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这个月的第二面，原本灿烂明媚的花朵变得憔悴不堪，只身着浅色的衣裙，身形单薄地跪着。被淋透后得人垂怜，伸出手拉了一把，让她暂且脱离狼狈之境。
或许是外面的雨下得太大，她又在冷硬的地面跪了太久，穆娜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惨淡得如同黯淡的天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令王都无数儿郎神往的美丽女郎，在以前一定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竟会这么快便折掉一身骄傲，卑躬屈膝地跪在这里等待他可能出现的怜悯之心。
景舟缓缓走出去，离在阴影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
“听说你执意要见我。”
穆娜听见脚步声停了，目光慢慢上移。残留的雨水顺着鬓角流下，像纷飞的泪痕，在脸上刮了一道又一道的沟壑。
“穆娜明日便要离开了，走前还是想见国主一面。祝愿国主日后身体安泰，事事顺遂。”
话毕，穆娜朝着景舟站着的位置磕了一个头。
景舟怔怔地看着她，没有预料到她会说这一番话。
从大殿走出来前，他已经想好了好几种可能。
穆娜要么满眼泪痕地跪在地上诉冤陈情，要么便愤恨不平地骂他不辨忠奸，害她家族破碎至此，最不济也总该指着他咒骂一两句，好让自己的心里更舒服一些。
只是穆娜满脸坦然地看着他，眼睛没有什么怨色，更多的像是些失之交臂的落寞与惆怅。景舟心中莫名因此有些不安。
说到底，穆娜本也不应该牵扯进来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但她毕竟与法伊则有一层甥舅关系。一旦要对法伊则下手，穆娜与她的家族必受牵连，这个败落的局面，是她血缘关系赋予的最坏结果。
可景舟不得不卑劣地承认，这样的局面，他十分满意。
他不用再受法伊则的胁迫，瞻前顾后，损了作为君王的颜面，更不必因为法伊则的关系，违心地对穆娜和颜悦色，污了自己对崔凝英最纯真的感情，若法伊则不死，穆娜成为王后的机会便多一分，他心底的恨意便也更多。
无论如何，他不该对任何人抱有一丝同情的心理，法伊则必须得死。
穆娜那样骄傲的人，定是以为自己离王后宝座仅剩一步之遥了，快要攀顶却又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下，再狠狠摔到深渊，这样的狼狈痛苦之态，景舟乐于看到，之前从他们身上直接或间接受到的屈辱，都能尽数报复回去。
他不仅想起从前，自己也如他们一般，苦苦挣扎多次，却被人折辱嘲笑，只能卑颜屈膝地活在这个王宫里，活在宫人对他的笑话中。
不想有朝一日，他也能有这样的好运，能站在高位俯瞰他人的不幸和痛苦，原来，这种感觉是那么爽快。难怪人人都想向上攀登，不顾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斗得你死我活，妻离子散，真情尽散。
景舟内心翻涌，眼底却竭力抑制自己快要展露出来的心绪。
“你跪在宫门许久，便是来同我讲这些吗？”
穆娜双睫上还挂着一星半点水珠，有些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脸，但她无心擦拭，只静静听那褪去客气有礼，显得分外冰冷的年轻君王的声音。
“国主认为，我来是想说什么呢？是想为舅舅和家族脱罪，还是求得你对我有一丝怜悯之心，让我逃脱罪责，或是说，我借此发泄心中不满，在国主面前怨怼世间不公呢？若我这么做了，国主可会看在我的份上，改变你的决定呢？”
景舟的话很果决，就像二月冰霜，冷硬无情，“不会。”
穆娜跪着的地面已被衣裙沾湿了一片，被淋透的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发抖，良久，只落下一声叹息。
“国主的决定怎能轻易改变，既知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舅舅犯罪，落得如此也是咎由自取，无需再辩，国主也是依据律法判处，又怎么会为了我让步呢？况且，国主能留我一命，让我不用像其他族人一般流放苦寒之地，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景舟垂眸不语，像是对她说的话感到意外。
见她冷得发抖，最终还是动了残存的一丝恻隐之心，挥手命宫人取来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时候也不早了，你应该动身回去了。”
转身离开那一瞬，身后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国主，倘若你我中间没有隔着舅舅，你会对我另眼相看吗？”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冲淡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尽管有雨声伴着，殿外遮蔽的空地还是因为这一句话显得分外死寂。
