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见云步子不急不缓,只默默无声地跟在老道身后。

    石砖缝隙里面蓄满水,一脚踩下去激起点点“飞星”,老道仿佛凌空而行,一路走来鞋袜干干净净,正自得地要作为长辈提点叶见云一二,抬头却看见宋宁意站在门口,兴味顿时消下去:“呐,有人在等你。”

    叶见云专心看地上的水坑,闻言刷得一下抬头,瞧见宋宁意靠在门边上,微微一愣随后收拾收拾自己的神情立刻快步上前。

    宋宁意向屋里暗瞄一眼,回头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顺了顺鬓边略显凌乱的发丝,迎上去:“早知道你动作这么慢,我就该留下来和你一起。”

    “噫~和你一起~”老道矫揉造作地耸肩重复宋宁意的话,“那我呢?那我呢?我就不是人?你们都看不见我?什么‘和你一起’,说这话你害不害臊,有我在难不成还会有什么麻烦?”

    宋宁意没想到他是如此反应,眼睛飞速眨动之后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便伸手架在叶见云的肩膀上,整个身子都贴上去,道:“话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可没有说您的不好。”

    叶见云朝后退,宋宁意如同粘在他身上一般,也跟着他的动作向雨里去,檐下雨幕疏疏,叶见云及时顿住脚步,两人才没有落进雨里。

    叶见云:“……”

    宋宁意这时用力将他拉回檐下,语气里说不出的轻盈:“走,进去烤火去。”

    屋里哑女抱着自己的女孩蜷缩在干草堆边上,因为太过慌张不断舔舐自己干涩的下唇,林期安抚似的看过去,对着女孩抿嘴而笑。

    门口传来的动静他丝毫不在意,片刻有一股杀气传来,他才抬头看过去。

    “怎么多了一个人?”老道敛住神色,脚边掀起一道莫名的怪风,一直吹到火堆边上,莫以澜暗觉不好,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火——”

    “……”老道嘴角抽抽,收回放出的内力,哼哼唧唧走进去,“你说,他是谁?”

    莫以澜也哼哼唧唧:“不知道,不认识。”

    林期惭愧低头:“在下林期。”

    “林期?”

    老道似乎有一点印象,默然低头,而后又看向对面坐着的三人,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似的石头,哀叹一声把石头扔过去,“刚才从那人身上摸出来的,大概能卖一点钱,你们拿着罢。”

    林期不解地瞧着他,之后好心提醒那对母女:“我看这东西也值钱,但要是拿去典当行恐怕换不了多少银子,玉铺也不成,肯定是要折不少价,等明天回去我替你寻一个靠谱的,你记得回头到观阳街找我。”

    “哟,还是个懂行的。”

    莫以澜扬眉,问他,“莫不是想充当交换的牙子,自己还能抽些提成?”

    林期笑道:“我不缺钱。”

    干他这一行的,虽然是千人嫌,万人咒,但是一般人又离不开他,人终归有一死,世人看重身后事,找他做事的出钱向来大方,因此这些年他攒的钱,已经远远超出寻常人家半辈子的积蓄。

    莫以澜愣住,道:“忘了你是挣死人钱的。”

    林期昂首,眼中隐隐流露出光亮:“生人或是死人,都是一样的,我做这些事没什么不好。”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老道点头:“说得倒也对,要是有机会,老道我的身后事便交给你了。”

    “胡说八道什么。”

    莫以澜摔下手里的棍子。

    林期看着莫以澜的动作似笑非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叶见云沉默着端量着林期,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砸进耳朵里,他蹙起眉头挪到宋宁意和林期中间安稳坐下。

    “衣服给我。”

    宋宁意伸手替他脱去潮湿的外衣,这才想起来老道身上干干净净,不禁“咦”道,“你身上怎么一点雨都没有沾?”

    “我啊,有特别的本事,你要不要学?”

