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纷纷的清晨,一个小女孩裹着厚厚的围巾欣喜地跑出大院在雪地里蹦跳,没一会跳累了黯然的靠在红砖墙上,带着手套哈着气,渐渐靠着墙根蹲了下来。

    “孟孟呀,起早来看雪花吗?”

    一个戴着老式袖套、围着破旧围裙的大叔推着装满糖葫芦的小车往大院门口走,出门扭头看见她出神的蹲在雪地里,乐呵呵的递给孟晨一串糖葫芦。

    孟晨闪着葡萄眼睛,看着温和的大叔说了声,“谢谢唐叔叔,祝您开门红”。唐文心疼的揉揉孟晨的脑袋,孟晨只觉得叔叔力气太大,晃得她快左右倒下去了。

    孟晨憨憨的拿着那串糖葫芦,看着走在雪地上的一人一车,厚实可靠的背影,混杂着糖果的香气,让小孟晨的心里氤氲出幸福的温暖。

    天空不停的下着白絮,冬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孟晨打了个哆嗦,揉着膝盖站起来往院里走。

    这个大院像个大圆圈,住了四户人家。

    最左边那户在孟晨的印象中一直灰扑扑锁着门,好像没有人居住,唐文叔叔住在第二户,孟晨也不知道叔叔结婚没有,只是记得每天他都戴着袖套穿着围裙在铁板子上做糖葫芦,路过他家是,忍不住多嗅几口甜美的熬糖浆的气味。

    第三户就是孟晨了,只不过这时候的小孟晨也不知道爸妈在做什么,总之小孩不懂大人的世界,她想,第四户也是一个小家庭,孟晨很喜欢他们家的女儿,比孟晨大很多,那个姐姐一放假就喜欢给孟晨扎辫子...

    孟晨轻盈雀跃地踱着小步子走回烂朽的木门,逼仄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台没插电的14寸长虹老式电视机,一些杂乱堆放的箱子和物品,她和妈妈就挤在一张床上。

    孟晨坐在床边,两只腿晃悠悠的荡在空中,小女孩明明是四五岁的年纪,面庞却总有挥之不去的忧伤,不知道发呆想着什么,就这样坐到门外有所声响,孟晨开心的一骨碌下床开门,门还没打开,一声“妈妈!”就先传出去了。

    一个散乱扎着头发的女人背对着孟晨在公共木桌上摆弄着塑料袋,小女孩颠颠儿的坐上椅子,双手抱在桌边,一会儿笑嘻嘻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一会儿又看看塑料袋中的饭菜。

    激动的手掌都快搓红了,等女人摆弄好这两个塑料袋,眼睛看也没看小女孩就进屋睡觉了。

    小女孩拿着筷子满足的看着带着点热气的西红柿炒蛋和土豆丝,都是她喜欢吃的,饭后,孟晨乖巧的收拾好桌子,悄咪咪的进屋睡在妈妈旁边,睡着时稚嫩的脸庞挂着笑。

    在孟晨的眼里,这个名字叫孟洁的女人真的很冷漠,但孟洁是她的妈妈,她知道妈妈爱她,尽管这个女人经常歇斯底里,莫名其妙的抱着她哭,可有妈妈在,孟晨就觉得踏实温暖,和妈妈在一起就是全世界。

    至于爸爸,孟晨真的没有印象,或许她大一点孟洁就会告诉她了。

    寒假就这样过去了,开学这天,孟晨被闹铃叫醒,揉着眼睛乖乖起床,孟洁早已经煮好米粥和鸡蛋,一番准备后就拉着孟晨背着包出门了。

    雪还是那么厚,孟晨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雪地里,拉着她的女人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走路”,孟晨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呼着热气说“好的”。

    一路走到学校,孟晨热的出了汗,从家到学校,应该走了半个小时吧,她估摸着。

    等孟洁办好入学手续,小孟晨已经选好了位置坐在班级里,她看见妈妈急匆匆的走过来,拿着手提包弯着腰嘱咐孟晨,在学校要听话,到了新班级要和老师同学好好相处,她急着上班必须走了。孟晨擤着鼻子点点头,糯糯的说“妈妈再见”。

    孟晨坐在靠墙的角落里,她觉得这里很安静,她拿出新本子和铅笔写写画画,准备这样等着老师进教室。

    一切都这样按部就班,在班主任的介绍下,孟晨和同学逐渐熟悉起来。

    这天孟晨正埋头练着字,“大家抬起头来,老师介绍一下”,语文老师抬了抬眼镜,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背书包的男孩子,“这位是我们班的新同学,你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大家好,我叫陈水清。”男孩毫不羞怯,笑着大方的朝同学挥起手来,门外的一抹暖阳洒向他的脸庞。

