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壹索昏昏沉沉倒在劣质的木质床板上,双眼紧闭,灵魂深陷于真实记忆构建出的虚假梦境之中,明明是一月份的寒冷时节,额头上依然冒出不少汗水。他身上的铁链已经被撤下,但背上的三颗骨钉依然深深嵌进脊柱里,体内的魔力被压制到最低限度。
床边一个身着黑袍的血盟成员端出一碗褐色的药水,扶起壹索作势就要给他灌下。
躺在床上的人虽然意识不清醒,却本能地反抗黑袍人的所有动作,扭着头避开药汁灌入,动作剧烈险些让黑袍人被药汁烫到松了手。
黑袍人冷嘶一声,下一秒就要强硬地掰开壹索的嘴,不管不顾地把刚熬出来的药给人灌下去——
“那么烫的药灌下去你保得住他的嗓子吗?!”
毒蛇吐信嘶嘶声伴随着冰冷的呵斥声当头砸下,紧接着黑袍人的手腕仿佛被精钢固定住,扣着他手腕的力量不断缩紧,疼得黑袍人哇哇大叫,手一抖差点摔了整碗药。
楚安接过装着药汁的瓷碗搁置在一旁,手一甩便将人摔到地上,地板与躯壳相撞发出一声闷哼,她扭头看着躺在床板上虚弱至极的壹索——
自从壹索开口和魇打赌之后,魇就把壹索从地牢里放了出来,找了草药给他治一治肩上的伤,至少保证他不会在1月25日之前被一卷草席扔到野外——其实再不济魇也能按着对付凤河的法子把壹索的灵魂抽出来,但这样一做他们之前大半的准备都没有了意义。
当然为了方便魇控制壹索,那消炎药里还掺杂了一点精神药物。
壹索病殃殃地睁开眼睛,费力支撑起身体,冷漠地盯着眼前身着黑袍的楚安,眼底掠过一丝寒光。
“醒了?”楚安抬着下巴,把碗往壹索的方向推了推,“醒了自己把药喝了,别一不留神就交代在……”
唰——
寒光毕现
壹索猛然发力,以一个极度刁钻的角度从离他最近的黑袍人腰间抽出匕首,凶性毕露,猝不及防往楚安肩上捅了一刀——
“楚安大人!”
“抓住他!”
动作发生得太快,根本没人能想到一个身受重伤意识模糊靠着一点消炎药浑浑噩噩的人还能有力气从床板上爬起来抽走匕首给人捅上一刀。刹那间在场的人全傻了,下一秒周围的黑袍人一窝蜂涌上来,打掉他手里的匕首,一人扣着他的两条胳膊往后一扭,咚得一声把人撞在床板上。
仿佛是强弩之末,出其不意的一击几乎用光了这两天他喘息得来的力气,基本一点都没有反抗就被人制服,脸贴着床板喘气。
楚安捂住肩上的伤,低头查看了一下伤的位置,匕首刺中的位置可以说非常巧妙,几乎和一个月前她背刺平陵时留下的咬伤完全重合,她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壹索:“记仇的小鬼头,那伤甚至不落在你的身上,有必要这么给我来这么一击吗?”
刀口并不深,以楚安的体质来说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愈合。几分钟功夫她的肩上的伤就已经愈合得快剩下一个疤。
这一刀是不致命的,但就是见鬼的疼。
壹索抬头看着她,声音沙哑冷硬:“你就是把我烧成骨灰扬了都改不了我是她儿子这个事实。”
楚安觉得离谱,心想着魇这么多天给人洗脑的魔法都白施展了,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可她都不要你这个亲儿子了,不是吗?”
壹索沉默着把脸转了过去。
楚安挥挥手示意压着壹索的黑袍人松开他。
黑袍人略一迟疑,不甚赞同:“可是大人,万一他再攻击怎么……”
楚安不耐烦:“哪来那么多话?他要是有那本事刚才捅的就该是心脏!松开松开!”
黑袍人一噎,悻悻松开手——反正出事了有楚安担着。
正常孩子听到别人调侃母亲抛弃自己的第一反应通常是感到难过,紧接着以哭泣和吵闹来吸引母亲的注意力,从而证明那人的话是假的。但壹索这反应就像是已经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想法,无法反驳只能沉默。
看起来魇那一套也是完全没用,策反壹索指日可待——
楚安一挑眉,蹲下来和壹索推心置腹:“她当年离开青阳山庄可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甚至是用了一些手段把自己的行踪掩盖得严严实实,她早就对你父亲没什么感情了不是吗?如果不是怀着你,不然你差不多也和你哥哥一样被她丢在青阳山庄。”
壹索眼皮一动,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这是我替她还你的,”他一顿,狠心道,“我不欠她什么了。”
周围的黑袍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欣喜——这是要策反成功的征兆啊!
