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渐渐回笼,纤密的睫笼微动,终于有一丝光亮泻进,头脑也跟着明朗起来。

    头顶四周是严丝合缝的流金藕色罩帘,何菀曳当即认出她这是被送进徐王府内自己的闺房了。

    周围被床帘罩着,有些暗淡,她伸出没伤的右手试着掀了掀帘子。

    全身上下已经没那么痛了,只有左肩依旧感觉沉甸甸的,也不能动弹。

    “彩云。”她试着叫了声。

    彩云乃是打小就陪侍在自己身边的丫鬟,负责照料自己的行住坐卧及日常起居,这时候她定是在帘外顾看着。

    果然,她话音刚落,帘子就被人小小地揭了一块,一个盘了双发髻的姑娘探进了上半身:“娘娘可算醒了。”小姑娘眼神和声音满是不加掩饰的关切,这也如书中所言,彩云是个衷心的主,当初原主被一剑穿心,她随后也殉主沦殁。

    彩云随即又扭头招呼了其余下人一声,接着她的手里便多出一碗汤药:“这是夫人送来的养筋汤,娘娘赶紧趁热喝了,可养身益体,对娘娘伤处也有裨助。”

    何菀曳动了动因失血而苍白无色的双唇,右手撑床试图起点身,但立马就被彩云制止:“娘娘不必动身。”

    下一刻,盛了苦汤的调羹已逼近唇边。

    彩云接着道:“娘娘这伤医师看过,只是伤了筋脉才出血过多,多吃些滋补的肴馔疗养便可。夫人听说医师没给您开药,忧心过甚,才给您又送了这些药包……”

    医师没给开药……

    何菀曳不用多想也知道,这肯定是那个赵楚吩咐的,至于彩云口中的夫人,应该就是原主的生母——何府正房何夫人了。

    想到此,她心里已有一二,咽下了调羹中的汤药——所幸药不算太苦,转问:“夫人没送什么别的?”

    原书中何府可以算是原主除徐王外第二道压迫,成日就想着怎么借助女儿以讨好徐王,从而稳固何家男丁在当朝的官阶。

    毕竟如今谁人不知徐王赵楚当下何等风光——当朝第一武将,又是今上亲胞弟。得了他的青眼,就等同得了当朝威风。

    如果她没猜错,这位何夫人给她送药是假,给她托任才是真吧。

    果然,彩云听到主子这句问话,手里的调羹明显顿了下:“夫人还送了娘娘一样首饰。”

    闻言,何菀曳脑中记忆顺藤摸瓜蹦出。

    首饰,原书中有这么个情节,何夫人送给女儿一只红玛瑙指环,玛瑙之下暗藏一粒药丸,这药丸研成末,遇水散气,可助人行鱼水之欢。

    不必说,何夫人想让女儿诞下子嗣以牵延徐王,不过此计后来被徐王发现,直接导致徐王和王妃彻底决裂,也是导致最后原主被一剑穿心的临门一脚。

    但是该情节在原书靠后的位置,如今她是穿到书本前期,事情提前怕是因为何家知道她救了宋霁一事盛怒,才提早把指环送来了。

    喝完养筋汤,彩云所言夫人送的首饰也被四平八稳端了上来。

    果不其然,青蓝螺钿的木椟之中,正躺着一只精致的红玛瑙指环。玛瑙迎着光线,不少方位都闪着细光,镶金的棱箍也无处不显奢贵。

    不用听彩云再做介绍,她掀开红玛瑙,下面不出意外的是一粒浑圆的药丸。

    “娘娘躺了三个时辰了,如今已经快过申时,我安排下人准备些饭食吧。”彩云说完就要转身安排。

    何菀曳闻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饭食?

    “小甜甜”今日的饭食还没找落!

    如今又已快过了申时?!申时,不就是下午五点吗?

    她赶忙一个撑床起身,也顾不得沉甸甸的左肩了:“不用了,我想出去走走。”

    “娘娘伤口才包扎没多时,不若再躺一会儿。”彩云拳拳赤心。

    “躺太久太闷了,听说今晚街上有烟火表演,一年只有三次,我想去看看。”她借着烟火会随便找了个托词。

    现在得赶紧去街上给“小甜甜”找恋爱气息,她可是才见识过这系统的厉害。

    就算古代街上不好找情侣,但也不能干坐着等惩戒下达,起码也得出去碰碰运气,何况今晚有烟火表演,肯定人多熙攘,一定会找到一对儿有情人的。

    彩云听罢也不好再劝,就准备给主子收拾打扮。

    最后一道紫蝶耳坠挂好,又上了那道娇艳过分的胜血口脂,何菀曳起身,最后又让彩云给自己整理了一番衣襟,而后不忘招呼,“钱袋记得带上。”

