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正唱着一出武戏,锣鼓喧天、唱念铿锵,数个武生提着刀枪来回比划,背后彩旗飘飞。

    台下,联邦革新派背后提供资金支持的财阀们齐聚一堂,品茶听戏。其中几人听得如痴如醉,随着鼓点闭目摇头晃脑。

    忽然,锣鼓节奏蓦地加快,似乎台上战况进入了白热化。

    武生们踱着快步,齐齐翻身。翻转的瞬间,他们手在背后一带,背上便少了面彩旗,而手里多了把长矛,矛头闪着磷磷寒光。

    随着武生们奋力一掷,数支长矛疾速射向台下财阀。

    生死瞬息,一道黑色屏障在财阀们面前倏地凭空出现,长矛射入屏障就仿佛陷入了深渊泥潭,有进无出。

    随即,台下四面接二连三响起机枪上膛声。

    “砰!砰!砰!砰!”

    一个接一个的武生脑袋被子弹爆开了花,倒在台上,脑浆混着鲜血浑淌一地,染透了姹紫嫣红的戏服。

    “不自量力。”首座的财阀啐了口。

    旁边一个身着军装制服、束着高马尾的女人朝那道黑色屏障一抬手,屏障即刻收敛入她手中,消失不见。

    “是我的疏忽,只吩咐了检查那些戏子有没有带枪械,漏了道具。”女人欠身道歉。

    “亓清,呵呵呵,现在该叫亓军长了。”首座财阀亲切地拍拍女人肩膀,“眼下联邦是个什么局面你心里有数,在如何处置喀帕星蜂族的问题上,我们财团是支持你们革新派的,但保守派的那些老顽固们不会善罢甘休,什么下作手段他们都使得出来。”

    “所以,亓军长……”首座财阀面色沉了下来,“不能掉以轻心啊。”

    “是是是。”副官陶特从亓清身侧抢上前,“我自罚三杯,啊,不,十杯谢罪!”

    陶特朝背后招了招手,立刻,两个小兵端着酒水上前。

    他斟满一杯,正要往嘴边送,首座财阀拦下他,盯着亓清,勾起一边嘴角:“亓军长这是不给我们面子啊。”

    亓清微微捏紧拳头,表情却无异样。

    陶特还要再拉扯,亓清制止住他,从他手里拿过酒杯:“我喝。”

    首座财阀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亓军长一定还记得,你这身超凡能力是怎么得来的。没有我们财团的资金支持,革新派的改造人项目怎么能落地?亓军长可是第一批改造人中最出类拔萃的呢。”

    亓清仰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斟满一杯。

    连续十杯过后,她头昏眼花,摇摇欲坠。

    嗡嗡作响的耳边隐约传来孩童的哭泣,还有老妇的咒骂声:“刽子手!财阀的狗!我们家满门忠烈,当年征战喀帕星蜂族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是狡兔死走狗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你记着,我们这些死在你刀下的冤魂是不会放过你的!”

    无数尖叫、哭嚎、厮杀声萦绕在她身边,她仿佛听见许多冤魂在喊:“我们不会放过你!”

    又来了……

    她捶了捶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

    “亓军长,你还好吧?”陶特赶紧扶住她。

    首座财阀满意地鼓了几下掌,吩咐散场。众财阀由保镖们拥簇着离去,戏院里只剩下亓清、陶特和一众士兵。

    “我送你回住处吧?”陶特问道。

    亓清摆摆手:“不用了,我一个人走回去,路上吹吹冷风,头脑能清醒些。”说罢,摇摇晃晃走出戏院。

    看着她转身远去的背影,陶特脸上的关切之情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丝戾气从他眼底划过。

    他支开其他士兵,独自走上戏院顶楼平台,往下张望,在纵横交错的巷道中迅速捕捉到了亓清的踪迹。

    “宁远街,白梅巷,一个人。”陶特对着手腕上隐隐闪烁着蓝光的智能手环说道。

    早春的深夜,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平添几分寒意。

    亓清倚靠在白梅巷的一棵梅树下,仰面迎着细雨,闻着雨中淡淡梅香。

    一朵过于脆弱的白梅连细雨的冲刷都承受不住,从枝头掉落,坠到她的手中。

    她拿起白梅,看了会儿,便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

    六年前,亓清主动接受革新派的改造人项目,躺上手术台之前,她最后问的一句话是:“如果改造成功,我的超凡能力是什么?”

