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那条视频一出，几乎整个萧龙星球的网民都知道了这件事，各大新闻媒体争相报道，扛着长枪大炮的记者不仅在云霄大厦拦截初入的官员进行提问，甚至在枫杨共和国驻魔力洲大使馆例行的外交发布会上提出尖锐的问题。
凡是和壹索亲近的人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在使用瞬间转移，以免到入口处被人群围住。
云霄大厦的会议室日日争吵声不断，萧龙种族的长老院一遍又一遍强调策划着救回壹索的方案——壹索不仅仅是萧龙共和国的公民，更是这个政府年轻而强大的支持者。魔族长老们争得面红耳赤，将异族的事情按在会议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期间频频鼓励行弋和平陵去游说洛灵。
斛律被迫决定将卫宾留在雪洲异血人的集结地，独自回到巨人山，却在被行弋拦住的那一刻顿然停住脚步，一言不发许久。
他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轻声道：“壹索怎么办？”
行弋沉默良久，坚定道：“他能回来的。”
平陵有些恍惚，后面补了一句：“我相信她。”
萝铃、金格、纪伦曾经进入过一次清风谷，跟在云舒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几次试图硬闯清风谷去见洛灵，最后一次被江璃和云舒拦了下来——
穿着训练服的年轻女人施展魔法将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藤蔓一一解开，用干净的纸巾擦了擦他们脸上的污渍：
“别白费力气，她不放你们进去，你们怎么都找不到的。”
“就算是江璃姐姐和云舒哥哥，也不能带我们去见她吗？”金格执着地问。
江璃拦住身后想要说话的哥哥，沉默了一会，残忍道：“我只是她的下属之一。”
云舒眨了眨眼睛，最后什么也没说。
獠牙军队大多数成员都没有真正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他们沉寂在暗处，一等到江璃从阿谷嘴里撬出投靠血盟的异族信息，立即出发会见各族首领。
这段日子里唯一的好消息是云舒从控制蝴蝶蛊的鬣狗魂石里提取出关于蝴蝶蛊的相关信息，当即整理交给了萧龙医疗队，结合他们之前的研究，已经从云舒带回去的草药里提取出能有利于治疗蝴蝶蛊患者的化学物质。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1月20日中午，记者们始终未能从官方那里得到半点关于这场二选一的最终抉择——这也不怪他们，事实上就连最亲近洛灵的平陵江璃等未能得到确切的答案，更何论其它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这位统治者的政府官员。
而到这一刻，更让他们震惊的是——
如今人人皆知洛灵与血盟盟主魇之间有一段渊源，有的人甚至为此翻出了枫杨共和国的史书，力图从枫杨建国的那段历史里找到关于魇口中的“老地方”的蛛丝马迹，帖子上一通乱七八糟的分析之后，几乎大多数人都把目标锁定在斯梦兰帝国曾经的国都。
因此没人料到，那个地方在萧龙共和国境内魔力洲临近热带洲的一个小镇。
也没有人知道，那是魇诞生的地方，也是他和洛灵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更是凤河真正的埋骨之地。
1月20日晚上，洛灵抵达如今这个名为祈神镇的地方。
曾经荒芜沾染血液的大地，埋葬的万千骸骨早已变成尘土融于大地土壤之中，无人知晓这里曾经哀嚎遍野，更无人知晓这里孕育出一个骇人的恶魔。
祈神镇，祈神镇，或许魇刚刚出生时也为这个小镇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弱小而不明所以的本地人祈神以求平安。
萧龙种族长老院的长老年迈魔力技巧也远不如年轻人熟练，比易碎的瓷器还更怕磕磕碰碰，所以最后只有利夏跟了过来——当然就算是有其他人她也绝不可能同意。而魔族打算派遣一支精锐的自卫军行动小队跟随，刚提出就被她否决掉，会议结束之后魔族把本族力量留在了大本营。至于其他种族，有的在焦急地等待最终的结局，有的在看热闹，也有的在伺机而动、试图浑水摸鱼。
行弋和平陵是壹索的父母，他们没有不跟过来的理由，临走前两人各自安排好事务，与利夏联手负责与当地的政府以及警察部联系将祈神镇内所有居民撤出，并火速接手了当地的监控系统。
三个孩子被完完全全扔在了后方大本营，临走之前行弋特地嘱咐忠心耿耿的福斯特家族叔侄一定要保护好这三个孩子，也千万跟着让他们一时冲动偷偷跑过来。
那时候星和渊就在旁边等着用空间阵把平陵和行弋一起打包送走。
听到行弋的嘱咐，渊没忍住瞥了三个孩子一眼，嘲讽道：“来，来送人头。”
星连忙掐了这条口无遮拦的鱼一把：“他什么也没说。”
祈神镇人口并不多，统共也只有三万余人，但借用军警力量撤去一整个城镇的人口还是一个大行动，好在血盟也没有干预的动作。
或许是因为獠牙军队已经埋伏在祈神镇的附近。
江璃和云舒也跟过来了，一进入祈神镇，他们立刻熟悉当地的地形，将镇内每一条路线熟记于心，然后在1月22日晚上，兄妹两被单独叫到洛灵跟前，一份任务书直接摆在他们的面前。
云舒看着手里的任务书，不由得蹙眉……
“有问题？”洛灵问。
云舒摇摇头。
江璃迟疑几秒，也摇头当做没有。
梵天殿有一类特殊的任务。
