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角落的香槟塔边,席兰一连喝了三杯。

    米瑞找她都快找疯了,“去哪儿了啊,姑奶奶?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差点以为你失踪了!”

    席兰瞥他一眼,米瑞自觉声音大了点,顿了几秒,降低音量以商量的口吻说:“贺先生还在呢,我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席兰现在对“贺先生”三个字过敏,一听就皱眉。

    “我衣服脏了,这样过去很失礼。”

    她刚才泼贺钰酒,裙子前襟上也被溅到了几滴。要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这样的场合,任何一丁点的不得体都会被放大。特别是在贺丛那样身份尊贵的人面前,更需要十二万分的小心。

    米瑞不甘心,“车里有备用的礼服,我让司机送上来。”

    席兰没说话。

    米瑞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杵在一边生闷气。

    但席兰不主动,有时候好运偏偏要撞上来。

    “席小姐,你好。”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

    米瑞先一步看见来人,脸上浮现中了千万大奖的惊喜神色。席兰转过身,几步开外的男人戴着银边眼镜,身着黑色西服,左右都跟着人。

    从他周身散发出的上位者气息,席兰不难猜出,他就是令今晚所有人抻长了脖子巴结的人,贺氏集团现任掌权人,贺丛。

    她笑着朝他伸出纤白的右手,“您好,贺先生。”

    贺丛有着蓝血贵族天生的矜贵,视线淡却不冷,长相英俊,光凭外貌来判断,倒不像执掌商业帝国的嗜血王者,反而像是大学里教哲学的教授。

    贺丛绅士地和她交握指尖,说:“席小姐的戏我看过一些。”

    三杯香槟入喉,席兰白如瓷器的脸庞上氤氲着一层极薄的樱色绯红,她笑问:“贺先生喜欢哪部?”

    米瑞瞪大眼睛,贺先生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看电影。就是客套一下,能认出你姓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记住你演的片子。

    哪知贺丛微笑道:“《白海棠》。”

    席兰想起贺钰在论坛上说她在《白海棠》里只是像村妇,而不是角色本人。

    她问:“那贺先生觉得海棠这个角色我诠释得怎么样?”

    米瑞真的要抓狂,跟在贺丛身边的两个人也面面相觑。整个会场,敢这么追问贺先生的,席兰怕是独一份。

    贺丛给出两个字评价,“很好。”

    “哦,是吗。”席兰望着贺丛清淡的眼眸,红唇微微弯起。

    为了避免席兰再问出“哪儿好”、“为什么好”之类的刁钻问题,米瑞连忙插进话来,说了些席兰和贺氏旗下品牌合作过、很景仰贺氏之类的场面话。

    酒会在零点之前结束。

    一场娱乐圈和资本圈的年度盛会,席兰非但颗粒无收,还无端被人戏耍。

    白色阿尔法行驶在沿海公路上,这条路很偏,没有路灯,唯有两束车前灯刺破黑暗。

    席兰坐在保姆车后座上,白色羊绒披肩整个罩在身上,黯淡的车窗映出她百无聊赖的精致面孔。

    脑中无意识闪过贺钰那张带着散漫骄矜的英俊面孔,她问米瑞,“贺钰,你觉得怎么样?”

    “哪个贺钰?”

    米瑞还在为今晚席兰在贺丛面前的表现生气,语气有些敷衍。

    席兰说:“新入行的导演,拍《围堵》的那个。”

    米瑞想起来了,“风格挺独特的,可以说是鬼才了。但是光一部片子不能说明什么,年轻人为了出名标新立异不是新鲜事。”

    他耸耸肩,“就算他拿出全部制作费,我也不会给你接他的片子。”顿了几秒,又加上一句,“小导演,全部制作费还不够你一个珠宝代言的。”

    如果在今晚之前,米瑞说出这种不看剧本、只求最高回报率的话,席兰一定会和他辩驳。但眼下,她只是一笑而过。

    对,就算贺钰拿出整部电影制作费请她,她也不会去。

    她又想起张老对贺钰谦卑的态度,问米瑞,“贺先生有弟弟……?”话说一半,想起贺丛的独子身份,她改了问句,“贺钰和贺氏有关系吗?”

    “啊?”米瑞低头在手机上劈里啪啦打字,听到席兰的话,皱眉抬起头,顿了一两秒才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嗤笑道,“能有什么关系!祖上积德,碰巧也姓贺呗!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贺先生什么身份,贺钰又是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凭着和顶级豪门相同的姓氏就想乱攀亲戚?啧啧!”

