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慈想问清楚他是何时发现自己假装失忆,可任她怎么问,程尉泽就是不再开口。

    见此,陆念慈也不在追问。

    程尉泽回宫不出一日,她身边的宫人都被换了一个遍,暗香差点被换掉,撤走时候被她被拉住了,程尉泽看到也没说什么,但陆念慈知道他肯定会再次查暗香的底细,大约曲松青银子到位,一连几天,程尉泽那边都没动静。

    倒是端了很多种汤药,喝的陆念慈舌根发苦,然而手臂上的青紫痕迹并没下去一点。

    从程尉泽派出去的探子中得知了赵沐雅的身份,是羌国贵女,听说和羌国皇子有婚约,但是没来得及成婚,便被北境灭国了,而那皇子和赵家家主不愿做亡国奴,殉国了。

    至于赵沐雅给她下毒的意图很简单,就是报复程尉泽。

    只不过这毒药的来源,并没打探出来,毕竟羌国被灭,赵家家族里的人都死了,仆人早就四散逃亡,再想找到无疑是大海捞针。

    陆念慈心里暗暗叹口气,困兽犹斗,殃及池鱼。

    始作俑者已死,她再恨也没法。

    说没怨恨过程尉泽是假的,但……

    她抬眼却看到程尉泽在看着自己,眼神中藏有惴惴不安和愧疚。

    还是算了。

    她展颜一笑,道:“我知道你想的什么,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就原谅你吧。”

    自己当时为了与程家避嫌,还捅了他一剑,这次就当还他。

    *

    陆念慈近日夜里不敢睡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马惊醒。

    所以当程尉泽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她瞬间睁开眼睛。

    “阿苑,我吵醒你了?”

    透着桌案烛光,她见程尉泽疲惫的眼睛,正关切地望着她。

    她甩了甩被压麻的手臂,笑着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小心睡着了。”

    毒杀这件事情,忽然清晰地让她感受到了危险,在危难之时谁也拯救不了自己,也许下一刻就突然死掉了。

    所以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戒。

    杯弓蛇影般熬了几天,没成想竟然在书桌上睡着了,前一刻她还在同程尉泽说话,一时不察竟然睡着了。

    “虽是夏日,夜里凉,回床上睡吧。”

    闭眼躺在床上她倒睡不着了,翻过来翻过去都没找到睡意,脑子里突然想起自己父亲给自己定下的婚约,不料一翻身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他骨感优越,眉眼立体,偏偏薄唇殷红,在背后的烛火映照下像鬼魅,两人距离很近,冲击力就更强了。

    她头向床里面移了移。

    程尉泽眼神清醒,同样没有睡意,于是她问出了她的疑问:“阿泽,你知道我们婚约是谁定的吗?”

    语罢,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当然是自己父母和程尉泽兄长定的啊。

    肯定是这几日没休息好,脑子都转不过来。

    程尉泽眉眼弯弯,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她轻咳一声,重新开口问道:“你说我们之前也没见过面,我爹也没给我提过你,更别提你我之间交集和两情相悦了,怎么会突然订婚?”

    “我爹当时就突然说给我定了门亲事,我娘也不反对,这不应该啊。”

    父亲并不是草率的人,母亲也不是以夫为妻纲的人,却也不顾她抗议,默认父亲的决定。

    这令她不解,非常不解。

    “我们的婚约是谁提起的?背后有什么隐情吗?”

    对面沉默了许久,半晌程尉泽开口了,“应当是陆伯父伯母和兄长定下的。”

    那时的记忆并且久远,清晰的像是在昨日,兄长刚中状元不久,在朝中任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他不关心朝中事情,可那几日兄长总是皱眉沉默,心里压着事情一般,让他不得不注意。

    程尉泽知道自己兄长是个世俗意义上来说正直到愚蠢的人,有些时候明明可以选择看不到,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偏不。(解释下具体,辛苦卖字画等等)

    兄弟二人逃离家园后,过得并不好,身上没有一分钱,吃不好穿不暖是常事,程尉安只是个半大小子,却硬生生的去粮仓当伙计,背上粮袋压得脊背弓起,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挣钱。

    程尉泽坐在路边静静地等兄长,粮仓管事怜惜他们年纪小,多给了两枚铜板,兄长却笑着拒绝,转身背着他去药店抓药。

    他问兄长为什么不要,兄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拿到自己的那份就好,管事是个好心人,没有因为他力气小而少给工钱,不能再多要他的了。