当任务参与的人数足够庞大且足够分散的时候，指挥人会在同一任务中下达数份任务书，每一份都彼此独立，甚至有时候他们要做的事情都会互相矛盾。
一开始会有人不理解，但实际上当人数足多且分散的时候，彼此之间相知熟悉的可能性极低，任务彼此独立却是环环紧扣，一旦中间任务执行者失败或者被抓，敌人也只能得到有限的消息。
而这类任务最早来源于洛灵早年间的指挥习惯。
洛灵似乎对兄妹两人的反应早已预料，她低头笑了笑：“我觉得你们应该已经能猜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才对。”
江璃微微抬眼，眼眸中染上严肃之色，随即她冲着洛灵恭敬地低下头，下一秒手一松，手中任务书化为灰烬——这意味着她已经记住任务内容并会拼尽全力完成。
*
壹索的意识长时间停留在恍惚昏沉的状态，化学药剂和魇精神魔法双重夹击让他的灵魂疲惫不堪。
其实单纯以壹索的意志力和魔力而言，魇未必能够用精神魔法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一如利夏总统大选时无视堵在白房路门口的记者一般，人世间大多的流言蜚语和恶意于他而言都不过过眼云烟，伤不了他半分，更无法引起他内心情绪的半点波动。
但魇的手段十分高明，他在给壹索治疗肩膀上伤口的药里加入了精神类药品——即使是意志再强大的人都无法抵抗化学药品在肠道内被吸收，药物分子随着血液淌遍全身，对遍布躯壳的神经元产生不可逆的破坏。
但最近几天，他难得能有几段可以清醒的时间。
关押他的屋子周围有血盟的黑袍人守着，窗户四周的崭新的铁质栅栏与破破烂烂的房屋格格不入，一看就是最近刚刚安装上去的。
透过铁质栅栏和外层的玻璃看出去，外面没有白雪覆盖，反倒是覆盖着郁郁青青的植被——那是南方大面积覆盖的长情阔叶林。房间里气温依然很低，但没有在魔力洲白房路那一带那么冷，空气湿度也远比自己常年生活的地区大。
壹索只是反应变慢了，智商没受到影响，依然能辨认出他已经离开巨人洲，现在所处的地方至少是在靠近热带洲的地区。
行动之前他上交了巴比基，只带了统一配备的对讲机，被抓之后对讲机就被销毁了，百里没有跟着他——这一点他还是比较庆幸的，如果百里在的话魇可能会把它烤了吃或者当成移动照明源，然后拔下它最漂亮的羽毛来给自己做一支羽毛笔。
那很痛苦。
壹索觉得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了，别把一只啥也不懂的笨蛋火鸟牵扯进来。
壹索几乎看不到魇，只有一两次在睡梦中偶然惊醒满头冷汗时迷迷糊糊看到床边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过不了一会脑袋的昏沉劲又涌上来，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不一会又昏昏沉沉睡去，在梦境里回忆着一个又一个噩梦。
倒是最近楚安会常来看他。
他清醒的时候经常能看到楚安拖着一条黑色的蛇尾坐在距离床边不远的地方，手上拿着一把水果刀削皮，用刀尖剜起一块月牙形的果肉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往他的方向看一眼，又剜起一块冲着他扬了扬下巴，问道：“吃吗？”
壹索不回答，瞥了一眼就迅速移去目光。
楚安没太在意，几秒钟之后就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把刀尖上的果肉塞进嘴里，然后从身后抽出一张报纸，一字一句念出报纸上的内容。
壹索始终保持着沉默，一个人盯着窗外，脸上表情全无，过一会蓝眼睛里重新浮现出迷茫和脆弱，疲惫与困倦涌上心头，靠着床头一会又沉沉睡去。
楚安会趁机靠近检查一下他肩头上的伤和脊背上的骨钉，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等着外面的人把壹索要吃的药拿进来，等着下一次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问题，然后再抽出当天的报纸给他念。
理论上壹索依然能够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能知道洛灵至今尚未给出选择，只是他一句话都没说，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也没人知道以他现在的反应能听懂几句话。
楚安和魇抱怨过几次这个差事不好做。
魇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隔空取出一条骨质长鞭：“你要的东西。”
楚安接过长鞭，指尖捏着鞭子上尖锐的突起，猛然挥出一鞭扬起尘土，脸颊肌肉牵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谢谢盟主。”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鞭子收了起来，然后日夜坐在壹索旁边，目不转睛盯着这个看起来昏昏沉沉不知道肚子里有没有揣着坏水的狡猾小狐狸。
直到有一次壹索转过头迟钝地盯着那块果肉，长达几分钟的凝视之后终于伸出手取下那块果肉，一口吃了下去。
楚安动作终于一顿，几分复杂微妙的情绪在蛇瞳中一闪而过。
——那意味着壹索接受了她的示好。
魇的策反似乎初有成效。