    一出徐王府大门,就是京城不算繁华却也不冷清的一条街,也是去烟火表演场的必经之路,此刻街上行人不多不少,又已近暮色,已有暖融的红调光线穿透泛黄的云层,映入来往路人衣袴的下摆,摇摇曳曳。

    何菀曳心里叹了口气,不住祈祷今天能碰到救星。

    突然,余光瞥见了身旁门匾的三个大字——“呈祥铺”。

    她思索了一瞬,和彩云走进了当铺,眨眼功夫,两人又走下当铺的台阶,中指的红钻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何菀曳右手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锦囊,囊中是一锭不少的碎银。

    这戒指留着也是祸端,不如当了换钱实在。

    这下彩云不解了,她以为娘娘是不想怀上 徐王的骨肉,但这也解释不通为何主子转眼就把戒指当了,明明可以自己收起来不按夫人吩咐的做即可,又想起方才在当铺里主子跟老板讨价还价分银必争的的模样……

    疑窦终于从胸腔溢出,蹦出齿间。

    “娘娘,您为什么……把戒指给当了……”

    何菀曳让彩云把自己的钱袋拿来,想把这锭碎银锦囊装进袋中,拿起来也省事。

    她顺带答话:“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要和刚才那老板分钱必争?”后自答,“钱呢,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好的东西,总是多多益善的。”

    彩云觉得这话有道理。多少人为了钱搞得头破血流,她也不例外,进府做差也是为了换月钱让家人过得好些。

    何菀曳左手行动不便,于是让彩云两手撑着钱袋,而她自己则将右手的碎银锦囊一股脑放进了袋中。

    这时她发觉自己的右手除碎银锦囊外还攥着方才从戒指中取出的那枚浑圆的红粒,环顾一周没见抛垃圾的地方,毕竟古代也不似现代文明规整,她看到拐角处有个灰沙小垛,干脆瞄准一扔——

    不成想颗粒刚抛掷,拐角就来了人,接着传来“哎呦”一声。

    好巧不巧,有人被这飞来的小粒迎面砸了正着。

    “对不住对不住!”何菀曳赶忙疾走过向拐角的藕色衣男子表示歉意。

    被砸中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看着和自己一般无差的年纪,视线一下子就瞅着了对方腰间的官绶佩印——是个朝廷当值的。男子生得儒雅俊逸,面相中也透出一种和蔼的近人,倒不会给人多大压迫。

    何菀曳稍稍松了口气。

    男子有些茫然地搓了搓右颊,看清来者,大吃一惊:“娘娘!”倒有些意外之喜,他又赶忙赔起笑来,嘴边漾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失态了失态了!”

    同温润的相貌一样,此人开口也如贯珠温婉,瞬间把本该紧张的气氛舒解和缓,也让何菀曳不由自主想到了今早赵楚那逼死囚犯的语气。

    何菀曳方才还想着怎么处理“飞来横粒”的说辞,对方倒先一步赔不是了,搞得她一时有些难为情。

    至于眼前这位,肯定是位熟人,但她穿书来的也不知对方身份,不能贸然客套,只能挤了挤身旁的彩云,示意彩云应场。

    彩云识趣,赶忙代替回话:“谢公子,不好意思,娘娘才醒不久可能还没回过神。”

    谢公子也没有再行包揽“飞来横粒”的罪责,星眉朗目舒展开,转而问到了眼下较为要紧的事:“不打紧,娘娘怎么在这里,我听说您不是受了伤在府疗养吗?”

    两人答话期间,何菀曳赶紧一番搜索原书内容,反应过来,这位谢公子,是何府先前那位旧邻门谢府的独子谢文琛,只是后来因官职变动,谢府为职务便利搬去了京城别地。书中对谢文琛描写并不多,只说这人是个染不得一尘一埃的洁癖精,好在她看得细致,才没有漏下这个人。

    “谢公子,我们今日还有要事,可能要失礼先行了。”何菀曳说完就要离开,她也没忘记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给“小甜甜”找饭吃。

    她一手从彩云手里接过钱袋欲装入袖中,边转身就要离开,可刚转身,就见迎面跑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她赶忙往后避闪,可手中的钱袋还是被男孩蹭落了地,里面金银杂什全散在地上,方才的碎银也在地上摊了一片。

    彩云赶忙关切地询问娘娘有没有伤着。

    何菀曳刚刚被惊了一跳,伤口有些发痛,正缓神。

    谢文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或许是看彩云已经在问伤,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转而大声唤住了那男孩。

