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泽摩耶写完停笔,在空旷的办公室里递交了最后一份试卷。

    她手指沾上了零星墨水,但暂时没管,只自然开始收起背包。

    “矢泽同学近期还是不打算返校吗?”名义上的班主任略一看过试卷,抬起头来试探问道,“其实高一作为整个高中的基础还是很重要的,而且你申请学假的时间也不久,如果入学后还有事的话还可以继续请事假的……”

    “——叩、叩。”

    衣着风衣领带的高挑女性推开微闭的门扉,先对正看向她的矢泽摩耶含颌一笑,随后面朝讲台旁监考的越智美谕道:“越智老师,考试结束后矢泽同学可能还有日程,恐怕不能在学校停留太久,不知现在还需要等待多久呢?”

    矢泽摩耶轻缓一吐气,从座位上站起来,初秋的阳光依次通过窗沿照在她表情近乎于无的面颊和脖颈,又被上前接过背包的风衣女性遮住大半,她半垂下眼来,将手背翻过去,凝视凝固的墨痕,同时听到身边女性磁性的嗓音,“——以及……抱歉,毕竟矢泽同学个人家庭原因有故,虽然我们已经尽力为她的学业生涯做了打算,但可能就她而言,现在重要的事项会比单一学业问题更加复杂。”

    身材挺拔,个头也高于常人的风衣女人接过对谈的话头,容让话题中心的女孩退避在她身侧,她又和矢泽摩耶挂名班级里的班主任空口谈了一会,再次(连腰都不弯一下地)顺口道了声失礼,并肩和少女一起沿着更空旷些的办公室侧楼梯走了。

    矢泽摩耶等到周围无人时才问了第一句。

    “校长那边呢?”

    “你去考试的时候我去和他谈了,”稍微放松了肩膀,将矢泽摩耶的背包提在手上的高挑女人调侃道,“看来是被董事会那些人问过,一开始执意要你朝钟暮鼓地来念书呢。”

    “哎呀,说来也是,像摩耶你的现在,既是时事不允许,你自己也不喜欢和同龄人相处,等过几年后你成年了呢?等到上大学也要我来操办这些?”

    拾阶而下的少女沿着她的畅想思考了一会,然后灵魂发问:“——我要念大学?”

    袖口随意挽起,看起来雅致痞气的女人冷不丁被噎了一下,笑得差点倚到少女身上去。她那身刺绣粼粼,攀援着羽状叶蕨类植物的精致立领风衣随动作摇摆,矢泽摩耶看在眼里,只觉得一切赏心悦目。

    ——而她对其他事情颇不在乎。

    ·

    “下午的事项是,和东云小姐在研究所会面,顺便去取这个月的实验手册;以及本季度的总结报告发来了,要做好分析后再发回去,时间截止至本周四,大约还剩两天半;同时气动力研究所第二智能机械实验室的主任藤野守义提交了辞职申请,并由水原工业缴递了他的竞业违约款项。”

    矢泽摩耶靠在深锗色遮光车窗其后,游了会神才说道:“叫停第二智械实验室本季度FMC电路开发,所有开发进程冻结后整理发给我,提醒我拿去给东云博士改造。”

    女人遇路左转,开过拐弯后提醒:“还有季报。”

    矢泽摩耶:“……我不想看。”

    “还剩两天哦。”

    “……文件你来。”

    “里面的技术事项我可做不了主。”

    “公文你批。”

    “那你也要加班的喔,摩耶亲~”

    “……%*¥#(&。”

    矢泽摩耶大叹一口气,失落地仰倒在后排,转手把背包抓来盖住自己的脸。

    她的头顶,车窗与顶棚的连接,由镀银钛金铭牌焊接的装饰上明暗镂刻花体英文。

    是为【ISLAND】。

    换成如今的日本人更耳熟能详的名字的话,那就是——

    岛屿科技。

    ·

    此地是空座町外人口更稀疏的工业区,沿着这里开过横亘大地的桥梁,在城市与荒原上奔驰两小时后,就能到达邻近城市的所在地,时定市*。

    驶过与市区鳞次栉比的银白建筑相互辉映的陈旧窄楼,再穿过一整条安静的居民区,灰色的高档城市越野跑车在小巷中等待片刻,就有屋顶有“东云研究所*”名牌的一户建铁门嗡鸣着打开,穿着不合身白大褂的年幼女童*坐在檐廊下,看起来刚刚睡醒似的,小鸟一样没穿鞋就快乐地扑过来:“小摩耶!浅濑!”

    矢泽摩耶舒展了一下坐得发僵的脊背,打开车门先把小女孩接到怀里——裤脚被小孩的脚印又多踩了两下,以表激动,“博士(Hakase)我可是等了你整整三分钟了呢!点心呢?博士需要的甜点和牛奶在哪里?”

    矢泽摩耶稍微在小孩的医用长褂背后施力,以防眼下跳来跳去的小孩在车上摔跤:“浅濑把你的零食和接下来的食材装到一起了,也就是说不吃晚餐的话就不能吃点心。”

    “欸——!博士不同意!浅濑把点心拿出来嘛!”

