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逼富二代（十三）
才下马车，就见姜桃儿在门口等着。
“娘！外面风大，你怎的在此处等我。”周棠赶紧扑过去抱住她，感觉她身上并不凉，不过指尖被风裹得一层寒气，便向手中呵气，搓了搓，捂住姜桃儿的手。
姜桃儿取过枣娘手里的孔雀蓝色披风，“入秋了，夜里凉，穿上暖些。”
她系上带子，“今天玩得开心吗，都已晚黑了才回，也不知道让丫头给家里来个信儿。”
“开心，公主府可气派了！”
“哦？给娘说说，怎么个气派法？”
二人回到周棠院里，姜桃儿一个眼神，枣娘便带着丫头们都出去了。
“可有心仪的公子哥儿？”
母女俩喝了点热茶，周棠却觉得她并不是真的在问这个，“没有，长得都差不多，长衫广袖，高谈阔论，不是能入赘的。”
姜桃儿笑着剜她一眼，“交到新朋友了？”
周棠想想，“她们都有自己的闺阁姐妹，不是见一面就能融入得进去的。有上来与我闲聊的，可我怎么都觉得她们并不喜欢我，是冲着咱家。”
姜桃儿：“自诩清流之家，不愿与咱家来往，又暗地里叫自己的闺女来同你交友，呵，叫人看不上。”
周棠从盘里衔了块果子派，含糊不清地说，“娘亲，我小时候进过宫吗？”
姜桃儿：“未曾。”
周棠眸子低垂，“今儿遇见了十二殿下，他说我俩自小相识，还赠予他玉佩，他日日不曾离身。我还以为是我进过宫呢，娘说不曾，那当是宫外遇见的了。”
姜桃儿眼观瓷杯，“你年少时确实在咱家铺子里见过他，小殿下头一回出宫，贵气逼人，哪是乔装一番就掩饰得了的，这不，在集市上钱袋子让人摸了，便来咱家铺子坐坐。”
姜桃儿给杯里又倒上八分满的热茶。
“你这个小皮猴儿，见了人家就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拉着人家不让走，给小殿下闹了个脸红，那玉佩，是你爹爹在北边得的独山玉，高价买来给你做了七件嫁妆，你转手就摘下来给小殿下系上了，”
“你爹爹在旁边看着啊，急得抓耳挠腮，可送出去的东西又不能要回来，小殿下一走，你爹追得你满院子跑，你被那青砖一绊，竟磕掉一颗门牙，你爹抱着你心疼得直哭。”
姜桃儿哈哈笑起来，“你个傻丫头，嘴里还留着血，还给你爹擦眼泪，说爹爹别掉豆豆，我不嫁人就没人知道我的嫁妆少了一件了，给你爹气得，嚎得更大声了。”
周棠也跟着笑起来，“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姜桃儿眼角湿润，“是啊，可惜妙妙都不记得了。”
“十二殿下今天可与你说别的了？”
周棠刚来时只将周夫人当作普通npc，现在却真心实意将她当作母亲，“讲了些朝局，又问我喜不喜欢他送的生辰礼。”
“你怎回答的？”
周棠笑笑，“我说喜欢呀，这么精巧的镯子，谁不喜欢。”
姜桃儿峨眉一蹙，十二殿下送的海珠冠且还被自己收着呢，“然后呢？”
周棠：“殿下说我喜欢就好。”
姜桃儿怜惜地抚摸着女儿的脸，“乖女累了吧，沐浴之后早些睡吧。”
这一天下来，周棠也真是累了，“娘也早些休息吧。”
一出院子，姜桃儿再也无法掩饰，她神色哀伤，终是落了泪，“避之又避，终是逃无可逃啊……”
夜里躺在床上，姜桃儿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夫君，“夫君，此番时局，如何再独善己身啊？”
周金宁搂着妻子，默了许久，哑声道：“可叹我这独女，心性纯善，夫人之见，为夫该当如何。”