    孟晨看着这个清朗阳光的男孩,一时间怔住了,或许是洒在他身上的阳光太刺眼,欢迎的掌声淹没在孟晨的脑后,孟晨怔怔的看着男孩放下书包走向中间的第三排,那个位置刚好正对着黑板。

    李老师拍了拍手,说:“好了,大家安静,陈水清同学因为家里有事所以晚来了几天,你们下课后好好认识下,继续练字吧。”

    孟晨这才回过神来,只是笔尖微颤,一颗心还没有平复下来,毕竟刚刚有一束光照在了心尖。

    之后的每一节课,孟晨抬头看黑板时都会微微怔住,继而甩甩脑袋听课。

    第一次月考后,孟晨兴冲冲的跑回家将成绩单平整的铺放在桌子上,等着妈妈下班回来,孟晨坐在床边看着《爱的教育》,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只看见叠放在一旁的成绩单,妈妈已经上班去了。

    对小孩来说难得有时间玩耍的周六,在孟晨看来,却是孤独的煎熬。

    孟晨的课外书很少,妈妈总是不愿意买,孟晨就养成了一个人在家里发呆走神的习惯,她不自觉的拿起床边的成绩单,看着陈水清的名字,他是班里的第四名,孟晨是第三名,孟晨仔细对比着她和他的每一科分数,其实都大差不差,只是孟晨的数学比陈水清高了几分。孟晨又开始神游...

    日子平平淡淡就这样过了,这六年里孟晨和她的大院还是没有变化,一如她和陈水清的交集一样少之又少。

    快期末了,孟晨虽然心里面有把握去最好的初中,也不敢在复习功课上松懈,孟晨常在笔尖停顿的时候失神,不自觉的抬头看看那个越发意气的短发男孩,暗暗的祈祷着。

    蝉鸣的夏天燥热不已,孟晨却为迎来阔别已久的长假而神清气爽、倍感清凉。

    这段时间她几乎和第四户的姐姐形影不离。

    她叫她丽姐姐,丽姐姐总是咋咋呼呼,捣鼓孟晨头发时又像换了个人,那么全神贯注,编头发的时候,孟晨最喜欢问丽姐姐长大后的趣事,在她看来,丽姐姐的经历很丰富,长大了都会发生很多事情吧,孟晨双手撑着脑袋,眨着眼睛迫不及待的想长大。

    黏腻聒噪的夏日还没有结束,万物在炽热的太阳下都显得百无聊赖,期待着一场大雨褪去燥热。

    孟晨妈妈接到老师消息,孟晨如愿被录取到了第一中学,孟晨不知道另一个愿望会不会实现,她很期待,又怕落空,夜里竟毫无缘由的掉了两行泪,她只想着之后再也见不着他的背影了。

    心底那块又暗了下去。

    开学前一周,孟洁接了一个电话,淡然的说了句,“晨晨,你爸送你去开学报到。过几天,你爸爸就到H市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要准备搬家了。”

    孟晨“啊”了一声,这几年,从妈妈的嘴里得知,爸爸在B省和朋友创业,他偶尔让孟晨接电话,那头的声音对孟晨来说太陌生了,模糊的样貌在孟晨的心里依旧温暖,和爸爸见面的期待慢腾腾的升了起来。

    深夜里一阵开门声,门外传来絮絮的说话声。

    孟晨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做起来,门外灯光昏暗,她只看见孟洁和一个高大的身形在灯光下晃动,孟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爸爸,她有点害羞。

    男人进了屋,轻轻唤了声:“晨晨,看看我是谁?”,孟洁打开老式电灯,屋里顿时澄黄一片,孟晨看见男人胡须拉碴,不知多久没有搭理过的头发蓬乱不已,倦怠的神色并未被一路的风尘灰土掩埋,反而更甚。

    孟晨细细端望着这张脸,还是和记忆中那温和清俊的模样重合起来,害羞的叫了声爸爸。

    男人拿出玩偶猫递给孟晨,凑近是,孟晨没忍住被烟酒味呛了一声,孟洁撇过眼看了看床上的小女孩没说话,孟晨懂事的把玩着玩偶,尽管她对玩具没有多大兴趣,还是不想让男人失望,孟洁在一边收拾着行李让他俩早点睡。

    月末的天空只挂着一张弓箭,乌云黑压压地藏着月光。

    天空下,院子一片寂静,只有小女孩的呢喃,梦中,一个女人正和一个男人打闹,女人生气的娇声道,“胡玉华,你站住,我抱不动晨晨啦,你还跑是不是!”小女孩在妈妈怀里咯咯笑...