楚安趁着壹索挪开目光的时候朝着黑袍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赶紧去报告盟主,而她则是笑了笑,把放在一旁已经凉透了的药碗推到壹索跟前,附和道:“你替她还我这一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来吧,把这碗药喝了,肩膀上的伤可别再加重了。”
壹索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从床板上坐起来,低头看着那一碗褐色散发着苦味的药汁,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抛弃孩子的母亲不值得你再站在她那一边了,”楚安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徐徐诱导,“帮助她抛夫弃子的人也不值得你再继续支持。”
“抛夫弃子……”
壹索的灵魂深陷魇构建出来的幻境许久,意识也是一阵清醒一阵恍惚的,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十来分钟之后才伸手端起药碗,将已经凉透的药汁一饮而尽,随即他将碗搁置在一旁,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安。
“抛弃孩子的母亲……”
一股寒意蓦然爬上脊椎,楚安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已经翻了天,藏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尖锐的指甲嵌入掌间皮肉。
壹索没有再说什么,但她隐约觉得他是在问——
那你呢?
*
魔族自卫军特别监制区。
这一片区域以前这里是魔族自卫军的紧闭室,最近才划分出来改造成异族特别关押区,里面就关押着鹜拉以及他的同伙,以及最近被江璃抓捕回来的花鼠异族人阿谷。
江璃坐在监制区审讯室的审讯位上,面若寒霜,一手把玩从自家大哥那里顺来的打火机,跳跃的火焰的倒影清晰地从她的瞳孔里倒映出来。
萝铃、纪伦、金格坐在她的旁边,一个个头低得快埋进胸口里——其实本来他们三个哪一个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完全不符合规定,但江璃偏偏把他们三个都叫了进来。
直到他们进来才发现,这个审讯室里没有犯人,也没有审讯时需要配备的特殊机器人。
江璃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
“等着。”
直到云舒握着一颗蓝色的魂石推开审讯室的大门。
江璃指了指他手里的蓝色魂石:“已经好了吗?”
——云舒手里的那颗魂石是鹜拉的灵魂,他们用长达一个月的审问从鹜拉嘴里套出所有他们想要的信息,本来很快就要按照相关条例把鹜拉引渡回国,洛灵却直接下令让云舒将鹜拉的灵魂凝聚成魂石,然后以重病昏倒的缘由把鹜拉的躯壳留在魔族自卫军特别监制区的医疗楼,而鹜拉的魂石由云舒送到凝兰的手上。至于之后有什么安排,,命令由洛灵直接下达,交接后的任务由凝兰直接执行,兄妹两一概不知。
“嗯,马上就可以出发了。”云舒这才将目光投向三个已经过了法定成年年龄的小大人蹙眉道:“你怎么把他们三个带来了?”
江璃:“已经问过利夏的意见了,一会他们和哥哥一起离开。”
云舒略一迟疑:“不让他们呆在后方吗?”
江璃瞥了一眼三个成年人:“本来是要的,他们死活不愿意,陵姨说他们也训练过一段时间了,索性就让他们跟你一起积累实战经验。”
那日会议之后,萧龙共和国各洲警察厅受到报案,各自出警到达现场——那其实就是凝兰扫除的血盟据点,现在扫尾工作留给了他们。
而根据洛灵的安排,云舒和渊需要到现场去用暗系魔法之一的镇魂曲安抚灵魂,以防魇利用这些还没有转世的灵魂壮大自己的力量,同时他们也借这个行动掩盖云舒和凝兰碰面的真实目的。这个行动危险系数不高,也正好适合萝铃他们积累实战经验。
云舒执行任务不问缘由,他点点头将魂石收起来。
江璃看向萝铃:“你们三个还有什么问题吗?”
金格略一迟疑,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江璃姐姐……你们真的能把壹索救回来吗?”