    碰巧也姓贺?

    席兰暗自在心里比较贺丛和贺钰两人的长相,一个温润书卷气,一个桀骜英俊,丝毫没有相似之处。

    但他们身上都有如出一辙的矜贵。

    她没做深究,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可不知为什么,贺钰骄矜又散漫的面容总是在她脑海里浮现。

    哼!她应该是被气出PTSD了。

    *

    两辆奔驰一前一后,负责开路和殿后,中间一辆墨黑色古董迈巴赫平滑地行驶在海滨公路上。

    车内前后挡板升起,后车厢内两个男人分坐两边,一个温润,一个英挺,大相径庭的长相,又有着十岁的年龄差,那股浸润周身的贵族气息却是如出一辙。

    “真的不跟我回宁城?”贺丛垂眸,视线一目十行地扫过平板上的工作邮件。

    没听见回应,他微微侧眸,看向一旁的人。

    贺钰已经换下早先那套灰色西服,因为酒会已经结束,所以他现在穿的也更休闲。深卡其色衬衫,黑色长裤,衬衫两个袖子挽到小臂处,露出线条优美的腕骨。

    他姿态闲散,戴着耳机在看视频。

    镜头里,女人黑裙白肤,伶仃的手腕一翻,将酒杯里的液体尽数泼向画面外的人。

    而后,女人转身离开,近景慢慢转为中景,镜头微妙地卡在她婀娜的腰肢和大片裸露的后背上,晕染出一股说不出的艳丽感。

    但从她垂手捏紧空酒杯的动作,观者不难猜出她此刻气恼、紧张又懊丧的心情。这点很微妙,也很抓人眼球,瞬间让人涌起想要探明前因后果的冲动。

    贺丛的视线落在贺钰的手机屏幕上,一时忘了适才的问话。

    贺钰察觉到贺丛的目光,取下一侧的蓝牙耳机。

    “是席小姐?”贺丛问。

    贺钰挑眉,指尖不经意摁灭屏幕。

    “哥认识?”

    “不算,她是贺氏旗下棠樾置地的品牌代言人。”贺丛想起席兰适才在酒会上不合时宜的几连问,说,“外界对她的表演多有微词,你用她,风险很大。”

    “未必。”

    贺钰眼角眉梢皆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席兰不是一无是处的朽木。

    贺丛一笑而过,对贺钰的事他向来不干涉。

    或者说,贺家除了贺太太,没人敢干涉。

    贺丛今晚就要连夜乘专机飞回宁城,走之前先把贺钰送回了新居。

    车子俏然无息地滑进唐墅花园,最后停在一幢背山面海的独栋别墅前。司机先一步下车过来,打开后座车门,贺钰却没着急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对贺丛说:“以后这种酒会别办了,入场宾客不论男女都戴着假面具,没什么意思。”

    贺丛淡笑,对这个弟弟他一向好耐心。“好。”

    如果外界知道,今晚这场堪称名利场盛宴的酒会,只是贺家为了替执意要闯演艺圈的太子爷选拔新戏女主,不知要跌破多少人的眼镜。

    贺丛虽然面上不显,但亲自陪着贺钰下车、把人送到别墅门口的举动已经表露了他的担心。

    贺钰抬手横在贺丛面前,“行了,快走吧。以后又不是见不到,用不着大半夜来一出十八相送。”

    贺丛眉心微蹙,“别说胡话。”

    贺钰扯唇,拍了拍贺丛的肩,示意他安心。

    贺丛也就没再坚持,不过离开之前留下了自己的助理艾莉丝,并且交待和小区交涉升级安保系统。

    贺丛也许有些小题大做,毕竟贺钰就算比他小十岁,今年也已经二十三,足以照料自己。况且唐墅花园是高端小区,里面住户非富即贵,安保问题自是重中之重。

    可如果熟知贺老先生和太太对贺钰这个小儿子的保护有多谨小慎微,以至于圈内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贺家这位真太子的存在,也就不会挑剔贺丛是草木皆兵了。

    *

    白色阿尔法把席兰送回位于海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米瑞陪着她坐电梯,一直把人送到家门口。

    走之前,他跟席兰说:“别担心,不就是一个金月奖吗。陈济蒙拿了奖也不见得有你红!”