    宋宁意展开叶见云的衣服,两手提着放在面前,一边烤一边前后翻转,活像在烤一条鱼,但凡有半点没有掌握好火候,“鱼”都不会入味,因此必须要细心对待。

    她想着,道:“好啊,什么时候老天作美我便什么时候来找你。”

    老道喜道:“真的?可我听这小子说你们很快就会离开。”

    宋宁意眼珠转转,淡然道:“赶得过去就行。”

    老道拍腿:“那就好,什么时候我都有空,你尽管来找我!”

    宋宁意敷衍地应声,随后暗暗摸着叶见云的这件衣裳,粗麻质地摸起来有些潦草粗劣,翻过另一面看见下面还破了一个口子,脸色顿时不好起来。

    她搓着那块破了口的地方,将衣服送到火堆面前,一道火苗飞速窜上了,在下面燎了一块更加明显的破洞:“呀,这怕是不能再穿了——”

    眼看着宋宁意还打算继续烧,叶见云飞快抓住她的手,喉结因为心虚而上下滚动,小声道:“回去我便扔了,别跟一件衣服过不去。”

    “是么?”

    宋宁意把衣服塞回叶见云手中,说了一句“你自己烤去”,就继续抱着自己的宝贝酒囊喝起酒来。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外面雨点渐下渐小,宋宁意忽然出声:“我来时听见旁人议论林公子要离开这里,可是要去其他地方谋生?还是投靠什么亲戚去的?”

    “叫我林期就好。”

    林期依旧是一副温和带笑的模样,“是去找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只是听见之前说过他住在北方一块,所以想碰运气去看看。”

    “北方——具体是哪一边呢?”

    林期思考,道:“听他的话,说去过舟既一带,想必他家就在那边吧。”

    舟既……

    这地方就是弄剑山庄所在,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南星谷那些还活跃在江湖的弟子大多也聚集在那一块,想到这里宋宁意又试探着问:“听你的话,你好像和你要找的人并不熟悉,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我问多了,若是冒犯到你还请见谅,不过实在是好奇,听旁人讲江湖市井里的故事,比自己亲身经历有意思。”

    说到最后宋宁意不禁莞尔低笑一声。

    林期看她眼中映着点点火光,如同黑夜星辰,又像他所听说过却没见过的那种会在水里发光的生物,凭一己之力就能给无尽黑暗带来光明,便深受感染地摆手:“不会不会,怎么会冒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我和他大约算是朋友,从前遇见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事分开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我现在挣够了钱,又有闲余时间,就想着去找他,如果有缘分再遇见,还能坐在一起喝酒,若是遇不上,我至少也曾尽力过。”

    “萍水相逢一场,难得你还这样挂念。”

    莫以澜冷声:“你说的‘他’是何人?说给我们,我们说不定能够帮你。”

    林期摇头:“不知道,他告诉我的是假名,而且是情急之下一时胡诌出来的,因为如此,要找他简直如大海捞针,就不麻烦各位了。”

    “这样——”

    宋宁意迟疑不决,还是问道,“所以他告诉你的名字是?”

    “之玉。”

    林期伸手在地上将这名字写下。

    宋宁意重复呢喃这两个字,脑海里丝毫找不出与之相关联的人。

    “没听过。”

    莫以澜问,“当真是这两个字?”

    林期低头:“是,之玉,是这个名字,他也会武功,大概是北边那一块的游侠。”

    “这假名估计和本名也没什么干系,老道我行走江湖这么些年,略有名声的那些人里,就没怎么听过名字里带玉的。”

    北边他也熟啊,江湖上叫得上名字的那些人其中有不少他都认识,就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他也见过。

    但是那边起名不喜欢水啊玉啊这样文艺的字眼儿,所以他敢肯定自己没有听说过类似“之玉”的名字。

    宋宁意于是道:“那我们便帮不上什么忙了,不过赶巧我们也要往舟既那边去,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在那边见面。”

    “是么!”

    林期闻言立刻欢喜道,“到时候如果真的再见,必定也请你们一同喝酒,到时候还请各位赏光。”

    “自然。”说到酒宋宁意又拔开酒塞倒灌一口,“真要如此,那么大的缘分,岂是一顿酒能说开的,若是再见,到时候我请你——嗯——去‘月下梢头’听曲,你也千万要赏脸。”

    林期也笑应道:“自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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