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日头早早地挂在了树枝的最上头,亮的刺眼。几声蝉鸣像比赛一般,争先恐后地叫个不停。

    躺在床上的人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一双细白地纤纤玉手在床上划拉着,然后将摸到的毯子蒙到了头上。

    忽然,原本还在被窝里蠕动的人像被人使了定身术,一动不动,之后又一把抓下了头上的毯子,动作迅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身下的床铺,布料丝滑,质地柔软,虽不及她平日用的那般上乘,但也绝非是俗品。

    而眼下她所处的环境绝非昨日在营地中搭建的营帐,身边的贴身侍女不见了,临睡前穿着的中衣也变成了这身奇怪的裙装。

    蓝浅紧张地四下打量,还是决定下床一探究竟。

    她走到一扇门边,弯下身子研究上面的把手,来回尝试了几下,终于在下压之后打开了房门。

    赤着脚走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脚步又轻又缓,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她准备继续探寻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人问道:“醒了?”

    蓝浅被这道声音着实吓得不轻,仓皇回头,在看清对面人的面容时又稍微放松了一些。

    “沈将军为何这般打扮?”沈迟蔚本是大将军身边的护将,因屡次献计平定边疆战乱,加之他年轻勇猛,武艺高超,更是在最近一场战役中取下了对方将领的首级,圣上钦点他为“定远大将军”,从三品,自此加官进爵,是京里姑娘小姐间争相讨论的青年才俊。

    可此时,这位大将军未佩戴平日里那身铜制的护心甲,连发冠都未曾束起,而是穿着一身酷似里衣的靛青色上衣和下裳,一头乌发短至耳上,还有几缕垂于额前,更是衬得他气度不凡。

    沈迟蔚眼睛里有一瞬惊愕,原本舒展的剑眉微蹙,本就无情的眼里迸射出锐利深邃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审视着对面站着的人。

    蓝浅被他盯得有些发憷,不自在地拽了拽身上质地轻薄的衣料。

    “你可还记得你是谁?”沈迟蔚这样问道。

    “我?”蓝浅一愣,继而答道,“我是硕郡王之女,澄阳公主。”

    沈迟蔚在心里来回翻搅着这个名字,忽而记起这是最近电视上热播的古装大戏《替嫁和亲公主》里的人物。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蓝浅,那神情和语气都不似作假,看向他的眼睛里还略带了些试探与胆怯。

    “那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沈迟蔚平日在大学里教书,听学生们私下讨论过这部剧,可他对这类型的电视剧不感兴趣,只是在网上偶然看过几段剪辑过的片段,他现在急于搞清楚这里面的人物关系。

    蓝浅见沈迟蔚一脸正色,看起来当真如失忆一般,不知昨日睡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异常,竟使她和沈将军双双落入了这异世。

    正思忖间,沈迟蔚目光扫向她赤着的双脚,面色不虞,蓝浅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才惊觉自己居然未穿鞋袜。

    要知道未出阁的姑娘家叫人看去了赤足,传出去可是要被人说是不洁的。

    她赶忙用右脚遮住左脚,又往下拽了拽身上的睡裙。可不管怎么遮,那双白皙的小脚和纤细的脚踝仍大喇喇地映在沈迟蔚的眼中。

    他的眼光暗了暗,转身回到卧室,再出现时手里提着一双造型可爱的玉桂狗拖鞋,轻轻地放置在蓝浅的脚前。

    蓝浅赶忙将脚伸了进去,虽说脚趾仍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空气里,却也总比刚才那般强上百倍。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迟蔚的身后来到了客厅里的沙发前。

    沈迟蔚坐下后,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蓝浅左右打量一番,还是觉得坐到一旁的单人位上更稳妥些。

    沈迟蔚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抹笑容里似带了些包容的宠溺,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嘟嘴的,也没出言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她开口。

    蓝浅坐在沙发上思索半晌,决定从头说起。

    “泗国与我朝相交,却因常年风沙,不宜种植导致百姓常有叛逃至我朝的情况,于是泗国的王派兵在我朝边境逡巡,侵占边境领土。虽说皇叔下令派兵镇压,可泗国的人们从小食生肉长大,个个壮如猛兽,我朝将士虽是保住了疆土,但也死伤无数。甚至还有些小国想趁两国交战之际,从其他地方入侵。”

