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发的女孩埋在矢泽摩耶怀里,眷恋又困顿地蹭了蹭,打了一个吐息暖得烫手的巨大哈欠——小孩疯玩了一整天,终于把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一躺下就断电般秒睡过去了。

    矢泽摩耶轻手轻脚地从木制走廊穿过,冲着断续发出点状红光的隐蔽摄像头微微一颔,从微闭的纸扉间转出来。

    浅濑已经掉转车头,倚在房屋门口的轿式车驾驶室前抬眼望她,女人的面容在细卷烟的火星与迷雾间明灭,她避开摩耶的方向吐息,臂弯搭着的风衣的腰饰也随着动作摇摆,馥郁的费洛蒙几乎从高挑女人的脊骨里弥漫开。

    摩耶就这样对着眼前的人形费洛蒙散发器打了一个不逊于此前小孩在她怀中打的传递性哈欠。

    “呵、……啊——”

    本质上是豢养着科学家神才的幕后黑手,也同时是低调地由浅濑所供养着的执掌者血脉在倦意中朝她的供养者靠来,女人则咬着烟嘴翻手给少女披上她的风衣。

    “困了?”

    矢泽摩耶回答似的掩了掩脸颊,“唔……东云睡得太香了。”

    “今天忙了一天嘛,”浅濑吐字换气,白雾从她咬着的烟尾袅袅散去,“抽完这支,回程路上你先睡会吧?”

    “我想开着天窗在后排睡。”

    “嗯哼。”

    天穹星垂,微光庇护二人身影,此时的夜晚安静有序,朴素的居民区寂寂沉睡,更远处楼群依稀还点缀亮意,如空中浮岛般沉默在毗邻城区的半空中。

    “这个时间……”浅濑低头瞄了眼手表,“是回空座还是在这边休息?”

    矢泽摩耶在困意中挣扎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今天你要回去晚了,她没有给你门禁吗?”

    浅濑,吸了一口:“……这算什么晚,明早她起前我能到家不就行了?”

    浅濑,把烟拿下目对虚空:“……我查查她有没有发消息。”

    很潇洒的女人停顿一下,丢份地捏着烟开始找手机。

    矢泽摩耶含着鼻音笑得发晕,脸颊都憋红了一块,彻底清醒。

    “啊……”

    ·

    那么,就趁着浅濑女士夹着烟怼手机回消息的时间,让摩耶从波涛般连绵、蜂鸣般长存于耳边的庞大幻觉中转移视线,姑且从现实与幻象的罅隙中喘口气吧。

    因为这些眼下的一切,是“真实的”,是“可靠的”,是“非虚构的”。

    这些是矢泽摩耶此前度过千百个连续而充满记忆的日子,它们锚点般坚固地构成了这位少女,使她能够独立于众多命运,以此有别于万物,从而不必沉沦于浮光掠影中。

    而有以掩盖潮汐一样拍打着的,足够遮蔽只要一垂头就能看到的,抵挡如龙胆花一般蔓延的,忽略像黑色蝴蝶一样翩跹的[那些],让摩耶浸泡在现实的无底渊海中。

    (黑和服的女人一手握刀,她面容清晰,操纵着微光聚拢在人形身上,像在帷幕前演绎。)

    而矢泽摩耶越过幻影,仰头看向无边无际的夜——

    那里日牵月引,指导潮汐的流向,却从未证明出是否有人曾在亿万年前向她投来漫长的、无情的一瞥——究竟是名为摩耶的眩晕与虚幻?是神在晨昏之际闪电般与愚人对视的霎那?是同知共感的灵魂在维度间的回声?

    (“你能数清一根针上能站立多少天使吗?”)

    ·

    四番队四席屏住呼吸,尘埃般的微光笼罩在伤员腰腹处。

    名叫椎名星野的死神擅长鬼道与同类型的回道,哪怕在众席位中都有着称道之处,所以她当忽然问道:“什么?”

    虎彻勇音也赶紧看了过来,准备接手椎名的工作:“怎么了?”

    “啊、不是,”对方又喃喃道,“勇音,我不是在说治疗啦。”

    椎名星野利落收尾,那巨大的锯齿形咬伤就被薄薄覆盖了一层微光。

    而她冲着既不是刀的方向,也不是伤员的角度低语了什么后,才结束那段短暂的神游。朝高个子死神讨好似的合十双手,小意蹙眉,自下而上望她:“只是自言自语,有点走神……勇音亲、拜托拜托,不要告诉队长嘛。”

    勇音却没像椎名想象当中的细心叮嘱她下次不要走神云云,反而可疑地“嗯、额,啊”停顿几声,于是就连椎名星野自己也开始微妙地冒起汗来。

    灵压逐渐从二人背向的地方显现,四番队的第四席也随之感到压在她脊背上的如实质般的目光。

    (……呃啊、!)

    “不要告诉我什么呢……”

    只有陪同着十三番队队长浮竹十四郎前来的卯之花烈还有含笑出声的遐余:“——椎名……四席。”

    椎名四席差点缩到治疗床底下去。

    ·

    矢泽摩耶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还有点头晕目眩。

    好像是在车上睡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应该是浅濑抱她回房间了吧,这样一说看天色连日出也睡过去了啊……还想着可能半夜出去散个步呢……

    爱好是在这片名义上归属于岛屿科技的半山别墅区的辖地内夜游的少女浑然不觉她的习惯有多古怪,洗漱结束后无所事事地拖着步子从二楼下来,打算在庭院里消磨会儿时间再回书房办公。

    “啊……”看到餐厅里正吃着早餐的同龄少女,矢泽摩耶才有点惊讶地转过身看了眼时间,“居然不到8点吗?”

