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的嗓门大，音色又比较尖锐，很特殊，因此几百米开外便能准确被分辨出。
李之晴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第一个听到的就是她的声音，在病床前跟一个小护士在聊天。
“宋医生脾气那么好，成天笑眯眯的，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脸黑成那样。”
“确实少见，不过小李可是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的，心里肯定过意不去，不能让人嬉皮笑脸的吧。”
“不过宋医生跟这小姑娘什么关系啊？刚一直守着她，两台手术之间休息那么一小会，都要来看一眼，不太正常吧……”
“你少八卦，”护士长呵斥住小护士的胡说八道，“都说了人是宋星回救命恩人，换我我也急，行了你去隔壁换药吧，这间还有两床我留意着。”
李之晴听了一会她们聊天，见小护士被差遣走，才逐渐醒过来，“嘶……我这头……”
护士长留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复又过来关心关心，“小李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啊？”
李之晴伸手摸摸脑袋，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不舒服倒还好，就是脑瓜子疼。”
“那可不呢，那么长一道口子呢，你也真是彪，闷头就冲上去了，我们医院必须发面见义勇为的锦旗给你。”
李之晴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就是外伤吧？没其他问题吧？”
“检查都做了，没什么大问题，晕倒可能是被吓的。就是疼肯定是有点，你忍着些，好好休息，注意观察。”
“嗯嗯。”
“宋医生在做手术，我一会去找他说你醒了。”
“诶护士长，那个人为什么来找宋医生麻烦啊？医闹啊？”
“可不吗。他弟弟之前在我们医院做开颅手术，结果诱发恶性高热，宋医生第一时间用了丹曲林，丹曲林是恶性高热的特效药，有90%的可能救回来，但手术是不可能作百分百保证的，他弟弟非常不幸地离开了，人没救回来，丹曲林的价格又比较高昂，他就记恨上了宋医生，之前就来医院闹过几回，这次竟然拿酒瓶子砸人，已经送到派出所了。”
李之晴点点头，“这样啊。”
“我先去忙，你要是有事按铃叫人。”护士长一边嘱咐她，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买来哄小朋友的，还剩一根，给你了，好好休息。”
李之晴接过看了看，是橘子口味的，她刚好很喜欢，拆开糖纸放进嘴里，顿时觉得脑袋上的疼都缓解了些。
手腕上多出来的物件，下意识去摸，这一摸心就有点凉，再低头一看，更难受了：紫色的玻璃蝴蝶碎了一大半，只剩下半只翅膀还在手链上苟延残喘。
“啊……怎么会这样啊……”
东西坏了自然可以再买，但是李之晴觉得礼物最珍贵的是购买时的心意，想着对方收到时的神情，穿戴上合不合衬，都是专属的，独一份的用心。
眼下全成了稀碎，自然是要难过的。
宋星回果然没过多久就过来看她了，李之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她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在床前停下，感觉到阴影投在床榻上，甚至能想象出他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又看着她满头纱布的模样。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开口说的却是：“护士长十分钟前跟我说你醒了，现在你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在这儿给我装睡？”
李之晴立马睁开眼睛，傻不愣登“嘿嘿”笑两声。
宋星回在床边板凳坐下，他的声音放软下来，“多住几天医院观察一下，有不舒服要及时讲，还有……”他的手伸出来抬高，好像想摸摸李之晴脑袋，犹豫一下又收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跑那么快上赶着挨敲做什么，疼的是你自己。”
“要不是我上赶着，现在躺这儿脑袋开花的可就是你了啊宋医生，我这可是为了大义献身。”
“瞎说八道的，以后再也别这样了。李之晴，谢谢你。”
李之晴闻言又呲着大牙花子傻笑。脑袋还是有点痛，但她不想让宋星回担心，所以表现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起来她的性子也挺奇怪，小嗑小碰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让全世界都来心疼她，真的流血受伤了，又能咬着牙不哼唧一声。