自从那日壹索捅了楚安一刀之后，就没有跟她说过一个字，甚至连眼神都懒得多给她一个。22日开始魇减小了给壹索添加的精神药物剂量，之后壹索恢复清醒的时间比之间长了许多，眼神里多了几分以往的淡然和镇静。
而壹索短暂地恢复了清醒，再接过楚安递过来的水果之后，终于看着她说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句话：“今天是哪一天？”
楚安挑眉看他。
他一如既往面无表情，语调平静得几乎感知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1月23日。”她回答。
壹索紧接着又陷入沉默，眼睑垂下，双唇抿得平直，就在楚安觉得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她做出选择了吗？”
“你觉得她会选你吗？”楚安不答反问，血色倒三角蛇瞳盯着壹索，“虽然你和盟主说你没有遗言，但——你真的想死吗？”
壹索眼睫微微一动，语调平静地近乎残忍：“如果我真的想死，就不会和他打这个赌了。”
“……”楚安上下打量着他。
壹索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加入血盟？”他盯着楚安，“你属于腾蛇族中血统最纯正、实力最强大的一脉，又身为灵族首领的左膀右臂，地位几乎是和梵天殿首席长老丹心平起平坐，你有什么理由背叛洛夫人、加入血盟？”
长时间不见天日的关押让壹索的肤色呈现出一股病态的白，和身上黑色的长袍形成鲜明的对比，即便如此，现在的他依然口齿清晰，眼神清明，语气咄咄逼人，一点都没有身为俘虏该有的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的样子。
楚安眼神微微一暗：“这是兰告诉你的？”她眉头一挑，喉咙间溢出一声冷笑，眼神冷酷，“那难道她没有告诉你我们这一脉是因为什么才会没落到这个地步的吗？”
女人身子前倾，一手支撑在床板上，下半身蛇尾与黑色衣片摩擦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含笑的嗓音蕴藏着偏执的疯狂和极致的恨意：“那一年我半数族人都成了那个女人的刀下亡魂，这算起来是血海深仇，我怎么不能背叛她？”
壹索这时候脑子十分清醒，刹那间飞速转动，屏息之间已经消化完这几句话内蕴含的庞大信息量，眼睛一瞥注意到门口的影子变化——门口守卫的两个影子之间突兀地冒出一个小包。
那是第三个人。
空气之中隐隐约约传来有节奏的嘀嗒声响，这是壹索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有人在试图催眠他。于是壹索往后一靠，伸直手臂拉开和楚安的距离：“难为你能在她身边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他闭了闭眼，装出困倦和迷茫的样子，顺着楚安的暗示说了下去：“那她让我的母亲抛弃了我，还试图颠覆我的国家……”他特地停顿住，双眼失焦流露出几分茫然和不确定，“那……她也是我的敌人？”
耳边的嘀嗒声响似乎越来越大了，壹索猛然间意识到其实他已经听着这个声音很久了，只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是用来催眠他的。
“是的……”躲在门外偷听已久的魇终于上前两步，七八岁孩童的脸上露出兴奋到扭曲的笑容，“她当然是你的敌人，只有敌人……才会对你那么残忍！她也是我们的敌人，所以……”
“我们是朋友……”壹索喃喃道，他低垂着眼睑将脸埋进曲起的膝盖，修长的手插进头发里，显得脆弱而迷茫，“可她……”
“没有可是……”魇往前几步坐在床边，强压着兴奋做出一副为他痛心的样子，“你视她为尊敬的长辈，她却这么残忍地对待你，让你们母子分离、掺和你们国家内政，是她先对不起你在先。”
壹索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椎爬上后脑勺，嗓子眼里无端涌出一股呕吐的欲望，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加入血盟吧，按我说的去对她展开疯狂的报复……”
壹索没有变换过动作，他迟疑了好一会：“好……”
被晾在旁边的楚安一言不发，目光始终都落在壹索的身上，方才眼神中流露出的恨意和偏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一会终于走到魇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太低了，壹索根本没有听清楚，就再度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时，他斜躺在大理石板上，头顶强烈至极的光让多日困于室内的他一时间难以适应。
“另一个呢？”
这个声音是……
洛灵？
壹索视线往对面一扫，一眼就看见站在中间的女人。
洛灵身着梵天殿的青色军装，形制和他见过凝兰身上那套殿主服饰几乎一致，只是胸口处去掉了勋章，腰间用银色的衣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还会在光线下反射出森然寒光，与其说说是衣带，不如说像是一把暂收锋芒的软剑，衣摆处以针线勾勒出的异兽依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跳出来变幻出庞大的身躯，一双纤细的手更是被轻薄的白色手套所包裹住。