萝铃和纪伦也无比期待地看着江璃。
但其实连江璃都没法给出这个答案,她沉默半天,终于硬邦邦地说:“我相信以她的能力。”
金格眼睛一眨,还是满怀希望地说:“我……也相信你们可以的。”
萝铃:“我也相信……壹索会回来的。”
“好了,”云舒迫不得已打断他们,多年来少主的经历已经让他能够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即便是最亲的人下落不明的时候,他依然能作出最理智的判断执行任务,更何况现在不是他们能够感伤的时候,“我们即刻出发。”
江璃冲着三个孩子点点头。
等目送他们三个出了审讯室,江璃才打了个电话让队员把阿谷押进审讯室。
阿谷被江璃捉住之后一直被关在这里,三天不碰水已经让他几乎处于脱水状态,两个小时前才得以补充水分,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阿谷近乎处于崩溃状态,心理对江璃的恐惧在踏入审讯室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阿谷,花鼠族人。”江璃靠着椅背,身体自然放松,眼神却无比犀利。
阿谷害怕得直打哆嗦。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知道的,还有多少异族投靠了血盟?”
*
会议之后,洛灵挑了个时间单独把利夏和莫明莫元约了出来,地点在清风谷。
三个人在云霄大厦碰面,然后由星开辟空间隧道把三个人送到清风谷,等会面结束之后再把他们送回云霄大厦——以此混淆视听,制造不在场证明。
随着周边场景的变化,公式化严肃规整的族长办公室瞬间消失,映入眼帘的是清风谷银装素裹的场景,寒风迎面而来,利夏顿时懊恼进入办公室的时候脱掉身上裹着的厚外套——虽然他可以使用魔力御寒,不过他早就习惯隐藏魔力。
这是利夏第二次进入清风谷,上一次他没有在这里见过洛灵,只听到了山谷里回荡的神秘乐声。
朔风从台阶上快步而下,以异族的礼仪对着三人微微鞠躬,随即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将他们指引到洛灵的书阁。
“几位请坐,朔风,你去外面守着。”
利夏讶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今天竟然没有戴面具,五官骨相乍一眼看上去和江璃很像,但总体看上去远比江璃要成熟,也更有威严。
“洛夫人。”莫明礼貌致敬。
洛灵露出公式化的标准微笑,拿出放大镜来都难以挑出一点错误,她特地将目光放在利夏的身上,上下打量他几眼,露出一点欣赏的意味:“利夏洲长年轻有为,几乎和当年的天拓总统一模一样。”
莫明猝一蹙眉,冷咳几声。
“洛夫人,您今天特地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莫元收到兄长的信号,连忙岔开话题。
洛灵:“种族融合。”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危险机遇参半。
血盟虽然棘手,但上次凝兰借着宗翳的幌子消失在公众的视线中,然后在洛云的傀儡军的暗中帮助下一口气端了血盟大半据点,剩下的几乎都聚在一起了。蝴蝶蛊的控制人已经被云舒抽了灵魂,重要的药材也经云舒之手送到了萧龙共和国相关医疗团队手里,控制蝴蝶蛊疫情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在江璃也在突击审问那个帮助魇抓走壹索的花鼠族人,很快就能从他口中套出叛逃异族的具体消息,那时候她自然会安排人去清理门户。
魇虽然强大且是不死之身,但他的对手从头至尾都是洛灵,而洛灵比他强上许多,就算是重伤或者现在的躯壳死亡,恢复过来的时间也远比魇需要的时间短,所以现在最麻烦的问题其实是——
洛灵笑盈盈地:“莫明族长最近经常关注基因监控局,想来是最近巫术族和幽灵族都不太安分。”
莫明早预料到基因监控局的事情不可能瞒过眼前这个神通广大的异族,果断承认,先发制人:“是的。最近世炎和干已一直在暗中集结人手,很有可能趁机发动内战。”
洛灵也不废话,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想法:“萧龙种族也好,巫术族、幽灵族也罢,就算是墨夷家族都无所谓,本座并不在乎是哪个种族在统治这个共和国,只在乎你们的种族融合政策能不能落实,我的族人能不能在你们国家境内得到公平的对待——只可惜这么多年,真正有决心堵上前途、乃至生命来推动改革的人寥寥无几。至今也就天拓总统值得一提,”她往利夏的方向瞧了一眼,“以及他的继承人。”
利夏淡定看向洛灵,坚定道:“种族融合是养父毕生所求,它也是我以后一生要走的路。”
空气安静下来,洛灵一言不发盯着利夏,眼神中意味复杂,她清浅地笑了笑:“难怪你们俩能当成朋友。”
言语中指的另一人是谁在座的心知肚明。
“如果一旦爆发内战,本座会安排枫杨国籍的人全部撤出,异族也不会轻易插手你们的内政,但只担心一点,”她身体微微前倾,指尖点着桌面,“本座之前和各个种族签下的合作条款之中有一条关于异血人的,三位打算怎么处置?”