姜桃儿抬眼看着周金宁的眸子，一如求娶自己之时那般坚定，便知他已下定心意，“夫君不可啊，夫君，妙儿生来恣意，怎能，怎能叫她囚于宫墙啊？”
周金宁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时局逼我，逼我周家……殿下与阿沅不同，吾怀宝玉，何不投归明主？”
姜桃儿低泣，“夫君又怎知，”她目光凄切，“你想想阿月啊夫君，她那么鲜活的人儿，进了皇城不过几年光景，”
周金宁拉开姜桃儿，“夫人，旧事莫要再提，且看前路，”又觉自己语气过重，“夫人别怪我，罢，全是怪我……”
周金宁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
彼时他被圣上亲点作太子伴读，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因与太子自小情谊深厚，也想过违背祖训，振缨公朝，建功立业，然一日圣上意将公主许他，他惦念着心里的女子，便跪地叩首，断然不从。
圣上也不气恼，掸掸衣衫，“尔肖尔父，罢了，既如此，便走子琛为你选好的路罢。”
当日他便不再是太子伴读，他欲将陶笛还给太子，“殿下，如今这陶笛，不再合适交予臣了。”
太子按下他的手，“思安且收着，昔日皇祖予周家金牌，今吾予思安陶笛，”见他手还伸着，“思安不入庙堂，你我之情谊，也全作废了吗？”
周金宁心下酸楚，“那臣便收下了，殿下放心，臣当不会有用上此笛之日。”
太子笑笑，“就算有用上之日又何妨？你我一同长大，我若不清楚你的为人，这对招子岂不是透气用的？”
听了太子的市井话，周金宁脸一红，“殿下又学阿月。”
“我学不得阿月？”
“殿下已有太子妃，该当与”
太子妃，周金宁也见过。右相之女，温婉有识。
太子仰头望天，“思安且回家准备提亲去罢，侍郎将陷囹圄，再不抓紧点，小娘子便不那么好求娶了。”
那日之后，他还与太子照常往来，只是二人心照不宣，不再提殿上之事。
同年世家宋氏囤积居奇，险些延误军机，举家流放，太子苦求御下，圣上才赦免十岁以下孩童与妇孺。
两年之后，太子即位，定年号嘉临。
嘉临一年，冬月，皇后临盆前一个月被人下毒，大出血，太医言，皇后娘娘伤了根基，难孕，日后须得小心调养。
嘉临三年，皇后诞下一子，乳名阿沅，圣上龙颜大悦，免一年税赋。
天子抱着尚在襁褓的小皇子，“思安，他乳名阿沅，这是孤的第一个孩子，不若认你做亚父何如？”
周金宁慌忙跪地，“陛下，臣不过一介商贾，岂能做皇子亚父。”
天子一笑，“思安与我，情深意重，如何做不得？”
周金宁仍跪在地上，“陛下不可啊。”
天子一手扶起周金宁，“思安，孤终于明白，为何皇帝自称为孤。”
二人不言，半晌，他一挥袖，“罢，便不留你同用午膳了。”
嘉临四年，宫里新来一答应，待遇却比妃嫔。
隔年，此人诞下公主，晋为月嫔。
圣上召周金宁携妻入宫赴宴，席下与他说，“思安啊，阿月为孤诞下公主，孤心甚悦，可阿月总是愁眉不展，劳烦汝妻常来宫里走动走动，与她说说话吧。”
周金宁行一礼，“为天子分忧乃是臣之幸事，何来劳烦，圣上莫折煞小臣了。”
圣上拍拍他的肩膀，“思安……”他想说些什么，最后淡淡吐出二字，“多谢。”
嘉临十一年年初，天象有异，是为不祥。
八月，月嫔难产，以贵妃礼制厚葬，圣上哀切，停朝一日。
隔年九月，周家喜得一女，圣上御赐珍奇数十件，又召二人携女入宫。
周金宁称此时暑热，恐夫人中暑受风，圣上便叫人在御花园中搭了一帐子，又差人去请，一面生的公公带话，“周思安！这回孤什么都准备好了，快把你闺女带来给孤见见！”