    早上,孟晨听见一顿吵闹声,她侧过身子假装没睡醒,一对耳朵认认真真的听着门口的动静。

    “你给我拿点钱”“我都说了不要和你那些狐朋狗友一起投资,银行那边期限多少?”

    “哎你别管,先给我点钱垫垫,对了房子你找着了吗?别太贵了,能住就行”“知道了,往后我们俩努力点,早点把钱还上,孩子还读书呢...胡玉华!要抽烟离远点...”

    上午胡玉华说带孟晨买新衣服,孟晨一路上既开心又闷闷的。

    胡玉华找了个地摊集市,弯腰摸着孟晨的脑袋,说,“生活要节俭,衣服而已,能穿得干净就行,爸爸这几年都没买过新衣服,别追求太贵的,知道吗?你去看看喜欢哪件,爸爸就给你买。”

    孟晨怎么也是初一的青春期女孩子,爱美的心自然有,最后还是拿了一件黑色短袖。

    胡玉华自顾自,“晨晨这个年龄段的女孩怎么喜欢黑色”,胡玉华换了一件大码的衣服结完账就让晨晨先回家,孟晨不想多问就趟着步子往家走,一路上还想着那件嫩黄连衣裙,太容易脏了她摇摇头。

    到了开学那天,孟洁照旧早早去上班了,孟晨被闹铃叫醒,胡玉华却还在一旁呼呼大睡,孟晨实在有点担忧,喊着爸爸爸爸,今天开学啊,快送我去报道呀。

    一个小时后,一个趿拉颓废的男人牵着一个马尾女孩踩着点出现在校门口,父女俩往楼上走,一辆林肯缓缓停靠在路边,走下一个穿着运动装的男生...

    班级里挤满了学生和家长,“谁他妈的踩我脚啊”,孟晨心中沉下半截,抵触又羞愤着无奈。

    “诶,你谁的家长啊,干嘛插队啊”“不是,你踩我脚还有理了?”“...”“...”“好了几位别吵了,请大家好好排队,这位家长,请您按顺序排队。”

    胡玉华不屑的嗤了一声,懒着步子往后站了站。

    孟晨耳根羞的绯红,找了个座位坐下,她不敢抬头看那个男人在家长中是多么突兀,她控制不住有点烦恶,爸爸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胡玉华走过来拍拍她,叮嘱了几句就懒散的走了。

    她看见胡玉华将走出门口,忽然心脏一顿。

    看着清隽阳光的那个少年走进她的视线,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凝固,少年撇眼看了下擦肩而过的男人,眼里带着无所谓的轻蔑,刺得孟晨心痛。

    她庆幸,还好他不知道这是她爸爸,再一想,不由得鼻头一酸,这是她爸爸,干嘛这样想,青春的挣扎像荆棘一样勒住了她。

    陈水清一抬眼就看见了她,光芒几乎逼近了她,“这么巧啊,孟晨,我就坐你旁边吧,毕竟咱俩认识。”

    孟晨故作大方的笑起来,“哈哈,是啊,小学几年都没讲过话,咱俩居然在又在一个班里见面啦。”

    她想象过和陈水清的见面,她决定以兄弟的大大方方模式伪装自己,好让对方不那么介意,也不容易察觉她的小心思。

    他的脸庞越发清朗,眉眼带着蓬勃朝气,利索的短发随着少年的拔高更加显出我行我素的无所谓。

    陈水清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记忆中模模糊糊娴静的小女孩竟然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吗?

    转而不想这事儿,起身雀跃的和迎面戴着眼镜的胡逸晨打招呼,这个斯文的书生气男孩孟晨不认识,隐隐约约又觉得熟悉。

    “不愧是我的兄弟,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你爸果然没送你去B省的国际学校。”陈水清眉眼展露出笑意。

    胡逸晨推着眼镜看着他,声音清雅温和,“我爸和陈叔叔还有合作,估计还得在这儿待几年。”

    孟晨在一边静静的听着,眼睛盯着绘本动也没动。

    夏日的阳光透过角落的窗户照在她的发丝上,一半的脸庞笼罩上辉光,是那么动人,脸蛋微微扑红,一对睫毛忽闪,谁也没注意,兴许是宽大的短袖和清爽的马尾让孟晨看起来更加男孩子气,遮掩住了她的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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