异族与各族合作之时,利夏就曾经在云霄大厦和两位老人讨论过这件事——
异族庞大却分散,对比萧龙共和国28亿和枫杨共和国25亿人口,异族仅仅1亿的总量简直不够看,因此洛灵才格外看中萧龙共和国种族融合政策的进程——如果连让23亿的非魔力种族和5亿的魔力种族融洽相处都有着巨大的阻力,那更遑论是让28亿萧龙共和国人坦然接受1亿异族人的存在。
但这两年种族融合政策虽然推进困难,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而洛灵最终将注意力聚焦在了异血人的身上——坊间传言,异族曾暗示魔族魔剑手斛律为异血人发声,但其实只要有了解过一点斛律的人都知道他与异血人关系亲密。
利夏看过那份萧龙种族和异族的合作条款,洛灵在里面明确提出希望坚持种族融合并且能够承认异族的同类——异血人的合法地位。
再后来萧龙长老院陆续收到各个种族提交的《承认异血人合法地位提案》,他也曾私下问过壹索和行弋,明确了魔族的合作条款里也有这一条,旁敲侧击几个魔力种族的长老,也得到了相似的恢复。
那是她作为异族统治者为自己臣民铺下一条路,也是作为合作者给予异血人的一份承诺。
莫明严肃道:“夫人希望我们给出什么样的承诺?”
洛灵言语诚挚得拿放大镜来都挑不出一点错:“不过只是希望萧龙共和国能有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本座的同族能享受应有的尊重,当然也祝愿利夏洲长能实现他的宏图壮志。”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过对应起洛灵最早无所谓是谁统治这个国家的言论——她的意思是只要萧龙种族愿意许下承诺,她愿意支持萧龙种族的统治,同理,如果有其它种族愿意许下这个承诺,她一样愿意支持。
利夏有种再次和墨夷家族对峙的错觉——但至少对方没有趾高气扬地用鼻孔说话。
莫明想了想,用最官方的话回答说:“保证国家稳定、让人民幸福是我们作为公职人员的职责和使命,种族融合是大势所趋,历史也在推动着国家接受并承认异血人的合法地位,即便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洛灵露出满意的笑容:“莫明族长真是个聪明人。作为我们合作的交换,本座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情报……”
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当场一愣。
“在不久的将来,萧龙共和国所有人的魔力都会短暂消失。”
利夏目瞪口呆地看着洛灵,莫明和莫元眉头紧蹙,一时间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什么意思?”利夏猛然从椅子上蹦起来。
莫明多少保持点理智:“和夫人要开辟的第三个选择有关系吗?”
“有关系。”
洛灵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莫明浑浊的眼睛流露出几分凝重的神情,工整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但他知道无法再问太多了——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真正摸出洛灵的真实实力,更不可能让她在几句话间就能把她的底牌告诉他们。
不过洛灵的这个情报的确为他们提供方便——至少可以提前准备。
魔力几乎贯穿了魔力种族的一生,失去魔力无异于音乐家失去了双耳,画家失去了眼睛,这几乎能对魔力种族人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而对于非魔力种族而言却没有半点差别。
特别对于习惯了非魔力种族身份的萧龙种族人而言。
即便这是一场无差别伤害。
事情安排妥当,洛灵随即安排朔风送他们到清风谷的外围,再由星开辟空间隧道送他们回云霄大厦。
眼看着书阁的大门被重新关上,洛笙从楼上拾级而下。
黑色绸缎遮盖住他的双眼,却依然能从轮廓里看出他与洛灵惊人的神似,甚至连气质都如出一辙。
“你都安排好了?”他冷声问道。
洛灵嗯了一声,笑着说:“之后的事情还要麻烦大哥接手了。”
洛笙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我原以为你只是想杀了魇,扫除叛徒……”
“但没想过你能疯到这个程度。”
“错了,这是我的使命。”
洛灵嗤笑一声,魔光一闪,手中星盘闪烁着点点白光,映照出她柔和的满是笑意的脸。
“但我也有私心。”
壹索昏昏沉沉倒在劣质的木质床板上,双眼紧闭,灵魂深陷于真实记忆构建出的虚假梦境之中,明明是一月份的寒冷时节,额头上依然冒出不少汗水。他身上的铁链已经被撤下,但背上的三颗骨钉依然深深嵌进脊柱里,体内的魔力被压制到最低限度。
床边一个身着黑袍的血盟成员端出一碗褐色的药水,扶起壹索作势就要给他灌下。
躺在床上的人虽然意识不清醒,却本能地反抗黑袍人的所有动作,扭着头避开药汁灌入,动作剧烈险些让黑袍人被药汁烫到松了手。
黑袍人冷嘶一声,下一秒就要强硬地掰开壹索的嘴,不管不顾地把刚熬出来的药给人灌下去——
“那么烫的药灌下去你保得住他的嗓子吗?!”