景舟微微侧脸，殿内光影昏暗，映得他的五官更冷硬，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君王威严，好像在提醒她，从前的一切温柔与耐心都是泡影。
“不会。”
穆娜浑身战栗，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景舟的话比刚刚更冰更冷，破灭了穆娜对他最后的幻想，“她无需跟任何人比，任何人也比不上她。”
绷在心中的一根弦因为这尖如刀子的话割断了，穆娜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同决堤一般。这两天的悲哀遭遇，他人的指点嘲笑，忽然跌到低谷的身份，这一切她都忍下来了。
只是临行前还不死心，要到景舟面前再问一问，好求一个痛快。
不想，他的一句话比她这两日遭遇的一切都要更觉悲哀。
她从前放下的豪言，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雀跃的心情，在今日看来，都是一场最好笑的笑话。
原来他的决绝，并非是成为君王后才有的，景舟对她，一向如此，只是从前她被爱意冲昏了头脑，看不见他在暗处的冷眼不屑，厌恶无情罢了。
穆娜在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宫人见雨有越下越大之势，建议她在这里先避一避。
但穆娜执意要走，拦住宫人为她递来的伞，将外衣甩到地上又走入磅礴的大雨中。
很快，穆娜的身影便在雨中越来越淡了。
窗外突如其来的的大雨全无发散爽快之意，阴沉沉的天色，耳边轰鸣的雷声反倒更添崔凝安心中郁闷。
哈斯木合上四周的窗子，将窗外的雨声隔绝开来。
康伊将一碗药茶端到崔凝安面前，提醒她服用。
自从那夜回来后，崔凝安晚上入睡就变得十分困难，即便沉沉睡去一段时间，便又突然惊醒过来，发了一身冷汗后再难入睡。
王医来看过，说崔凝安是受惊畏惧，加之一直郁郁寡欢，心神不宁，所以才会出现不适之状。王医给她开了一些助眠的药茶调理身子，嘱咐康伊和哈斯木在每晚睡前，务必让崔凝安服下。
崔凝安接过还有余温的药碗，麻木地一饮而尽。
康伊接过空碗又端来几块甜丝丝的干酪，崔凝安用帕子擦了擦嘴，摇头拒绝了这些甜点。
见崔凝安继续静坐失神，康伊和哈斯木便退出门外，回头便看见景舟往这边走来了。
康伊和哈斯木给景舟行礼后，景舟照例询问崔凝安这几日的情况。
“这几日她的心情如何？有没有按时用饭？”
康伊垂头答道，“女郎这几日还是郁郁寡欢，心情不佳，好在服用药茶后，睡得好一些了。每日都有按时用饭，只是她吃得不多，多吃一些便会吐出来。王医来看过，说女郎的情况，还是要慢慢调理。”
景舟示意她们退下，走到门前，轻声推开了门。
崔凝安对一些细碎微小的声音极度敏感，听见有人推门，下意识便缩在一边，警觉地看向推门的人。
景舟察觉到她的防备，柔声道，“是我。”
崔凝安收回视线，别过脸不再看他。
景舟有些无奈，走到她的面前，微微躬身，就像是耐心地哄着孩子一般。
“对不起，我还是吓到你了。那夜迫你行残酷之事也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气急了，实在是想为你报仇。”
崔凝安不答他，依旧沉默。
景舟自言自语道，“大仇得报，你我心中都一样爽快吧？你放心，如今再也没有人敢下手了，我以后一定可以保护好你。”
崔凝安脸上难掩对他的厌恶之色，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无需在我面前自作多情。”
景舟听见这话，也不恼，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减，“没关系，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把你推开的。如今，我身边只剩下你，也只有你了。只要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便好，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求了。”
崔凝安背对着他，懒得再与他争辩他的虚情假意。
景舟静静地站在灯下，与崔凝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烛光笼罩中，眼前人离记忆中浮现的人越来越像，几乎是一模一样，令他心中安定许多，不觉往前再走了一步。
心中好像在默念着什么，直至坐在窗前的人忽然倒下，景舟才止住了心底的默念，快走一步，上前接住了她。
崔凝安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地躺在景舟的怀里。
景舟拥着她，轻柔地为她理好粘在额前的碎发。
大概是那碗加了剂量的药茶厉害，崔凝安睡得比平日还要快。
景舟知道她已经睡着，什么也听不见了，还是在她耳边低语。。
