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又过了一小时左右，一辆黑色轿车驶入教会的前院。
周辰川上车后，请司机付了一笔钱给那位帮助他们的当地大叔，而后又请寒苒用缅语帮自己对大叔道一声感谢。
轿车绕过几道弯，上了公路行驶在不宽的马路上。这条柏油山路是几年前当地政府投资修建的，但每隔一段路就有山兵设卡，最密集的地段中间设十一道山兵卡。每辆车过路车，特别是货车，都要停车缴费接受检查。离奇的是，没有一道山兵卡上前拦阻他们的车，他们一路畅行无阻。
寒苒刚在教堂时吃过牧师送来的汤粉，胃痛稍许缓和一些，疲乏感铺天盖地席间遍全身。一天一夜绷紧神经没能真正放松入眠，这会儿她的眼皮沉重分分钟想昏睡过去，可心里却牵挂着周辰川的病情不敢睡着。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疼痛感让她维持片刻的清醒。
“闭上眼睛休息会儿，我们已经安全了。”周辰川偏过头看向寒苒，伸手拉住她继续掐自己肉的手。
“我不困。”寒苒摇摇头，扯了扯周辰川的手臂，将他拉着靠向自己，“你靠着我的肩膀睡吧。再坚持会儿，只要到达目的地，你就能接受到治疗。”
“好，我睡会儿，到了叫我。”周辰川被寒苒拉着靠在她的肩头，见她坚持不阖眼休息，周辰川不想让她更担心，即便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依旧委屈自己弓着身子依靠在她身上。
寒苒疲乏至极，眼皮不断地打架，偶尔睡过去几分钟中，又惊醒地立刻睁开双眼。就这样在车上浑浑噩噩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离车来车往的山路，开始进入一片戒备森严的林区。
关子扬的私宅隐匿在一片竹林中，屋前有一大片如翡翠般清澈碧绿的湖泊，连排的别墅依山而建，结合了当地的建筑风格，又融入了些许明清时期仿古建筑特色。
寒苒原本困极了，可没料想到在这种地方竟有这样隐世桃源般的山庄。她一时间好奇万分，忍不住留意起车窗外的景色，但很快发觉了一件与这片清幽脱俗的山庄格格不入的事。
进入私路后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两名持枪军人驻守，车子沿途开进去，寒苒有心地数了数，一路约莫看见了五十几个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手持自动□□全副武装的军人。
光是入口便有数量不少的守卫看守，不知道隐藏在这座庄园内的武装士兵会有多少？
拥有这样私人兵力的山庄主人，他隐藏的身份在缅甸这个地方绝不简单。
这位关子扬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竟能在格局混乱的缅甸，拥有如此规模的守卫军。
寒苒心中暗忖，转眸望向枕在她肩头的周辰川。只见他眉头深锁，双臂环抱在胸前，正在经受疟疾病症引发的爆冷暴热的难受煎熬。
寒苒将手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手指一点点抚平他紧蹙的眉心。似乎感受到她手指的动作，昏睡中的周辰川渐渐松开了眉头。
轿车又往前行驶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在一栋临水的粉墙黛瓦的仿古别墅前停下。
前庭已有一位管家和两位男仆等待他们到来，停车后立刻迎上去帮寒苒扶着昏迷的周辰川走出车门。
管家上前恭敬地对寒苒道：“小姐日安，我是园子的管家，敝姓李。先生吩咐周先生和您到达后先入厢房休息，医生已经在房间里等待，随时能为周先生检查身体。”
寒苒赶忙道谢：“谢谢您，李管家。”
“这边请。”
李管家在前引路，走进别墅大厅后穿过中庭带两人走进后面一栋别墅。
推开一间客房的门，李管家请寒苒进去，另外两位男仆则抬着周辰川，动作轻巧地将他扶到床上躺下。
李管家所说的医生早已在客房附带的偏厅中等待，等男仆将周辰川扶着躺好后，那位医生在李管家招呼下走出来。
“这位是我们本地的医生，会用本地的方法替周先生治疗，过程会有点久。先生吩咐，若小姐乏了可以先到客房内间的卧房中休息。”
从踏入这片庄园起，这里的一切仿佛时光倒流般停留在古早时期。周遭寂静，平稳和泰。