    那时候,他们居无定所,只能住在破庙里,从药店出来的拐角处,照常给瘸腿老乞丐一枚铜钱,兄长买了几颗杏子,等他喝完药递给他两颗,杏子酸甜的汁水蔓延,压下口中的苦涩。

    他病好之后,不再喝药,兄长攒了些钱,买来纸墨给人写信赚钱,兄长字写的好丹青也好,卖些书画供人挂在家里中堂,赚得钱租了一间屋子,终于不用住在破庙里,只是没有多余的钱买书了,科考的念想被他放了放。

    程尉泽用兄长的纸墨造假画了几张画,这个画家小有名气擅长画风景画,画风独特画作多,他卖给书店赚一小笔,买了兄长一直想买的书,他拿给兄长的时候,兄长很开心的搂着他,惊讶说阿泽竟然会关心兄长了。

    同样也发现他没来得及拿去书店的画,他不认同造假画,温言说了一遍又一遍,带着他去退了书,退了银子。

    他不懂为何,只知道这样赚钱快,一副画的钱够兄长替人写一年信赚得还要多,可是兄长不让那便偷偷去做。

    之后,他更加谨慎小心的去卖画,拿着这些钱让人去兄长那里买字画,但还是被兄长发现端倪,自此他不再去做假画。

    兄长为他找到了一个学堂,他又开始念书了,兄长却在谋生中的间隙中读书。

    两人清苦生活中带着暖,不巧的是没两年,他们所在的城镇大旱,农田收成不好,朝廷增加税收,山匪开始横行,二人攒的银子也被山匪抢走,险些丢了命。

    于是兄长背着书,带着他离开了那里,回到他们的家乡,一路上两人相依为命,兄长却总是笑着,给他指路边野花上的蜜蜂,给他说远处山形像桃子……

    到了他们曾经的家,却发现原来的位置只留下野草横生和地上燃烧过后黑漆漆的土壤,没有尸骨,可他明明亲眼看到父母倒下。

    那些曾经追着要杀了他们的村民连同村子,也都消失殆尽。

    眼前闪过许多陌生又熟悉的脸,他们面目可怖,叫喊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程尉泽看向兄长,问:“是因为那对男女吗?”

    程尉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罕见的沉默,只是盯着黑色的土壤,半晌开口道:“不是,阿泽别想多了,他们大概都迁移走了。”

    可是山下房屋都是焚烧过后的样子,显然不是迁移,他没有戳破兄长的谎言。

    脑中回想起那日的场景,他喜爱自己独处,沿着山路来到幽静的地方,停靠在大石头旁静静地看着远处连绵山群。

    不多时,远远跑来一对男女,女人脸上罩着面纱,男人拉着女人的手,拼命的向前跑,不料女人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跄跌落,前面男人反应极快的接住她。

    男人蹲下身要背女人,女人不肯,语气担忧道:“周郎,我跑不动了,我爹他们肯定马上追上来,我们找地方藏起来来,让他们永远也找不到。”

    男人到底还是将她背上,快步向前,语气温和又坚定道:“好。”

    就在此时,女人看到靠在石头一侧的程尉泽,拍了拍男人的背:“停停停,先放我下来。”

    “小孩,你知道这里有藏身的地方吗,就是捉迷藏躲的那种,外面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程尉泽看了眼她,转身走了。

    女人慌忙喊住,“别别别,我门不是坏人,只是想知道那个有藏身的地方。”

    男人看了眼远处,然后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一颗糖放在他手心,笑着说:“不告诉也没关系,给你一颗糖,别和别人说见到我们,对你和家人不好,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靠近程尉泽时候,有淡淡的血腥味迎来,程尉泽视线落在男人腹部,有血迹渗出。

    女人担心心上人的身体,她摘下耳朵上的耳坠,面纱露出精致的眉眼,眉心有一颗朱砂痣,她将手中耳坠递给程尉泽,诱道:“小孩,这个漂亮吧,可以给娘亲,也可以给换钱,很值钱很值钱的,你要是告诉我们,我把这个给你。”

    程尉泽盯着女人手上的碧绿坠子,半晌没移开眼,阿娘耳朵上没有耳坠,可以戴这个。

    于是他接下,给男人和女人指了对面的一处山洞,“那儿有,扒开藤蔓就是一个山洞。”

    女人又趁机取下手镯,男人仿佛知道女人意图,按住道,“不要为我担心,我认识一些止血的草药,等晚上我去菜。”