    “吞噬,你会具有吞噬蜂族的能力。”主刀医生的语调古井无波,像个机器,“蜂族的工蜂一旦成年,便会进化出不同的战斗技能,你只要吞噬了他们,就能获得他们的技能。”

    “很好。”亓清道。

    “不过那些工蜂依然存在于你体内,相当于你和他们是共生体。所以……”主刀医生的声音泛起了一丝波澜,“你不问问副作用是什么吗?”

    “不必了,我只要知道超凡能力就够了。”她平静地闭上双眼。

    手术台上方,无影灯的强光打开……

    ————

    戏院外,白梅巷内,细雨依旧,梅花的清冷香意流连在亓清齿间。

    晚夜、细雨、花香,难得的一派安宁平静氛围。

    然而,亓清的神经却蓦地一绷,大脑未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子已经本能向后仰倒。

    一支短箭从对面的阴暗角落射出,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咚”的一声牢牢钉入了她身后的树干。

    僻静小巷中,四下杀意隐隐浮现。

    亓清旋即弓身做戒备状,拔出枪,扣紧扳机,迅速后退至巷尾墙角。

    血水顺着她脸颊上的裂口往下淌。

    宁远街区是革新派政要聚居地,严格禁止除军方以外的任何人持枪,所以,前来袭击她的人应该不是军方的人。是暗杀组织?还是雇佣兵?跟保守派有关么?

    亓清被酒精麻醉的大脑瞬间清透,飞速运转,但四肢却有些发软,不听使唤。

    方才她一杯酒刚下肚时,就觉得今天的酒格外的烈,不同寻常的烈。

    对面巷道转角处,几个黑色身影一闪而过,随之,数发短箭又“嗖嗖嗖”地径直冲她面门袭来。

    亓清抬手,想展开屏障阻挡,但没有用,她的手不停颤抖,没有任何屏障从她掌中生出。

    她心下猛地一沉,仓促躲避,短箭贴着头皮擦过时射断了发带,登时,黑色长发散落,遮住她半边面孔。

    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加上一侧面颊狰狞的伤口,让她显得颇为狼狈。

    对面闪现的黑色身影越来越多,亓清扣动扳机,“砰砰砰”几枪后,七八个身影倒在了巷道泥泞中。

    浓重的血腥气漫溢开来,与白梅香混杂在一起。

    一声清亮的口哨声在白梅巷上空一滑而过。

    立时,巷道两侧墙头上亦出现了数个黑色身影。

    还真是天罗地网……

    亓清狠狠咬牙,看样子今天有人铁了心要取她性命。

    手|枪的子弹很快打光,而来行刺她的人有增无减。

    她从腰间抽出佩刀,加速助跑几步后,脚下用力一蹬,便飞身蹿上了一侧较矮的墙头。

    墙头的黑影刺客们一拥而上。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交错。

    黑影们一个接一个被砍翻,看似亓清势如破竹,但她知道自己手脚越来越不停使唤,已是强弩之末。

    突然,从巷道另侧墙头飞射来一道锁链,直冲她的下盘而来。

    亓清躲闪不及,被锁链缠住脚踝,又因分神,遭对面黑影刺客刺中一刀在肩膀。

    这时,锁链那头的人猛然发力,将她硬生生拽下墙头,重重砸落在地。

    四下黑影顷刻间聚拢过来,团团围困住亓清,几个人分别按住她的四肢,让她动弹不得。

    另有一个为首的黑影刺客揪住她的头发,强硬地拎起她的头。

    “刽子手!死有余辜!”首领刺客骂道,话里带着极大怨恨。

    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可亓清分辨不出是谁。

    她自嘲地笑笑,自己杀过的人太多了,记不清谁是谁。

    冰冷刀刃架上她的脖颈,就要将她的头颅割下。

    亓清紧闭双眼……没想到啊,最后是以如此狼狈的方式告别世间,可惜弄污了这一巷的白梅。

    然而,就在这刹那,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亓清的脊柱骨莫名咔咔作响,首领刺客低头查看,竟见一张有着狞恶面孔的类人生物撕裂了亓清的衣服,从她后背中爬了出来。

    类人生物的脖颈两侧闪着莹莹磷光,衬托得狰狞面孔更加可怖。

    “蜂族!”首领刺客失声叫了出来,被如此匪夷所思的恐怖景象吓得手一抖,刀刃落地。

    他颤巍巍指着亓清:“你这个怪物!怪物!!!”