寒苒站在床沿边望着周辰川仍有些不放心：“李管家，谢谢你家关先生的安排，我想待在这里陪着周辰川。”
“好的，小姐请自便。”李管家立在一旁，示意医生开始治疗。
疟疾的初期症状类似感冒，起初只是浑身无力，发冷发热。但随着病毒攻入体内，病症恶化速度极快，发冷和发热会交替进行。在十一月的缅北裹两层棉被，周辰川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医生讲的是缅语，李管家原本是要为寒苒翻译的，没想到寒苒精通缅语。
医生仔细查看了周辰川的情况，看向寒苒：“治疗疟疾的药品有严重的副作用，用药后极大可能严重损伤肝肾功能。为了周先生的身体，我先用我们当地的治疗方法。”
寒苒点点头。
这位关子扬请来的当地医生打开随身药箱，取了一副刮痧板，脱去周辰川的上衣，在男仆帮助下把周辰川翻身趴在床上，开始为他刮痧。
医生的手法熟练，没多久周辰川背脊通红，白皙的皮肤上显现出一片紫红的血印，但人仍在昏迷中。
寒苒守在一旁寸步不离，李管家吩咐男仆搬来椅子，请寒苒坐在一旁歇息着等待。
刮痧起码进行了半个小时，寒苒站着双腿发麻发胀，下人搬来椅子她道谢后便挨着坐下。
不多会儿李管家走出房间去办其他事情，他遣来伺候的下人端来茶水与茶点，寒苒却没有半点胃口，她喝了口普洱茶，请下人把点心搁在一旁的楠木茶几上。
连续长时间精神紧绷缺乏睡眠与休息，寒苒整个人都虚脱了，一直撑到现在完全依靠意志力强撑。在椅子上坐下后没多久，她头脑发晕，身子一软没知觉地倒下去……
***
寒苒睡得极沉，隐隐约约不知是在周围还是在梦中传来风过树梢摩挲树叶的沙沙声响。那声响渐渐地由远至近，最后竟化作火车轧过铁轨时“哐当哐当”的动静……
寒苒睡得迷迷糊糊听着这些似真似幻的响动，深埋在时光中的记忆刹那间飘回到那一年——周辰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陪她一起回去故乡。
寒苒直到今日仍深深记得，那一年的冬季格外漫长，冰冻的天气让她窝在温暖的火车车厢里抱着热水袋仍旧忍不住浑身发抖。她也顾不得是在公共场合，缩着脑袋往周辰川温暖的呢大衣里钻。
回想那一年是她生命中最糟糕、彷徨、叛逆的一年，也是最快乐、幸福如童话一般的一年。
那年发生了许多事情，父亲娶了新阿姨，不多久后新阿姨怀孕了。寒苒跟父亲间的矛盾越闹越大，甚至不想回家。她很想独立，在课后跑去速食店做兼职，没料到竟重遇周辰川。可奇怪的是周辰川并不像之前在小镇偶遇时那般灵动而开朗，认出她后也没有主动跟她打招呼，反而一声不吭地每晚出现在她做兼职的速食店等到她下班后，又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言地护送她安全回家。
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
对那年太过年轻的寒苒而言，周辰川这人从第一次出现起就是一个未知而奇怪的存在。
初遇时他古灵精怪，一口答应下带她逃亡；再次相遇，他却突然变成一个少言寡语的人，总是默默陪伴，默默付出，他目光中神采飞扬的光芒也消失殆尽，被清冷与沉静代替。
寒苒觉得他是一个矛盾结合体。可在她经历人生第一个低潮时，有周辰川这样一位耐心细致的人默默陪伴，寒苒动荡的内心仿佛在浩瀚海洋中飞行太久终于找寻到栖息岛屿的旅人。虽然这座海岛更像生人勿近的冰川。
第一次正式约会，寒苒说要请周辰川去喝咖啡。因为她发现周辰川每次在她做兼职的速食店里并不点吃食，唯独每次都会点一杯美式。
寒苒想，他应该是喜欢喝咖啡的吧？
寒苒带着周辰川走进街边的一家咖啡馆，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消费，也不清楚里面的价格高低，只是觉得这家咖啡馆门面精致，仿佛承载一个小女生所有梦想的美好。
咖啡馆里放着轻音乐，咖啡与甜点的香味洋溢在每一次呼吸间。店里人不多，只零散坐着几位客人，有对着手提电脑紧锁眉头的精英人士，也有喁喁闲谈的女白领。
寒苒刚踏进店门就有点后悔，落座后越发惴惴不安。她拘谨地坐在铺着钩花餐布的圆桌前，身体绷直，一动不动，眼角余光悄悄地扫了圈周围环境，开始担心包里的钱够不够在这里消费一次。