周金宁只好带着妻女入宫。
圣上接过红绸锦被包着的小女娃，杏眸樱唇，玉雪可爱。
小女娃瞧见他也不害怕，咯吱咯吱地笑，还伸手去扯龙须，吓得周姜氏跪地。
圣上将周姜氏扶起，“弟妹何须如此见外，丁合，你这老奴才要是眼珠子不好使，趁早回去养老，叫你儿子丁圆来伺候。”
丁合赶忙将软椅上的浮尘掸去，低着身子请周姜氏坐。
“夫人，暑气重，老奴特叫人备了冰酪子。”
丁合的便宜儿子圆头圆脑，长得喜庆，又会做事，赶紧将琉璃盏端上来，“夫人，奴才已将盏子用水温过，您身体才养好，不宜凉着，这会子正合适，您试试？”
丁合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多嘴多舌，下去。”
逗孩子逗得正开心的皇帝看向周金宁，“思安，可给孩子取名了？”
“回陛下，取了，叫妙妙。”
“此处无人，无需多礼，”皇帝问，“妙妙，何为？”
周金宁：“小女自打出生，常啼哭不止，大夫也瞧了，道士也找了，都说无事，兴许孩子就是爱哭的。后来偶然听一来铺子的妇人说，喵喵一逗，孩子就好了。回家一试，果真不哭了，便取名妙妙，只盼小女一生喜笑颜开，无忧无虑。”
“甚好甚好，”圣上笑道，“妙妙见了孤，不哭只笑，想来也知道孤是待她好的。”
“可想好了孩子的小字？”
周金宁回：“娃刚出生，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且还有十几年可想。”
皇上问：“孤起一个，可行？”
周金宁：“圣上赐字乃小女福分。”
这位看向朝日的天子眼眸湿润，“百花次第争先出，惟有海棠梨第一，取字净棠，可行？”
按说女子笄礼而字，然而皇上提的，哪敢拒绝。
周金宁行了一礼，“谢圣上。”
出了宫门一上马车，姜桃儿不悦，“民间视海棠为不祥之花，素有断肠花的别称，天家怎的给孩子取这不吉利的字。”
周金宁安抚妻子，道：“那位娘娘，字月棠啊……夫人焉知这不是我儿之福缘。”
几年时间，雪玉团子已长成少女，因着周思安与圣上的情谊，宫里待她娇贵，也因为小姑娘确实讨人喜欢，各位娘娘一听她进宫来了，都乐意带着皇子公主们聚在一起玩乐。
不过妃嫔之间暗相攀比，这位送只镯子，那位就送串珠子，周妙妙每次回来都收获颇丰。
一日，圣上召周金宁。二人立在离孩子们不远处的树下，皇帝看着正在追逐玩闹的孩子们，树荫在他脸上映出一片阴影，“思安啊，你看孤这些皇子，有何想法？”
近来朝中热议立储事宜，周金宁不在朝中，但有好友为官，怎会不知。
“自然都是龙凤之姿。”
这位君王才过不惑，却已半头华发，他的眼神如同鹰隼锐利，却不似几年前那么明亮，“思安，但说无妨。”
周金宁福手行礼，“殿下，”
他已多年未听过周金宁如此称呼他，仅仅二字，便将他拉扯回青葱岁月，他的目光渐澈，“思安且说。”
“殿下，某便直说，阿沅少时纯善，然，娘娘因当年一事对小殿下过于溺爱，如今一看，小殿下不复少时心性。”
“不错，思安与孤想得一样。此子已是废了。”
周金宁赶忙行礼，他可没说他儿子废了。
“思安，你瞧着孤的儿子？”
周金宁：“殿下，我朝立嫡啊。”
“我何时与你说立储之事了，我只问你哪个好些。”
周金宁听他自称我，胆子也大了起来，“殿下如今九五之尊，某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俗人，岂敢妄议朝政。”
“我要你说，你便说，再不说，我就治你罪了。”
周金宁：“思安何罪之有，且思安手中有御赐陶笛，可抵死罪一次。”