    那狞恶面孔猛地一口咬住他手腕,居然将他的手活生生咬了下来。

    首领刺客痛得凄厉尖叫。

    紧接着,又有数个类人生物从亓清后背中脱离而出,如野兽脱笼,凶狠地扑向四周黑影。

    惨叫声、哀嚎声、啃噬声,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充斥于这一方狭长的巷道间,连绵不绝。

    过了很久很久,这些凌乱声响才渐渐平息。

    厚重的血腥气溢满亓清的鼻腔,令她几乎不能呼吸。

    休息片刻后,亓清从血泊中爬了起来,朝四下望了一圈。

    那些类人怪物都已不见,巷道内歪七竖八倒着的全是前来行刺她的黑影刺客的尸首。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一如正常人的身躯,只有碎裂的衣裳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方才是怎么回事?之前吞噬的蜂族竟不受她的控制自行跑了出来。

    她仔细从在戏院喝下第一杯酒时开始回忆分析——那酒里明显下了药,让她无法使用超凡能力;濒临死境时,与她共生的蜂族出于求生本能脱离了她的掌控,攻击了那些黑影刺客。

    刺杀她的人与给她下药的人必然是一伙的。而可以在她的酒里下药,并且知道她正孤身一人在白梅巷的能是谁?

    “陶特……”亓清自牙缝中挤出这两字。

    她从一个黑影刺客身上剥下衣服,穿到自己身上,戴好佩刀,又将头发束了起来。她不愿意自己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可硬撑起的一副皮囊不能掩盖她此刻内心的空落。

    亓清仿如一具行尸走肉,摇摇晃晃走出白梅小巷,往家的方向走……如果,那里能算作是她的家的话。

    那里其实只不过是她的一处居所,除她之外再无一个人,没有任何人陪伴在她左右,就连她一直信任的副官也背叛她、想要杀了她。

    孤寂如影随形。

    一个熟悉的声音倏忽又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你为什么要加入革新派,主动接受改造人手术?为什么这么想要力量?蜂族的力量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

    那是六年前,教她读书明理的老师质问她的话。

    “我想要变强大,强到可以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强到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我的家人都死在了征战蜂族的路上,如今蜂族被征服,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好好利用蜂族的力量,才不愧对于当年战死沙场的将士!我想和革新派其他人一起,开创一个强大和平的人类时代!”当时的亓清如此回答。

    老师的戒尺重重打在她手背上:“愚蠢!现在的世道正是外患未平、内乱不断,革新派和保守派在蜂族问题上的争执,不过是权力斗争的借口罢了!一旦卷入权力的漩涡中,你的强大只会让你变成别人手里的利器!”

    “那我就自己登上权力的高位!去创造我理想中的世界!”亓清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烧。

    这次,老师的戒尺悬在半空,过了许久,终是没有打下去。

    他转过身道:“走吧,我不再拦你,时代的洪流中兴许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希望你我再见时,你已经实现自己的心愿。”

    宁远街区纵横交错的巷道内,雨越下越大,冷风刀似地刮过亓清的面颊,撕裂了刚刚凝住血的伤口。

    六年的时间,凭借着财阀力捧和超凡能力加持,她从一个普通士兵做到了军长位置,得到了想要的强大力量,走到了所谓的“权力的高位”。

    可是,实现了自己的初心么?

    亓清的眼帘低垂,目光晃动不安,曾经眼底燃烧的灼灼火焰早已不在。

    肩膀上的刀伤疼痛加剧,她捂住伤口,抬头看了眼愈发猛烈的雨势。

    不行,得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处理下伤口。

    正巧前面街角处有个看似废弃的仓库。

    亓清快步闪身从仓库的偏门溜了进去,一进去,发现里面是个设备间,有一些吊车机械。

    看样子,也许是原先仓库用来吊装货物的地方。

    挺好的,她心想,这里够隐蔽,应该不会有人进来。

    然而刚刚处理完伤口,止住血,就听到隔壁库房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亓清神经顿时紧绷,缓缓推开通往库房的门扇,只见一个老头正拿着鞭子,驱赶四个拷着手镣脚镣的少年进仓库避雨。

    那些少年乍一看与人类无异,定睛细看,却发现他们的脖颈两侧都闪着莹莹磷光。

    蜂族!!!亓清心中一凛。

    所有蜂族应该都在军方的管控之下啊,怎么会有流落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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