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下)

    兵败消息传至赵国邯郸,赵王怒而赵家危。

    在邯郸关道上设着一道道关卡,看守的将领挨个盘查离京的女人,其中一个年纪略小的士兵小声说道:“哥,这都三天了,这女人怕是离开邯郸了吧?”

    旁边年纪较大的士兵没有停下手中的盘查工作,皱着眉头说道,“要不是赵家小儿,我们四十万将士怎么会被坑杀,他的女人跑的倒是挺快的。别光顾着说话,睁大眼睛好好干活。”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小兵插话说道,“别让我逮到赵家女人”

    这时被盘查的少年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拢拢身上单薄的衣服,哑声问道:“军爷,我,我可以出城了么?”

    年纪较大的士兵不耐烦的挥挥手,“走走走,别杵在这里给我添乱”

    少年听后忙抓紧背在身后的包袱,匆匆离开,昨天没有来得及出城,不知道赵夫人那里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他已经小跑起来。

    他在一间破房子前停下,朝四周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没有人,才推门走进去,见到站在窗边的扶柳,轻声唤道:“赵夫人,我回来了,昨天没有来得及出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从城里带出来的,赵夫人赶紧吃些吧”

    “赵高,快要下雨了吗?”扶柳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败落的景色,田园荒凉,赵国一时间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尤其是在暴雨来临的前夕。四十万将士一夜坑杀,四十万的家园支离破碎,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夫君造成的。

    恨么?当然是恨的。

    可即使如此,那也是她的夫君啊,那个日夜不停的钻研兵书的少年,励志长大后成为将军的少儿郎啊!

    突然肚子一阵腹痛,这几日便是孩子出生的日子,她痛的弯下腰,只能勉强的扶着窗户。

    “夫人,你感觉怎么样?”赵高察觉异样,赶紧上前扶住她。

    “如今赵家只剩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两个人,我就算死了都无所谓,但是赵高,我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

    赵高将城中带出来的干饼递过去,“夫人心善,老天会保佑夫人的,想必是夫人许久都没有吃东西”

    “四十多万赵人啊”夫人喃喃的说道:“我的夫君是赵国千古的罪人啊,我们还有何脸目活在这世上啊”想到这里,扶柳就会不自觉的想起母亲在祠堂里自尽,最后死都不明目,想起那些士兵闯进赵府,他们眼中迸发的对赵家的讨伐目光,想起赵高他们拼死将她救出府中,即使她的命是那么多人命换来的,但她一点都不想活下去,她现在是生不如死。

    看到夫人情绪越来越激动,“夫人,这与您没有半分关系,您从来都不曾害过一个人,当初要不是您,我早就死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闪电劈下,劈开了灰蒙蒙的天地,瓢泼大雨突然而至。

    “哎,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有很多人家,我还讨要了碗水,如今这荒凉的……”躲雨的一个士兵说道,“这么荒凉,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跑在前面的一个士兵扭过头,喊道:“哥,你看,前面有间破房子,我们有地方躲雨了。”

    被大雨浇成落汤鸡般的他们也顾不得军容军纪,呼啦一下往前边的破房子涌去。

    在茅房的外面里烧热水的赵高警惕的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赶紧爬到墙上一看,身上忽的起了一身冷汗,赶紧跳下来关上大门,跑进屋子里。

    “夫人,外面来了很多官府的人,看样子是来这边躲雨的,他们手里要是有夫人的画像可就糟糕了”赵高扶起扶柳,说:“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我们从后门走”

    扶柳忍着腹中的疼痛,在赵高的搀扶下朝树林深处走去。

    雨越下越大,肚子越来越痛。

    “赵高,我可能要生了”扶柳吃痛的说道

    “夫人,你在坚持一下,出了这个林子就有个小村子,我,我去给你找产婆”赵高紧紧的拽着她的衣袖,想让她再往前走一步。

    扶柳扶着树干,却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一步。她知道自己怕是难产了,再这么耗下去,不但自己会丢了性命,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死的,如今保留孩子唯一的办法只有剖腹将孩子取出。

    “赵高,你有刀吗?”扶柳问

    “有”赵高打开小包袱取出一把短小的佩剑递过去,疑惑道,“夫人要刀做什么?”

    扶柳没有回答他的话,接过佩剑,愣愣的看着自己高凸的肚子。

    顺着她的目光,赵高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他并非出生贵族,他之前呆的地方也曾见过孕妇将自己的肚子破开将孩子取出来,“这万万不行,夫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说着便去抢她手中的佩剑。

    大雨淋湿了她的脸庞,披在身上的蓑衣也无法抵挡阵阵袭来的寒气,她必须要赵高相信她们母子可以平安,赵高毕竟是男子,他不可能对孕妇产子很清楚,“赵高”扶柳躲过他伸过来的手,“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若是有一丝希望我也是希望能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她一定要赵高相信她不会做傻事,“这把匕首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不要忘了我是一名医者,我能救天下人,自然也能救自己。”

    “刀剑,在剑客的手里是杀人的工具,但刀剑,在医者的手里却是救人的稻草。我的医术,你晓得的。”扶柳虚弱的说道,“你去一旁守着,不要让别人打扰我。”

    赵高的神色有所松动,他当然晓得赵夫人的医术,当年就是她一手将他从鬼门关拉过来的,对于这种情况赵夫人比他更懂得该怎么办,“那,我去旁边守着,若是有事夫人一定要叫我”

    “好”

    “夫人,你不要担心,等你生下孩子,我们便去前面的村子”

    “好”