天子龙颜大展，哈哈一笑，“思安呀，就当怜惜兄长吧，除你之外，为兄是一个能说真心话的人也无。”
周金宁心头酸楚，“殿下如此说了，思安自当直言。二殿下气度不凡，雄韬远略，英武之姿比之昔日殿下，不遑多让。”
“三殿下气质澹然，腹有诗书，却无意于此，您也知道，三殿下一得了空就往行宫去……”
皇帝想到这儿子，笑笑，“他母妃成日道他是个不成器的，孤却瞧着他是最机敏的，罢了，不说他。”
周金宁：“六殿下成日跟着于将军，额，体魄强健。”
“十二殿下手不释卷、目不窥园，心性不一般，且仁善纯良。”
皇帝微微颔首，“不错，孤心里也觉得老二最好，十二次之。思安，孤瞧着，妙妙与老二挺亲近的。”
周金宁心下一凛，果然每一代周家人都面对过的选择题又出现了，他以为自家是个闺女，当是避免了，可忘了若代代都是周家人接手，便可偏安一隅，若落入外姓人手中……
他跪地叩首，“殿下，思安不愿小女卷入其中，思安此生唯愿护着小女喜乐无忧。”
皇帝眉头一拧，“思安当真不愿妙儿嫁于宗室？”
地上的石子刺得他额头鲜血直流，“恳请殿下。”
半晌，皇帝叹气，“罢，便依你吧。”又道，“不过孩子们的缘分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若日后孩子有意，思安便遂了天意吧。”
周金宁再叩首，道太阳大了，该带孩子回家了。
皇帝看着地上染血的石子，低声道，“原是见了第一面就将娃儿视为儿媳的，”随即望向碧空，“老二啊，可不是老子爹不帮你哟。”
后周金宁再不让妻女入宫，皇帝亦不召见。
五月有余，立太子，再一月，二皇子出征西北。
未几日，周家女高烧不退，城里名医都来瞧了，却看不出病因。一云游四方的仙长叩响周府大门，言有法祛病，十一根银针扎入周女头顶，再过半天，晚黑时分，周女转醒，却忘却儿时事。
周女才醒，仙人便要离去。
周金宁再三恳请仙长留下，愿为道长建观供养，然仙人抚须道，“家主机敏善计，浮华之界唯求庇佑一族，然贵女乃凤仪之相，家主强改天命，恐伤及贵女命格。”
此时月如明镜，悬于九天，只二人立于梧桐之下。
周金宁福手行礼，“仙长，思安不敢妄议朝政，然，太子殿下，比之小女大出十余岁……”
仙人道：“那小儿并无帝王之相。”
周金宁脸色一变，“仙长之意？”
仙人负手而立，“天机不可泄露，家主且看吧。尔朝之帝王，仁心治国，此子本为菩提池中莲，一颗佛心，渡人济世，唯此子称帝，方可保尔朝国祚绵延。”
周金宁此时面若金纸，“敢问仙人，可曾进言……”
他望向因给太子庆生而灯火通明的皇宫。
仙人一笑，“家主可曾记得皇帝老儿请家主携妻女入宫之日，吾还给家主带过话儿呢。”
周金宁恍然想起，那日那位面生的公公，竟是面前仙长所化。
“看来家主是想起来了，吾当日一见贵女，便将今日之言告予皇帝。”
想起前些时月在宫中圣上所言，周金宁躬身行礼，“仙长请教周某，如何让小女改命。”
周金宁再抬头，面前哪还有仙人的影子，唯余仙音，“避之又避，终是逃无可逃。避得越深，命格越伤，逃得愈远，愈知天命不可违。”
年后，十二殿下乔装出宫，来周氏产业探望周家女。
周家女已不认得他，直喊他俊俏哥哥。
周金宁观其面相，面若冠玉，似有莲华之相，又知十二心地仁善。
正在暗忖，十二可是仙长口中的菩提池中莲，女儿摘下他招来能工巧匠精心雕镌的独山玉佩系在十二腰上。
周金宁想起仙长所言，又气又哀，既然女儿有凤仪之相，她选了谁，岂不谁便是帝王？是了是了，可保国祚绵延的菩提池中莲必是十二没跑了。
他追着女儿满院跑，女儿不慎磕掉门牙。
听着小女安慰之言，他潸然泪下。
殿下，您当日所言，遂了天意，原是此意。
