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再次来到六呈乡，是1997年7月。
距离上次来已经过去了两年，她这次来是和同学一起开暑期美术培训班。开培训班是其次，杨清内心最渴望的是打探到林小霞的消息，不知道过了两年，她的病情有没有变好。
六呈乡这两年没什么大的变化，杨清在学校安顿好住宿，就准备在学校附近打听林小霞的消息。她顶着大太阳，走出了校门，没走几步路，她就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杨清吓得差点叫出声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噩梦——周梦妮。
她看起变胖了不少，脸上毫无神采可言。
这一瞬间，杨清像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她屏住呼吸，若无其事地掠过了她，看向别处。
周梦妮似乎没有认出来杨清，她只是扫了杨清一眼，就淡然地走了过去。
一切都如此平常，连杨清都觉得不可思议。
周梦妮为何没认出来她？是因为她的外貌改变了？还是说因为曾经欺负过她，所以不好意思相认？
呵——那种实施暴力的人，怎么会记得被自己欺侮的人呢，只有欺侮的人，会永远记得那些伤痛罢了。
杨清恨恨地看着周梦妮离开，走向了与周梦妮完全相反的道路，她从几个在田地里干活的婶婶那知道了林小霞的近况。
疯婆娘，婶婶们是这样叫林小霞的。
疯婆娘已经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比她大十几岁的瘸子。那个瘸子脾气特别差，三天两头打她。
哦，对哩，听她娘说那个疯婆娘怀孕了呢。
听到这些消息的杨清，只感到苦涩和难过：林小霞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坏了。
两年前月华商店老板娘说的话，历历在目。如果杨清贸然出现在林小霞面前，说不定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刺激，还不如就在学校安心教课，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了。
救她？
杨清的脑海里偶尔也会冒出来这样的念头，但随即就被她自己掐灭了，做这件事光有念头是不行的，还得需要勇气，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杨清来六呈乡就快半个月了，这一天，杨清如往常一样在教室里教大家画画，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争吵声很大，打断了杨清教学的思路，教室里的学生也停下了手中的笔，纷纷伸着脑袋往外看。
“老师，外面有两个女的在吵架。”方悦语兴致勃勃，这姑娘画画天赋不强，但看热闹这种事从不落下。
“专心上课，别管闲事。”杨清面无表情，她不希望学生看这种无聊的热闹。
“我认识她们，”另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脖子伸得老长，“是雨夜影碟的老板，还有一个……嘿，好像是林家的那个疯婆娘哎，她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吵架？”
杨清呼吸一滞，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循着大家的目光望出去，只见两个身形悬殊的女人，立在操场的另一头，互相对骂。
这两个人的身形和姿态和多年前如出一辙……
幻觉？杨清难以置信。不是幻觉，确确实实是林小霞和周梦妮。
“老师，我们去劝劝吧，”方新悦说，“我伯伯是警察，他说这种情况还是要管的。”
杨清的注意力全然不再方新悦，她的视线都被远处的那两人吸引了。
“老师！”方悦语大喊了一声。
杨清终于回过神来，她恍然若失：“怎么了？”
方新悦：“我说我们应该过去劝架。”
“去吧，”杨清面如土色，她深呼吸一口气，“注意安全。”
方新悦来了劲头，她振臂一呼，教室里有六七个同学都站了出来，一伙人叽叽喳喳往吵架的方向走去。
杨清放下笔，走到教室门口，注视着他们穿过操场。接着，她的视线落在远处那两人身上。
林小霞看起来那么瘦弱，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周梦妮，她还是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无论是语气还是姿态都让人感到反胃。
杨清捂了捂嘴，掩饰自己的不适。
方新悦一伙人走得近了，只见她一挥手，那帮学生便一涌而上，强行把周梦妮和林小霞分开。
林小霞和周梦妮似乎都不太爽被人打扰，两人依旧没有停止互相攻击，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好在方悦语他们人多势众，很快便控制住了局势。
周梦妮被拉开后，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朝着那几个学生咒骂了几句，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学校操场。
那帮学生见周梦妮走了，也感觉大功告成。
只是林小霞还不肯离开，她站在原地，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
那些学生都不爱搭理她。唯独方新悦站了出来，她跟林小霞说了几句，又从头上摘下来一个什么东西，塞给林小霞，才满意地离开。
杨清的心思都被这意外的插曲给占据了，那些曾经的回忆又涌入了她的脑海。
这天晚上，她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林小霞那单薄的身影。