    蓝浅鸦羽般的眼睫低垂,似有无尽的愁苦。

    于是澄阳公主的皇叔,也就是榆安国的皇帝永淳听从了言官们的上谏,答应了和亲的提案。

    永淳王子嗣无数,可适龄的女儿却只有一人,虽说嫁到泗国便是王后,他却也舍不得心尖上的女儿去那蛮夷之地受苦。

    于是便想到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硕亲王。

    硕亲王之女年芳十六,与长公主年龄相仿,自幼习得琴棋书画,本该是大好的年纪,却被皇帝的一纸诏书宣进了宫。

    成日里跟着教习嬷嬷学习礼节,从行礼请安到吃茶用饭,甚至连走路说话都有教条的规矩。

    直到教习结束,皇帝仁爱,赐硕亲王之女蓝浅由县主晋升为公主,并赐号“澄阳”,不日将于泗国国王成亲。

    硕亲王纵有百般不愿,也不得不亲自送女儿上了那和亲的马车。

    临行前,硕亲王妃哭倒在轿撵边,任人搀扶着目送女儿离去。

    澄阳公主恋恋不舍地回望这养育了她一十六载的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

    沈迟蔚便是这次和亲队伍的护送将军。

    一路上两人都未曾有过过多的接触,一是为了避嫌,二是因为沈迟蔚杀气重,怕冲撞到公主。

    二人之间沟通均由蓝浅身边的贴身侍女碧儿代为传达。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进月余,眼见泗国边境近在眼前。

    夜里沈将军下令原地驻扎,待公主稍事休息,收拾妥帖后再上路。

    哪知一夜无梦,再醒时却已到了这般世界。

    还有那碧儿也不知所踪。

    正当蓝浅口中念叨着碧儿的名字,从客厅一角的树形的架子上爬下一只灰白相间的可爱猫咪,口中喵呜喵呜着颠颠地朝她跑了过来,纵深一跃便落到了她的腿上。

    蓝浅不知所措地抬起手,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搁。猫咪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的迟疑,不耐地甩了甩尾巴,继而用脖颈磨蹭她的手臂。

    蓝浅被小猫的傲娇模样引得发笑,只得挠了挠它的下巴,便听到小猫的喉咙里传出阵阵舒服的咕噜声。

    “真是只乖巧的猫儿,它叫什么?”蓝浅弯着眼睛问道。

    “Beer。”沈迟蔚声音沉沉地说道。

    “嗯?”来不及收回的笑容还僵在颊边,蓝浅不可置信地抬起小猫的两条胳膊仔细端详。

    被拉得老长的小肥猫不舒服地扭动了下身体,发出不情愿地嗷呜,却也还是听话地任由她摆弄。

    “你说这是碧儿?”蓝浅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慢慢地蓄满了眼泪。

    “嗯,是只公猫。”还是只被割过蛋蛋的公公。沈迟蔚在心里补充道。

    蓝浅眼眶里的泪就快憋不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侍女碧儿,怎么就变成了猫了,还是一只公猫。

    蓝浅伤感至极,生怕碧儿变回真身之后就成了男子,这可该如何是好。

    沈迟蔚抬手看了眼手表,折腾了一晚上蓝浅也该饿了,他起身前问坐在沙发里蔫头耷脑的小人,“饿不饿?”

    还在情绪里的蓝浅乍一听还没什么反应,不多会腹内便传出一阵让人尴尬的咕噜,她被臊得面红耳赤不敢去看沈迟蔚,值得讷讷地说:“劳烦沈将军了。”

    沈迟蔚鼻尖传出一声浅笑,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蓝浅还沉浸在混沌地思绪之中,没注意为何他能在这间屋子里这般驾轻就熟。

    她抱着碧儿起身走到窗边朝外望去,才发现所处的房间居然立于半空之中。

    行走于地面上的人群步履匆忙,路上还有类似于马车的物什来往穿行,动作之快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蓝浅站了半晌也未觉有风袭来,这才发现窗户上并非空无一物。她伸出手触碰面前这面晶莹剔透的琉璃,惊讶于这世的先进和奇幻。

    她观察了一下日头的方向,大约在南边偏东一点,估摸已是巳时,怪不得闹出刚才那般声响,竟是快要到晌午了。

    沈迟蔚关上厨房门之前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着蓝浅抱着Beer好奇地探究着窗外的景物。

    他取出一口小锅,葱姜切断,热油爆香,想到蓝浅不喜欢葱姜的口感,等炸好油之后又将这两样捞了出去,只留下锅里香气。

    他将淀粉上劲儿的肉片放入锅里煎到熟成,捞出后添了半锅水准备煮面。

    在等待水开的过程里,沈迟蔚抽空给许子涧打了通电话。

    没响几声那边便接了起来。

    “怎么了兄弟?不是都放暑假了,怎么还起得这么早。”罗子涧轻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看起来应该不太忙。

    “蓝浅好像出了点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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