点单后周辰川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神态闲适而平静，望着坐在对面的她。
他眼神坦率深切，不加掩饰对她的好感。寒苒却不自觉把头低垂下去，回避他直视的目光。
提出来咖啡馆约会的是寒苒自己，被他这样直白地注视了一会儿，寒苒心里好似有几百只小鹿在踏蹄，紧张又喜悦，她的脸颊不禁泛起一层红晕。
寒苒深吸一口气，索性壮着胆子抬起头，目光正好对视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原本想抢占先机开口改变尴尬又无端暧昧的气氛，没料到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反倒是周辰川。
他的声线如冷雾，天生一把蛊惑人心的好嗓子。
“你很喜欢观察别人？”
“你不也一样吗？一直盯着我看，是在观察我？我可以说这是‘物以类聚’吗？”她红着脸，故作镇定地挺直腰板，眼中的神采却写满心慌意乱。
“我喜欢这个成语，特别是跟你一起‘物、以、类、聚’。”他的目光从落在她身上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周辰川咬着最后几个字，特意慢慢地，意味深长地回味。
声音入耳，寒苒只觉得浑身酥麻，仿佛有几千只蚂蚁在心上轻咬。她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这回连耳朵根子都彻底红了。
寒苒在周辰川面前总占不到任何先势，他引导着她一步步走进这段神秘花园般神魂颠倒却又无法自拔的关系。
似乎是达到了目的，周辰川心情极好，连眼神深处也染上愉悦的笑意。握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轻柔明快的轻音乐，在他们之间流淌。不知这样低着头多久，周辰川见寒苒一直低着头，开口道：“你不想尝尝自己点的拿铁吗？”
寒苒的心情已经稍稍平复了一些，她摸摸鼻尖，佯装镇定：“喝的呀。”
她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香甜的奶泡和加足了糖奶的咖啡。她原先一直以为咖啡是成年人的饮品，所以没有去尝试过，今天才知道咖啡原来是这样的味道……甜甜的，奶味十足。
寒苒舔了舔嘴唇，抬眸看他，忽然生出好奇：“你的那杯好喝吗？”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他边说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
寒苒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心乱如麻不由在心底懊恼自己行事轻率。她是怎么了？平日里她总是不大喜欢笑，更别说主动去问别人杯子里的饮料好不好喝？
“不想试试吗？”毫无预兆，周辰川再次开口。
一把迷人嗓音入耳，寒苒纷乱的心绪更加慌乱，连耳廓都红了。她迟疑了几秒才抬起头，脸上挂着羞涩又紧张的表情。
寒苒天生双眼皮，眼睛很大，眼珠子乌黑且圆。从小到大周围的大人都说她生着一双与她母亲一样能够涤荡人心的翦水秋眸。
“你不是想知道我这杯的味道？尝尝看。”他将咖啡杯绅士地递到寒苒面前。
寒苒犹豫了一下，抬手接过那杯咖啡，刚浅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好酸啊！还有点苦。一点都不好喝。”
周辰川浅笑着看她：“酸与苦，才是它的本来面目。”
“这么难喝，你还每次都点？你这人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寒苒把咖啡杯重新放回到周辰川面前的杯碟中。这杯Espresso真是苦到让她想把舌头吐出来。真难喝！
“习惯了。”他泰然自若地回答，握起杯耳，毫不避忌她刚才喝过的杯沿，又轻呷了一口。
习惯，可真是一个强大又可怕的敌人。
寒苒心里如是想，也捧起自己那杯拿铁喝了一大口，这才冲淡刚才留在口中的酸苦味。
直到两杯咖啡喝完，桌上的一盏点心塔吃完，周辰川也没有再开口。发觉寒苒的拘谨，他挪开了注视的目光，转而安静地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景。
