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初醒。

    雨淅淅沥沥落尽,新绿柳色抽芽,彼时天边染成黛蓝色的绸缎。循儿起身点灯,昏暗的火苗点燃幽黑的天际,算算兴时已经卯时了。

    她起身在窗台旁梳妆。穿好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袍,扎好一只玉簪。

    想想今天,何时去采集当归呢?

    窗外风声萧萧,不知雨落芭蕉上几时。

    莫名的风声与剑舞的声音在互相揉杂,她向窗外探去,一个苍白的身影正上下跃动,她有点惊诧,定睛一看,正是沈公子,白衣素锦,万分风流。

    她是不懂剑法,但她也认得出沈公子的剑法猥琐下流,但攻击力强悍。

    沈公子学的此洗让人十分古怪,与他的剑眉星眸万分不同。

    她怎么也不会认为沈公子是一个会舞这样剑法的人。

    她一路奔行至后院,沈华瑛闻见脚步声停下动作,眼神中颇有惊讶,向循儿微微行一礼。

    “沈公子,你几时起的?还未曾用膳吧?”张循儿微倚雕窗,歪着脑袋,乌发上的流苏缓缓垂下,静穆下像一种有灵性的雕像,“我现在给你备饭去。”

    “张姑娘,我真的很劳烦你们,所以膳食就不必了罢。

    你怎地也醒了,我早起练一下剑法,如今也有些倦了。不妨坐下来聊几句。张姑娘您有什么要紧的事?”沈华瑛将手中的桃木剑收好。

    张循儿闻言还是转身去了厨房,须臾,端了几个冷青团和两杯铁观音来到后院,放在小亭石台上。

    她笑道:“莫跟我客气,总要吃点垫肚子。”

    “怎地是张姑娘前番做的?甚是诱人。”沈华瑛打趣道。

    “师傅喜欢吃青团,我也是,沈公子口味如何?我这里有甜有咸。”

    两个少年少女,一个尚末及笄,一个刚刚束发,面对面的坐下来喝茶。

    这茶有一名,云雾。

    “沈公子,你练的这是什么剑法?”耐不住心中好奇,循儿轻轻的问道。沈华瑛心中一震,思量许久,方才道:“这是公孙氏遗留下的剑法,也是家母遗留下的。”

    循儿道:“令堂?可是公孙氏怎会与苏陵沈氏联姻……”

    沈华瑛面容苦涩道:“家母当时是府中嫡女,为脱离出公孙氏的掌控,不得已投奔江南,这才遇到了家父……

    而这家法,家母早已弃之不用多年,现如今,我想为沈氏寻仇,再也不可用我们沈氏惯用的灵戟之道了,否则,又被公孙氏发觉沈府之人尚未屠尽。”

    循儿听罢,脸上惊惶道:“那令尊……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失言了,沈公子……”

    沈华瑛苦笑道:“无事。公孙氏剑法虽然看上去下流狠厉,但是其威力是不容小觑的。”

    循儿道:“虽然我知师傅极恨公孙,他却从来不给我讲述这些门派的故事,甚至不愿多提一嘴,相必心中是怨恨极了。不知沈公子是否对此有较多了解呢,倘若是不想说,那此事就不必再提……”

    沈华瑛摇摇头,道:“那怎么可能呢?公孙以往是从三教九流中来,是一派不受重视的江湖游侠自发组成的一个组织,其中有人会懂蛊术,还有人知晓剑术,更有甚者精通琴技,笛技,他们的首领便是公孙甚。

    很快,这个派别虽然技术不精,但由于势力庞大,慢慢形成了在江湖中一家独大的局势。传几代以后,他们里面的俢士几乎无所不能,更有甚者,他们开始抢夺其他仙门百家的修炼秘籍藏书。从一开始的广招天下义世,修炼奇门遁甲之术,再到后面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后来他们便盯上了是我们沈家,想要夺取我们家灵戟修炼之法《戟仙法典》。”

    循儿微微皱起眉,料到了下面的故事。

    沈华瑛继续道:“我父母誓死不给,在那些人抄家的时候,我没有火能烧,只好将那本书吃了下去。”

    循儿大惊道:“沈公子,您这……”

    沈华瑛道:“我早已这戟法背下,这样销毁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人多势众,估摸下来也得有个百余人,当然,这在他们家族中也只是十分之一罢了。母亲让我们家年轻修士赶快逃走,自己对付他们,我父亲赶紧护送我和弟弟出去,却不曾知,原来外面也是四面埋伏。”

    他轻轻闭上了双眼。

    “我练此套绝命剑法,就算打不过公孙氏,也能在里面混个名份。我现在已修到金丹,再掌握这道剑法并不难,就是内心的关,过不去罢了。”

    循儿思索半分,不知有什么话来安慰。天边早已白了大半,雾水弥散,想必沈公子内心也正如这天一般冷凝吧。

    她深知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便询问道:“那沈公子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他道:“换个身份,毁去容貌。重新深入公孙内部,这样才能直击他们首领。”

    循儿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好方法,但这随之而来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两人又饮了一番茶,沈华瑛先开口:“今日清明了,张姑娘,您是否也要……祭祖?