    “Voilà~这可不行,”文雅的高挑女人打开车门,将茶色短发的孩子从车中抱出来,顺便和她行了个贴面礼,“Ma’am,此后没有什么比你的牙齿将伴随你更久的,点心和我们都不行,所以你要呵护牙齿,而不能由你自己这么小就大吃特吃,让蛀牙找上你喔。”

    她们踱进屋内,只有缓缓关闭的铁门证明有人来过,一切风平浪静,只有镂刻着ISLAND铭牌的灰色跑车沉寂在院内,没有人知道,恰如更多人想要知道,在新工业领域异军突起、如搭建积木般成就一整套全系列产业的岛屿科技背后的,实际上只有着此间中——

    以化名身份博士在读的科研神才,名叫东云的6岁女童;

    前环游世界背包客,受ISLAND之前身,其已故领导者所托,在矢泽摩耶18岁前代理运营公司事项的,Miss浅濑;

    和12岁后逐步接手长辈遗产,即岛屿科技的庞然大物之幕后操盘手,与董事会斗智斗勇的现高一生,AKA空座町天煞孤星,矢泽摩耶;

    三人而已。

    ·

    矢泽摩耶换上合身的白大褂,扎高头发,推门进入房屋内隐藏的巨大半地下暗室,浅濑本应一同跟来,但忽然瞄到矢泽摩耶裤脚上被东云博士踩出来的黑印,满头黑线地把小孩抓去洗澡了。

    于是进入此私人实验所的,仅有矢泽摩耶一人。

    她垂着眼睛翻看实验记录,东云的笔记乱且数形结合,充满写得几乎飞起来的片假名、公式与涂鸦,若不是少女确实了解小孩颇深,可能会把这沾了干透牛奶和不知名糖渍的笔记当做是孩子暴风过境后留下的战场遗物。

    而在这种不可能的时刻。

    忽然有声音在她头脑中回荡。

    仿佛有人在她耳后极近的地方私语一般。

    幻觉似的,穿着绣有龟胆花纹路改良和服的黑衣女人问道:“你去哪里了?”

    矢泽摩耶恍如无闻,翻过一页。

    笔记上写:……由此本公式(涂了一只眼睫毛长得过头的眼睛)将改良原PLC的继电控制单元,以更好地柔性控制全体架构如下……

    女人看得眼晕,但也觉得新奇,好奇地继续问:“……这是什么?”

    矢泽摩耶道:“笔记。”

    冷白灯光下,少女寂静伫立,既无声回响,也无人在旁,只有幻觉、幻象和幻触。

    女人伸手,沿着少女的手指摩挲书页,又道:“你又敷衍我,这个明明是控制什么的东西吧……我们之前在另一个实验室里见过?……对不对?”

    矢泽摩耶咽下一点微笑,换了个姿势站着,刻意转过手来摸那片糖渍。

    陌生的女人说:“——恶!好黏!”

    那种微妙的氛围这才从幻觉中散去,矢泽摩耶自然起来,和她搭话:“你整整失踪了两天。”

    “我要工作嘛,”年轻女人打了个转,给摩耶看她回忆中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十三番队的伤情要比平时严重很多,没办法用回道偷懒,连卯之花队长也专门来做帮忙做断肢手术,就算这样也有不少队员因为伤情过重没办法继续承担死神的工作了,还好有五番队的及时赶到呢,不然的话我就要整整做四天的手术了……”

    思维图景中的红与白翻飞,象征灵力的白色微光笼罩在无面无状的人形身上,人海中各处有斑斓的红点缀,仅有零星的人们面容完整,银色短发的女医士,向前束着黑色马尾的美丽背影,更远处的几位男性,还有……——

    矢泽摩耶转过头去,就像幻觉中的女人也转过头一样。

    “摩耶,带着博士,我们马上一起出去吃吧?这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出来逛啦……”

    (“二班九号床突发灵力溃散!”银发的医士推门,对正趴在桌上小憩的女人道,“椎名!可能需要你来!”)

    少女含颌,将笔记放回原处。

    (女人目光一清,二人立刻用瞬步赶去。)

    “啊……又要手术……等这场结束后不在队舍里歇了……干脆去流魂街待会好了……”女人托着下巴,目光都有点涣散。

    “你不在没关系吗?”

    “队长来了嘛……明明老师的刀只要一解放就可以回复全场,但为了四番队的正常运转不集中在她一人的身上,却不能这样做呢……”

    矢泽摩耶将白袍脱下,女人的幻影也随着少女将注意集中在现实中渐褪,那些无谓的声光、简直如另一世界的庞大幻象也如同那些摩耶(Maya)的一切——

    如帷幕前后般,翻了一页。

    ·

    东云在哼歌。

    浅濑驱车,将内心排行前十的酒吧和各色高档餐厅一一划去,带着两个满脸胶原蛋白的纯真未成年在路上转了一圈,才想到一家平凡普通,曾作为约会后备的家庭小店。

    “摩耶(Maya)、真宵(Mayoi)、米娅(Mia),哪一个?”

    “NO!No摩耶(Maya)的哦(noyo)~”

    摩耶一手支颐,侧着脸看东云博士自娱自乐。

    “摩耶是岛屿(Maya is ISLAND)~摩耶是幻觉(Maya is illusion)~”小孩在车上翻来翻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了浅濑的名片,念着唱道:“摩耶是不可思议、并且存在——(Maya is Incredible, A—) ”

    少女偏过脸去。

    她冲着无人可见的窗外,嘲弄般的微微扬眉,也讽刺似的,露出了无情绪的微妙嗤笑。

    ·

    【浅濑的名片(正面):

    花体字——ISLAND

    群峦般在水波纹中起伏的印纹

    一句暗喻般的Slogan:

    Incredible,A.

    浅濑的名片(背面):

    岛屿科技,不可思议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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