思安愚钝，天命，自然难违。
“娘！外面风大，你怎的在此处等我。”周棠赶紧扑过去抱住她，感觉她身上并不凉，不过指尖被风裹得一层寒气，便向手中呵气，搓了搓，捂住姜桃儿的手。
姜桃儿取过枣娘手里的孔雀蓝色披风，“入秋了，夜里凉，穿上暖些。”
她系上带子，“今天玩得开心吗，都已晚黑了才回，也不知道让丫头给家里来个信儿。”
“开心，公主府可气派了！”
“哦？给娘说说，怎么个气派法？”
二人回到周棠院里，姜桃儿一个眼神，枣娘便带着丫头们都出去了。
“可有心仪的公子哥儿？”
母女俩喝了点热茶，周棠却觉得她并不是真的在问这个，“没有，长得都差不多，长衫广袖，高谈阔论，不是能入赘的。”
姜桃儿笑着剜她一眼，“交到新朋友了？”
周棠想想，“她们都有自己的闺阁姐妹，不是见一面就能融入得进去的。有上来与我闲聊的，可我怎么都觉得她们并不喜欢我，是冲着咱家。”
姜桃儿：“自诩清流之家，不愿与咱家来往，又暗地里叫自己的闺女来同你交友，呵，叫人看不上。”
周棠从盘里衔了块果子派，含糊不清地说，“娘亲，我小时候进过宫吗？”
姜桃儿：“未曾。”
周棠眸子低垂，“今儿遇见了十二殿下，他说我俩自小相识，还赠予他玉佩，他日日不曾离身。我还以为是我进过宫呢，娘说不曾，那当是宫外遇见的了。”
姜桃儿眼观瓷杯，“你年少时确实在咱家铺子里见过他，小殿下头一回出宫，贵气逼人，哪是乔装一番就掩饰得了的，这不，在集市上钱袋子让人摸了，便来咱家铺子坐坐。”
姜桃儿给杯里又倒上八分满的热茶。
“你这个小皮猴儿，见了人家就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拉着人家不让走，给小殿下闹了个脸红，那玉佩，是你爹爹在北边得的独山玉，高价买来给你做了七件嫁妆，你转手就摘下来给小殿下系上了，”
“你爹爹在旁边看着啊，急得抓耳挠腮，可送出去的东西又不能要回来，小殿下一走，你爹追得你满院子跑，你被那青砖一绊，竟磕掉一颗门牙，你爹抱着你心疼得直哭。”
姜桃儿哈哈笑起来，“你个傻丫头，嘴里还留着血，还给你爹擦眼泪，说爹爹别掉豆豆，我不嫁人就没人知道我的嫁妆少了一件了，给你爹气得，嚎得更大声了。”
周棠也跟着笑起来，“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姜桃儿眼角湿润，“是啊，可惜妙妙都不记得了。”
“十二殿下今天可与你说别的了？”
周棠刚来时只将周夫人当作普通npc，现在却真心实意将她当作母亲，“讲了些朝局，又问我喜不喜欢他送的生辰礼。”
“你怎回答的？”
周棠笑笑，“我说喜欢呀，这么精巧的镯子，谁不喜欢。”
姜桃儿峨眉一蹙，十二殿下送的海珠冠且还被自己收着呢，“然后呢？”
周棠：“殿下说我喜欢就好。”
姜桃儿怜惜地抚摸着女儿的脸，“乖女累了吧，沐浴之后早些睡吧。”
这一天下来，周棠也真是累了，“娘也早些休息吧。”
一出院子，姜桃儿再也无法掩饰，她神色哀伤，终是落了泪，“避之又避，终是逃无可逃啊……”
夜里躺在床上，姜桃儿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夫君，“夫君，此番时局，如何再独善己身啊？”
周金宁搂着妻子，默了许久，哑声道：“可叹我这独女，心性纯善，夫人之见，为夫该当如何。”
姜桃儿抬眼看着周金宁的眸子，一如求娶自己之时那般坚定，便知他已下定心意，“夫君不可啊，夫君，妙儿生来恣意，怎能，怎能叫她囚于宫墙啊？”