平陵和行弋站在她的左后侧，江璃的位置在平陵后面，落后平陵一步。洛灵的右后侧则是利夏，利夏手边还有一台用三脚架架着的摄影机器，云舒一样在落后利夏一步的位置，身着少主服饰。
他们的身后是一尊残破不堪的神像。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异族人了，连壹索认识的朔风、星或者渊都没有出现。
壹索微微偏头往身边看过去，血盟这里的人倒是也不多，除了魇和楚安，还有六个黑袍人，应该是追随血盟的异魔。
魇倒是不着急回答洛灵的问题，饶有兴致地盯着利夏手边那条摄影机器：“看来你还有兴致的，居然连设备都带好了，是打算转播给萧龙政府还是你的手下看？”
“对啊，你大费周折，不就是希望看到这一幕吗？”洛灵甚至懒得做出多余的表情：“废话少说，凤河呢？”
魇嗤笑一声，翻手拿出一块蓝色魂石：“呐，在这。”他挑眉一笑，孩童模样的脸上露出看成阳光可爱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无比违和，一股恶寒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相信你还能认出他的灵魂，”魇舔了舔嘴唇，眼眸中的兴奋和恶意难以掩盖，“你应该还记得吧，那一天，凤河就是在这里死去的……”仿佛是故意一般的，魇下一秒立即把注意力转移到壹索的身上，矫揉做作地故意大声道：“壹索先生醒了呢！”
对面的人早就注意到了壹索已经醒来的事情，一双双眼睛几乎都黏在壹索的身上，恨不得让目光变成X光线，一眼就能看清楚他身上的伤势。
洛灵却是充耳不闻，仿佛根本没有在意过地上还有这么个人的事情。
下一秒魇的声音就在壹索的耳边响起：
“你看看你看看，她甚至都没有关心你的意思！”
壹索的眼神微微闪烁，看向对面的目光隐隐表现出哀伤。
“不记得了，太久远了，”洛灵的目光几乎都黏在魇手中的那块魂石上，“把他放出来，本座要亲眼看到他的灵魂容貌，否则今日就算是两个人一起交代在你的手上，本座都不会跟你做这个选择。”
洛灵绝对说到做到，但魇绝对没打算真的把两个人都砸在手里——那就太没意思，非但不能起到挑拨离间的作用，反而可能激起对面几方势力的团结之心，那他这么久的筹谋就全白干了。
蓝色光芒一闪，魂石上逐渐浮现出凤河的容貌。他失去躯壳的时候尚且年轻，时过多年他的灵魂依然保持最后一刻的状态——狼狈的却又高傲。
此时凤河不敢置信地看着洛灵，目光迟迟不肯移开，余光触及她身后的一众人时只感到酸涩、痛苦席卷灵魂。
凤河只被魇放出来了30秒，连灵魂都没有完全暴露出就被迫变回魂石形态。
“你已经看到了，”魇紧紧握着凤河的魂石，唇角一勾，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轻快，“那么你选谁呢？”
空气仿佛凝固，呼啸而过的寒风刺骨，顺着衣服间的缝隙钻入体内，化成尖锐的利刺直捣灵魂。
行弋握着平陵的手力道忍不住收紧，望向洛灵背影的目光灼热而颤抖。利夏盯着壹索的脸，脸上也是紧张的神色，左耳耳机里萧龙种族长老的催促让他忐忑不安，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那是害怕的神情。
云族两兄妹脸上的表情隐忍，双手几乎紧握成拳，既不敢看着行弋他们焦灼的脸上，也不肯看向壹索——即使是到这一刻，依然没有人知道洛灵的选择是什么。
而连日来的催眠和药物控制让壹索的身心俱疲，一开始慷慨赴死的决心似乎在动摇，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在心底疯狂翻腾——那几乎是他作为人的本能。但另一股力量也在和他的本能相抗衡——
请别选择我，我不愿意成为魇手中刺向你们的刃。
这本就是一场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游戏，魇一开始就认定他会成为洛灵的唯一选择，因此不余遗力地利用药物和精神魔法给他洗脑试图策反他——即便他一早就意识到了又怎么样，再强悍的灵魂也要受困于躯壳，再强大的精神力也抵不过人类的化学药剂……
不对！
壹索蓦然打了一激灵，时间线一串起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是什么时候……
“凤河。”
洛灵的声音不大，平静的两个字却如一把尖锐的冰刺般戳入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利夏颤抖道：“洛夫人！”
平陵：“老师！”
洛灵猝一抬手，身后的云族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样，双双手一挥施展出千树魔法，藤蔓将三个人禁锢住。
洛灵再一次冷声重复：“本座选择凤河。”
这下连魇都懵了，瞪着洛灵看了好一会，咬牙切齿道：“你够狠的”下一秒才松开握着魂石的手，猛然把魂石往前一抛——
“本座选择壹索。”
壹索徒然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洛灵，女人的面容十分平静，一点不见纠结的样子，仿佛是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选择。而她的身后，行弋、平陵以及利夏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点都没有变化，连一条藤蔓都没有，也没有感知到江璃或者云舒施展了魔法。
稍稍偏头一看，蓝色的魂石依然在魇的手中。
