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重病加上旧疾,日子已经要到头了。然而我生于富贵,死于富贵,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写文弄书,多少也博得了一些好的名声,这样的年纪我走还算不错。

    我既然已经要走了,纵然没什么放不下的功名,也没什么可记挂的人,但是整日缠绵病榻终是无趣,于是便想想自己的前半生,为人处世,作品成绩,也好在先人面前有所交代。但我并不想像旁人一般为自己著书立作,夸耀自己,也不想作妇人状同他人混说,于是我只躺在床上默默地想。

    我一直是这样的脾性,打小就沉默寡言,除了学问也没什么事放在心上过,先父在时,常夸我将有大作为,一众亲朋好友、权贵长辈也不吝溢美之词。我年少时便真以为自己风流倜傥、与众不同,行事说话也愈发洒脱不羁,倒也做出了三分成绩,蒙蔽了世人的双眼,我也被这样的好名声裹挟了一辈子。

    但终究是不是这样,也由不得自己决定,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在旁人眼里是个怎样的人,我并不是很在意。那这些便没什么好想的了,但一时又不知该想些什么,屋子里安静又暖和,偶尔外面起一声闷响,是雪从檐上滑落砸在地上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动静,我一直干躺着,有些烦闷。

    突然,门外传来声响。我已静躺多日不被打扰,听到动静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进而有些生气。家中的仆人都是守规矩的,知道主人家养病必不会这样喧闹,我的亲友也是识礼超脱之人,来去无需仆人簇拥,这偌大的府邸只有一人会这样的“大动干戈”。便见着一个小厮推开了房门,朝我作揖,四五个丫鬟拥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

    她是我的妻子,亦是新安公主,是司马家的女儿,她的丈夫犯了事被流放,于是她再嫁,我再娶。我对她没什么不满的,也不是那些俗人看不起再嫁的妇人。作为妻子,她进门后对我也是体贴备至,一如婚嫁前她非我不嫁的深情。她的体态丰腴,容颜美好,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司马家的贵气,哪怕如今,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样貌,做我的妻子,我能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她进屋后径直上前来探望我的病情,也不在乎我的病气会不会染给她去,她的婢子劝她再三,她依然坚持。

    她携着我的手,一边拿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一边宽慰我。放在以前,我定也会有问有答,不落了她公主的面子。但今天,我不知为何,堵着气一言不发。她并不在意,又叫下人开了窗户,外面的冷意马上就跑进来了,倒冷却了我一点烦闷,但这并没有让我开心很多。日光也随之撒了进来,铺在我墙上的字画上,强烈的日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一时看不分明。

    待我终于适应光线后,她已经慢慢走到我床边的座椅上,婢子仔细为她铺上了坐垫,扶着她坐下,又在她膝上盖上毯子,她也渐渐上了年纪,一步一动都格外仔细。她端庄地坐着,又与我讲了近日家中的琐事,进而再三宽慰我好好养病。

    我养了这么些日子,是在分不出什么精力回话,她讲着讲着终于也没了趣,脸上愈发难看,便找了个由头要走。我自觉这样实在不好,便用力挺起身来,冲她笑着道别,她于是也冲我笑着走了出去。

    待众人出去后,我一下子卸了劲,直直趟回床上,大喘几口气,慢慢平复了下来。外人看着,我两还是相敬如宾,但是我知道,近几日她是不会再来了。冬日的日头很快就暗下来了,我勉强用了晚饭,让一干人都退出去,独自靠在床上,继续想着白天的事情。

    但许是想了一天都没个头绪,我的烦躁又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

    我膝下唯剩一个女儿,我这一房无后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不执着死后的事情。我唯一的女儿被教养得很好,知书达理,任谁看都不会说不像我琅琊王家的子孙,既然孩子的品性得当,再考虑到她母亲的身份,我也不必为她担忧。然而家中其实不太好了,子弟们又安于现状,没有抱负理想,朝上也乱得很,权臣外戚......我在杂乱的思绪中不安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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