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里的老人说，恶龙是两百年前来的。
贺离生活的村子在山脚下，老人们说，恶龙就在这山顶上，每年新年时便会下山，掳走一个童男童女。
恶龙下山的时候啊，人们说，就是这村子里最黑暗的时候，乌云蔽日，狂沙满天，大家都躲在摇摇欲坠的屋子里，看着巨龙挥着巨大的翅膀走上村民搭好的祭坛，用带着倒刺的尾巴卷起祭台上被粗麻绳捆着的女孩，又飞回到山顶上。
年复一年，恶龙从未缺席。
小小的村子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里面的人也有三六九等。每年选出的祭品都是由村长和大家长们决定的，村长说，他们会在神的指引下随机选出一位拯救村民的英雄。如果不给恶龙送去这个祭品，他就会发怒。巨龙是会喷火的龙，他一旦发怒，整个村子都要烧成灰烬。所以英雄牺牲了自己，换来整个村子一年的和平。
贺离知道，神是很奇怪的。祂好像从来没选过村长和大家长们家里的孩子，也从来没选过男孩。每年选出的都是女孩。是村里最穷，最弱小，最孤苦伶仃的那个女孩。
贺离想，神真的很喜欢选像她一样的人。可能她天生就是当英雄的料。
贺离的爸爸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消失了，他们离开村子，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通知她，也没有人给她解释过，她也从没问过，因为想问也不知道问谁。贺离住在村里离山上最近的小屋里，每天每家轮流给她送两顿饭，早上一顿，晚上一顿，她就这样长到了十五岁。因为营养不良，没有什么发育的痕迹，还像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似的。
乡间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第二年的新年。
今年神选中的英雄是贺离。
神爱世人，村长伯伯摸着她的头告诉她，这是村长伯伯第一次跟她说话。
贺离没有反抗，温顺的被大人捆上了麻绳，平放在祭坛上，连年年参与祭祀过程的大家长爷爷都说，贺离是他见过最乖的小女孩，神一定会保佑她的。贺离不知道神和恶龙究竟谁更厉害，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句称赞，但她直觉自己应该笑一笑，于是便扯了扯嘴角。
几百年来，恶龙从未在新年失约，贺离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被神眷顾的孩子。
贺离躺在高高的大理石上，这个祭坛是村里最最漂亮的建筑，甚至比村长家建的还好。只是村里的大人都不让家里的小孩靠近祭坛，贺离小时候倒是经常来玩，天气不太热的时候，躺在高高的石床上晒太阳舒服极了，也从没有人来阻止过她。
贺离在这个祭坛上躺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她的手被捆在身后，嘴也被封着，有点呼吸不畅难受，她甚至能清晰的感知自己每一次呼吸时肺部的扩张与收缩，人们陆陆续续的躲进家里，太阳好像变成了她一个人太阳，刺眼的阳光晃得她有点难受，但这种难受很快便微不足道了，她的知觉在慢慢地变弱，好像生理上的不适都慢慢褪去了。
这是在紧张吗，贺离不知道，她想她可能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恶龙终于还是来了。
恶龙来时的场景果真和村长伯伯说的一样，黄沙漫天，乌云蔽日，狂风乍起，连村子里建的最好的村长家的房子都被吹得摇摇晃晃的，风裹着沙子迅速的窜进没有关紧的窗户，巨龙的翅膀卷起的黄沙打在贺离的脸上，刮的脸生疼。
贺离就在这片混乱里想，窗户发出的凄厉尖叫像极了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她听到过一次，那是长老们的孩子在教室里读书，大长老的儿子听得不耐烦了，走上讲台用指甲在黑板上拼命的划，蹲在外面偷听的她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声音，下意识的发出尖叫，被村里的大人们发现，挨了好一顿打。从此，她便再也没靠近过教室。
