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永转身看见牧仁,也很吃惊,“竟然是你。”

    牧仁见到他,倍感熟悉,望着他笑了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你。他们说,有宁国使臣来访,竟然是你。”

    裴永点点头,“我也没想到,那日我救上来的是小王子和牧将军。实不相瞒,今日我来访,是受了我家郎君的嘱托,想要邀请牧将军茶叙。”

    牧仁慢慢收起笑容,换作了淡淡疏离的模样,“云蒙与宁国向来没有交集,我也不认得你家郎君,若是应下邀约,应当会有些尴尬。”

    牧仁言下之意裴永不会听不出来,他再出言邀请道,“现下便是牧将军与我家郎君相识的好时机,还请牧将军卖我个面子,好让我完成郎君的嘱托。还请牧将军放心,我们不是那种强硬拉拢之人,只是我家郎君仰慕牧将军许久,想请牧将军屈尊前去叙话。未免这里有人窥听,还请牧将军移步同我前去。”

    牧仁念及裴永的救命之恩,也愿意卖他一个面子。他心中留存的疑虑,或许可以借机解开一两个。

    裴永将牧仁带到一间茶馆又引他到二楼雅间,推门请他进去。

    徐恒邈见牧仁来了,也起身向他俯身行礼致意。

    “没想到牧将军会这么爽快答应赴约。”

    牧仁看向裴永,朝他扬了扬下巴,“他是我与王子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邀约,我也没有不来的道理。”

    徐恒邈愣了愣,裴永向他解释道,“郎君,他们遭水匪劫杀,碰巧遇见我们,后我们一路相伴至陈州才分别。”

    徐恒邈心中已经稳了大半,面上却仍旧显得很平和,“不想冥冥中还有这样的缘分。”

    叙旧过后,牧仁问,“今日徐将军邀约,应该不单单是与我叙旧这么简单吧?”

    徐恒邈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用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看着他。

    “当然,牧将军方才从王宫出来,我心中不安,唯恐无意间与牧将军生了嫌隙,故而想来解开误会。”

    牧仁脸色不快,“徐将军,你派人监视我?”

    徐恒邈摇摇头,“若他真的想守住你们的秘密,便该对外隐瞒你们入宫的行踪。只是这消息不胫而走,就落到了我耳中,牧将军想想,这是何人所为?珲曜国主只单单召见了云蒙使臣,却没有召见旁人,无论你们说了什么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别人想让我们知道什么。”

    牧仁后知后觉自己中了计划,脸色愈加难看,“多谢徐将军提点。我们行得端,坐得直,不怕任何污蔑的话。”

    徐恒邈放下茶盏,淡然一笑,“原本我与牧将军的想法是一致的,只要身正又何须惧怕影子歪斜呢?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人言可畏,人心更是难测,牧将军不也以为我私自带兵侵犯瓜其城,后被珲曜士兵反扑重伤,自食恶果吗?”

    牧仁先是沉默而后苦笑,“你都知道了。”

    徐恒邈直言不讳,“牧将军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情,不也被他人两三句话挑拨相信了吗?今日无论牧将军的意愿如何,在旁人看来,珲曜与云蒙结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牧仁心中一惊,发觉徐恒邈的厉害。不知不觉两三句有意无意的话就足够言明他当下的处境。

    “所以,徐将军的事是另有隐情?”

    徐恒邈点头,“是,可不知道牧将军是否愿意一听呢?”

    牧仁答,“徐将军不妨直言。”

    徐恒邈原原本本将受伤前后的缘由拖出,“景舟继位前来我宁国言明交好,要与我宁国结盟,却不想他野心十足,布了一招险棋等我。他从中作梗让我营中混入伪劣铁剑,引我前去瓜其城调查此事,实则是在那里给我设了一个葬身之地,当我快要查出幕后主使时,矿洞爆炸坍塌,而我身受重伤,亏得上天垂怜侥幸活了下来。还未等我算清这次的血债,他便先声夺人,在你们面前编造谎言,与我们敌对,也想将你们拉进泥潭,万劫不复。我想,左不过他是想借我的事情引发你们的忧患意识,再假惺惺与你们结盟,对抗我们,如果你们真的与他一道,最后吃亏的人,我想不会是他。”

    牧仁瞪大了双眼,“徐将军所言为真?”

    裴永适时开口,“牧将军,你我之间虽然没有很深的交情,但也算是生死与共,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我家郎君真如景舟所言,是这样的人,我决不会追随他至今。谁是谁非,你心中应当清楚。”

    牧仁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茶杯升起的薄薄茶雾。

    徐恒邈察觉他的念头动摇,轻笑道,“虽说如此,我也并不想要求牧将军怎样。只是想澄清有关我不实的消息,其余该如何定夺,还是看牧将军自己。我不希望我说的这些话成为要挟牧将军的利器。”

    牧仁稍稍抬头看着徐恒邈,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

    徐恒邈相邀,就为了替自己辩白一句,其余便什么都不说了吗?

    他心中定然在想,珲曜与云蒙究竟有无结盟之心,如果有,会有几分?