毒蛇吐信嘶嘶声伴随着冰冷的呵斥声当头砸下,紧接着黑袍人的手腕仿佛被精钢固定住,扣着他手腕的力量不断缩紧,疼得黑袍人哇哇大叫,手一抖差点摔了整碗药。
楚安接过装着药汁的瓷碗搁置在一旁,手一甩便将人摔到地上,地板与躯壳相撞发出一声闷哼,她扭头看着躺在床板上虚弱至极的壹索——
自从壹索开口和魇打赌之后,魇就把壹索从地牢里放了出来,找了草药给他治一治肩上的伤,至少保证他不会在1月25日之前被一卷草席扔到野外——其实再不济魇也能按着对付凤河的法子把壹索的灵魂抽出来,但这样一做他们之前大半的准备都没有了意义。
当然为了方便魇控制壹索,那消炎药里还掺杂了一点精神药物。
壹索病殃殃地睁开眼睛,费力支撑起身体,冷漠地盯着眼前身着黑袍的楚安,眼底掠过一丝寒光。
“醒了?”楚安抬着下巴,把碗往壹索的方向推了推,“醒了自己把药喝了,别一不留神就交代在……”
唰——
寒光毕现
壹索猛然发力,以一个极度刁钻的角度从离他最近的黑袍人腰间抽出匕首,凶性毕露,猝不及防往楚安肩上捅了一刀——
“楚安大人!”
“抓住他!”
动作发生得太快,根本没人能想到一个身受重伤意识模糊靠着一点消炎药浑浑噩噩的人还能有力气从床板上爬起来抽走匕首给人捅上一刀。刹那间在场的人全傻了,下一秒周围的黑袍人一窝蜂涌上来,打掉他手里的匕首,一人扣着他的两条胳膊往后一扭,咚得一声把人撞在床板上。
仿佛是强弩之末,出其不意的一击几乎用光了这两天他喘息得来的力气,基本一点都没有反抗就被人制服,脸贴着床板喘气。
楚安捂住肩上的伤,低头查看了一下伤的位置,匕首刺中的位置可以说非常巧妙,几乎和一个月前她背刺平陵时留下的咬伤完全重合,她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壹索:“记仇的小鬼头,那伤甚至不落在你的身上,有必要这么给我来这么一击吗?”
刀口并不深,以楚安的体质来说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愈合。几分钟功夫她的肩上的伤就已经愈合得快剩下一个疤。
这一刀是不致命的,但就是见鬼的疼。
壹索抬头看着她,声音沙哑冷硬:“你就是把我烧成骨灰扬了都改不了我是她儿子这个事实。”
楚安觉得离谱,心想着魇这么多天给人洗脑的魔法都白施展了,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可她都不要你这个亲儿子了,不是吗?”
壹索沉默着把脸转了过去。
楚安挥挥手示意压着壹索的黑袍人松开他。
黑袍人略一迟疑,不甚赞同:“可是大人,万一他再攻击怎么……”
楚安不耐烦:“哪来那么多话?他要是有那本事刚才捅的就该是心脏!松开松开!”
黑袍人一噎,悻悻松开手——反正出事了有楚安担着。
正常孩子听到别人调侃母亲抛弃自己的第一反应通常是感到难过,紧接着以哭泣和吵闹来吸引母亲的注意力,从而证明那人的话是假的。但壹索这反应就像是已经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想法,无法反驳只能沉默。
看起来魇那一套也是完全没用,策反壹索指日可待——
楚安一挑眉,蹲下来和壹索推心置腹:“她当年离开青阳山庄可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甚至是用了一些手段把自己的行踪掩盖得严严实实,她早就对你父亲没什么感情了不是吗?如果不是怀着你,不然你差不多也和你哥哥一样被她丢在青阳山庄。”
壹索眼皮一动,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这是我替她还你的,”他一顿,狠心道,“我不欠她什么了。”
周围的黑袍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欣喜——这是要策反成功的征兆啊!