“夫妻一场，他的最后一面，你也总要见一见吧？”
或许是外面的雨下得太大，她又在冷硬的地面跪了太久，穆娜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惨淡得如同黯淡的天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令王都无数儿郎神往的美丽女郎，在以前一定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竟会这么快便折掉一身骄傲，卑躬屈膝地跪在这里等待他可能出现的怜悯之心。
景舟缓缓走出去，离在阴影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
“听说你执意要见我。”
穆娜听见脚步声停了，目光慢慢上移。残留的雨水顺着鬓角流下，像纷飞的泪痕，在脸上刮了一道又一道的沟壑。
“穆娜明日便要离开了，走前还是想见国主一面。祝愿国主日后身体安泰，事事顺遂。”
话毕，穆娜朝着景舟站着的位置磕了一个头。
景舟怔怔地看着她，没有预料到她会说这一番话。
从大殿走出来前，他已经想好了好几种可能。
穆娜要么满眼泪痕地跪在地上诉冤陈情，要么便愤恨不平地骂他不辨忠奸，害她家族破碎至此，最不济也总该指着他咒骂一两句，好让自己的心里更舒服一些。
只是穆娜满脸坦然地看着他，眼睛没有什么怨色，更多的像是些失之交臂的落寞与惆怅。景舟心中莫名因此有些不安。
说到底，穆娜本也不应该牵扯进来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但她毕竟与法伊则有一层甥舅关系。一旦要对法伊则下手，穆娜与她的家族必受牵连，这个败落的局面，是她血缘关系赋予的最坏结果。
可景舟不得不卑劣地承认，这样的局面，他十分满意。
他不用再受法伊则的胁迫，瞻前顾后，损了作为君王的颜面，更不必因为法伊则的关系，违心地对穆娜和颜悦色，污了自己对崔凝英最纯真的感情，若法伊则不死，穆娜成为王后的机会便多一分，他心底的恨意便也更多。
无论如何，他不该对任何人抱有一丝同情的心理，法伊则必须得死。
穆娜那样骄傲的人，定是以为自己离王后宝座仅剩一步之遥了，快要攀顶却又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下，再狠狠摔到深渊，这样的狼狈痛苦之态，景舟乐于看到，之前从他们身上直接或间接受到的屈辱，都能尽数报复回去。
他不仅想起从前，自己也如他们一般，苦苦挣扎多次，却被人折辱嘲笑，只能卑颜屈膝地活在这个王宫里，活在宫人对他的笑话中。
不想有朝一日，他也能有这样的好运，能站在高位俯瞰他人的不幸和痛苦，原来，这种感觉是那么爽快。难怪人人都想向上攀登，不顾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斗得你死我活，妻离子散，真情尽散。
景舟内心翻涌，眼底却竭力抑制自己快要展露出来的心绪。
“你跪在宫门许久，便是来同我讲这些吗？”
穆娜双睫上还挂着一星半点水珠，有些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脸，但她无心擦拭，只静静听那褪去客气有礼，显得分外冰冷的年轻君王的声音。
“国主认为，我来是想说什么呢？是想为舅舅和家族脱罪，还是求得你对我有一丝怜悯之心，让我逃脱罪责，或是说，我借此发泄心中不满，在国主面前怨怼世间不公呢？若我这么做了，国主可会看在我的份上，改变你的决定呢？”
景舟的话很果决，就像二月冰霜，冷硬无情，“不会。”
穆娜跪着的地面已被衣裙沾湿了一片，被淋透的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发抖，良久，只落下一声叹息。
“国主的决定怎能轻易改变，既知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舅舅犯罪，落得如此也是咎由自取，无需再辩，国主也是依据律法判处，又怎么会为了我让步呢？况且，国主能留我一命，让我不用像其他族人一般流放苦寒之地，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景舟垂眸不语，像是对她说的话感到意外。
见她冷得发抖，最终还是动了残存的一丝恻隐之心，挥手命宫人取来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时候也不早了，你应该动身回去了。”
转身离开那一瞬，身后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国主，倘若你我中间没有隔着舅舅，你会对我另眼相看吗？”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冲淡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尽管有雨声伴着，殿外遮蔽的空地还是因为这一句话显得分外死寂。