她应该做点什么的，那可是她的朋友，是曾经不顾一切帮助她的人。
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走了呢？
杨清懊悔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杨清就起了床，她像往常一样，沿着走廊去教学楼西头的公共卫生间上厕所。
走到升旗台附近，杨清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那根光秃秃的旗杆下，竟站着一个单薄的人影。那人影与她脑海中的何其相似，难道是因为睡眠不好，产生了幻觉了吗？杨清嗤笑。
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回过了头。
刹那间，杨清如坠入冰窟一般，不能动弹。
呼吸停止了，连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了。杨清和林小霞就这么注视着对方，在你来我往的目光中试探彼此。
突然，林小霞脸上荡起了灿烂的笑容。
“果然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林小霞说话的语气和节奏都很正常。不像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我听人说，在这里教画画的是一个年轻女老师，我寻思有可能是你呢，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林小霞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这笑容在杨清看来，并不是单纯的微笑。
“小霞……我……”杨清如鲠在喉，一种愧疚感随即袭上了心头。
林小霞走近了些，她仍然热情：“你来了多久了啊？”
“半个月左右。”
“唔……”林小霞皱着眉，“这么久了？那你怎么不来看我啊？”
“我……”
“我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也在这里，”林小霞哈哈一笑，“没关系，反正我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小霞……”杨清几乎就要哭出来。
“你现在应该读大学了吧？唉，我太倒霉啦，生病了去不了学校，要不然也跟你一样，现在我真羡慕你……”
杨清的无力感和自责感压垮了她，终于，她的眼泪从眼眶里簌簌地滑落下来。
“小霞，对不起。”
林小霞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接着她慢慢地靠近杨清，故做轻松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小霞，”杨清多年来累积的情绪突然爆发，她不顾一切上前搂住林小霞的肩膀，大声嚎哭起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来把你救出去，是我没用……”
林小霞的表情凝固了，她身体僵硬，嘴角随着杨清说话的节奏止不住地颤抖。
过了一会儿，她扯出一个笑容，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杨清的肩膀。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我现在好好的啊，什么救不救的。”
“可是我……可是我……”杨清泣不成声。
林小霞垂眸，抚摸着杨清的背，安慰道：“好啦，我现在过得很好，结婚了，而且马上就会有小宝宝了呢。”
杨清一怔，她吸了吸鼻子，身子从林小霞的肩上缩了回来，她盯着林小霞那张苍白的脸。
“你……你是自己愿意结婚的？”
林小霞一笑：“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都已经结了。”
“可是……”
“别可是啦，我们这么久没见，就别说那些没意思的话了。”
林小霞说完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她头顶上的蓝色发卡格外显眼，杨清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送给方悦语的发卡。
“小沁，要不帮我个忙吧。”林小霞目光满是诚恳。
杨清吸了吸鼻子：“什么忙？”
林小霞左右张望了一番，接着她低下头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想让你帮我画张画。”
杨清：“画画？”
林小霞：“你记得吗？你那时候说要帮我画画来着，后来一直没画成。”
杨清当然记得。
“可以吗？”林小霞仿佛是在恳求。
“可以，当然可以。”只要林小霞开口，就算要杨清画一百幅都可以。“你跟我回去，我现在就跟你画。”
杨清说着就拽着林小霞回住的地方，她手忙脚乱地开了门，招呼林小霞在沙发上坐。
这一切就像梦一样，杨清掐了掐胳膊，确认自己不是在梦游。
回头看到林小霞局促又紧张的表情后，她终于肯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林小霞左看右看，最终小心翼翼地在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
“这是你住的地方？”
“嗯，我以前老师的房子，我在这里住。”杨清急急忙忙地准备画板。
“不错呀。”林小霞面带微笑，但身子却绷得很紧。“你现在在哪个大学读书啊？”
“省城的美术学院。”
“不错，”林小霞还是那样的语气，“平时学习紧张吗？”
“大一课程比较多，现在课少了，”铅笔头钝了，杨清又拿起转笔刀削铅笔，她抬头瞥了林小霞一眼，“你等会儿，我削完铅笔就给你画。”
