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并不可怕,甚至通风采光极好,牢房也不逼仄,好久未见的周凛松,一身灰色囚衣上,却没见到一点血腥。

    戴玉藻气定神闲地,先让高铁去和衙头打招呼,然后拾级而下。

    昨晚想了一宿,只要将周凛松劝离回西戎,他哥便不降罪与他。

    这也是对周家,最后的一点恩赐。

    总比周家那些其他儿子,流放的路上,吃够苦头,到了目的地,也不知能否活的下去。

    他的处境,多少是沾了孟卿卿的光。

    他自己应该知道。

    穿过冗长的通道,两边的牢房里,窸窸窣窣的总有些声响。

    高铁和林野都在,两人唯恐会有某些牢房未关好,突然窜出人来,伤害了主子,一直是保持战斗状态。

    戴玉藻第一次来,在被牢头毕恭毕敬地引路到周凛松门口时,他手心全是汗。

    也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里关着的,都不是善茬。

    走到转弯处,一盏油灯悬在墙角,甚至,戴玉藻能看到墙体里伸出几株细细的嫩芽来。

    收回目光,投向指粗的铁栅栏。

    周凛松手脚宽泛,并未带这铁链。

    这也是他在他哥面前强调过的,他庆幸,自己有个好皇帝哥哥。

    “周凛松,有人来看你。”牢头说完话,游移的眼神在戴玉藻身侧的高铁脸上定格。

    这是在询问,是否做好准备,他要打开牢门了。

    高铁颔首,身子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被攻击时,站的太近,不利于他发挥。

    另一侧的林野,则占了个斜角,这是他动武时,喜欢侧身的缘故。

    在西戎,处处被排挤的周凛松,此刻内心却平静无澜。

    他本就不愿来京城,他是在手下的威逼利诱中才到。

    路上,他也采取了消极怠工的路子,走的慢,绕的远,哪知还是被神通广大的人发现。

    到现在他都没弄懂,冬日里躲在冷清的乾坤山背后驻扎,居然也会被人察觉。

    那里可是他在京城生活时,便知道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不怪别的,只是运气太差了些。

    全部被抓,一个不剩。

    他当时却觉得这样也挺好。

    如果死,便死。

    如果万幸活着,便远离大雍朝和西戎国,做一个隐姓埋名的小百姓也挺好。

    其他人被判了斩杀,而他却还未接到什么通告。

    也许是因为自己是首领,刑律加重,不和手下一起宣判?

    也许是因为自己曾经在这里当过小吏,需用特殊手段,大告官场,以示警醒?

    总之,哪一条,自己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心知肚明。

    “周凛松,看来过的还不错。”戴玉藻大喇喇地进去,在牢内的矮脚床边坐下,往上瞧他,“这都是你沾了卿卿的光,知道么?”

    周凛松转身,青色胡茬已经冒出,让他显得更加憔悴,他依然站立如松,双手垂在身侧,嗫嚅着,“···卿卿可好?”

    “她自然很好,可要是你继续和大雍作对,又不肯安分的话,她便不会那么好。因为···”

    周凛松截断他的话,“我懂,只要我能活着,一定会走的远远的。”

    “但愿你是个识时务的,别说孟卿卿会担忧牵挂你,即便是为了你们周家还剩下的人,你也该安分守己一些才是。这其中的道理,你在衙门待过,应该比我还懂。”

    周凛松缄默,眼睛望向墙上方那小方窗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他喃喃道,像是问戴玉藻,又像是在陈述某个事实,“我不会死?”

    \"我会安排你的替身,和你那些手下一起被斩,通告也会在问斩前一天才出。到时你按照前来引导你的人去做,便能安全无虞地离开京城。

    同时我也会给你一大笔钱,让你即便隐姓埋名做了平民,也能衣食无忧。这些全是看着孟卿卿的份上而已。

    至于我,和你本就交情不多,也望你以后,和我们一辈子不再相见。\"

    说完这些,戴玉藻大步迈出,也没去回头望一眼,周凛松的模样。

    半月后。

    西戎细作全都问斩,周凛松在被人监视中,背着包袱出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前路凄迷,好在还有命在。