虽然少了这道深邃目光的注视，寒苒轻松了不少，但她仍有一些尴尬，第一次约会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来缓和气氛。今天的周辰川，令寒苒有点小紧张，那是一种令她心跳加速，血压上升，无法保持泰然平静心态的微妙感觉。
从未经历过情感洗练的寒苒，懵懵懂懂中似乎又懂得了一些什么。脸颊泛着红晕，她低眸吃着点心，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周辰川的侧脸。
“落日了，我们走吧。”周辰川转回头，抬手招来侍应生。
寒苒要抢着买单，却让周辰川一句话轻易驳回：“学会让男人买单，女孩才会过的更好。”
他语气平淡，寒苒的心扉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停下掏钱包的动作，似懂非懂地看着周辰川买单。
“走吧。”周辰川从沙发座上站起来，他身材高挑颀长，典型的衣服架子，又有一张优秀的混血儿面容，很容易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咖啡馆里其他客人们毫不遮掩地将目光投向他，而他站立在用炽热目光交织成的无形大网中，神情依旧沉静平和。
深秋天黑的快，落日后天色转瞬沉黑，街上华灯初上，朦胧的光影笼在他们身上。
之前在咖啡馆里一直没有留意时间，寒苒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呀，已经七点钟了。”
“我送你回家。”不等她回应，她的手蓦然被周辰川牵住。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在夜色中。
咖啡馆到寒苒的家并不算很远，步行的二十分钟里他轻轻握着她的手，速度不快不慢地走着。
“我家到了。”寒苒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面前的居民楼。
“第一次真正送你到你家楼下。”周辰川微微抬眸向上看。面前外墙斑驳的老旧居民楼，与他的清贵的气质格格不入。
“对啊，之前你一直跟在我身后，每次走到那棵树下你就会停下脚步。”寒苒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牵着她的那只手上，“唉，已经送我到楼下了，你不打算放手吗？”
周辰川难得的微微失神，牵住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寒苒转了转眼珠，心中生出捉弄他的念头：“我们这片小区里住的人几乎都认识，你现在站在我家楼下还牵着我的手，一会儿被路过的大婶大伯们看见，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估计明早我一出门就被围观了。”
她说的话不假，可是也添了点油加了些醋，把事实夸张扩大。
周辰川果真立刻松开手，神色带着一丝愧疚：“抱歉，我没注意到。把你安全送到家，我放心了。”
“周辰川，你……为什么要坚持送我回家？包括之前。”寒苒双手背在身后，狡黠地眯了眯眼睛问道。
“习惯。”
又是习惯？
寒苒眨了眨眼睛，越发好奇地盯着周辰川。他究竟有多少古古怪怪的习惯？算上刚才在咖啡店里的，她已经知道了他的两个习惯，那其他的呢？
望着他认真而沉肃的脸，寒苒竟有一种想要继续了解他每一个习惯的冲动。
“你先上楼，我看你上去再走。”
头一次让男生目送她上楼回家的背影，寒苒感觉自己的脸蛋似乎又有些烫。
“再见！”她低头跟他说了声再见后飞快跑上楼。
一口气冲进房间后，寒苒关上门，心仍在突突狂跳。脸颊微微发烫，寒苒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她迫不及待来到窗边向下望去。
周辰川还站在那里吗？
他还望着这栋楼吗？
寒苒心里百转千回写满周辰川的名字，无法抑制狂乱激动的心声。
可是楼下却空无一人。
浅淡的月光照在他们刚才比肩站立过的那块水泥地上，空荡荡，明晃晃。
寒苒高涨的情绪像是被一盆冷水临头浇下，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渐渐捏紧手指。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周辰川上车后，请司机付了一笔钱给那位帮助他们的当地大叔，而后又请寒苒用缅语帮自己对大叔道一声感谢。