周金宁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时局逼我，逼我周家……殿下与阿沅不同，吾怀宝玉，何不投归明主？”
姜桃儿低泣，“夫君又怎知，”她目光凄切，“你想想阿月啊夫君，她那么鲜活的人儿，进了皇城不过几年光景，”
周金宁拉开姜桃儿，“夫人，旧事莫要再提，且看前路，”又觉自己语气过重，“夫人别怪我，罢，全是怪我……”
周金宁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
彼时他被圣上亲点作太子伴读，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因与太子自小情谊深厚，也想过违背祖训，振缨公朝，建功立业，然一日圣上意将公主许他，他惦念着心里的女子，便跪地叩首，断然不从。
圣上也不气恼，掸掸衣衫，“尔肖尔父，罢了，既如此，便走子琛为你选好的路罢。”
当日他便不再是太子伴读，他欲将陶笛还给太子，“殿下，如今这陶笛，不再合适交予臣了。”
太子按下他的手，“思安且收着，昔日皇祖予周家金牌，今吾予思安陶笛，”见他手还伸着，“思安不入庙堂，你我之情谊，也全作废了吗？”
周金宁心下酸楚，“那臣便收下了，殿下放心，臣当不会有用上此笛之日。”
太子笑笑，“就算有用上之日又何妨？你我一同长大，我若不清楚你的为人，这对招子岂不是透气用的？”
听了太子的市井话，周金宁脸一红，“殿下又学阿月。”
“我学不得阿月？”
“殿下已有太子妃，该当与”
太子妃，周金宁也见过。右相之女，温婉有识。
太子仰头望天，“思安且回家准备提亲去罢，侍郎将陷囹圄，再不抓紧点，小娘子便不那么好求娶了。”
那日之后，他还与太子照常往来，只是二人心照不宣，不再提殿上之事。
同年世家宋氏囤积居奇，险些延误军机，举家流放，太子苦求御下，圣上才赦免十岁以下孩童与妇孺。
两年之后，太子即位，定年号嘉临。
嘉临一年，冬月，皇后临盆前一个月被人下毒，大出血，太医言，皇后娘娘伤了根基，难孕，日后须得小心调养。
嘉临三年，皇后诞下一子，乳名阿沅，圣上龙颜大悦，免一年税赋。
天子抱着尚在襁褓的小皇子，“思安，他乳名阿沅，这是孤的第一个孩子，不若认你做亚父何如？”
周金宁慌忙跪地，“陛下，臣不过一介商贾，岂能做皇子亚父。”
天子一笑，“思安与我，情深意重，如何做不得？”
周金宁仍跪在地上，“陛下不可啊。”
天子一手扶起周金宁，“思安，孤终于明白，为何皇帝自称为孤。”
二人不言，半晌，他一挥袖，“罢，便不留你同用午膳了。”
嘉临四年，宫里新来一答应，待遇却比妃嫔。
隔年，此人诞下公主，晋为月嫔。
圣上召周金宁携妻入宫赴宴，席下与他说，“思安啊，阿月为孤诞下公主，孤心甚悦，可阿月总是愁眉不展，劳烦汝妻常来宫里走动走动，与她说说话吧。”
周金宁行一礼，“为天子分忧乃是臣之幸事，何来劳烦，圣上莫折煞小臣了。”
圣上拍拍他的肩膀，“思安……”他想说些什么，最后淡淡吐出二字，“多谢。”
嘉临十一年年初，天象有异，是为不祥。
八月，月嫔难产，以贵妃礼制厚葬，圣上哀切，停朝一日。
隔年九月，周家喜得一女，圣上御赐珍奇数十件，又召二人携女入宫。
周金宁称此时暑热，恐夫人中暑受风，圣上便叫人在御花园中搭了一帐子，又差人去请，一面生的公公带话，“周思安！这回孤什么都准备好了，快把你闺女带来给孤见见！”
周金宁只好带着妻女入宫。
圣上接过红绸锦被包着的小女娃，杏眸樱唇，玉雪可爱。
小女娃瞧见他也不害怕，咯吱咯吱地笑，还伸手去扯龙须，吓得周姜氏跪地。
