样,简直是大相径庭。

    我甩了甩头,不会的,就算他记不得我了,也断然不会如此对待我的。

    我已没了睡意,套好外衣,下了床,起来散散心。

    夜,是漆黑的。这个时候,宫内早已熄了灯。我提上一个小灯笼,推开门,向外走去。

    为了照看脚下,我一直埋着头走路,却突然发现一双眼熟的长靴映入我的眼帘。

    我知道,又是他。

    但我不知为何,却不愿意和他对视。我行了礼,便打算离开。

    “你在躲孤?”程澈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袖,“为什么?”

    他的声音仍是如往常一般低沉稳重,然而也透露着一丝不解。

    “没有,”我仍是低着头,“奴婢不敢。”

    程澈面露不悦,“抬起头来。”

    “看着孤的眼睛说话。”

    我无奈只得仰头去看他,身高九尺的他在我眼前属实是高了些,撑的我脖子又酸又疼。

    程澈忽地手臂一揽,把我抱了起来。我慌了,急切的想挣开,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大。这太不妥了,他怎地还是这般轻浮!

    “太轻了,”程澈蹙了蹙眉,抽出的左手从我手中拿过灯笼,轻放在一旁的地上,“瘦的跟没骨头似的,平时吃那么多都去哪里了。”

    我一听这话就来劲了,“哪有!”

    他一只手仍抱着我,另一只手刮了刮我的鼻子,“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

    好几次他都看见我在当值的时候偷偷从衣袖里拿出伙房里剩下的枣糕,只是不戳破。

    “喜欢吃枣糕就说啊,孤什么时候苛待过你了?”

    我像小时候一样被他戳穿,脸早已像熟透的苹果般,不过夜里漆黑,看不太出来。一阵气恼,便掰开他的手,趁他没注意从他身上挣了下来。

    “登徒子。”我小声嘟囔。

    他的力气比儿时也大了太多了,这该怎么打得过他。

    “自言自语什么呢?”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灯笼又到了他手里,“走,给你吹箫听。”

    程澈领着我来到一处寂静之地,我环顾四周,看见了一棵粗壮挺拔的大树。

    我能认出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撒开他的手,向前跑去。有一丝跳跃的亮光从不远处升起,是萤火虫,好漂亮。

    “...程澈?”我愣了愣,转头看他。

    他没回答我,兀自吹起了长箫。

    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悠长而绵延,眼前的人被萤火虫的丝丝绿光映得无比生动。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箫声在幽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吹进了风中,也吹进了我的心。

    回房前,他送了我一支木簪。

    “别人送的礼物,觉得和你挺般配,就拿回来了。”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就和什么绝世珍宝一般,生怕它有什么磕着碰着。

    程澈轻抿薄唇,“不必如此,不是什么贵重玩意。”

    我没多说话,只是和他道了谢,便退回房中。

    我喜滋滋的对着铜镜盘起了三千青丝,最后仔细的将簪子插入,看着镜中的人,傻笑了好一阵,左瞧右瞧,怎么也看不够。

    程澈这个榆木脑袋才不知道,只要是他送的,我都视若珍宝。

    当然,第二天我是顶着两个熊猫眼去值班的。

    经过的小宫女小太监见了我都会问候两句,“姜姑姑,昨晚没睡好啊?”

    我尬笑两声,手却不自觉抚上了头上的发簪,心底泛起丝丝喜悦。

    有眼尖的见我戴了新发簪,夸道,“姑姑这簪子是何人送的?倒是精美。”说着用一丝羡慕的眼光望着我,“就和那官家小姐戴的一般。”

    “是一位故人。”我不想说出程澈的名字,心底的自卑仍是不允许我将他的名字和我的排在一起的。说是故人,也不算骗人吧。

    “故人?这深宫大院的,哪来的故人给你送东西。”一个一直以来和我不大对盘的公公经过时,嘲讽了我一句,“半夜还不睡觉,我看,怕不是哪个...”

    他的话点到为止,没说完却意思已经到那里了。旁人不禁多看我几眼,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我自然是气极了,挽起衣袖就要冲上去和他一番理论,走到一半衣领却被人拽住了。

    我心下一喜,会做这样举动的也只有程澈了,他来帮我了。

    “本公主还不能给朋友送礼物了?”一道英气十足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卿卿是本公主的好朋友,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回头看,不是程澈,而是他的三妹,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三公主程鹃。

    我面色一喜,“小鹃?”

    程鹃安慰似的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是我,卿卿。你别慌,我给你撑腰。”她随即又朝着那个小公公道,“以下犯上,从重处理!来人,把他拖下去杖则二十!”

    两个宫人上前来拖他,那人挣扎着,“我可是太子东宫的掌事公公...”

    程鹃笑嘻嘻地,“你就是我父皇殿前的,本宫也敢打。”

    他被打时满是怨愤,不敢冲撞公主,便恶狠狠的盯着我,似乎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但小公公净了身,体力自然是不如寻常男子,没一会便晕了过去。

    我见到程鹃有些激动,却不敢上前和以前的好友相拥。我现在这般境地,怎敢和公主互称姐妹呢。

    程鹃在及笄前是一直住在宫外的,因她年幼时体弱多病,便一直在隔壁沈府休养,直到及笄后才被接回宫中。沈司南是京城有名的神医,曾经也在宫中担任太医,话语权也是极高的,只不过后来年龄渐长,便辞了官。皇帝为了自己的女儿有求于他,也为了彰奖这个尽职尽责的老神医,特地给他建了一座沈府,再加上他两个儿子后来也都入了宫当了医官,平时领的俸禄也不比丞相府少太多。宫外的日子皇上平日里没少出宫来看她,她一回宫,皇帝更是宠上了天。程鹃,是皇帝死去宠妃的女儿。

    沈府就在隔壁,父亲经常带我去串门,我与程鹃自然就熟捻起来了,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她自然也知晓我心底的秘密,但我对她苦苦央求,她也守口如瓶,从未和程澈说过些什么。因此,她对我头上簪子的来由,也是心知肚明。

    自从姜家败落,我也是很长一阵子没见着她了,她倒是比丰满了些,看来日子过得也滋润,我这就放心了。

    程鹃一把拥住我,一整个熊抱几乎让我喘不上气来,“想什么呢,不管你怎么样,都是我程鹃的好姐妹,我们可是拜过把子的,你这样疏远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我哭笑不得,小时候学着大人的模样插了几根细稻草,乱跪一通,这是哪门子的拜把子。

    我心底一阵温暖,回拥住了她。

    “谢谢你,小鹃。”

    程鹃似乎突然想到些什么,“哎,你还记得沈念深么?”

    “他做了太子哥哥的随行医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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