    他不懂,席兰关注的不是奖和红,而是戏。

    席兰没说话,摆手让他赶紧走。

    小助理听见开门声,喜笑颜开地从客厅跑来。“回来啦?浴缸和香氛已经准备好,还有你最喜欢的草莓布丁!”

    席兰虽然外表明艳张扬,但心里其实住着个天真又执拗的小女孩,她一听有布丁吃,头顶上的阴霾顿时少了些许。

    她伸手捏了捏小助理的圆脸颊,“谢谢刺槐小可爱。”

    刺槐被夸很高兴,跟在身边问她,“怎么样,见到那个HY了吗?帅不帅?”

    席兰差点被布丁噎住,她咬着勺子瞥来一眼,“你应该问谈得怎么样。”

    话虽这么说,席兰脑子里下意识蹦出一个字,帅。

    帅得她想揍人。

    “哦。”刺槐站在她身后,帮她拉裙子拉链,从善如流道,“谈得怎么样?”

    “崩了。”

    “啊?”刺槐不开心,“公司肯定会继续给你接戏,米瑞也会劝你演。可那些都不是你真正喜欢的。他们不管戏本身,好的烂的,合适的不合适的根本不重要,他们只想让你有曝光量有价值,这样才能给公司源源不断地创造财富。”

    席兰美目微瞪,“谁跟你说的?”

    她没想到呆呆的小助理能说出这么一针见血的长篇大论。

    刺槐脖子往后仰,“你呀。”

    席兰轻吐气,“是哦。”

    这些话她不知道私底下和刺槐念叨过多少遍。现实就像泥淖,她看得清楚,可就是挣脱不出。

    席兰进浴室,把吃了一半的布丁放在一边,抬手拨下吊带,绸缎材质的长裙瞬间如云片般滑下。

    侧边的落地镜映出她前凸后翘、蜂腰长腿如蜜桃般的身影。

    刺槐看了眼,顿时红着脸低下了头。

    她收拾东西出去,留下席兰一个人。

    手机震动,席兰泡在浴缸里,伸出一只沾着白色绵密泡沫的手,取过手机,屏幕上显示新进来一条微信。

    她红唇微张,完全没想到贺钰竟然还能厚颜无耻联系她。

    HY:席老师,恭喜你通过了今天的面试。找时间具体聊一下。

    聊什么?

    聊脱到什么程度,还是聊怎么操纵奖项?!

    席兰很想发一段五千字的论文骂他,可又担心对方截图断章取义地发到网上,她恶狠狠地点击屏幕,然后摁熄手机,掷到一边。

    *

    唐墅花园,第101号别墅。

    二楼主卧,贺钰把信息发出去之后,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等了一会儿。

    屏幕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迟迟不见席兰回复。

    贺钰随手把手机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起身去浴室。

    他没有泡澡,是简单的淋浴,大概也是想看看席兰会回什么,就算是淋浴也比平时快了两分钟。

    贺钰披着一件淡灰色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弯腰拿手机。

    出乎意料的是,席兰居然只字未回。

    所以,她刚才在输入什么?

    贺钰俊眉微蹙,腕骨上系着红绳细链的左手单手托着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打字。

    HY:?

    点击发送,对方拒收——席兰把他拉黑了!

    贺钰的视线落在屏幕上那排小字上,足足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二十三年的人生中,贺氏集团的太子爷首次体验了被拉黑。

    贺钰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说不上恼还是气,最后竟然破功笑出了声。

    艾莉丝正巧上来给他送柠檬茶,听到这两声短促而低哑的笑声,蓦然一怔。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位太子爷的笑通常是讥笑,只有在家人面前才会有例外。

    “贺先生,玫瑰女士还没睡吗?”除了贺家的主母,艾莉丝想不出还有谁能让贺钰发出这样纯粹的笑声。

    “嗯?”贺钰抬眸看过来,眼中笑意犹在。

    从他的反应,对方显然不是贺家主母。

    但至于“不是玫瑰女士,又是谁”这样逾越的问题,艾莉丝自行咽下了。在贺家工作二十多年,守规矩早已被她刻在人生信条上。

    她把茶杯放在矮几上,悄无声息地关门离开。

    贺钰抿了一口茶,复又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那条“对方拒收消息”的提示很刺目。

    他眯了眯眸,白皙圆润的指尖无意识轻击屏幕。

    不急,她会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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