    循儿笑道:“那我得先问问沈公子了。”

    “我想给父母立个衣冠冢,我却没有他们几件衣物。尸首也早已被公孙竖子践踏。现如今,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哀悼了吧。”他为张姑娘又斟了一杯,手却在微微颤抖。

    闻言,张循儿惶然低下了头。

    沈华瑛还是笑道:“无事。”

    她只好引出新的话题,道:“每年师傅都会和我去祭拜师娘,带上一些杏花和酒,几乎年年都要去。还有,我师傅会舞一套剑法,但是,师傅不曾教过我。”

    “你师娘?”

    “我从未见过我师娘,不仅是我,水巷里的人都未曾听说过。”

    沈华瑛愣了愣。

    循儿道:“但听师傅说过,师娘肯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张循儿微笑,嘴角抿了抿,像一弯月牙:“那套剑法,是师傅给师娘的约定呢。”

    张师傅早早起了,穿上一件素衣,望着窗外谈笑风生的一白一黑两个少男少女,他不去靠近,只是心中一声喟叹。

    看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他方才推开木雕门,轻声道:“循儿。”

    “师傅!”循儿回过头来,“我只是与沈公子聊了聊。今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张师傅笑道:“循儿,今日你就好好陪沈公子在府中。毕竟还有一个不稳定的病患,沈公子令弟。此番我一人去就去足够了。”

    他继续道:“若是沈怀璞今日醒了,用我昨日熬的汤给他敷下,并且再熬一剂,并且给点好吃食,待我回来。”

    张循儿:“明白,那师傅这次不用带些杏花糕和清酒?”

    他笑道:“备好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张师傅打着一把白色油纸伞,飘飘然走出深幽的小巷,进入人间烟火的市镇。有很多人在那里卖杏花蜜,鲜花饼,或者有茶舍泡一杯龙井。有不少耍杂的奇人展现江湖绝技,还有小小的楼台上面立着小小的人,是在唱戏。

    虽是清明,也比往日稍微冷清一点儿。

    路上有很多人瞧见了张师傅,向他问声好,而张师傅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却都是笑意。

    一个刚刚总角的小女孩在吃糖葫芦,抬头看着这个面带黑纱却一身白衣的配剑先生,跳了起来:“张师傅?”

    “阿芸,是你啊,你娘亲身体好了点没?”

    小女孩笑道:“好多啦!最近都能吃点白粥了,爹爹也不赌钱了。”

    “那就好,到时让你爹爹再跟我去取点药。”

    “嗯!循儿姐姐今日没有跟着你来?”

    张师傅掏出一个香囊:“府中还有病患呢。喏,这个香囊给你,里面都是些艾草还有其他的香料,在腰间别好。”

    小女孩开心万分:“谢谢张师傅!”

    “不必。”

    有什么事是比看到太平盛世更好的呢?张师傅想不到。如果是你,看到这一番场景,也是非常欢喜吧。

    从小镇蜿蜒小路向前方伸展,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上面沾着些许露水,下面有一片被踏出来的行路,再往前行走,就慢慢上了山。

    这不是江湖传说里那些仙山,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脉,上面的草木郁郁葱葱,生气勃勃。

    他顺着记忆,找到十四年前种下的一株松木,旁边立着一个小小的碑,上面刻着几行遒劲有力的字:向善水之墓。

    拿出盒子里的糕点,还有前番刚刚酿好的清酒,轻轻斟在墓前。旁边的草被微微淋湿,就像被眼泪打湿一样。

    张师傅忍住泪水,站起身来,抽出柄中的细剑,这是一把好剑,光洁无痕,细长纤弱,刀刃削铁如泥,剑柄上刻了二字:惊春。

    他足尖一点,双袖扬起,刀刃白色的光芒似是划出了一层薄薄的银环,他的左手舞动着,右手持剑飞旋。一举一动都充满着仙性,像是仙君。

    在这郁郁葱葱的丛林间,一个苍白的身影若隐若现。

    剑风伴雨舞落英。

    他笑道:“善水,我今日让你满意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风声与几声鹊啼。

    不知不觉间,记忆又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个江湖,第一次看到,第一次看她舞剑的时候。

    正是招亲之时。

章节目录

药愈天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伪先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伪先生并收藏药愈天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