轿车绕过几道弯，上了公路行驶在不宽的马路上。这条柏油山路是几年前当地政府投资修建的，但每隔一段路就有山兵设卡，最密集的地段中间设十一道山兵卡。每辆车过路车，特别是货车，都要停车缴费接受检查。离奇的是，没有一道山兵卡上前拦阻他们的车，他们一路畅行无阻。
寒苒刚在教堂时吃过牧师送来的汤粉，胃痛稍许缓和一些，疲乏感铺天盖地席间遍全身。一天一夜绷紧神经没能真正放松入眠，这会儿她的眼皮沉重分分钟想昏睡过去，可心里却牵挂着周辰川的病情不敢睡着。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疼痛感让她维持片刻的清醒。
“闭上眼睛休息会儿，我们已经安全了。”周辰川偏过头看向寒苒，伸手拉住她继续掐自己肉的手。
“我不困。”寒苒摇摇头，扯了扯周辰川的手臂，将他拉着靠向自己，“你靠着我的肩膀睡吧。再坚持会儿，只要到达目的地，你就能接受到治疗。”
“好，我睡会儿，到了叫我。”周辰川被寒苒拉着靠在她的肩头，见她坚持不阖眼休息，周辰川不想让她更担心，即便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依旧委屈自己弓着身子依靠在她身上。
寒苒疲乏至极，眼皮不断地打架，偶尔睡过去几分钟中，又惊醒地立刻睁开双眼。就这样在车上浑浑噩噩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离车来车往的山路，开始进入一片戒备森严的林区。
关子扬的私宅隐匿在一片竹林中，屋前有一大片如翡翠般清澈碧绿的湖泊，连排的别墅依山而建，结合了当地的建筑风格，又融入了些许明清时期仿古建筑特色。
寒苒原本困极了，可没料想到在这种地方竟有这样隐世桃源般的山庄。她一时间好奇万分，忍不住留意起车窗外的景色，但很快发觉了一件与这片清幽脱俗的山庄格格不入的事。
进入私路后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两名持枪军人驻守，车子沿途开进去，寒苒有心地数了数，一路约莫看见了五十几个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手持自动□□全副武装的军人。
光是入口便有数量不少的守卫看守，不知道隐藏在这座庄园内的武装士兵会有多少？
拥有这样私人兵力的山庄主人，他隐藏的身份在缅甸这个地方绝不简单。
这位关子扬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竟能在格局混乱的缅甸，拥有如此规模的守卫军。
寒苒心中暗忖，转眸望向枕在她肩头的周辰川。只见他眉头深锁，双臂环抱在胸前，正在经受疟疾病症引发的爆冷暴热的难受煎熬。
寒苒将手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手指一点点抚平他紧蹙的眉心。似乎感受到她手指的动作，昏睡中的周辰川渐渐松开了眉头。
轿车又往前行驶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在一栋临水的粉墙黛瓦的仿古别墅前停下。
前庭已有一位管家和两位男仆等待他们到来，停车后立刻迎上去帮寒苒扶着昏迷的周辰川走出车门。
管家上前恭敬地对寒苒道：“小姐日安，我是园子的管家，敝姓李。先生吩咐周先生和您到达后先入厢房休息，医生已经在房间里等待，随时能为周先生检查身体。”
寒苒赶忙道谢：“谢谢您，李管家。”
“这边请。”
李管家在前引路，走进别墅大厅后穿过中庭带两人走进后面一栋别墅。
推开一间客房的门，李管家请寒苒进去，另外两位男仆则抬着周辰川，动作轻巧地将他扶到床上躺下。
李管家所说的医生早已在客房附带的偏厅中等待，等男仆将周辰川扶着躺好后，那位医生在李管家招呼下走出来。
“这位是我们本地的医生，会用本地的方法替周先生治疗，过程会有点久。先生吩咐，若小姐乏了可以先到客房内间的卧房中休息。”
从踏入这片庄园起，这里的一切仿佛时光倒流般停留在古早时期。周遭寂静，平稳和泰。
寒苒站在床沿边望着周辰川仍有些不放心：“李管家，谢谢你家关先生的安排，我想待在这里陪着周辰川。”