——是他的错觉吗？
他明明记得洛灵已经选择了凤河的。
还是说，那又是魇拿来迷惑他的幻觉？
凡是和壹索亲近的人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在使用瞬间转移，以免到入口处被人群围住。
云霄大厦的会议室日日争吵声不断，萧龙种族的长老院一遍又一遍强调策划着救回壹索的方案——壹索不仅仅是萧龙共和国的公民，更是这个政府年轻而强大的支持者。魔族长老们争得面红耳赤，将异族的事情按在会议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期间频频鼓励行弋和平陵去游说洛灵。
斛律被迫决定将卫宾留在雪洲异血人的集结地，独自回到巨人山，却在被行弋拦住的那一刻顿然停住脚步，一言不发许久。
他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轻声道：“壹索怎么办？”
行弋沉默良久，坚定道：“他能回来的。”
平陵有些恍惚，后面补了一句：“我相信她。”
萝铃、金格、纪伦曾经进入过一次清风谷，跟在云舒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几次试图硬闯清风谷去见洛灵，最后一次被江璃和云舒拦了下来——
穿着训练服的年轻女人施展魔法将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藤蔓一一解开，用干净的纸巾擦了擦他们脸上的污渍：
“别白费力气，她不放你们进去，你们怎么都找不到的。”
“就算是江璃姐姐和云舒哥哥，也不能带我们去见她吗？”金格执着地问。
江璃拦住身后想要说话的哥哥，沉默了一会，残忍道：“我只是她的下属之一。”
云舒眨了眨眼睛，最后什么也没说。
獠牙军队大多数成员都没有真正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他们沉寂在暗处，一等到江璃从阿谷嘴里撬出投靠血盟的异族信息，立即出发会见各族首领。
这段日子里唯一的好消息是云舒从控制蝴蝶蛊的鬣狗魂石里提取出关于蝴蝶蛊的相关信息，当即整理交给了萧龙医疗队，结合他们之前的研究，已经从云舒带回去的草药里提取出能有利于治疗蝴蝶蛊患者的化学物质。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1月20日中午，记者们始终未能从官方那里得到半点关于这场二选一的最终抉择——这也不怪他们，事实上就连最亲近洛灵的平陵江璃等未能得到确切的答案，更何论其它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这位统治者的政府官员。
而到这一刻，更让他们震惊的是——
如今人人皆知洛灵与血盟盟主魇之间有一段渊源，有的人甚至为此翻出了枫杨共和国的史书，力图从枫杨建国的那段历史里找到关于魇口中的“老地方”的蛛丝马迹，帖子上一通乱七八糟的分析之后，几乎大多数人都把目标锁定在斯梦兰帝国曾经的国都。
因此没人料到，那个地方在萧龙共和国境内魔力洲临近热带洲的一个小镇。
也没有人知道，那是魇诞生的地方，也是他和洛灵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更是凤河真正的埋骨之地。
1月20日晚上，洛灵抵达如今这个名为祈神镇的地方。
曾经荒芜沾染血液的大地，埋葬的万千骸骨早已变成尘土融于大地土壤之中，无人知晓这里曾经哀嚎遍野，更无人知晓这里孕育出一个骇人的恶魔。
祈神镇，祈神镇，或许魇刚刚出生时也为这个小镇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弱小而不明所以的本地人祈神以求平安。
萧龙种族长老院的长老年迈魔力技巧也远不如年轻人熟练，比易碎的瓷器还更怕磕磕碰碰，所以最后只有利夏跟了过来——当然就算是有其他人她也绝不可能同意。而魔族打算派遣一支精锐的自卫军行动小队跟随，刚提出就被她否决掉，会议结束之后魔族把本族力量留在了大本营。至于其他种族，有的在焦急地等待最终的结局，有的在看热闹，也有的在伺机而动、试图浑水摸鱼。
行弋和平陵是壹索的父母，他们没有不跟过来的理由，临走前两人各自安排好事务，与利夏联手负责与当地的政府以及警察部联系将祈神镇内所有居民撤出，并火速接手了当地的监控系统。
三个孩子被完完全全扔在了后方大本营，临走之前行弋特地嘱咐忠心耿耿的福斯特家族叔侄一定要保护好这三个孩子，也千万跟着让他们一时冲动偷偷跑过来。
那时候星和渊就在旁边等着用空间阵把平陵和行弋一起打包送走。
听到行弋的嘱咐，渊没忍住瞥了三个孩子一眼，嘲讽道：“来，来送人头。”
星连忙掐了这条口无遮拦的鱼一把：“他什么也没说。”
祈神镇人口并不多，统共也只有三万余人，但借用军警力量撤去一整个城镇的人口还是一个大行动，好在血盟也没有干预的动作。
或许是因为獠牙军队已经埋伏在祈神镇的附近。
江璃和云舒也跟过来了，一进入祈神镇，他们立刻熟悉当地的地形，将镇内每一条路线熟记于心，然后在1月22日晚上，兄妹两被单独叫到洛灵跟前，一份任务书直接摆在他们的面前。
云舒看着手里的任务书，不由得蹙眉……
“有问题？”洛灵问。
云舒摇摇头。
江璃迟疑几秒，也摇头当做没有。
梵天殿有一类特殊的任务。
当任务参与的人数足够庞大且足够分散的时候，指挥人会在同一任务中下达数份任务书，每一份都彼此独立，甚至有时候他们要做的事情都会互相矛盾。