    若是两国结盟,再有其余小国帮衬,未必不会给宁国带来威胁。徐恒邈作为宁国要臣,比谁都要清楚,两国结盟势必对宁国不利,他应当想方设法阻止此事。

    牧仁问,“徐将军今日叫我来只是为了澄清这些话吗?”

    徐恒邈反问,“牧将军还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呢?”

    牧仁向来不喜欢绕圈子,更不习惯将一些话憋在心里苦思冥想,当下看,有些话还是不说不快。

    “徐将军心里应当很清楚,如若云蒙与珲曜结盟,对宁国不会有什么好处。可徐将军倒是让我有些弄不明白了,你不应当继续往下劝说我不要答应此次结盟吗?”

    徐恒邈无比坦然,“牧将军为云蒙臣子,食云蒙国主之俸,这些事是牧将军该操心的,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够指点的,若我说一两句,牧将军便能听进去,那我堪比当世神仙了。这些事情,应当是牧将军和云蒙同僚该苦思之事,我也无心操纵什么棋局,斗得各方互相残杀。”

    牧仁很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想通过他的表情判断徐恒邈的这一番话是否是肺腑之言。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牧仁分辩不出,略有些丧期地低头喝了一口茶。

    “徐将军今日与我说的话,实在是让我意外。”

    徐恒邈端正坐着,耳边听见淅沥的雨声,心又慢慢地沉下去。

    “牧将军,容徐某多嘴一句,无论与谁结盟,总得多知道些对方的底细,如若托付了全部的信任,只怕是吃亏,若是不幸,与一些卑劣之人结盟,怕是腹背受敌,元气大损。”

    牧仁拧了拧眉,手横放在桌面紧紧握着,“徐将军,你还是认为我们与珲曜结盟对你们不利。”

    徐恒邈淡淡直视他的眼睛,依旧从容不迫,“牧将军既与我的部下相识,我也是不愿看见牧将军因为小人吃亏的。我无意阻拦牧将军,也不想左右牧将军的决定。只是我已经吃过亏了,不希望牧将军再像我一样栽下去。”

    牧仁似乎有些生气,起身便想走,“多谢徐将军的忠告,我想我有自己的判断,不至于蠢到跳进别人的陷阱里。”

    徐恒邈也不着急拦他,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

    “徐某无意冒犯牧将军,只是说话有些直,也料到牧将军不喜欢听这样直接的话。”

    牧仁停住脚步,有些气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脾气急躁,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吗?”

    徐恒邈摇摇头,“牧将军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牧将军品格纯良,大约是不喜恶意揣测他人更不喜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因此,徐某才斗胆与牧将军谈论这番话。”

    牧仁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郁结的心情好像被他这句话简单开解了,再也没办法对他发火又鬼使神差地坐回去。

    “那徐将军觉得,我又该如何辨别盟友忠诚与否,是否值得合作呢?”

    徐恒邈将茶盏放下,那双狭长漂亮的双眼慢慢眯着,随后又将眉头舒展开。

    “不完全地信任,保有后路合作,自然高下立判,这个道理牧将军应当清楚。”

    牧仁有些狐疑,不自觉提高说话的音调,“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应当与珲曜结盟?可,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徐恒邈的双眼亮得如同晶莹的美玉,与系在他腰间的一个无暇玉璧遥相辉映。

    “能助牧将军看清局势,躲开人心陷阱,也是好事一桩。我说的话不会变,我无意阻止牧将军,也不想左右你们的盟约,只是想要牧将军对我的话信服,总得要亲眼见过。我认为,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牧仁笑了笑,“徐将军,如今是在珲曜王都,你我的一举一动,珲曜国主都很清楚。今日你与我在茶馆会面,怕是瞒不过他。若真如徐将军所说,即便他有心,也会因今日之事对我们抱有疑心。”

    徐恒邈面容沉静,丝毫不因牧仁的话显露什么慌乱神色。

    “你我会面之事,我也没想着要隐瞒。他想知道,便由得他知道。”

    牧仁见他胸有成竹,好似心中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只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徐恒邈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想帮他,背后应当还有些其他的缘故。

    可这样做,确实对徐恒邈没有任何好处。这是一步险棋,徐恒邈助推此事,一旦云蒙与珲曜顺理成章地结盟,他便是宁国最大的罪人。徐恒邈年纪轻轻,便能坐上高位,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牧仁不信,徐恒邈会将自己置于险境,只为去助他验证景舟那无甚紧要的真心。

    但牧仁确实想不出,这样对徐恒邈有什么好处,对宁国有什么好处。

    他半信半疑地问,“徐将军此举,究竟有什么意图?”

    徐恒邈捏紧茶盏,高高举起,似乎只待一个号令便要将发出什么响动。

    “牧将军没有拒绝我的想法,我便当作你是认同我了。”

    牧仁挑眉,无故有些紧张,“什么?”

    只见徐恒邈慢慢松手,高举的杯盏从手中脱落,重重地摔在地上。瓷白的杯盏与地面相触的那一刻,粉身碎骨时伴随着清脆的响动,足够令外面的人听得清楚。

    “此刻,牧将军该在摔盏后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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