    “……是的……”桌前少女捏紧手中的餐具,磕磕绊绊地回话道:“……现在应该是7点10分左右……”

    (呜呜——)

    “你马上要去学校了?”

    “是的……等下公交会从门口走……”

    “啊、我的份你也做了——浅濑让你做的吗?”

    “呃……那个……是我、——”

    “如果、下次……”端起来尝了一口早餐燕麦味道的主人翁少女咀嚼了一会,点菜似的道,“谢谢,我还要杯红茶。”

    “——那我现在做!”

    “没必要,”矢泽摩耶懒懒靠在一边,对于谈话从磕绊到熟练的进度感到满意,“嗯嗯,你是不是应该去上学了?”

    她递给晕乎乎少女一颗与她发色也相称的新桔,自己手上也剥着一颗。

    “欸、?”

    “路上吃吧?”摩耶坐到对面,开始和汁水丰富的桔皮专心斗争,没有抬头。“味道不错。”

    提着书包的少女走到门口,不知道该直接关门还是和餐桌前的摩耶打声招呼,就在某一时刻,二人沉默的瞬间,摩耶抬起头来与她正巧对视。

    (……?)

    “那个、……”橘发少女双手交握,从嗫嚅到忽然大声,“谢谢!……还有,我出门了!”

    矢泽摩耶对着掩上的屋门发了下呆。

    咀嚼。

    虽然有点吵。

    AKA空座町天煞孤星富二代挑剔想道。

    但桔子味道不错。

    算了。

    ·

    -前幕-

    把时间前推三年。

    一直到橘色发的女孩红肿着眼睛给陌生人开门的那一刻。

    “我是应有泽龙贵同学相邀的基金会代理,请叫我浅濑。”

    凌乱的同时能看出来是在尽力保持秩序的房间里,高挑的西装女人随意挑了个空坐下,“她在本年度的空手道少年组出线后,询问我方基金会是否有关于未成年奖学金类的资助项目,想来你应该在之前她转交给你的文件中看到了。”

    “……是的……”在这世上再无亲故的女孩交握双手,垂着头回答,“因为……我的监护亲属说,如果能拿到奖学金就更好些……所以,这里是要求里需要写的……我的生活报告。”

    名叫浅濑的女人低头翻看。

    她的气质实在温和独特,既不像充满关怀的社会帮扶人员,也不像是例行公事、或者试图从苦难中再得到些什么的人物,哪怕是心绪敏感犹豫的孩子也忍不住从余光打量她。

    (鼠灰色丝绒西装光洁柔软,映衬她戴着的锤纹素圈也如此独特,低调的机械腕表正架在对方凸起的腕关节上,随着翻过一页的白纸反出微微的辉光。)

    “井上同学……”对方翻完文件,目光在亲属关系人上涂黑的“兄长”一行停顿一下,“容我对你兄长的事情表以遗憾。”

    “……谢谢。”

    “以及,关于你的个人情况,这里,生活的金钱来源还包含日常打工,是吗?”

    “这个是、是我未来的规划,其实还没有……是不符合要求吗……?”

    “请别这么说,井上同学,”浅濑女士抬起头来,冲着正紧张和她对视的女孩用文件尾端轻轻点了点她自己胸前的铭牌,“我方岛屿基金做出的筛选并不是为了让你在未来的学习生活中永远带着和基金会有关的烙印,而是为了让未成年的学习机遇更平等地落在每个人身上——不必担心,我来到这里前已经确定好要来资助你了,只不过这里还有一些界限需要议定。”

    “请问,你是否愿意,”自称为基金会代理,实际似乎却不止管理这些的女士谨慎措辞,她平等地、像对着大人一般介绍似的,“用你未来几年的肖像宣传权——我随后会向你给出合同与你的相关法律代理——来在我方基金会内兼职呢?”

    这就是浅濑女士与井上织姬同学的第一次见面。

    当然,日后出于各方面的巧合,同样出身空座町,就读于公立中学且学习成绩优异的井上,不仅兼职了岛屿基金会用于第三方公证的受资助人代表,还兼职了在空座町初高中制造某幽灵学生的协助等等……

    那么这些,就是此后三年,也即井上织姬十五岁以前发生的众多小事了。

    ·

    时间来到半周前,井上织姬带着短期用行李应赴了她的学习捐助人的定期约会,与往常一样,位置是与空座町生活区交界的某家咖啡厅,对方行色匆匆入座,见她桌前已经摆上蛋糕才露出一个肯定的笑容。

    “不必那么拘谨,”取下墨镜的浅濑女士端起玻璃杯向她示意,“刚结束学校部活吧?先吃点垫一下,等下带你去别的地方吃。以及这一周需要麻烦你来半山那边住一段时间,可能会有拍照,但基金会会确保照片不流出的。”

    “房间的话,就是要和矢泽挤一挤,你知道的吧?如果感觉不适应,我再带你换个地址,就是其他的房子要么被矢泽她拿来养猫了,要么就太久没有人住,真正住下来可能还是矢泽那里生活安保和学习条件都要好些?总之,毕竟矢泽她完全没有和像你这样的同龄人生活的经验,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拒绝也可以。”

    “——不……”事前已知悉基金会内幕,有感于不得不为了维持岛屿科技这一庞然巨物发展而生活在幕后的同龄孤独少女,心绪交错复杂的井上织姬应所想而说,“我愿意的。”

    不过由于二人生活规律不同(单纯因为矢泽摩耶生活紊乱),直到共同在别墅里生活三天后,井上织姬才跨越了“似乎别墅里有过某些生活轨迹”的微妙同居痕迹,真正见到刚刚好洗漱完,翘着满头乱毛的同龄少女。

    这似乎也是意外情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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