可事到如今，好像这声音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取而代之的是胸口满涨着的，对村长伯伯的恨意，这恨意来的有些太迟了，却几乎要将她吞没，甚至连越来越近的巨龙的面目也不那么可憎了。贺离不知道这恨意到底从何而来，既漫长又突兀。像洪水一般，经年累月的上涨，直至将堤坝腐蚀殆尽，在今天终于决堤。
恶龙虽然体型庞大，可却有出奇的敏捷，贺离的思绪才刚刚飘忽一会儿，巨龙就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它伸出爪子，划开了贺离身上的绳子，拿走了贺离嘴里的布。贺离发现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受控制了，事到如今她居然在想恶龙的爪子可真灵活，居然还能做出拿起一块布这么精细的动作。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恶龙就仰天长啸一声，用尾巴把她卷到背上，振翅飞走了。
如果神真的有能力在恶龙的利爪下保护她的话，贺离突然想到，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直接保佑整个村子，甚至杀死恶龙，而不用每年挑选出一个小女孩来当全村的英雄？贺离在高空中突然想明白了——有能力保佑人类的神是不需要挑选英雄的。
贺离趴在龙背上，紧紧攥住背上的角，看着村庄越来越小，直至她能一眼看见这个村子的全貌。她想看一眼村长伯伯是什么反应，贺离直觉他不会有半点伤心，甚至应该是高兴的。村长的屋子很好辨认，贺离向窗子里望去，发现村长已经去督促小孙子写作业了。
巨龙越飞越高，村子已经恢复了原样，没有狂风也没有黄沙，好像人们的恐慌从未出现过，村口的阿娘洗着刚刚洗了一半的衣服，磨坊里的小驴也回去拉磨了一半的豆腐。
原来连小驴刚刚都有个地方躲起来吗。
原来自己还是猜错了，贺离没什么起伏的想道，村长不会高兴，也不会伤心。他对这件事毫无反应。
神爱世人。贺离又想起了村长蹲下来摸她头的样子，甚至连触感也能清晰的回忆出来。
神爱世人吗，贺离眨眨眼，反正她好像不太爱神。
村里的老人说，恶龙是两百年前来的。
贺离生活的村子在山脚下，老人们说，恶龙就在这山顶上，每年新年时便会下山，掳走一个童男童女。
恶龙下山的时候啊，人们说，就是这村子里最黑暗的时候，乌云蔽日，狂沙满天，大家都躲在摇摇欲坠的屋子里，看着巨龙挥着巨大的翅膀走上村民搭好的祭坛，用带着倒刺的尾巴卷起祭台上被粗麻绳捆着的女孩，又飞回到山顶上。
年复一年，恶龙从未缺席。
小小的村子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里面的人也有三六九等。每年选出的祭品都是由村长和大家长们决定的，村长说，他们会在神的指引下随机选出一位拯救村民的英雄。如果不给恶龙送去这个祭品，他就会发怒。巨龙是会喷火的龙，他一旦发怒，整个村子都要烧成灰烬。所以英雄牺牲了自己，换来整个村子一年的和平。
贺离知道，神是很奇怪的。祂好像从来没选过村长和大家长们家里的孩子，也从来没选过男孩。每年选出的都是女孩。是村里最穷，最弱小，最孤苦伶仃的那个女孩。
贺离想，神真的很喜欢选像她一样的人。可能她天生就是当英雄的料。
贺离的爸爸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消失了，他们离开村子，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通知她，也没有人给她解释过，她也从没问过，因为想问也不知道问谁。贺离住在村里离山上最近的小屋里，每天每家轮流给她送两顿饭，早上一顿，晚上一顿，她就这样长到了十五岁。因为营养不良，没有什么发育的痕迹，还像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似的。
乡间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第二年的新年。
今年神选中的英雄是贺离。
神爱世人，村长伯伯摸着她的头告诉她，这是村长伯伯第一次跟她说话。