    这就是他该有的宿命,最终成为一个失去所有背景的小老百姓。

    寒风肆虐,刮过他并不宽厚的身上,周凛松咬紧牙,大步朝着前路而去。

    即将过年,孟家门口每日都有马车和牛车来。

    只是马车,总是那么几辆,除了王爷府的,便是程府。

    至于陈子杭,早就在孟府生了根,有自己的院子。

    戴玉藻总是和程耀宗一起来,他还没和孟卿卿定亲,不想因为自己的放肆,让她名声有损。

    所以,他拉上程耀宗一起来。

    这样的话,即便外面传出点什么,也有程耀宗在前面替他辩解。

    两人来肯定不是空手,慢慢的,家里库房的东西转到了孟府。

    有时两人还偷笑,害怕哪天骤然拿来的是同样的物件,那就贻笑大方了。

    既然有客至,孟夫人总要招待的,可这个任务,全都转到陈子杭那里。

    三个男人,吃吃喝喝是基本。

    孟卿卿偶尔也会陪着一起吃喝玩乐,可她看不惯他们的某些小习惯,渐渐的,便不赔,自顾自忙活去。

    除夕夜,骤然下了大雪。

    孟卿卿裹着狐毛大氅,站在自家院子里,父亲书房的烛火依然明亮,照在窗棂前有一个高大的影子。

    那是她最大的安全感。

    只有父亲那,才能得到。

    母亲依然在陪嫁嬷嬷的唠叨中,听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这一年,最多的闲话,应该是周家的分崩离析,引发的嗟叹惆怅。

    也不知周凛松,过的好不好。

    以他的个性和能力,即便小有颓丧,应该也会很快振作。

    因为,他是她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廊庑下有灯烛晃动,孟卿卿知道,那是她那操心的弟弟,抢了府里总管的活,在巡视。除夕夜放鞭炮的人家肯定多,他是防患未然,敲打下人,把院里看严实些。

    “姐,还不进去?等会大暴雪就要来。”陈子杭抹了把凉凉的脸,“你说,咱们要是现在出去逛一逛,是不是挺好?外面听着好热闹···”

    “走啊,还等什么?陈家铺子的凉糕,沈家店里的面糊糊,还有···”孟卿卿唠叨着,拉起陈子杭便往后角门去。

    身后,立夏眼冒精光,兴高采烈地回去拿钱袋子和布兜子,一个付账,一个装带回来的东西。

    出得门来,一辆大马车正停下来。

    程耀宗的破锣嗓开始大叫,“陈子杭,你输了!你说你姐不会出来的。”

    另一张脸挑开帘子也露出来,“赶紧上来,夜游才开始,今晚有你累的。”戴玉藻拿出个月白色的手笼子,“戴上这个,你想玩什么都可以。”

    孟卿卿有些怔然,敢情是早就计划好的,就等她上套了?

    陈子杭摸鼻,有些哭笑不得,“姐,别生气,我可是输了,今晚花销都是我的。”

    “活该,程耀宗,说吧,哪里花钱最多,咱们就先去那里。”豪爽提裙,连杌子都不踩。

    戴玉藻适时将她拉到他身侧,又把软乎乎暖和和的手笼子给她套上,“先说好,不能吃冷的,不能吃辣的,也不能吃海鲜。更不能在露天瞎转悠。”

    孟卿卿瘪嘴,见陈子杭也上来,“子杭,今晚你就破费啦。”

    “应该的,姐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些人的话,你就当他是放··屁。”觑了眼神色微沉的戴玉藻,“想当我姐夫,就要先巴结我。别给我脸色看,我会哭。”

    戴玉藻讪讪,只是隔着袖子,摸上孟卿卿的手。

    京城繁华,重檐鸱吻在灯火下有了以往难见的光彩,经过五香楼,她想起冷砚寺的皇叔戴炳坤,麻球巷里发现的红衣‘女尸’。

    如果不是那件案子,她不可能和戴玉藻走的越来越近。

    看到平静无波的护城河,依稀可见波粼间闪过点点金色,她想起三人被杀案。

    还有皇宫里的周皇后死亡案,戴家祖宅的人头被埋案,还有其他·······

    最让她唏嘘的还是周家,顷刻间轰然倒塌,这其间也有她兔死狐悲的成分在。

    “想什么呢?这么发呆?”

    “明年如果还有案子的话,我想还是参加吧。”

    眼里放光,戴玉藻激动的声调拔高,“真的?我哥知道一定会很高兴!”戴玉藻把她手拢在掌心,“明年,我准备去边疆锻炼一番,你说好不好?”

    \"好啊,你就该多出去锻打一番,我支持 你。\"孟卿卿言笑晏晏,戴玉藻越来越有长进,她只会高兴支持,哪里会不同意?

    “那我呢?卿卿,你说明年我能干什么?”程耀宗觍脸,一点都不觉得羞愧,“我是不是真该学学管家之道?或者跟着陈子杭做生意?”

    陈子杭浓眉微蹙,冷冷道,“我才不带你,太笨。”

    “我叫你爷爷,本钱我出,这总可以吧?”

    陈子杭朝孟卿卿挤眉弄眼,佯装正色,“这个嘛···叫爷爷,你爹岂不是我儿子?”

    “这有什么,称呼而已,你要真有我爹这个儿子,在京城岂不是横着走?”

    陈子杭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

    孟卿卿趁势轻轻拧了拧,正把手指伸进她袖子的人。

    喧闹之间,演绎百姓喜怒哀乐。

    也让孟卿卿觉得,生在这里,真的挺好。

    尽管偶有不如意,那也只是生活的调剂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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