一开始会有人不理解，但实际上当人数足多且分散的时候，彼此之间相知熟悉的可能性极低，任务彼此独立却是环环紧扣，一旦中间任务执行者失败或者被抓，敌人也只能得到有限的消息。
而这类任务最早来源于洛灵早年间的指挥习惯。
洛灵似乎对兄妹两人的反应早已预料，她低头笑了笑：“我觉得你们应该已经能猜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才对。”
江璃微微抬眼，眼眸中染上严肃之色，随即她冲着洛灵恭敬地低下头，下一秒手一松，手中任务书化为灰烬——这意味着她已经记住任务内容并会拼尽全力完成。
*
壹索的意识长时间停留在恍惚昏沉的状态，化学药剂和魇精神魔法双重夹击让他的灵魂疲惫不堪。
其实单纯以壹索的意志力和魔力而言，魇未必能够用精神魔法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一如利夏总统大选时无视堵在白房路门口的记者一般，人世间大多的流言蜚语和恶意于他而言都不过过眼云烟，伤不了他半分，更无法引起他内心情绪的半点波动。
但魇的手段十分高明，他在给壹索治疗肩膀上伤口的药里加入了精神类药品——即使是意志再强大的人都无法抵抗化学药品在肠道内被吸收，药物分子随着血液淌遍全身，对遍布躯壳的神经元产生不可逆的破坏。
但最近几天，他难得能有几段可以清醒的时间。
关押他的屋子周围有血盟的黑袍人守着，窗户四周的崭新的铁质栅栏与破破烂烂的房屋格格不入，一看就是最近刚刚安装上去的。
透过铁质栅栏和外层的玻璃看出去，外面没有白雪覆盖，反倒是覆盖着郁郁青青的植被——那是南方大面积覆盖的长情阔叶林。房间里气温依然很低，但没有在魔力洲白房路那一带那么冷，空气湿度也远比自己常年生活的地区大。
壹索只是反应变慢了，智商没受到影响，依然能辨认出他已经离开巨人洲，现在所处的地方至少是在靠近热带洲的地区。
行动之前他上交了巴比基，只带了统一配备的对讲机，被抓之后对讲机就被销毁了，百里没有跟着他——这一点他还是比较庆幸的，如果百里在的话魇可能会把它烤了吃或者当成移动照明源，然后拔下它最漂亮的羽毛来给自己做一支羽毛笔。
那很痛苦。
壹索觉得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了，别把一只啥也不懂的笨蛋火鸟牵扯进来。
壹索几乎看不到魇，只有一两次在睡梦中偶然惊醒满头冷汗时迷迷糊糊看到床边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过不了一会脑袋的昏沉劲又涌上来，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不一会又昏昏沉沉睡去，在梦境里回忆着一个又一个噩梦。
倒是最近楚安会常来看他。
他清醒的时候经常能看到楚安拖着一条黑色的蛇尾坐在距离床边不远的地方，手上拿着一把水果刀削皮，用刀尖剜起一块月牙形的果肉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往他的方向看一眼，又剜起一块冲着他扬了扬下巴，问道：“吃吗？”
壹索不回答，瞥了一眼就迅速移去目光。
楚安没太在意，几秒钟之后就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把刀尖上的果肉塞进嘴里，然后从身后抽出一张报纸，一字一句念出报纸上的内容。
壹索始终保持着沉默，一个人盯着窗外，脸上表情全无，过一会蓝眼睛里重新浮现出迷茫和脆弱，疲惫与困倦涌上心头，靠着床头一会又沉沉睡去。
楚安会趁机靠近检查一下他肩头上的伤和脊背上的骨钉，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等着外面的人把壹索要吃的药拿进来，等着下一次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问题，然后再抽出当天的报纸给他念。
理论上壹索依然能够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能知道洛灵至今尚未给出选择，只是他一句话都没说，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也没人知道以他现在的反应能听懂几句话。
楚安和魇抱怨过几次这个差事不好做。
魇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隔空取出一条骨质长鞭：“你要的东西。”
楚安接过长鞭，指尖捏着鞭子上尖锐的突起，猛然挥出一鞭扬起尘土，脸颊肌肉牵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谢谢盟主。”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鞭子收了起来，然后日夜坐在壹索旁边，目不转睛盯着这个看起来昏昏沉沉不知道肚子里有没有揣着坏水的狡猾小狐狸。
直到有一次壹索转过头迟钝地盯着那块果肉，长达几分钟的凝视之后终于伸出手取下那块果肉，一口吃了下去。
楚安动作终于一顿，几分复杂微妙的情绪在蛇瞳中一闪而过。
——那意味着壹索接受了她的示好。
魇的策反似乎初有成效。
自从那日壹索捅了楚安一刀之后，就没有跟她说过一个字，甚至连眼神都懒得多给她一个。22日开始魇减小了给壹索添加的精神药物剂量，之后壹索恢复清醒的时间比之间长了许多，眼神里多了几分以往的淡然和镇静。