“好的，小姐请自便。”李管家立在一旁，示意医生开始治疗。
疟疾的初期症状类似感冒，起初只是浑身无力，发冷发热。但随着病毒攻入体内，病症恶化速度极快，发冷和发热会交替进行。在十一月的缅北裹两层棉被，周辰川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医生讲的是缅语，李管家原本是要为寒苒翻译的，没想到寒苒精通缅语。
医生仔细查看了周辰川的情况，看向寒苒：“治疗疟疾的药品有严重的副作用，用药后极大可能严重损伤肝肾功能。为了周先生的身体，我先用我们当地的治疗方法。”
寒苒点点头。
这位关子扬请来的当地医生打开随身药箱，取了一副刮痧板，脱去周辰川的上衣，在男仆帮助下把周辰川翻身趴在床上，开始为他刮痧。
医生的手法熟练，没多久周辰川背脊通红，白皙的皮肤上显现出一片紫红的血印，但人仍在昏迷中。
寒苒守在一旁寸步不离，李管家吩咐男仆搬来椅子，请寒苒坐在一旁歇息着等待。
刮痧起码进行了半个小时，寒苒站着双腿发麻发胀，下人搬来椅子她道谢后便挨着坐下。
不多会儿李管家走出房间去办其他事情，他遣来伺候的下人端来茶水与茶点，寒苒却没有半点胃口，她喝了口普洱茶，请下人把点心搁在一旁的楠木茶几上。
连续长时间精神紧绷缺乏睡眠与休息，寒苒整个人都虚脱了，一直撑到现在完全依靠意志力强撑。在椅子上坐下后没多久，她头脑发晕，身子一软没知觉地倒下去……
***
寒苒睡得极沉，隐隐约约不知是在周围还是在梦中传来风过树梢摩挲树叶的沙沙声响。那声响渐渐地由远至近，最后竟化作火车轧过铁轨时“哐当哐当”的动静……
寒苒睡得迷迷糊糊听着这些似真似幻的响动，深埋在时光中的记忆刹那间飘回到那一年——周辰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陪她一起回去故乡。
寒苒直到今日仍深深记得，那一年的冬季格外漫长，冰冻的天气让她窝在温暖的火车车厢里抱着热水袋仍旧忍不住浑身发抖。她也顾不得是在公共场合，缩着脑袋往周辰川温暖的呢大衣里钻。
回想那一年是她生命中最糟糕、彷徨、叛逆的一年，也是最快乐、幸福如童话一般的一年。
那年发生了许多事情，父亲娶了新阿姨，不多久后新阿姨怀孕了。寒苒跟父亲间的矛盾越闹越大，甚至不想回家。她很想独立，在课后跑去速食店做兼职，没料到竟重遇周辰川。可奇怪的是周辰川并不像之前在小镇偶遇时那般灵动而开朗，认出她后也没有主动跟她打招呼，反而一声不吭地每晚出现在她做兼职的速食店等到她下班后，又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言地护送她安全回家。
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
对那年太过年轻的寒苒而言，周辰川这人从第一次出现起就是一个未知而奇怪的存在。
初遇时他古灵精怪，一口答应下带她逃亡；再次相遇，他却突然变成一个少言寡语的人，总是默默陪伴，默默付出，他目光中神采飞扬的光芒也消失殆尽，被清冷与沉静代替。
寒苒觉得他是一个矛盾结合体。可在她经历人生第一个低潮时，有周辰川这样一位耐心细致的人默默陪伴，寒苒动荡的内心仿佛在浩瀚海洋中飞行太久终于找寻到栖息岛屿的旅人。虽然这座海岛更像生人勿近的冰川。
第一次正式约会，寒苒说要请周辰川去喝咖啡。因为她发现周辰川每次在她做兼职的速食店里并不点吃食，唯独每次都会点一杯美式。
寒苒想，他应该是喜欢喝咖啡的吧？
寒苒带着周辰川走进街边的一家咖啡馆，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消费，也不清楚里面的价格高低，只是觉得这家咖啡馆门面精致，仿佛承载一个小女生所有梦想的美好。
咖啡馆里放着轻音乐，咖啡与甜点的香味洋溢在每一次呼吸间。店里人不多，只零散坐着几位客人，有对着手提电脑紧锁眉头的精英人士，也有喁喁闲谈的女白领。
寒苒刚踏进店门就有点后悔，落座后越发惴惴不安。她拘谨地坐在铺着钩花餐布的圆桌前，身体绷直，一动不动，眼角余光悄悄地扫了圈周围环境，开始担心包里的钱够不够在这里消费一次。
点单后周辰川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神态闲适而平静，望着坐在对面的她。