    那男孩还算乖觉,听到有人叫,停住脚步,转头往这边看来,杏仁般的眼里愣愣的,好像知道自己撞上人做了错事一般。

    “你过来。”谢文琛板正了语气招呼男孩,可就算这样,他那道本是清泠的声线所具有的威慑力也是微乎其微,至少在何菀曳眼里是这样的,不过小孩年纪小,被唬住也不足为奇。

    男孩怯怯地走过来,谢文琛这时也把藕色长衣下摆往上提了提——不至逶地沾染尘土,蹲身帮着收拾地上的钱袋,捡起从钱袋中掉落出的一张纸条,刚准备卷好塞入钱袋——本无意留心纸条内容,但余光多少瞥到一些里面的内容,这一瞥,登时被夺了睛。

    何菀曳这时也注意到纸条上的内容,这么俯视往下看去,纸条上,竟密密麻麻画着跟现代黑白漫画一般无二的图画,而图画内容,她越看越眼熟,这不是今早赵楚在宋霁坠马后两人嘘寒问暖的画面吗?

    不过画中只是寻常俊男靓女的蜜里调油、男人在关心受伤的女人,如果不是当事人,根本看不出是哪两位的写实画。

    “surprise!”脑中突然传来一声,“我画的好看吗?”

    分明就是“小甜甜”的声音。

    何菀曳当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心里默默回应:“你要吓死人啊!”

    “这不是要给你惊喜吗?我可不是吃白饭的嘞!我画的好看吗?”系统“小甜甜”再次问道。

    “那你今天还吃饭吗?”何菀曳如今最关心的是这个。

    “今天吃饱了明天吃!”系统生龙活虎地答复。

    闻言,何菀曳塞了石头的心瞬间空出一大截,这一大截立马就被好奇又给填充了一部分,她这时也蹲下细看起谢文琛手里的纸条,纸条上的漫画一笔一划都是现代漫画的画风。画面虽小,却不减精致。

    谢文琛察觉何菀曳蹲下,以为她是不想让自己看纸条内容,赶紧慌忙解释:“您误会了,我只是不小心看到的,如果你不想让我看,就当我是个瞎子,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他边说边卷起纸条,又注意到方才叫住的男孩已经走到了几人面前,定是也看到了纸条内容,于是赶忙将纸条塞入钱袋,看向男孩,瞬间整肃神色——

    “小孩,我问你,刚才你看到什么了吗?”

    男孩仰视着面前几位大人,瞳孔抵着眼眶正上,眼里尽是不安胆怯,两只手耷在肚子前互相扣着对方,良久,他犹犹豫豫,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谢文琛弯了弯腰,缩小了与男孩的高低差,一本正经看着男孩的眼睛:“我给你说,我们几个都是有身份的人物,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爹娘,不然,我可是会找你麻烦的!”

    话本是威吓,可这毫无威迫力的话又出自面前这温润尔雅的长相,颇有虚声恐吓的谐趣,何菀曳不义气地觉得有些好笑。

    她看不下去了,怕事态再进行下去,下一刻自己就会笑出声,于是赶忙插话:“你别吓唬小孩了,这画也没什么的,看了就看了,又不会死人,你说的那么吓人,而且刚刚也就擦了下手背而已,也没真撞上。”

    原主和谢文琛幼时一起玩过好一段时间,关系不错,说话也不必太过注重上下礼节。

    谢文琛这才直起身子:“真的没事吗?”

    “一幅画罢了,想要送给他都行。”

    谢文琛这才放心,把收拾好的钱袋交到何菀曳手里,又看了看男孩:“那你撞了人,给这位姐姐道个歉可以吧。”

    小男孩眼观鼻鼻观心,声音软糯糯的:“姐姐对不起。”

    “好了好了没事了,去玩吧。”何菀曳赶忙把男孩支走,生怕这个谢文琛还要支使他什么。

    小男孩这才转身,灰溜溜地走离几人。

    “娘娘方才不是说有事,那就先别过了。”谢文琛欠身行了小礼。

    “现在没事了。”何菀曳欣然道。

    谢文琛闻话感到有些奇怪,却并不想纠结于此,思虑再三,决定问出他方才就一直想问的:“娘娘,不揣冒昧,微职还有一事想问。”

    “愿闻其详。”

    “这画,是您秀笔吗?”

    他一下子问出了自己和彩云两人的疑惑。

    “嗯。”何菀曳也不好答不是,倒像给自己挖坑。

    谢文琛噙笑,那道酒窝再次显现,仿若比上次还深了些:“娘娘不知何时还学了这手艺。”

    何菀曳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我记得你是在印书局当差是吗?”

    “不错。”

    “能否托你办个事?”

    “娘娘生分了,请讲。”

    “帮我把这画印刷一百份,再派人分发至京城以外的随意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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