而壹索短暂地恢复了清醒，再接过楚安递过来的水果之后，终于看着她说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句话：“今天是哪一天？”
楚安挑眉看他。
他一如既往面无表情，语调平静得几乎感知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1月23日。”她回答。
壹索紧接着又陷入沉默，眼睑垂下，双唇抿得平直，就在楚安觉得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她做出选择了吗？”
“你觉得她会选你吗？”楚安不答反问，血色倒三角蛇瞳盯着壹索，“虽然你和盟主说你没有遗言，但——你真的想死吗？”
壹索眼睫微微一动，语调平静地近乎残忍：“如果我真的想死，就不会和他打这个赌了。”
“……”楚安上下打量着他。
壹索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加入血盟？”他盯着楚安，“你属于腾蛇族中血统最纯正、实力最强大的一脉，又身为灵族首领的左膀右臂，地位几乎是和梵天殿首席长老丹心平起平坐，你有什么理由背叛洛夫人、加入血盟？”
长时间不见天日的关押让壹索的肤色呈现出一股病态的白，和身上黑色的长袍形成鲜明的对比，即便如此，现在的他依然口齿清晰，眼神清明，语气咄咄逼人，一点都没有身为俘虏该有的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的样子。
楚安眼神微微一暗：“这是兰告诉你的？”她眉头一挑，喉咙间溢出一声冷笑，眼神冷酷，“那难道她没有告诉你我们这一脉是因为什么才会没落到这个地步的吗？”
女人身子前倾，一手支撑在床板上，下半身蛇尾与黑色衣片摩擦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含笑的嗓音蕴藏着偏执的疯狂和极致的恨意：“那一年我半数族人都成了那个女人的刀下亡魂，这算起来是血海深仇，我怎么不能背叛她？”
壹索这时候脑子十分清醒，刹那间飞速转动，屏息之间已经消化完这几句话内蕴含的庞大信息量，眼睛一瞥注意到门口的影子变化——门口守卫的两个影子之间突兀地冒出一个小包。
那是第三个人。
空气之中隐隐约约传来有节奏的嘀嗒声响，这是壹索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有人在试图催眠他。于是壹索往后一靠，伸直手臂拉开和楚安的距离：“难为你能在她身边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他闭了闭眼，装出困倦和迷茫的样子，顺着楚安的暗示说了下去：“那她让我的母亲抛弃了我，还试图颠覆我的国家……”他特地停顿住，双眼失焦流露出几分茫然和不确定，“那……她也是我的敌人？”
耳边的嘀嗒声响似乎越来越大了，壹索猛然间意识到其实他已经听着这个声音很久了，只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是用来催眠他的。
“是的……”躲在门外偷听已久的魇终于上前两步，七八岁孩童的脸上露出兴奋到扭曲的笑容，“她当然是你的敌人，只有敌人……才会对你那么残忍！她也是我们的敌人，所以……”
“我们是朋友……”壹索喃喃道，他低垂着眼睑将脸埋进曲起的膝盖，修长的手插进头发里，显得脆弱而迷茫，“可她……”
“没有可是……”魇往前几步坐在床边，强压着兴奋做出一副为他痛心的样子，“你视她为尊敬的长辈，她却这么残忍地对待你，让你们母子分离、掺和你们国家内政，是她先对不起你在先。”
壹索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椎爬上后脑勺，嗓子眼里无端涌出一股呕吐的欲望，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加入血盟吧，按我说的去对她展开疯狂的报复……”
壹索没有变换过动作，他迟疑了好一会：“好……”
被晾在旁边的楚安一言不发，目光始终都落在壹索的身上，方才眼神中流露出的恨意和偏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一会终于走到魇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太低了，壹索根本没有听清楚，就再度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时，他斜躺在大理石板上，头顶强烈至极的光让多日困于室内的他一时间难以适应。
“另一个呢？”
这个声音是……
洛灵？
壹索视线往对面一扫，一眼就看见站在中间的女人。
洛灵身着梵天殿的青色军装，形制和他见过凝兰身上那套殿主服饰几乎一致，只是胸口处去掉了勋章，腰间用银色的衣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还会在光线下反射出森然寒光，与其说说是衣带，不如说像是一把暂收锋芒的软剑，衣摆处以针线勾勒出的异兽依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跳出来变幻出庞大的身躯，一双纤细的手更是被轻薄的白色手套所包裹住。
平陵和行弋站在她的左后侧，江璃的位置在平陵后面，落后平陵一步。洛灵的右后侧则是利夏，利夏手边还有一台用三脚架架着的摄影机器，云舒一样在落后利夏一步的位置，身着少主服饰。