他眼神坦率深切，不加掩饰对她的好感。寒苒却不自觉把头低垂下去，回避他直视的目光。
提出来咖啡馆约会的是寒苒自己，被他这样直白地注视了一会儿，寒苒心里好似有几百只小鹿在踏蹄，紧张又喜悦，她的脸颊不禁泛起一层红晕。
寒苒深吸一口气，索性壮着胆子抬起头，目光正好对视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原本想抢占先机开口改变尴尬又无端暧昧的气氛，没料到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反倒是周辰川。
他的声线如冷雾，天生一把蛊惑人心的好嗓子。
“你很喜欢观察别人？”
“你不也一样吗？一直盯着我看，是在观察我？我可以说这是‘物以类聚’吗？”她红着脸，故作镇定地挺直腰板，眼中的神采却写满心慌意乱。
“我喜欢这个成语，特别是跟你一起‘物、以、类、聚’。”他的目光从落在她身上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周辰川咬着最后几个字，特意慢慢地，意味深长地回味。
声音入耳，寒苒只觉得浑身酥麻，仿佛有几千只蚂蚁在心上轻咬。她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这回连耳朵根子都彻底红了。
寒苒在周辰川面前总占不到任何先势，他引导着她一步步走进这段神秘花园般神魂颠倒却又无法自拔的关系。
似乎是达到了目的，周辰川心情极好，连眼神深处也染上愉悦的笑意。握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轻柔明快的轻音乐，在他们之间流淌。不知这样低着头多久，周辰川见寒苒一直低着头，开口道：“你不想尝尝自己点的拿铁吗？”
寒苒的心情已经稍稍平复了一些，她摸摸鼻尖，佯装镇定：“喝的呀。”
她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香甜的奶泡和加足了糖奶的咖啡。她原先一直以为咖啡是成年人的饮品，所以没有去尝试过，今天才知道咖啡原来是这样的味道……甜甜的，奶味十足。
寒苒舔了舔嘴唇，抬眸看他，忽然生出好奇：“你的那杯好喝吗？”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他边说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
寒苒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心乱如麻不由在心底懊恼自己行事轻率。她是怎么了？平日里她总是不大喜欢笑，更别说主动去问别人杯子里的饮料好不好喝？
“不想试试吗？”毫无预兆，周辰川再次开口。
一把迷人嗓音入耳，寒苒纷乱的心绪更加慌乱，连耳廓都红了。她迟疑了几秒才抬起头，脸上挂着羞涩又紧张的表情。
寒苒天生双眼皮，眼睛很大，眼珠子乌黑且圆。从小到大周围的大人都说她生着一双与她母亲一样能够涤荡人心的翦水秋眸。
“你不是想知道我这杯的味道？尝尝看。”他将咖啡杯绅士地递到寒苒面前。
寒苒犹豫了一下，抬手接过那杯咖啡，刚浅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好酸啊！还有点苦。一点都不好喝。”
周辰川浅笑着看她：“酸与苦，才是它的本来面目。”
“这么难喝，你还每次都点？你这人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寒苒把咖啡杯重新放回到周辰川面前的杯碟中。这杯Espresso真是苦到让她想把舌头吐出来。真难喝！
“习惯了。”他泰然自若地回答，握起杯耳，毫不避忌她刚才喝过的杯沿，又轻呷了一口。
习惯，可真是一个强大又可怕的敌人。
寒苒心里如是想，也捧起自己那杯拿铁喝了一大口，这才冲淡刚才留在口中的酸苦味。
直到两杯咖啡喝完，桌上的一盏点心塔吃完，周辰川也没有再开口。发觉寒苒的拘谨，他挪开了注视的目光，转而安静地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景。