    “那时我们便可以隐在庄子了”赵高的声音里也透着一丝喜悦,“夫人就可以看着他长大”

    “好”

    “若是有事夫人一定要叫我”

    “好”

    赵高得了承诺,也知道自己不便在呆在她的身边,便在不远处守候着,他一边张望的远处,看看他们有没有追过来,一边想象着他们近在眼前的生活,夫人和她的孩子,或许还有他,一起守着一方天地。

    扶柳轻轻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是一名医者,自然知道这一刀下去自己必死无疑,刚才对赵高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权宜之计,她颤抖的手将佩剑拔出来:“孩子,阿娘只能陪你到这了,阿娘要去找你阿爹了,以后不要怨恨你的阿娘和阿爹……”

    一声嘶声裂肺的叫声划破天地,接着便是“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

    赵高赶紧跑过去,映入眼帘的除了满身是血的婴儿,还有破肚的扶柳,那一刻,赵高愣住了,他刚刚还在想他们以后的日子,三个人的日子,只这么一瞬,支离破碎。

    赵高踉跄的跑到她身边,颤抖着握着她鲜血淋淋的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高,谢谢你”扶柳耗尽全部的力气留给他最后一句话,她还想摸摸孩子的脸,却已经来不及了。

    扶柳握着赵高的手渐渐松开了,赵高抱着已经冷却的扶柳,他们的第一个拥抱却是天人永隔,“不要,夫人”赵高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只要我们走出这林子,前面就是小庄子……”

    赵高目光呆滞的抱着扶柳,“不是说好一起走的吗?不是答应我了吗?……”

    她的身边放着一封血书:

    “我本就该同母亲一起去的,只是为了赵家留下最后一丝血脉才苟活了下来,我的夫君大意轻敌,葬送了四十万赵国儿郎,一旦生下孩子,我也没有什么颜面活下来了。况且这是难产,除此之外已无他法。你若真想报恩,求你将我的孩子抚养长大,不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世,让她岁月安好的长大……”

    她的旁边还有刚刚出生的婴孩,仿佛知道了自己的母亲不在了在那里不停的啼哭,他颤抖的拿着那封血书,朝天大叫一声,“夫人……”

    这一年,天灾人祸,赵高根本无法养大这个孩子,他将孩子托付给一户农家夫妇,承诺每段时间都会给他们一些钱财,希望他们能够养大这个孩子。

    赵高身无分文,连年的战乱民不聊生,最后他站在宫门外,缓缓地走了进去,自此他的一生都在这宫墙里,再也没有出来。

    有一年,抚养孩子的那户人家告诉他,他们要去齐国,那时他刚刚入宫,断然没有出宫的机会,他们走的那天,赵高偷偷的爬上城墙,茫茫天地间,他看不到他们,看不到那个刚刚出生的那是个女娃娃,他留不住她就像留不住夫人一样,都是因为他不够强,没有权利的自己根本留不住自己最想守护的人。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这样才有机会出宫,才有机会去齐国,才有机会见到那个孩子,只是他没有想到,岁月残忍到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孩子了。

    二十年后,他已经位极人臣,他也有了自己的府邸。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来到他面前,告诉赵高他师父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娃娃,而他师父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那个少年告诉赵高他师父死于瘟疫,因为她是一名医者,为了救治更多感染瘟疫的人,同夫君一起死在了那个小村庄。

    医者,能救天下的医者,却独独不能救治自己。

    赵高抱着孩子,看着孩子突然又记起那时他为了活下来就去偷东西吃,发现了被痛打一顿,奄奄一息的躺在路边,最后是夫人好心救了他,给他治病,他才活了下来,这样的救命大恩他却连她的女儿都护不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站在权利的尖端,他再也不是那个如丧家之犬那般的下等人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内臣的身份怎么会有孩子!只是这孩子若是不在自己的身边,她会不会也会如她们一般,成为医者,死于医者。这已经是她们唯一的孩子,若是她有差池,她们会不会怨恨他?

    “你叫什么?”赵高问道

    “我叫阎乐”

    “这女娃娃的父亲身在何处?” 赵高问

    “他们都在那场瘟疫中死了”阎乐盯着赵高,“师父让我来找大人,说大人一定会善待这个孩子的”

    “你们就留在这里,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赵高看着怀里的小娃娃,“她是我的女儿,你便是我的义子。”

    若是命运便是如此安排,而他偏偏不信命。

    赵高知道自己凭空多出个孩子,陛下一定会察觉,与其被陛下责问,倒不如自己先去坦白,掌握主动权总强过被动接受。

    “她是奴婢的女儿”赵高跪在地上:“奴婢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但奴婢也不忍自己的骨肉在外漂泊,还望陛下成全。”

    嬴政挑眉,嗤笑一声:“你还能有孩子?”

    “奴婢并非自出生便在宫里担值的”赵高平静的答道:“进宫前,奴婢是有心悦之人的。”

    “既如此,为何要进宫?”

    “为了让她活下去”赵高说道,“那便是奴婢舍弃一切进宫的缘由”

    嬴政看着他,又好像是透过他看着自己,曾经的那段岁月里,他似乎也曾为了那个人,舍弃一切,“不知孩子起名没有?”

    “还不曾,若是陛下赐名,她必定会被泽福一生”

    “朕便赐她一个 “好”字,如何?”

    他朗声跪拜道:“谢陛下。”希望她的一生岁月安好,赵高心里暗暗叹道。

    这一年,赵好留在了咸阳。

    世事变化莫测,那时没有人知道世间有一种棋局,叫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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