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扬做梦也没想到,就连人到了新加坡,都能隔着片海,看见那张不说话就自带嘎嘎混响的脸。

    还是出现在前座小白脸的手机屏上

    “姐!”

    随着惊天地一声喊,周斯扬一把拉下眼罩,披个小毯子,麻溜地趴倒在面前的小桌上。

    “飞机还没动呢,你就睡了?”

    “颈椎不好,晕机,先培养一下睡意。”冲邻座挥挥手,示意开启勿扰模式,她知道许知怡这种姑娘才不会没话找话。

    事情还要追溯到半个月前,周斯扬拿到了年级第五十名的大红奖状,乐颠颠回家,起锅烧了条鱼,上桌,奖状摆在鱼头面前。

    晚上七点,妈妈准时到家,连鱼带奖状都是惊喜。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虽然考差了不代表什么,但考好了也是给自己增加信心。”周妈喜滋滋地夹起鱼肉蘸汤,“现在是不是觉得对一中很有把握?”

    “这才哪到哪啊,刚往起跑线上一站呢。”周斯扬随意地撩撩头发,一副聚精会神边吃饭边看书的样子,感觉自己特像个波澜不惊的学霸,虚荣心爆棚。

    “要保持住,不要跟个活的心电图一样,现在还在上面,下次又……”说着,周妈又开始比比划划。

    “知道了。”周斯扬眉毛一拧。

    大概是从小学或者幼儿园中班那次,她抹着大红脸上台跳“江南可采莲”,一个侧搬腿直接贴到耳朵根开始,父母就觉得,她多少有点天才儿童的属性。

    活泼早慧,能文善舞,上台不怯场,还获得了幼儿园“讲故事大王”的称号。这看起来一骑绝尘的心智,让街坊邻里都格外相信,这孩子以后要不得了。

    至于“小灵童”在进了有几千人的私立初中后差点变成“小草包”的事,都是后话了。

    “学校夏令营你想不想去,到新加坡。”

    周斯扬头也不抬:“多少钱啊?”

    “一万五,其实还行。”周妈调出手机上的研学简介,放大给她看,“这行程也安排的不错,正好有机会让你跟外国友人交流交流,锻炼一下口语。”

    “太贵了。”

    周斯扬挑拣完重点,从这个家的家底出发,说得真心实意。

    “我们单位年底发钱了,一个新加坡怎么去不起?”

    见对面不像打碎了牙的表情,周斯扬意识到此草案只是通知她一声,无表决权。

    “行啊,”她随口答应,“你想让我去我就去。”

    周妈一放筷子:“什么叫我想让你去?你自己想不想?”

    周斯扬不搭腔,筷子戳着米饭。

    她对国外的概念模糊,尤其分不清中东和东南亚,长年坚信印度和印度尼西亚必有什么瓜葛。以至于每联想那儿的人民,都是清一色包了头巾骑着毛驴,人手端一只椰子走来走去。

    “你……”

    “新加坡有海吗?”她突然想起一个次要问题。

    “当然有,人家是岛国,亚洲的后花园。”妈妈一脸“连基本常识你都不懂”的埋怨。

    “那就去呗,我想看海。”

    就这样,达成共识后,周斯扬挂着那只珍珠攒的小兔子,跟着全校优等生们,一步一晃地登机上路了——

    她有自己的小九九。

    六小时航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惬意。

    刚看到每个椅背上的小电视时,周斯扬还很高兴,以为自己满打满算能看三部电影。却在《张震讲故事》讲一半时,受强气流和颈椎病影响,一直起脑袋就晕,干脆睡了五个小时。

    等抵达新加坡,已经是晚上八点。周斯扬拖着步子从前座经过,瞟了眼那个四眼小白脸。

    大概是晕机,他连嘴唇都是白的,迟缓起身后,同样很不友善地觑着周斯扬。

    他的眼睛是斜长走向,又戴了圆框镜,神情像只体面的斗鸡。周斯扬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有人能看着又聪明又钝,忍不住直想乐。

    对方率先别过头去,同时老大不高兴地皱眉。

    出了机场,湿热的夜风扑面而来,粘在脸和头发上,不一会就开始黏腻发光。周斯扬环顾着空荡的街道:四面没有楼房,更像是美国的乡村,一幢幢独门独户,全都早早熄了灯。

    排队坐上大巴后,她歪倒在靠窗的位置,扯了领花,强忍着不去挠脚踝上的蚊子包,生怕裤袜勾丝。

    “哎,周斯扬!”

    何牧天的脑袋突然从斜前方冒出来,兴奋地趴在椅背上。

    后者迷瞪瞪抬头,打量起她的姊妹班兄弟:“你怎么也来了?”