虽然少了这道深邃目光的注视，寒苒轻松了不少，但她仍有一些尴尬，第一次约会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来缓和气氛。今天的周辰川，令寒苒有点小紧张，那是一种令她心跳加速，血压上升，无法保持泰然平静心态的微妙感觉。
从未经历过情感洗练的寒苒，懵懵懂懂中似乎又懂得了一些什么。脸颊泛着红晕，她低眸吃着点心，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周辰川的侧脸。
“落日了，我们走吧。”周辰川转回头，抬手招来侍应生。
寒苒要抢着买单，却让周辰川一句话轻易驳回：“学会让男人买单，女孩才会过的更好。”
他语气平淡，寒苒的心扉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停下掏钱包的动作，似懂非懂地看着周辰川买单。
“走吧。”周辰川从沙发座上站起来，他身材高挑颀长，典型的衣服架子，又有一张优秀的混血儿面容，很容易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咖啡馆里其他客人们毫不遮掩地将目光投向他，而他站立在用炽热目光交织成的无形大网中，神情依旧沉静平和。
深秋天黑的快，落日后天色转瞬沉黑，街上华灯初上，朦胧的光影笼在他们身上。
之前在咖啡馆里一直没有留意时间，寒苒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呀，已经七点钟了。”
“我送你回家。”不等她回应，她的手蓦然被周辰川牵住。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在夜色中。
咖啡馆到寒苒的家并不算很远，步行的二十分钟里他轻轻握着她的手，速度不快不慢地走着。
“我家到了。”寒苒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面前的居民楼。
“第一次真正送你到你家楼下。”周辰川微微抬眸向上看。面前外墙斑驳的老旧居民楼，与他的清贵的气质格格不入。
“对啊，之前你一直跟在我身后，每次走到那棵树下你就会停下脚步。”寒苒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牵着她的那只手上，“唉，已经送我到楼下了，你不打算放手吗？”
周辰川难得的微微失神，牵住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寒苒转了转眼珠，心中生出捉弄他的念头：“我们这片小区里住的人几乎都认识，你现在站在我家楼下还牵着我的手，一会儿被路过的大婶大伯们看见，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估计明早我一出门就被围观了。”
她说的话不假，可是也添了点油加了些醋，把事实夸张扩大。
周辰川果真立刻松开手，神色带着一丝愧疚：“抱歉，我没注意到。把你安全送到家，我放心了。”
“周辰川，你……为什么要坚持送我回家？包括之前。”寒苒双手背在身后，狡黠地眯了眯眼睛问道。
“习惯。”
又是习惯？
寒苒眨了眨眼睛，越发好奇地盯着周辰川。他究竟有多少古古怪怪的习惯？算上刚才在咖啡店里的，她已经知道了他的两个习惯，那其他的呢？
望着他认真而沉肃的脸，寒苒竟有一种想要继续了解他每一个习惯的冲动。
“你先上楼，我看你上去再走。”
头一次让男生目送她上楼回家的背影，寒苒感觉自己的脸蛋似乎又有些烫。
“再见！”她低头跟他说了声再见后飞快跑上楼。
一口气冲进房间后，寒苒关上门，心仍在突突狂跳。脸颊微微发烫，寒苒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她迫不及待来到窗边向下望去。
周辰川还站在那里吗？
他还望着这栋楼吗？
寒苒心里百转千回写满周辰川的名字，无法抑制狂乱激动的心声。
可是楼下却空无一人。
浅淡的月光照在他们刚才比肩站立过的那块水泥地上，空荡荡，明晃晃。
寒苒高涨的情绪像是被一盆冷水临头浇下，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渐渐捏紧手指。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