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江安息在一片基督徒墓园中。

    踏进墓园,周边气氛宁静肃穆。一座座黑色大理石墓碑前,伫立着一个个黑色十字架。

    寒苒手捧一束白色海芋花,跟在周辰川身后缓行。她没有买白菊,因为海芋花更像周慕江,他曾出现在她生命中,像一轮明净高洁的月亮。

    太阳东升西落,周慕江安息在地平线那一端。她想,也许真的如周慕江在录像视频中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先去了另一个地方,在属于他的温暖天空。

    周辰川每天都会来这里,几乎成为他外出散步的目的地。每日吃完早餐,裹上大衣围上羊绒围巾,一路这样慢慢地走,总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有时随身带着一小罐烈酒,坐在周慕江的墓碑前一口一口喝着,就像和他对饮。周辰川也不说话,一直待到日落黄昏。

    “就是这里。”周辰川的脚步停在一座黑色墓碑前。

    寒苒站定顺着周辰川所指方向朝墓碑望去。黑色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

    寒苒微微一笑,弯腰把手中那捧包装精美的海芋花轻轻地摆放在墓碑前:“嗨,周慕江,我是寒苒,终于又见面了。”

    原本不想哭的,可这句迟来的问候刚说出口,眼泪已经遂不提防地漫出眼眶。

    她的眼泪掉落在他的墓碑上,黑色的大理石滴落泪珠,显得格外明显。

    周辰川站在寒苒身后,轻轻地抚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寒苒泪眼朦胧地回眸看了看周辰川,朝他摇摇头,用手背擦去眼前的泪。她抱着膝盖蹲下来,一时间心中有好多话想对周慕江说,可又不知该从哪一处开口。

    寒苒吸了吸鼻子,又转过头望向一直站在身后陪伴着她的周辰川:“火车上第一次相遇时,坐在我身旁的人是周慕江;在河边放河灯与我比肩而立一起看烟火的人是周慕江;我弹琴为他唱生日歌的人是周慕江……还有呢?”

    “没有了,过完那次生日他被接回加拿大,这几年一直在这里养病。”

    “你看,我是能分清你们的。”寒苒扬起头,深吸一口气倔强地望着周辰川。

    “站起来吧,一直蹲着一会儿腿麻。”周辰川伸手搀住寒苒的手臂,想她扶起来。

    寒苒摇头拒绝。她背对着周辰川,目光停驻在墓碑上遒劲有力的三个中文字‘周慕江’上,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周慕江,虽然很久不见,但今天你帮我和你哥哥做个见证。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机会,之前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努力挽回这段感情,我不顾一切近乎执拗的坚持,只到今天为止。周辰川,如果你说不,我们今天就在周慕江面前分开,此生……不相见。”

    寒苒知道周辰川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如果不是选择在这座墓园,在周慕江的面前,周辰川一定会一直逃避,就算爱着她也会隐藏心意。与其两个人藕断丝连的痛苦,不如干干脆脆彻底了断。

    周辰川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

    寒苒等待了一会儿,心情一丝丝冷下来。她缓缓站起身,又等待了一会儿。周辰川依旧没有回应。

    寒苒的心彻底冰冷,她转过身,一言不发一步一步离开周辰川。

    远处夕阳斜沉,一轮巨大的日轮缓慢地沉入地平线,天光开始黯淡好似电影来到了剧终即将落幕。

    “苒苒!”周辰川冷若冰川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墓园的寂静。

    寒苒没有回头,她下意识地预感到他可能会说的话。寒苒隐隐捏紧手指,心情无法平静:“周辰川,别再对我说对不起。你说的够多了!”

    “我喜欢你。”

    寒苒陡然一惊,背脊紧绷,震惊地立在原地。她没有料到周辰川会主动告白。不等她缓过神,只听身后周辰川继续开口。

    “从第一面见到你时,我的心跳无法控制,心里有一个声音对我说,我喜欢这个女孩。我无法自控,我喜欢你,苒苒。我知道慕江他很喜欢你,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跟他争过任何事物,也没想过要与他争。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明知不该喜欢上你,可是越是想要忍耐,就越发无法自控。每一次坐在速食店等你做完兼职下班,然后一路默默地跟在你身后直到你平安回到家中。我站在你家楼下,望着窗口亮起的那盏灯,我每一次都对自己说,今晚是最后一次见你,可第二天我依旧无法忘记你,还是出现在你兼职的速食店里。我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不去关心你,不去靠近你。”

    “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为什么要离开我?整整七年,你不会思念我吗?”寒苒立在原地胸口起伏,太过强烈的情绪在她胸口积压,沉甸甸的快要喘不上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浑身都在发颤,“周辰川,七年前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因为周慕江吗?他知道你喜欢上我?”