    “来玩儿啊,我上午整队的时候都没看见你。”何牧天眼角笑出皱纹,看起来格外精神,一边忙不迭回头,招呼着让谁过来坐。

    周斯扬实在没精力和人散扯,脸一沾窗户就能睡着,眼前何牧天的大脑袋像一朵忽远忽近的云,一会儿圆,一会儿方……

    “我坐里面,有点难受,怕晕车。”

    迷迷糊糊间,一道陌生语气传来,淡淡的。周斯扬刚一礼节性抬头,便对上那双不像善茬的细长眼睛——

    空气僵硬,四目尴尬。

    何牧天丝毫没察觉到异样:“这是我隔壁班班长……”

    “我知道,周斯扬。”细长眼睛接话,神色平静,却透着一股子欠抽,“全年级窗户上都贴了她作文。”

    “你好,你叫什么?”周斯扬像个没有感情的语音助手,一句话明里暗里都在给人大嘴巴子。

    “林岳,双木林,岳阳楼记的岳。”

    周斯扬听在耳里,心中阴阳怪气地重复着最后一句——

    见过有人掉书袋,掉语文课本的还是头一次碰上。

    “那你们聊,我先眯一会儿。”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行了,困。”

    说罢,衣服往脸上一蒙,倒头就睡。

    “别啊,咱们刚三军会师,不得制定一下后面的同盟计划?”

    周斯扬扯下盖头,黑漆漆一双眼睛盯着何牧天:“你跟我数数,哪儿来的三军?”

    “就打个比方,你急什么。”他有些心虚的回头,确定林岳戴上耳机才敢大声 “你……你这假期,怎么打算的?”

    对方丢出看傻子似的眼神:“打算去新加坡。”

    “哦。”他别过眼,挠挠脸颊,“那童馨尧呢?”

    “老何。”周斯扬凑近身子,“咱们能不能稍微迂回一下,让我质疑质疑你的问题动机。”

    后者的脸迅速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有区别吗?”

    “没区别。”周斯扬也乐了,往椅子上一靠,“她假期忙着上课呢,没工夫出门。”

    “哦……”何牧天蔫巴下来,慢慢缩回座位,“那你别告诉她我问了。”

    “我闲的。”周斯扬哼一声,重新顶回盖头。

    半小时后,他们到了这七天要住的酒店——与其说是酒店,倒不如讲更像个临海度假村。

    浓夜下的浪拍沙滩,棕榈树长满了金色海岸线,贴着一层厚玻璃,几乎都能嗅到海风里的咸腥味——

    此时周斯扬正将鼻子贴在玻璃上,望向无边无际、像是会吃人的海天一色,心里有些难过。

    而林岳正好站在她身后,规规矩矩背着包,同样隔了玻璃欣赏大海,一边注意到周斯扬的动作,思考怎么会有人这么大了还跟三岁小孩贴着橱窗看吃的一样。

    “你干什么?”周斯扬没回头也知道背后有人。

    “说我?”

    “你的脸都映在落地窗上了。”

    他一时语塞,面上却依旧端着:“看海。”

    “那你接着看。”

    周斯扬转身,拖着那只小灰箱子,叮铃咣啷地与他擦肩而过,背包上一只珍珠小兔子可爱地摇晃着。

    林岳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其实他并不钝,只是傲气且特别要脸,以至于第一眼见就感受到了周斯扬的敌意,并决定回以同样的敌意。

    正好,他也非常不喜欢这种拽到没正形的女生。

    无所谓。

    有什么好良心不安的。

    “咱俩晚上睡一个屋诶!”何牧天猛地从身后跳出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睡就睡,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岳撒开他的手,突然就不高兴起来,一个人拉着箱子闷头往前冲,谁也不搭理。

    这混小子犯什么毛病。

    何牧天一个人嘀嘀咕咕,舌根嚼烂了也只敢冲他的背影龇牙。

    周斯扬的室友,是个相当标致的小姑娘,好看到能统一审美的那种。

    轮廓柔和,眉清目秀,皮肤又莹又润,细细深深的双眼皮不显山不露水,颇有点儿古典美的意思。

    “我叫米亚。”

    中式的微微一笑,西式的名字。

    “你的姓氏好特别。”周斯扬歪头坐在床边,眼里亮晶晶的。

    米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脸颊泛起粉色:“我爸爸是回族人。”

    她点头,从床上弹起来,也学着米亚的样子开始整理行李。

    “你是叫周斯扬吗?”对面主动道。

    “对啊。”

    “真好。”米亚正叠着衣服,嘴角漾起两个小梨涡,“我和我一个哥哥,都好喜欢你的文字。”

    “你还有哥哥?”周斯扬抬头。

    “差不多吧。”提起他,米亚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我哥哥很优秀的,他成绩可好了。”

    是吧,基因好没办法,周斯扬笑着打趣道。

    “我们……”

    “笃笃!”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周斯扬自告奋勇去开。

    “来了。”

    打开门一瞬间,周斯扬突然意识到“面面相觑”这个词她今天已经用烂了——

章节目录

胜春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糖皮火烈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糖皮火烈鸟并收藏胜春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