    男人嘱咐程尉泽不要像他人透漏见过他们,握着女人的手向对面山跑去。

    程尉泽移开视线,起身回家。

    突然,山路涌入大批人,中间的人骑着马,前方一列手牵着猎犬,獠牙呲着,冲向那对男女。

    男人拿出腰上的剑,与之厮杀,女人拼命用身体挡在男人面前,武器到女人面前就会停手,而男人却想要离女人远些。

    马上的人一挥手,上前两人将女人拉到马前,

    黑衣人没有了顾忌,冲向男人,只听一声凄厉喊声,男人倒在地上,刀架在他脖子上,仿佛下一秒就砍下他的头颅。

    马上的人面朝女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女人哭着喊,“不要,不要,我愿意!我愿意!留他一命!!!我愿意!求你……求你了!”

    程尉泽看了一会后,向家里走去,没看到猎犬通红的眼盯着他的方向。

    途中,他碰到前来寻他的兄长,同兄长说了这件事,问兄长耳坠给阿娘戴可好。

    程尉安皱着眉头看弟弟手心的耳坠,脸上露出不安,问:“他们看到你了吗?”

    他摇摇头,道:“没有,我离他们远。”

    当夜,村里人爬上山,拿着火把的学生,将他家烧了,一家人只有他和兄长逃了。

    兄长夺得状元之时,程尉泽就知道,那个压在两人心中的沉重迷雾一定清明。

    所以当兄长透露那伙人也许不是东越人,否则不会如此赶尽杀绝,让他去西川国追踪那伙人的踪迹的时候,程尉泽心中生疑。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婚约,兄长笑着对说,“我给你定了一门亲事,阿泽长大了,也该成亲了。”

    “那位姑娘不似寻常闺秀,阿泽以后要好好待她,保护她,白头到老。”

    程尉泽一向不会拒绝兄长,皱着眉点头。

    但是意外依旧发生了,他遇到了阿苑,那日大雪中惊魂一瞥,他就再也不肯移开眼。

    比心跳更快的是来自眼神交汇的那一刻无法控制的靠近。

    靠近她,那仿佛全身上下都暖暖的,在愉悦、沸腾,他担心自己是否足够好,她是否喜欢自己。

    毕竟自己本性冷漠,残忍,不是她喜欢的温文尔雅善良的贵公子。

    他开始向兄长推脱这门亲事,不肯与未婚妻见一面。

    他当然知道阿苑不喜自己本性,他也知道她对自己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很善于伪装,就像这么多年在兄长面前扮演一个好弟弟一样。

    他很乐意扮演她眼中的温润公子。

    兄长总是着急催他去见未婚妻,那次是他第一次拒绝兄长,告诉他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甚至瞒着兄长去陆家退婚。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心上人竟是未婚妻,一切的一切都是谎言,她不爱他,只是为了退婚。

    他疯了般嫉妒怨怼她为此算计自己也要在一起的人。

    在得知她想要和那人成婚,终于他在她面前暴露了本性。

    他要杀了那人。这样她才会看自己一眼,会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他兄长死了,她也不要自己了……

    他从来未和陆念慈说过,在分开这么多年中,在他梦中出现最多的是初见的那一眼。

    思绪归拢,程尉泽缓缓道,“你我之间婚姻的背后隐情,是想让你同我一起离开东越京城。”

    当时程家被抄家,仅仅只是因为兄长提及一场旧案。

    而两年后陆家被抄家,用的理由是通敌叛国。

    如此荒唐又可笑的两个理由,扳倒两家。

    只因为他们都站在徐家对立面。

    “离开?同你一起离开?可是当时你不是在京城?”陆念慈蹙着眉头,想到当时在陆家亭子外看到的程尉安,难道父亲和程尉安达成某种共识?

    “我志不在京城名利场,只是兄长想做官,我于是也留下了。”

    他没有兄长在心中刻在骨子里面信条,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站在如今看来,一切天真又可笑。

    程尉泽淡淡道:“他们想让我们能在两家遇到不测之时,留有一线生机。”

    陆念慈脑中一闪,将父母不肯松口退婚,程尉泽志不在京城,程家抄家,陆家抄家,一切串了起来。

    原来,自己和程尉泽竟是陆程两家拼命想要保全的人。

    在命运的安排下,也只有他们二人还活着。

    “是徐相徐逊,他设计抄了陆家和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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