楚安趁着壹索挪开目光的时候朝着黑袍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赶紧去报告盟主,而她则是笑了笑,把放在一旁已经凉透了的药碗推到壹索跟前,附和道:“你替她还我这一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来吧,把这碗药喝了,肩膀上的伤可别再加重了。”
壹索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从床板上坐起来,低头看着那一碗褐色散发着苦味的药汁,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抛弃孩子的母亲不值得你再站在她那一边了,”楚安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徐徐诱导,“帮助她抛夫弃子的人也不值得你再继续支持。”
“抛夫弃子……”
壹索的灵魂深陷魇构建出来的幻境许久,意识也是一阵清醒一阵恍惚的,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十来分钟之后才伸手端起药碗,将已经凉透的药汁一饮而尽,随即他将碗搁置在一旁,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安。
“抛弃孩子的母亲……”
一股寒意蓦然爬上脊椎,楚安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已经翻了天,藏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尖锐的指甲嵌入掌间皮肉。
壹索没有再说什么,但她隐约觉得他是在问——
那你呢?
*
魔族自卫军特别监制区。
这一片区域以前这里是魔族自卫军的紧闭室,最近才划分出来改造成异族特别关押区,里面就关押着鹜拉以及他的同伙,以及最近被江璃抓捕回来的花鼠异族人阿谷。
江璃坐在监制区审讯室的审讯位上,面若寒霜,一手把玩从自家大哥那里顺来的打火机,跳跃的火焰的倒影清晰地从她的瞳孔里倒映出来。
萝铃、纪伦、金格坐在她的旁边,一个个头低得快埋进胸口里——其实本来他们三个哪一个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完全不符合规定,但江璃偏偏把他们三个都叫了进来。
直到他们进来才发现,这个审讯室里没有犯人,也没有审讯时需要配备的特殊机器人。
江璃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
“等着。”
直到云舒握着一颗蓝色的魂石推开审讯室的大门。
江璃指了指他手里的蓝色魂石:“已经好了吗?”
——云舒手里的那颗魂石是鹜拉的灵魂,他们用长达一个月的审问从鹜拉嘴里套出所有他们想要的信息,本来很快就要按照相关条例把鹜拉引渡回国,洛灵却直接下令让云舒将鹜拉的灵魂凝聚成魂石,然后以重病昏倒的缘由把鹜拉的躯壳留在魔族自卫军特别监制区的医疗楼,而鹜拉的魂石由云舒送到凝兰的手上。至于之后有什么安排,,命令由洛灵直接下达,交接后的任务由凝兰直接执行,兄妹两一概不知。
“嗯,马上就可以出发了。”云舒这才将目光投向三个已经过了法定成年年龄的小大人蹙眉道:“你怎么把他们三个带来了?”
江璃:“已经问过利夏的意见了,一会他们和哥哥一起离开。”
云舒略一迟疑:“不让他们呆在后方吗?”
江璃瞥了一眼三个成年人:“本来是要的,他们死活不愿意,陵姨说他们也训练过一段时间了,索性就让他们跟你一起积累实战经验。”
那日会议之后,萧龙共和国各洲警察厅受到报案,各自出警到达现场——那其实就是凝兰扫除的血盟据点,现在扫尾工作留给了他们。
而根据洛灵的安排,云舒和渊需要到现场去用暗系魔法之一的镇魂曲安抚灵魂,以防魇利用这些还没有转世的灵魂壮大自己的力量,同时他们也借这个行动掩盖云舒和凝兰碰面的真实目的。这个行动危险系数不高,也正好适合萝铃他们积累实战经验。
云舒执行任务不问缘由,他点点头将魂石收起来。
江璃看向萝铃:“你们三个还有什么问题吗?”
金格略一迟疑,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江璃姐姐……你们真的能把壹索救回来吗?”