他们的身后是一尊残破不堪的神像。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异族人了，连壹索认识的朔风、星或者渊都没有出现。
壹索微微偏头往身边看过去，血盟这里的人倒是也不多，除了魇和楚安，还有六个黑袍人，应该是追随血盟的异魔。
魇倒是不着急回答洛灵的问题，饶有兴致地盯着利夏手边那条摄影机器：“看来你还有兴致的，居然连设备都带好了，是打算转播给萧龙政府还是你的手下看？”
“对啊，你大费周折，不就是希望看到这一幕吗？”洛灵甚至懒得做出多余的表情：“废话少说，凤河呢？”
魇嗤笑一声，翻手拿出一块蓝色魂石：“呐，在这。”他挑眉一笑，孩童模样的脸上露出看成阳光可爱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无比违和，一股恶寒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相信你还能认出他的灵魂，”魇舔了舔嘴唇，眼眸中的兴奋和恶意难以掩盖，“你应该还记得吧，那一天，凤河就是在这里死去的……”仿佛是故意一般的，魇下一秒立即把注意力转移到壹索的身上，矫揉做作地故意大声道：“壹索先生醒了呢！”
对面的人早就注意到了壹索已经醒来的事情，一双双眼睛几乎都黏在壹索的身上，恨不得让目光变成X光线，一眼就能看清楚他身上的伤势。
洛灵却是充耳不闻，仿佛根本没有在意过地上还有这么个人的事情。
下一秒魇的声音就在壹索的耳边响起：
“你看看你看看，她甚至都没有关心你的意思！”
壹索的眼神微微闪烁，看向对面的目光隐隐表现出哀伤。
“不记得了，太久远了，”洛灵的目光几乎都黏在魇手中的那块魂石上，“把他放出来，本座要亲眼看到他的灵魂容貌，否则今日就算是两个人一起交代在你的手上，本座都不会跟你做这个选择。”
洛灵绝对说到做到，但魇绝对没打算真的把两个人都砸在手里——那就太没意思，非但不能起到挑拨离间的作用，反而可能激起对面几方势力的团结之心，那他这么久的筹谋就全白干了。
蓝色光芒一闪，魂石上逐渐浮现出凤河的容貌。他失去躯壳的时候尚且年轻，时过多年他的灵魂依然保持最后一刻的状态——狼狈的却又高傲。
此时凤河不敢置信地看着洛灵，目光迟迟不肯移开，余光触及她身后的一众人时只感到酸涩、痛苦席卷灵魂。
凤河只被魇放出来了30秒，连灵魂都没有完全暴露出就被迫变回魂石形态。
“你已经看到了，”魇紧紧握着凤河的魂石，唇角一勾，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轻快，“那么你选谁呢？”
空气仿佛凝固，呼啸而过的寒风刺骨，顺着衣服间的缝隙钻入体内，化成尖锐的利刺直捣灵魂。
行弋握着平陵的手力道忍不住收紧，望向洛灵背影的目光灼热而颤抖。利夏盯着壹索的脸，脸上也是紧张的神色，左耳耳机里萧龙种族长老的催促让他忐忑不安，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那是害怕的神情。
云族两兄妹脸上的表情隐忍，双手几乎紧握成拳，既不敢看着行弋他们焦灼的脸上，也不肯看向壹索——即使是到这一刻，依然没有人知道洛灵的选择是什么。
而连日来的催眠和药物控制让壹索的身心俱疲，一开始慷慨赴死的决心似乎在动摇，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在心底疯狂翻腾——那几乎是他作为人的本能。但另一股力量也在和他的本能相抗衡——
请别选择我，我不愿意成为魇手中刺向你们的刃。
这本就是一场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游戏，魇一开始就认定他会成为洛灵的唯一选择，因此不余遗力地利用药物和精神魔法给他洗脑试图策反他——即便他一早就意识到了又怎么样，再强悍的灵魂也要受困于躯壳，再强大的精神力也抵不过人类的化学药剂……
不对！
壹索蓦然打了一激灵，时间线一串起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是什么时候……
“凤河。”
洛灵的声音不大，平静的两个字却如一把尖锐的冰刺般戳入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利夏颤抖道：“洛夫人！”
平陵：“老师！”
洛灵猝一抬手，身后的云族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样，双双手一挥施展出千树魔法，藤蔓将三个人禁锢住。
洛灵再一次冷声重复：“本座选择凤河。”
这下连魇都懵了，瞪着洛灵看了好一会，咬牙切齿道：“你够狠的”下一秒才松开握着魂石的手，猛然把魂石往前一抛——
“本座选择壹索。”
壹索徒然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洛灵，女人的面容十分平静，一点不见纠结的样子，仿佛是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选择。而她的身后，行弋、平陵以及利夏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点都没有变化，连一条藤蔓都没有，也没有感知到江璃或者云舒施展了魔法。
稍稍偏头一看，蓝色的魂石依然在魇的手中。
——是他的错觉吗？
他明明记得洛灵已经选择了凤河的。
还是说，那又是魇拿来迷惑他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