贺离没有反抗，温顺的被大人捆上了麻绳，平放在祭坛上，连年年参与祭祀过程的大家长爷爷都说，贺离是他见过最乖的小女孩，神一定会保佑她的。贺离不知道神和恶龙究竟谁更厉害，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句称赞，但她直觉自己应该笑一笑，于是便扯了扯嘴角。
几百年来，恶龙从未在新年失约，贺离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被神眷顾的孩子。
贺离躺在高高的大理石上，这个祭坛是村里最最漂亮的建筑，甚至比村长家建的还好。只是村里的大人都不让家里的小孩靠近祭坛，贺离小时候倒是经常来玩，天气不太热的时候，躺在高高的石床上晒太阳舒服极了，也从没有人来阻止过她。
贺离在这个祭坛上躺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她的手被捆在身后，嘴也被封着，有点呼吸不畅难受，她甚至能清晰的感知自己每一次呼吸时肺部的扩张与收缩，人们陆陆续续的躲进家里，太阳好像变成了她一个人太阳，刺眼的阳光晃得她有点难受，但这种难受很快便微不足道了，她的知觉在慢慢地变弱，好像生理上的不适都慢慢褪去了。
这是在紧张吗，贺离不知道，她想她可能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恶龙终于还是来了。
恶龙来时的场景果真和村长伯伯说的一样，黄沙漫天，乌云蔽日，狂风乍起，连村子里建的最好的村长家的房子都被吹得摇摇晃晃的，风裹着沙子迅速的窜进没有关紧的窗户，巨龙的翅膀卷起的黄沙打在贺离的脸上，刮的脸生疼。
贺离就在这片混乱里想，窗户发出的凄厉尖叫像极了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她听到过一次，那是长老们的孩子在教室里读书，大长老的儿子听得不耐烦了，走上讲台用指甲在黑板上拼命的划，蹲在外面偷听的她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声音，下意识的发出尖叫，被村里的大人们发现，挨了好一顿打。从此，她便再也没靠近过教室。
可事到如今，好像这声音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取而代之的是胸口满涨着的，对村长伯伯的恨意，这恨意来的有些太迟了，却几乎要将她吞没，甚至连越来越近的巨龙的面目也不那么可憎了。贺离不知道这恨意到底从何而来，既漫长又突兀。像洪水一般，经年累月的上涨，直至将堤坝腐蚀殆尽，在今天终于决堤。
恶龙虽然体型庞大，可却有出奇的敏捷，贺离的思绪才刚刚飘忽一会儿，巨龙就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它伸出爪子，划开了贺离身上的绳子，拿走了贺离嘴里的布。贺离发现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受控制了，事到如今她居然在想恶龙的爪子可真灵活，居然还能做出拿起一块布这么精细的动作。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恶龙就仰天长啸一声，用尾巴把她卷到背上，振翅飞走了。
如果神真的有能力在恶龙的利爪下保护她的话，贺离突然想到，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直接保佑整个村子，甚至杀死恶龙，而不用每年挑选出一个小女孩来当全村的英雄？贺离在高空中突然想明白了——有能力保佑人类的神是不需要挑选英雄的。
贺离趴在龙背上，紧紧攥住背上的角，看着村庄越来越小，直至她能一眼看见这个村子的全貌。她想看一眼村长伯伯是什么反应，贺离直觉他不会有半点伤心，甚至应该是高兴的。村长的屋子很好辨认，贺离向窗子里望去，发现村长已经去督促小孙子写作业了。
巨龙越飞越高，村子已经恢复了原样，没有狂风也没有黄沙，好像人们的恐慌从未出现过，村口的阿娘洗着刚刚洗了一半的衣服，磨坊里的小驴也回去拉磨了一半的豆腐。
原来连小驴刚刚都有个地方躲起来吗。
原来自己还是猜错了，贺离没什么起伏的想道，村长不会高兴，也不会伤心。他对这件事毫无反应。
神爱世人。贺离又想起了村长蹲下来摸她头的样子，甚至连触感也能清晰的回忆出来。
神爱世人吗，贺离眨眨眼，反正她好像不太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