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霖,五百六十一年——

    暴雨后的皇城格外宁静。行昭殿前的斑斑血迹溶在水中被宫人们扫到一旁,而后跪着洗刷。不一会儿,丁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皇城恢宏依旧。

    行昭殿内,寂静无声。倏地,一记推门声打破沉默,李安屈着腰一路走到内殿的纱帘前,对着里面的钟临渊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涧弦小姐到了。”。

    要说这新皇,将过不惑之龄,可样貌却依然出挑,不负其年轻时俊美无双的名声,更难得的是其气息顺畅,甚至胜过许多年轻人。

    其握笔的手势轻巧灵动,可落笔出锋却大气蓬勃。朱红色的笔墨在金纸上流转,钟临渊持笔写下最后一字,似是叹息一般啧了啧嘴。当听到李安的话后眼神一沉,缓慢放下笔,整理好衣袖才张口道:“宣。”

    “诺。”李安应下。退到外间,就能瞧见候着的女子。她着的一身粗衣,却也收拾得当。头发用一根玉簪盘起,除此便并无其余装饰。倒也显得人出水芙蓉,我见犹怜。

    李安跨过槛略往前走了几步,毫无谄媚的意味,同时也不失礼数,毕恭毕敬道:“涧弦小姐,陛下宣。”

    涧弦微微欠身:“有劳。”

    李安领着涧弦走到了帘前,侯在内殿的侍女们一看到这女子,便十分熟练地纷纷退至殿外,李安也准备离开。但他刚走出一步,便听见里头的钟临渊说道:“让外殿的人也退至殿外,无召不得入内。”

    李安,回道:“诺。”

    随着轻微的关门声,整个昭行殿中只剩下二人。铜壶滴漏的声音放大了不安,涧弦微微吞吐着不稳的气息便撩起帘子走了进去,低着头走到那人跟前,语气淡淡:“陛下。”

    钟临渊没望她,将桌上的四张金纸叠了起来,用镇纸压着,语气缓慢又无情:“身体可恢复了?”

    涧弦低着头,从容自若地应声:“已恢复七八。”

    “嗯……”话罢,钟临渊又抬手在新的一张金纸上写起了字。很快,他将原本压在镇纸下的四张,同新写完的这一张放在一起。而后全部拿起规整到一块儿,稳步走到涧弦面前,低沉出声:“昨日国师上奏,说皇城虚实灵气溢散,要祭活血。寡人思来想去,既要聚集虚实,势必要去些虚实。如今,梅氏里当属左宗一脉最纯。于是今日,就在这行昭殿前,祭了左宗的四个庶女和一个庶子。寡人想,你作为族亲还是得知道下他们的名字,也好来年祭奠。”

    五张金纸被抛向上空,最后徐徐落在涧弦脚边。一个个拿朱砂写的红色名字赫然出现在纸上。

    涧弦浑身颤抖,她的眼神似乎都能将纸望穿,一滴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打湿了纸。“梅”字晕开颜色,就像是血,渐渐蔓延至她的心,挖至千疮百孔。

    钟临渊抬起涧弦的脸,却依然不能与之对视,只能瞧见睫羽投射下的一片阴翳。他打量着这年轻女孩,容貌可说国色天香,只是面无人色,弱如扶病。

    钟临渊可惜地摇了摇头,又放下手:“要是你好好养着身子,左宗倒不至于年老失子。不过他依旧顶着个倔脾气,都气的吐血了,也没松口称臣。寡人也懒得与他耗着,他不愿做那个功臣,有的是人争着做。梅氏的一个旁支,梅宁舟,刚刚托人递书,说愿助寡人收复前朝余势,稳固朝纲。寡人……答应了。你,可知梅宁舟?”

    “不知。”涧弦语气轻柔地回答道。

    “是了,你一个深宫女子,自然是不知。罢了,完成你该完成的事儿吧。”钟临渊从袖处掏出一匕首递到涧弦身前,匕鞘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东西,要说是字,更不如说是符咒。

    涧弦只是一瞥,便毫不迟疑地想要上前拿,钟临渊却又在咫尺之间收回了手。这是他们今日第一次对视,只不过匆匆一瞬,涧弦便先低下了她那一双清明至极的眸。

    钟临渊拔出匕鞘,锋芒闪过二人之间,却没人为之害怕。

    钟临渊抖了抖衣袖,振声道:“寡人来。”

    半个时辰后,香炉中的白烟袅袅升起。行昭殿内充斥着檀香的气味。

    贵为新皇的钟临渊此时竟然亲自为个女子包扎手腕伤口,若是让旁人看了,定以为是美色误人。可两人间的气氛,恰恰诡异得让人害怕。

    涧弦身形纤纤,绰约多姿,只是气色比起来时更加苍白,整个人也多了几分无力。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袖,捡起散落一地的五张金纸放进袖口,便站到一旁。