“不着急，我有时间。”林小霞目光深沉地望着杨清，看到杨清没在看她，她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她顿了顿，又说：“你呀，跟以前不一样了。”
杨清手中的铅笔刀一顿，她抬头道：“哪里不一样？”
“变得更漂亮了，更自信了。”林小霞说着抚摸脸颊，“而我，变老了，变丑了。”
“胡说，你也漂亮。”
杨清拉过椅子，坐在支好的画板前，准备为林小霞画画。
她的目光在林小霞的身上游离。现在的她，哪里和漂亮沾边呢？她眼里写着疲惫和哀愁，脸上布满着生活蹉跎的痕迹，那双手粗糙不堪，唯一能彰显她的体面的，是那件深蓝色的的确良衬衫，虽然已经洗得发白了，但干干净净，平平整整。
杨清强忍着难过，将注意转移到画板上。
林小霞淡然一笑：“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不过我可以当真，毕竟这是从我最好的朋友嘴里说出来的。”
杨清皱了皱鼻子，笑着说：“本来就是真的。”
铅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房间里陷入了沉寂。
杨清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可那些疑问和眼前的人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她欠这幅画欠了很多年，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先完成它。
可每下一笔，杨清都感到如此的沉重，那些本不该出现在林小霞脸上的皱纹，那看似喜悦却是苦涩的笑容，都是林小霞被岁月折磨的痕迹。
那些痕迹通过笔触，传进了杨清心里，她望着画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很难画吗？”林小霞问。
“不难。”
怎么会不难？这是杨清日日夜夜都会想起的人，却再也不是想象中的模样。青春的她，疯癫的她，现在的她，在杨清的脑海里交叠，怎么会不难？
杨清画得很慢，她第一次画得这么慢，但时间却过得飞快，眼看天已大亮。
林小霞看着外面的光景，依依不舍地从沙发站起来。
“我要走了。”
杨清惊讶地抬起笔：“这么快？”
林小霞腼腆地笑了笑：“嗯，明天我再来，还是这个时候。”
画板上的画才画了一半，杨清郑重地点了点头：“你要看看吗？”
林小霞摇了摇头：“不看了，等画好了再看。”
“好，”杨清起身，“我送送你。”
“不用，”林小霞拒绝道，“我不想让人看见我来了你这里。”
林小霞的说法很奇怪，但杨清还是答应了林小霞的要求。
林小霞见杨清同意，便道了别，匆匆出了门，不一会儿她就离开校园了。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要不是画板上的画，杨清一定会认为这是她的幻觉。她呆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画，再也无法平静。
距离上次来已经过去了两年，她这次来是和同学一起开暑期美术培训班。开培训班是其次，杨清内心最渴望的是打探到林小霞的消息，不知道过了两年，她的病情有没有变好。
六呈乡这两年没什么大的变化，杨清在学校安顿好住宿，就准备在学校附近打听林小霞的消息。她顶着大太阳，走出了校门，没走几步路，她就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杨清吓得差点叫出声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噩梦——周梦妮。
她看起变胖了不少，脸上毫无神采可言。
这一瞬间，杨清像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她屏住呼吸，若无其事地掠过了她，看向别处。
周梦妮似乎没有认出来杨清，她只是扫了杨清一眼，就淡然地走了过去。
一切都如此平常，连杨清都觉得不可思议。
周梦妮为何没认出来她？是因为她的外貌改变了？还是说因为曾经欺负过她，所以不好意思相认？
呵——那种实施暴力的人，怎么会记得被自己欺侮的人呢，只有欺侮的人，会永远记得那些伤痛罢了。
杨清恨恨地看着周梦妮离开，走向了与周梦妮完全相反的道路，她从几个在田地里干活的婶婶那知道了林小霞的近况。
疯婆娘，婶婶们是这样叫林小霞的。
疯婆娘已经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比她大十几岁的瘸子。那个瘸子脾气特别差，三天两头打她。
哦，对哩，听她娘说那个疯婆娘怀孕了呢。
听到这些消息的杨清，只感到苦涩和难过：林小霞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坏了。
两年前月华商店老板娘说的话，历历在目。如果杨清贸然出现在林小霞面前，说不定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刺激，还不如就在学校安心教课，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了。
救她？
杨清的脑海里偶尔也会冒出来这样的念头，但随即就被她自己掐灭了，做这件事光有念头是不行的，还得需要勇气，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杨清来六呈乡就快半个月了，这一天，杨清如往常一样在教室里教大家画画，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争吵声很大，打断了杨清教学的思路，教室里的学生也停下了手中的笔，纷纷伸着脑袋往外看。
“老师，外面有两个女的在吵架。”方悦语兴致勃勃，这姑娘画画天赋不强，但看热闹这种事从不落下。
“专心上课，别管闲事。”杨清面无表情，她不希望学生看这种无聊的热闹。