圣上将周姜氏扶起，“弟妹何须如此见外，丁合，你这老奴才要是眼珠子不好使，趁早回去养老，叫你儿子丁圆来伺候。”
丁合赶忙将软椅上的浮尘掸去，低着身子请周姜氏坐。
“夫人，暑气重，老奴特叫人备了冰酪子。”
丁合的便宜儿子圆头圆脑，长得喜庆，又会做事，赶紧将琉璃盏端上来，“夫人，奴才已将盏子用水温过，您身体才养好，不宜凉着，这会子正合适，您试试？”
丁合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多嘴多舌，下去。”
逗孩子逗得正开心的皇帝看向周金宁，“思安，可给孩子取名了？”
“回陛下，取了，叫妙妙。”
“此处无人，无需多礼，”皇帝问，“妙妙，何为？”
周金宁：“小女自打出生，常啼哭不止，大夫也瞧了，道士也找了，都说无事，兴许孩子就是爱哭的。后来偶然听一来铺子的妇人说，喵喵一逗，孩子就好了。回家一试，果真不哭了，便取名妙妙，只盼小女一生喜笑颜开，无忧无虑。”
“甚好甚好，”圣上笑道，“妙妙见了孤，不哭只笑，想来也知道孤是待她好的。”
“可想好了孩子的小字？”
周金宁回：“娃刚出生，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且还有十几年可想。”
皇上问：“孤起一个，可行？”
周金宁：“圣上赐字乃小女福分。”
这位看向朝日的天子眼眸湿润，“百花次第争先出，惟有海棠梨第一，取字净棠，可行？”
按说女子笄礼而字，然而皇上提的，哪敢拒绝。
周金宁行了一礼，“谢圣上。”
出了宫门一上马车，姜桃儿不悦，“民间视海棠为不祥之花，素有断肠花的别称，天家怎的给孩子取这不吉利的字。”
周金宁安抚妻子，道：“那位娘娘，字月棠啊……夫人焉知这不是我儿之福缘。”
几年时间，雪玉团子已长成少女，因着周思安与圣上的情谊，宫里待她娇贵，也因为小姑娘确实讨人喜欢，各位娘娘一听她进宫来了，都乐意带着皇子公主们聚在一起玩乐。
不过妃嫔之间暗相攀比，这位送只镯子，那位就送串珠子，周妙妙每次回来都收获颇丰。
一日，圣上召周金宁。二人立在离孩子们不远处的树下，皇帝看着正在追逐玩闹的孩子们，树荫在他脸上映出一片阴影，“思安啊，你看孤这些皇子，有何想法？”
近来朝中热议立储事宜，周金宁不在朝中，但有好友为官，怎会不知。
“自然都是龙凤之姿。”
这位君王才过不惑，却已半头华发，他的眼神如同鹰隼锐利，却不似几年前那么明亮，“思安，但说无妨。”
周金宁福手行礼，“殿下，”
他已多年未听过周金宁如此称呼他，仅仅二字，便将他拉扯回青葱岁月，他的目光渐澈，“思安且说。”
“殿下，某便直说，阿沅少时纯善，然，娘娘因当年一事对小殿下过于溺爱，如今一看，小殿下不复少时心性。”
“不错，思安与孤想得一样。此子已是废了。”
周金宁赶忙行礼，他可没说他儿子废了。
“思安，你瞧着孤的儿子？”
周金宁：“殿下，我朝立嫡啊。”
“我何时与你说立储之事了，我只问你哪个好些。”
周金宁听他自称我，胆子也大了起来，“殿下如今九五之尊，某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俗人，岂敢妄议朝政。”
“我要你说，你便说，再不说，我就治你罪了。”
周金宁：“思安何罪之有，且思安手中有御赐陶笛，可抵死罪一次。”
天子龙颜大展，哈哈一笑，“思安呀，就当怜惜兄长吧，除你之外，为兄是一个能说真心话的人也无。”
周金宁心头酸楚，“殿下如此说了，思安自当直言。二殿下气度不凡，雄韬远略，英武之姿比之昔日殿下，不遑多让。”