景舟微微侧脸，殿内光影昏暗，映得他的五官更冷硬，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君王威严，好像在提醒她，从前的一切温柔与耐心都是泡影。
“不会。”
穆娜浑身战栗，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景舟的话比刚刚更冰更冷，破灭了穆娜对他最后的幻想，“她无需跟任何人比，任何人也比不上她。”
绷在心中的一根弦因为这尖如刀子的话割断了，穆娜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同决堤一般。这两天的悲哀遭遇，他人的指点嘲笑，忽然跌到低谷的身份，这一切她都忍下来了。
只是临行前还不死心，要到景舟面前再问一问，好求一个痛快。
不想，他的一句话比她这两日遭遇的一切都要更觉悲哀。
她从前放下的豪言，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雀跃的心情，在今日看来，都是一场最好笑的笑话。
原来他的决绝，并非是成为君王后才有的，景舟对她，一向如此，只是从前她被爱意冲昏了头脑，看不见他在暗处的冷眼不屑，厌恶无情罢了。
穆娜在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宫人见雨有越下越大之势，建议她在这里先避一避。
但穆娜执意要走，拦住宫人为她递来的伞，将外衣甩到地上又走入磅礴的大雨中。
很快，穆娜的身影便在雨中越来越淡了。
窗外突如其来的的大雨全无发散爽快之意，阴沉沉的天色，耳边轰鸣的雷声反倒更添崔凝安心中郁闷。
哈斯木合上四周的窗子，将窗外的雨声隔绝开来。
康伊将一碗药茶端到崔凝安面前，提醒她服用。
自从那夜回来后，崔凝安晚上入睡就变得十分困难，即便沉沉睡去一段时间，便又突然惊醒过来，发了一身冷汗后再难入睡。
王医来看过，说崔凝安是受惊畏惧，加之一直郁郁寡欢，心神不宁，所以才会出现不适之状。王医给她开了一些助眠的药茶调理身子，嘱咐康伊和哈斯木在每晚睡前，务必让崔凝安服下。
崔凝安接过还有余温的药碗，麻木地一饮而尽。
康伊接过空碗又端来几块甜丝丝的干酪，崔凝安用帕子擦了擦嘴，摇头拒绝了这些甜点。
见崔凝安继续静坐失神，康伊和哈斯木便退出门外，回头便看见景舟往这边走来了。
康伊和哈斯木给景舟行礼后，景舟照例询问崔凝安这几日的情况。
“这几日她的心情如何？有没有按时用饭？”
康伊垂头答道，“女郎这几日还是郁郁寡欢，心情不佳，好在服用药茶后，睡得好一些了。每日都有按时用饭，只是她吃得不多，多吃一些便会吐出来。王医来看过，说女郎的情况，还是要慢慢调理。”
景舟示意她们退下，走到门前，轻声推开了门。
崔凝安对一些细碎微小的声音极度敏感，听见有人推门，下意识便缩在一边，警觉地看向推门的人。
景舟察觉到她的防备，柔声道，“是我。”
崔凝安收回视线，别过脸不再看他。
景舟有些无奈，走到她的面前，微微躬身，就像是耐心地哄着孩子一般。
“对不起，我还是吓到你了。那夜迫你行残酷之事也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气急了，实在是想为你报仇。”
崔凝安不答他，依旧沉默。
景舟自言自语道，“大仇得报，你我心中都一样爽快吧？你放心，如今再也没有人敢下手了，我以后一定可以保护好你。”
崔凝安脸上难掩对他的厌恶之色，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无需在我面前自作多情。”
景舟听见这话，也不恼，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减，“没关系，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把你推开的。如今，我身边只剩下你，也只有你了。只要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便好，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求了。”
崔凝安背对着他，懒得再与他争辩他的虚情假意。
景舟静静地站在灯下，与崔凝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烛光笼罩中，眼前人离记忆中浮现的人越来越像，几乎是一模一样，令他心中安定许多，不觉往前再走了一步。
心中好像在默念着什么，直至坐在窗前的人忽然倒下，景舟才止住了心底的默念，快走一步，上前接住了她。
崔凝安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地躺在景舟的怀里。
景舟拥着她，轻柔地为她理好粘在额前的碎发。
大概是那碗加了剂量的药茶厉害，崔凝安睡得比平日还要快。
景舟知道她已经睡着，什么也听不见了，还是在她耳边低语。。
“夫妻一场，他的最后一面，你也总要见一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