“我认识她们，”另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脖子伸得老长，“是雨夜影碟的老板，还有一个……嘿，好像是林家的那个疯婆娘哎，她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吵架？”
杨清呼吸一滞，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循着大家的目光望出去，只见两个身形悬殊的女人，立在操场的另一头，互相对骂。
这两个人的身形和姿态和多年前如出一辙……
幻觉？杨清难以置信。不是幻觉，确确实实是林小霞和周梦妮。
“老师，我们去劝劝吧，”方新悦说，“我伯伯是警察，他说这种情况还是要管的。”
杨清的注意力全然不再方新悦，她的视线都被远处的那两人吸引了。
“老师！”方悦语大喊了一声。
杨清终于回过神来，她恍然若失：“怎么了？”
方新悦：“我说我们应该过去劝架。”
“去吧，”杨清面如土色，她深呼吸一口气，“注意安全。”
方新悦来了劲头，她振臂一呼，教室里有六七个同学都站了出来，一伙人叽叽喳喳往吵架的方向走去。
杨清放下笔，走到教室门口，注视着他们穿过操场。接着，她的视线落在远处那两人身上。
林小霞看起来那么瘦弱，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周梦妮，她还是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无论是语气还是姿态都让人感到反胃。
杨清捂了捂嘴，掩饰自己的不适。
方新悦一伙人走得近了，只见她一挥手，那帮学生便一涌而上，强行把周梦妮和林小霞分开。
林小霞和周梦妮似乎都不太爽被人打扰，两人依旧没有停止互相攻击，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好在方悦语他们人多势众，很快便控制住了局势。
周梦妮被拉开后，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朝着那几个学生咒骂了几句，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学校操场。
那帮学生见周梦妮走了，也感觉大功告成。
只是林小霞还不肯离开，她站在原地，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
那些学生都不爱搭理她。唯独方新悦站了出来，她跟林小霞说了几句，又从头上摘下来一个什么东西，塞给林小霞，才满意地离开。
杨清的心思都被这意外的插曲给占据了，那些曾经的回忆又涌入了她的脑海。
这天晚上，她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林小霞那单薄的身影。
她应该做点什么的，那可是她的朋友，是曾经不顾一切帮助她的人。
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走了呢？
杨清懊悔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杨清就起了床，她像往常一样，沿着走廊去教学楼西头的公共卫生间上厕所。
走到升旗台附近，杨清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那根光秃秃的旗杆下，竟站着一个单薄的人影。那人影与她脑海中的何其相似，难道是因为睡眠不好，产生了幻觉了吗？杨清嗤笑。
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回过了头。
刹那间，杨清如坠入冰窟一般，不能动弹。
呼吸停止了，连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了。杨清和林小霞就这么注视着对方，在你来我往的目光中试探彼此。
突然，林小霞脸上荡起了灿烂的笑容。
“果然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林小霞说话的语气和节奏都很正常。不像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我听人说，在这里教画画的是一个年轻女老师，我寻思有可能是你呢，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林小霞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这笑容在杨清看来，并不是单纯的微笑。
“小霞……我……”杨清如鲠在喉，一种愧疚感随即袭上了心头。
林小霞走近了些，她仍然热情：“你来了多久了啊？”
“半个月左右。”
“唔……”林小霞皱着眉，“这么久了？那你怎么不来看我啊？”
“我……”
“我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也在这里，”林小霞哈哈一笑，“没关系，反正我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小霞……”杨清几乎就要哭出来。
“你现在应该读大学了吧？唉，我太倒霉啦，生病了去不了学校，要不然也跟你一样，现在我真羡慕你……”
杨清的无力感和自责感压垮了她，终于，她的眼泪从眼眶里簌簌地滑落下来。
“小霞，对不起。”
林小霞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接着她慢慢地靠近杨清，故做轻松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小霞，”杨清多年来累积的情绪突然爆发，她不顾一切上前搂住林小霞的肩膀，大声嚎哭起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来把你救出去，是我没用……”