“三殿下气质澹然，腹有诗书，却无意于此，您也知道，三殿下一得了空就往行宫去……”
皇帝想到这儿子，笑笑，“他母妃成日道他是个不成器的，孤却瞧着他是最机敏的，罢了，不说他。”
周金宁：“六殿下成日跟着于将军，额，体魄强健。”
“十二殿下手不释卷、目不窥园，心性不一般，且仁善纯良。”
皇帝微微颔首，“不错，孤心里也觉得老二最好，十二次之。思安，孤瞧着，妙妙与老二挺亲近的。”
周金宁心下一凛，果然每一代周家人都面对过的选择题又出现了，他以为自家是个闺女，当是避免了，可忘了若代代都是周家人接手，便可偏安一隅，若落入外姓人手中……
他跪地叩首，“殿下，思安不愿小女卷入其中，思安此生唯愿护着小女喜乐无忧。”
皇帝眉头一拧，“思安当真不愿妙儿嫁于宗室？”
地上的石子刺得他额头鲜血直流，“恳请殿下。”
半晌，皇帝叹气，“罢，便依你吧。”又道，“不过孩子们的缘分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若日后孩子有意，思安便遂了天意吧。”
周金宁再叩首，道太阳大了，该带孩子回家了。
皇帝看着地上染血的石子，低声道，“原是见了第一面就将娃儿视为儿媳的，”随即望向碧空，“老二啊，可不是老子爹不帮你哟。”
后周金宁再不让妻女入宫，皇帝亦不召见。
五月有余，立太子，再一月，二皇子出征西北。
未几日，周家女高烧不退，城里名医都来瞧了，却看不出病因。一云游四方的仙长叩响周府大门，言有法祛病，十一根银针扎入周女头顶，再过半天，晚黑时分，周女转醒，却忘却儿时事。
周女才醒，仙人便要离去。
周金宁再三恳请仙长留下，愿为道长建观供养，然仙人抚须道，“家主机敏善计，浮华之界唯求庇佑一族，然贵女乃凤仪之相，家主强改天命，恐伤及贵女命格。”
此时月如明镜，悬于九天，只二人立于梧桐之下。
周金宁福手行礼，“仙长，思安不敢妄议朝政，然，太子殿下，比之小女大出十余岁……”
仙人道：“那小儿并无帝王之相。”
周金宁脸色一变，“仙长之意？”
仙人负手而立，“天机不可泄露，家主且看吧。尔朝之帝王，仁心治国，此子本为菩提池中莲，一颗佛心，渡人济世，唯此子称帝，方可保尔朝国祚绵延。”
周金宁此时面若金纸，“敢问仙人，可曾进言……”
他望向因给太子庆生而灯火通明的皇宫。
仙人一笑，“家主可曾记得皇帝老儿请家主携妻女入宫之日，吾还给家主带过话儿呢。”
周金宁恍然想起，那日那位面生的公公，竟是面前仙长所化。
“看来家主是想起来了，吾当日一见贵女，便将今日之言告予皇帝。”
想起前些时月在宫中圣上所言，周金宁躬身行礼，“仙长请教周某，如何让小女改命。”
周金宁再抬头，面前哪还有仙人的影子，唯余仙音，“避之又避，终是逃无可逃。避得越深，命格越伤，逃得愈远，愈知天命不可违。”
年后，十二殿下乔装出宫，来周氏产业探望周家女。
周家女已不认得他，直喊他俊俏哥哥。
周金宁观其面相，面若冠玉，似有莲华之相，又知十二心地仁善。
正在暗忖，十二可是仙长口中的菩提池中莲，女儿摘下他招来能工巧匠精心雕镌的独山玉佩系在十二腰上。
周金宁想起仙长所言，又气又哀，既然女儿有凤仪之相，她选了谁，岂不谁便是帝王？是了是了，可保国祚绵延的菩提池中莲必是十二没跑了。
他追着女儿满院跑，女儿不慎磕掉门牙。
听着小女安慰之言，他潸然泪下。
殿下，您当日所言，遂了天意，原是此意。
思安愚钝，天命，自然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