萝铃和纪伦也无比期待地看着江璃。
但其实连江璃都没法给出这个答案,她沉默半天,终于硬邦邦地说:“我相信以她的能力。”
金格眼睛一眨,还是满怀希望地说:“我……也相信你们可以的。”
萝铃:“我也相信……壹索会回来的。”
“好了,”云舒迫不得已打断他们,多年来少主的经历已经让他能够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即便是最亲的人下落不明的时候,他依然能作出最理智的判断执行任务,更何况现在不是他们能够感伤的时候,“我们即刻出发。”
江璃冲着三个孩子点点头。
等目送他们三个出了审讯室,江璃才打了个电话让队员把阿谷押进审讯室。
阿谷被江璃捉住之后一直被关在这里,三天不碰水已经让他几乎处于脱水状态,两个小时前才得以补充水分,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阿谷近乎处于崩溃状态,心理对江璃的恐惧在踏入审讯室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阿谷,花鼠族人。”江璃靠着椅背,身体自然放松,眼神却无比犀利。
阿谷害怕得直打哆嗦。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知道的,还有多少异族投靠了血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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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之后,洛灵挑了个时间单独把利夏和莫明莫元约了出来,地点在清风谷。
三个人在云霄大厦碰面,然后由星开辟空间隧道把三个人送到清风谷,等会面结束之后再把他们送回云霄大厦——以此混淆视听,制造不在场证明。
随着周边场景的变化,公式化严肃规整的族长办公室瞬间消失,映入眼帘的是清风谷银装素裹的场景,寒风迎面而来,利夏顿时懊恼进入办公室的时候脱掉身上裹着的厚外套——虽然他可以使用魔力御寒,不过他早就习惯隐藏魔力。
这是利夏第二次进入清风谷,上一次他没有在这里见过洛灵,只听到了山谷里回荡的神秘乐声。
朔风从台阶上快步而下,以异族的礼仪对着三人微微鞠躬,随即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将他们指引到洛灵的书阁。
“几位请坐,朔风,你去外面守着。”
利夏讶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今天竟然没有戴面具,五官骨相乍一眼看上去和江璃很像,但总体看上去远比江璃要成熟,也更有威严。
“洛夫人。”莫明礼貌致敬。
洛灵露出公式化的标准微笑,拿出放大镜来都难以挑出一点错误,她特地将目光放在利夏的身上,上下打量他几眼,露出一点欣赏的意味:“利夏洲长年轻有为,几乎和当年的天拓总统一模一样。”
莫明猝一蹙眉,冷咳几声。
“洛夫人,您今天特地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莫元收到兄长的信号,连忙岔开话题。
洛灵:“种族融合。”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危险机遇参半。
血盟虽然棘手,但上次凝兰借着宗翳的幌子消失在公众的视线中,然后在洛云的傀儡军的暗中帮助下一口气端了血盟大半据点,剩下的几乎都聚在一起了。蝴蝶蛊的控制人已经被云舒抽了灵魂,重要的药材也经云舒之手送到了萧龙共和国相关医疗团队手里,控制蝴蝶蛊疫情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在江璃也在突击审问那个帮助魇抓走壹索的花鼠族人,很快就能从他口中套出叛逃异族的具体消息,那时候她自然会安排人去清理门户。
魇虽然强大且是不死之身,但他的对手从头至尾都是洛灵,而洛灵比他强上许多,就算是重伤或者现在的躯壳死亡,恢复过来的时间也远比魇需要的时间短,所以现在最麻烦的问题其实是——
洛灵笑盈盈地:“莫明族长最近经常关注基因监控局,想来是最近巫术族和幽灵族都不太安分。”
莫明早预料到基因监控局的事情不可能瞒过眼前这个神通广大的异族,果断承认,先发制人:“是的。最近世炎和干已一直在暗中集结人手,很有可能趁机发动内战。”
洛灵也不废话,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想法:“萧龙种族也好,巫术族、幽灵族也罢,就算是墨夷家族都无所谓,本座并不在乎是哪个种族在统治这个共和国,只在乎你们的种族融合政策能不能落实,我的族人能不能在你们国家境内得到公平的对待——只可惜这么多年,真正有决心堵上前途、乃至生命来推动改革的人寥寥无几。至今也就天拓总统值得一提,”她往利夏的方向瞧了一眼,“以及他的继承人。”
利夏淡定看向洛灵,坚定道:“种族融合是养父毕生所求,它也是我以后一生要走的路。”
空气安静下来,洛灵一言不发盯着利夏,眼神中意味复杂,她清浅地笑了笑:“难怪你们俩能当成朋友。”
言语中指的另一人是谁在座的心知肚明。
“如果一旦爆发内战,本座会安排枫杨国籍的人全部撤出,异族也不会轻易插手你们的内政,但只担心一点,”她身体微微前倾,指尖点着桌面,“本座之前和各个种族签下的合作条款之中有一条关于异血人的,三位打算怎么处置?”