林小霞的表情凝固了，她身体僵硬，嘴角随着杨清说话的节奏止不住地颤抖。
过了一会儿，她扯出一个笑容，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杨清的肩膀。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我现在好好的啊，什么救不救的。”
“可是我……可是我……”杨清泣不成声。
林小霞垂眸，抚摸着杨清的背，安慰道：“好啦，我现在过得很好，结婚了，而且马上就会有小宝宝了呢。”
杨清一怔，她吸了吸鼻子，身子从林小霞的肩上缩了回来，她盯着林小霞那张苍白的脸。
“你……你是自己愿意结婚的？”
林小霞一笑：“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都已经结了。”
“可是……”
“别可是啦，我们这么久没见，就别说那些没意思的话了。”
林小霞说完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她头顶上的蓝色发卡格外显眼，杨清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送给方悦语的发卡。
“小沁，要不帮我个忙吧。”林小霞目光满是诚恳。
杨清吸了吸鼻子：“什么忙？”
林小霞左右张望了一番，接着她低下头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想让你帮我画张画。”
杨清：“画画？”
林小霞：“你记得吗？你那时候说要帮我画画来着，后来一直没画成。”
杨清当然记得。
“可以吗？”林小霞仿佛是在恳求。
“可以，当然可以。”只要林小霞开口，就算要杨清画一百幅都可以。“你跟我回去，我现在就跟你画。”
杨清说着就拽着林小霞回住的地方，她手忙脚乱地开了门，招呼林小霞在沙发上坐。
这一切就像梦一样，杨清掐了掐胳膊，确认自己不是在梦游。
回头看到林小霞局促又紧张的表情后，她终于肯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林小霞左看右看，最终小心翼翼地在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
“这是你住的地方？”
“嗯，我以前老师的房子，我在这里住。”杨清急急忙忙地准备画板。
“不错呀。”林小霞面带微笑，但身子却绷得很紧。“你现在在哪个大学读书啊？”
“省城的美术学院。”
“不错，”林小霞还是那样的语气，“平时学习紧张吗？”
“大一课程比较多，现在课少了，”铅笔头钝了，杨清又拿起转笔刀削铅笔，她抬头瞥了林小霞一眼，“你等会儿，我削完铅笔就给你画。”
“不着急，我有时间。”林小霞目光深沉地望着杨清，看到杨清没在看她，她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她顿了顿，又说：“你呀，跟以前不一样了。”
杨清手中的铅笔刀一顿，她抬头道：“哪里不一样？”
“变得更漂亮了，更自信了。”林小霞说着抚摸脸颊，“而我，变老了，变丑了。”
“胡说，你也漂亮。”
杨清拉过椅子，坐在支好的画板前，准备为林小霞画画。
她的目光在林小霞的身上游离。现在的她，哪里和漂亮沾边呢？她眼里写着疲惫和哀愁，脸上布满着生活蹉跎的痕迹，那双手粗糙不堪，唯一能彰显她的体面的，是那件深蓝色的的确良衬衫，虽然已经洗得发白了，但干干净净，平平整整。
杨清强忍着难过，将注意转移到画板上。
林小霞淡然一笑：“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不过我可以当真，毕竟这是从我最好的朋友嘴里说出来的。”
杨清皱了皱鼻子，笑着说：“本来就是真的。”
铅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房间里陷入了沉寂。
杨清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可那些疑问和眼前的人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她欠这幅画欠了很多年，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先完成它。
可每下一笔，杨清都感到如此的沉重，那些本不该出现在林小霞脸上的皱纹，那看似喜悦却是苦涩的笑容，都是林小霞被岁月折磨的痕迹。
那些痕迹通过笔触，传进了杨清心里，她望着画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很难画吗？”林小霞问。
“不难。”
怎么会不难？这是杨清日日夜夜都会想起的人，却再也不是想象中的模样。青春的她，疯癫的她，现在的她，在杨清的脑海里交叠，怎么会不难？
杨清画得很慢，她第一次画得这么慢，但时间却过得飞快，眼看天已大亮。
林小霞看着外面的光景，依依不舍地从沙发站起来。
“我要走了。”
杨清惊讶地抬起笔：“这么快？”
林小霞腼腆地笑了笑：“嗯，明天我再来，还是这个时候。”
画板上的画才画了一半，杨清郑重地点了点头：“你要看看吗？”
林小霞摇了摇头：“不看了，等画好了再看。”
“好，”杨清起身，“我送送你。”
“不用，”林小霞拒绝道，“我不想让人看见我来了你这里。”
林小霞的说法很奇怪，但杨清还是答应了林小霞的要求。
林小霞见杨清同意，便道了别，匆匆出了门，不一会儿她就离开校园了。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要不是画板上的画，杨清一定会认为这是她的幻觉。她呆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画，再也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