    “不,不是。”

    “给我一个原因,起码让我不要再觉得自己傻傻的等待七年,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无疾而终!”

    周辰川立在墓碑旁,低落地垂下头:“因为,我也有可能会发病。”

    “发病?”寒苒胸口一窒,骤然转过身,惊愕地望着周辰川。

    “你可能已经听说,我们周家有隐性家族遗传病,就像潜伏在基因里的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病。我和慕江是双胞胎,他在十九岁的时候发病,一开始只是单侧的听力受损,后来情况慢慢变得严重,直到他无法开口说话,每天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可他的思维依旧清晰。他整个人就像被冻住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衰败,却无能为力也无法挣扎,眼看着死亡将他带走。”

    “你是说你也会像周慕江那样吗?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你害怕自己生病会拖累我,所以七年前连一声告别都没有,一声不吭地离开我?”

    “如果我发病,别说照顾你,我可能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苒苒,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着想,你害怕自己一旦发病会无法照顾我一辈子。可是一辈子有多长,谁又能准确了解呢?你因为害怕自己会像慕江一样发病,害怕自己会四肢无力躺在病床上,你害怕你什么也无法为我做……可是,你为什么就不害怕我们会错过一辈子呢?”寒苒死死盯住周辰川的脸,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比起害怕终有一日会看着周辰川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更害怕的是没有机会与他一起度过生命中的每分每秒。

    就算明天就是死亡,她希望今夜他们也是相拥而眠。她从不在乎周辰川是否能够一生一世看顾她安好,她只希望能够相守相伴,即使幸福只是短暂的须臾。只要待在他身边,安静地望着他的脸,感受着他的呼吸,他的体温,只是这样她就能心满意足。

    寒苒红着眼眶一步步走到周辰川面前,伸手捧起他低垂的头。寒苒深深地注视他,眼神无比坚毅,一字一句肯定地说:“我懂你说的所有意思,也明白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未来所要承担的一切。周辰川,你别再把我想象的那么柔弱,我什么都不害怕,我只怕你离开我。”

    “苒苒,你真是一个傻女孩。”周辰川目光迎视上寒苒的视线,幽幽叹了口气。

    寒苒抿了一下唇角,微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可能是有点傻,否则怎么会痴痴等待七年,一直喜欢着你这个害怕自己生病会拖累我就一声不响离开的傻瓜。”

    周辰川任由寒苒捧着他的脸,他眼眸深邃似有千言万语藏匿其中:“你跟我在一起,我们可能不能有孩子,这样的基因不该再继续延续下去,它让人绝望。”

    寒苒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周辰川的嘴唇上,她轻轻地说:“不要担心将来好吗?将来还没有发生,就如同你的祖父祖母,没有担心将来才会有了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和母亲,没有担心将来,只是因相爱生下你们。将来是属于未来人的选择,而我们此刻只要还相爱着,就不应该因为将来的无数可能性,去放开彼此牵着的手。”

    “苒苒,有时我真的觉得,你比我更勇敢。”他温柔地看着她。

    “这对我而言并不是勇敢,而是唯一的选择。周辰川,你消失的这七年里,我学会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即便前路满是绝境,我也要带着仅存的百分之一的希望披荆斩棘一路前行。你看,我的坚持是有回报的,起码此时此刻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的双手能够真实地触碰到你的脸。”

    周辰川伸手贴在寒苒捧住他脸颊的手背上:“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寒苒注视着他的黑眸,确信地用力点了点头:“永远不后悔!”

    周辰川牵起她的手,两人踏着夕阳余晖一步步走出这座宁静肃穆的墓园。

    一切是结束,也是新生。

    冥冥中,仿佛是周慕江对他们的最后的祝福。他安息于此,而周辰川与寒苒的未来在此重新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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