    钟临渊奖赏似的拿已经放回鞘的匕身,拍了拍涧弦的脸,谈不上多么亲昵。相比起人,钟临渊更像是对待自家的狗与猫。主人总会在它们有乖巧表现后,给出一个动势,就如此般。

    至于这动作在这氛围里究竟是什么意味,两人心里再清楚不过。涧弦也不躲,只是规矩地站着,受着那带着侮辱与威胁意味的拍打。

    钟临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玄石。石头有一面光洁如镜,其余则灰蒙粗糙,通体玄黑,却隐隐泛着红光。他喜形于色,眼神中更是充满对这块玄石的痴迷,笑召:“李安,让人进来吧。”

    “是,陛下。”

    钟临渊踱步端坐到椅子上,涧弦则依旧站在台下。台上那人气吞山河,台下也丝毫未失了仪态。

    从来者的脚步声可以判断,应是两人。他们还未走到帘子前,便能闻见浓浓的玉兰花香。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隔着个纱帘,看不清面貌。一人声音铿锵有力,一人则娇羞柔软。

    钟临渊放下玄石又敛了笑容,掷地有声地开口道:“进来吧。”

    果然,先进来的男子看上去约摸弱冠之龄,长得一表人才,五官与钟临渊有几分相似,但多了几分温润,让人看了不禁啧啧称道长了一副好皮囊。

    他先是看向坐在台上的钟临渊,却无法忽视同在前方的涧弦,不动声色的望了她一眼,便侧身让后进来的那位展示在众人面前。

    样貌说不上倾国倾城,但却人比花娇,一身粉衣纱裙,倒添了几分靓丽,黄金步摇微微荡起,摇曳身姿。女子走到正当中,朝着钟临渊行了个大礼:“小女子折露,见过陛下。”语气中透露着无尽的讨好之情,却不教人听得生厌。一双眼含着笑意,灿若明珠。

    钟临渊抬手让人起来,上下打量着她:“你就是梅宁舟的妹妹?”

    梅折露娇羞一笑,眼睛闪亮,直直看着钟临渊:“回陛下,是。”

    “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二月刚满十八。”

    “嗯……不错。”

    当场的人都以为后宫又要多了位妃子,谁曾想钟临渊却道:“滨儿。”

    钟滨心知不好,却依旧端正行礼:“儿臣在。”

    “这梅家小姐你看如何?”

    梅折露似是未预料到与她一同进殿的竟是太子滨。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就因那俊貌而羞着低下了头。

    她进宫前就听哥哥说,当今圣上虽近四十,但风采依旧。今日一见,果然不错。有如此父亲,其儿子必然不会逊色。

    钟滨匆匆一瞥,便道:“确实明艳动人。”

    梅折露不禁害羞,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夸奖。”

    钟临渊开怀大笑:“那便封梅氏为你侧妃如何?”

    此话一出,便如同惊雷一般,在场其余三人均是一愣。可钟临渊却欣喜若狂,道:“你至今尚未娶妻。我与你母亲也曾数次商量,可惜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为你正妻,但再怎样也不能误了传宗接代。寡人见梅家小姐出落大方,亭亭玉立,就封其为太子侧妃。让奉常拟定个好日子,就迎入门吧。”

    钟滨哪里有何理由回绝,潇洒一笑后,毕恭毕敬地谢恩,道:“多谢父皇。”

    梅折露何曾想到是如此好事儿,也连忙谢礼。她本是梅氏旁系家的女儿,好事儿从来落不到他们头上,可坏事儿却阻拦不得。自从梅氏皇朝被推翻,他们家都害怕如左宗一脉被圈禁在府内亦或直接赐死,谁曾想,自己一朝竟被封为太子侧妃!

    涧弦见封妃事情已定,便向钟滨祝贺:“恭喜太子喜得佳人。”

    钟滨淡漠回礼:“多谢。”

    梅折露沉浸于自己的欢喜之中,丝毫没有发现钟滨与涧弦之间奇怪的气氛。

    台下三人中,两人的事儿已经公布于众,还剩下一位自然不可能晾着。在场除了梅折露,其余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都等着钟临渊落话。

    “涧弦。”果然,钟临渊将目标又定到了涧弦身上。虽早有准备,但是听到名字后,钟滨藏匿于袖中的手还是紧紧握拳。虽然脸上显露不出,但心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反观涧弦宠辱不惊,福身道:“陛下。”

    “你今年又多大了?”

    涧弦淡淡一笑:“十八有余。”

    “竟如此之巧,与梅家小姐一般大。”

    “是。”

    钟临渊来回踱步,踩的每一步都极其冗长,亦或是在场的的那两位都惴惴不安,所以每一刻都难熬至极。

    “折露已到适婚年龄。你与她同龄,婚事自是也得张罗起来了。”钟临渊最后坐在椅上,叹了口气,一挥衣袖,道:“算了。过些时间,寡人再为你打算。”

    这架在头上的刀,欲落不落,涧弦心里其实并不好受,却也只能忍着无力回道:“是,陛下。”

    钟临渊看了眼钟滨和梅折露。两人不失为郎才女貌,他作为父亲已是很满意了,道:“好了,你们俩先出去吧。”

    “喏。”

    钟滨在转身的刹那望了眼涧弦,之后便大步离开。可还没等他踏出行昭殿,便被李安无声迎了回去,一旁的折露正疑惑着,刚想出声叫他,便被李安的一个眼刀给溟灭了声。

    钟滨心中了然,步子放轻走回帘后,主动做那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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