异族与各族合作之时,利夏就曾经在云霄大厦和两位老人讨论过这件事——
异族庞大却分散,对比萧龙共和国28亿和枫杨共和国25亿人口,异族仅仅1亿的总量简直不够看,因此洛灵才格外看中萧龙共和国种族融合政策的进程——如果连让23亿的非魔力种族和5亿的魔力种族融洽相处都有着巨大的阻力,那更遑论是让28亿萧龙共和国人坦然接受1亿异族人的存在。
但这两年种族融合政策虽然推进困难,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而洛灵最终将注意力聚焦在了异血人的身上——坊间传言,异族曾暗示魔族魔剑手斛律为异血人发声,但其实只要有了解过一点斛律的人都知道他与异血人关系亲密。
利夏看过那份萧龙种族和异族的合作条款,洛灵在里面明确提出希望坚持种族融合并且能够承认异族的同类——异血人的合法地位。
再后来萧龙长老院陆续收到各个种族提交的《承认异血人合法地位提案》,他也曾私下问过壹索和行弋,明确了魔族的合作条款里也有这一条,旁敲侧击几个魔力种族的长老,也得到了相似的恢复。
那是她作为异族统治者为自己臣民铺下一条路,也是作为合作者给予异血人的一份承诺。
莫明严肃道:“夫人希望我们给出什么样的承诺?”
洛灵言语诚挚得拿放大镜来都挑不出一点错:“不过只是希望萧龙共和国能有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本座的同族能享受应有的尊重,当然也祝愿利夏洲长能实现他的宏图壮志。”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过对应起洛灵最早无所谓是谁统治这个国家的言论——她的意思是只要萧龙种族愿意许下承诺,她愿意支持萧龙种族的统治,同理,如果有其它种族愿意许下这个承诺,她一样愿意支持。
利夏有种再次和墨夷家族对峙的错觉——但至少对方没有趾高气扬地用鼻孔说话。
莫明想了想,用最官方的话回答说:“保证国家稳定、让人民幸福是我们作为公职人员的职责和使命,种族融合是大势所趋,历史也在推动着国家接受并承认异血人的合法地位,即便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洛灵露出满意的笑容:“莫明族长真是个聪明人。作为我们合作的交换,本座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情报……”
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当场一愣。
“在不久的将来,萧龙共和国所有人的魔力都会短暂消失。”
利夏目瞪口呆地看着洛灵,莫明和莫元眉头紧蹙,一时间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什么意思?”利夏猛然从椅子上蹦起来。
莫明多少保持点理智:“和夫人要开辟的第三个选择有关系吗?”
“有关系。”
洛灵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莫明浑浊的眼睛流露出几分凝重的神情,工整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但他知道无法再问太多了——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真正摸出洛灵的真实实力,更不可能让她在几句话间就能把她的底牌告诉他们。
不过洛灵的这个情报的确为他们提供方便——至少可以提前准备。
魔力几乎贯穿了魔力种族的一生,失去魔力无异于音乐家失去了双耳,画家失去了眼睛,这几乎能对魔力种族人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而对于非魔力种族而言却没有半点差别。
特别对于习惯了非魔力种族身份的萧龙种族人而言。
即便这是一场无差别伤害。
事情安排妥当,洛灵随即安排朔风送他们到清风谷的外围,再由星开辟空间隧道送他们回云霄大厦。
眼看着书阁的大门被重新关上,洛笙从楼上拾级而下。
黑色绸缎遮盖住他的双眼,却依然能从轮廓里看出他与洛灵惊人的神似,甚至连气质都如出一辙。
“你都安排好了?”他冷声问道。
洛灵嗯了一声,笑着说:“之后的事情还要麻烦大哥接手了。”
洛笙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我原以为你只是想杀了魇,扫除叛徒……”
“但没想过你能疯到这个程度。”
“错了,这是我的使命。”
洛灵嗤笑一声,魔光一闪,手中星盘闪烁着点点白光,映照出她柔和的满是笑意的脸。
“但我也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