她很想打趣一下宋星回，说“要么你以身相许吧”，又怕他当真，又怕他不当真。李之晴今天来医院的目的已经错过最好的开口时机了，她应该在伤疤男人冲出来之前，在蝴蝶手链盒子打开之前就开口。
现在发言是负累，是绑架，什么都是，唯独跟真心挨不上边。
-
宋星回晚上下班之前，想办法要到了“皮肤科何旻聿”的微信推送给了李之晴，没回消息，他便去病房又看了看——睡得挺香的。
往外走，顾玄也正好下班，两人碰了个正着。
顾玄一掌拍上宋星回肩膀，直接就是一句“宋菩萨今儿气儿挺不顺啊。”
“什么？”
“你以前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啊，今儿黑脸黑一天了，小护士们也议论一天了，不像你啊。”
“碰上医闹你心情能好？”
顾玄连忙把手举起来作个投降的姿势，连“呸”三声，“你可别咒我啊。”
宋星回不理他，他又接着找话，“不过我说人李之晴刚帮了你，救命恩人啊，正常的情绪不是应该感激涕零或者因为她脑袋开花愧疚自己‘死里逃生’庆幸么，你为什么生气啊。”
话说到这，两人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了，冷风一灌，直把人吹清醒，顾玄确实没什么眼力见，宋星回完全不想跟他聊这个话题，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忽然想起来有急事，我先走了”，然后大步流星离开，完全不顾顾玄在后头的呼号。
为什么生气？宋星回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以为自己走得越快，就越能把问题抛诸脑后，但事实是不可以，越回避反而越清晰，也许问题不容易回答，但始终是要给个答案的。
-
李之晴住了两天医院，廖有静、霍燕妮都轮流来看过她，出院那天是杨瑾瑜过来接她，带了一篮向日葵，看上去生机勃勃。
杨瑾瑜挽着她，不痛不痒说了一句，“钟来跟我一起过来的。”
李之晴的“哦”字拉了好长，仿佛要在尾声里寻找能不冷场的话。
杨瑾瑜已经被另两个室友恨铁不成钢痛骂过，所以是明白李之晴心里千回百转的弯弯绕绕的，知道她漫长沉默的意味。
杨瑾瑜轻轻抬起李之晴的手腕，破碎的紫色蝴蝶依然挂在上面，还好不剌手，看上去倒独有一番美感，类似“破碎蝴蝶之心”。
“你知道吗？李碧华在故事里写‘大概一千万人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之中美丽’。你看我很会讲漂亮话劝人，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要撞撞南墙。所以有些话事过之后再想，实在是自以为是得紧，爱上镜花水月的虚幻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不戳破，它就永远在那儿，永远那么美好。什么话你都听听就罢了，万事随心。”
李之晴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宋星回问他“宋医生，你知道吗？星星都死去了，我才能在这里跟你见面”，宋星回说“我不知道”。
今天她在杨瑾瑜面前沉默了又沉默，她只能说：“好，我知道了。”
钟来车里充满了杨瑾瑜喜欢的桂花味，也有备好的棉拖鞋供她换下高跟鞋，但李之晴一次又一次想起杨瑾瑜在夜色中失落的脸，想起她轻描淡写地形容自己走了一个小时下高架，还是有一点难过，她的南墙是没有固定位置的，是一次又一次撞过之后，还会收拾心情在不同的地方再撞，再流血、再流泪。
李之晴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第一个听到的就是她的声音，在病床前跟一个小护士在聊天。
“宋医生脾气那么好，成天笑眯眯的，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脸黑成那样。”
“确实少见，不过小李可是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的，心里肯定过意不去，不能让人嬉皮笑脸的吧。”
“不过宋医生跟这小姑娘什么关系啊？刚一直守着她，两台手术之间休息那么一小会，都要来看一眼，不太正常吧……”
“你少八卦，”护士长呵斥住小护士的胡说八道，“都说了人是宋星回救命恩人，换我我也急，行了你去隔壁换药吧，这间还有两床我留意着。”
李之晴听了一会她们聊天，见小护士被差遣走，才逐渐醒过来，“嘶……我这头……”
护士长留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复又过来关心关心，“小李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啊？”
李之晴伸手摸摸脑袋，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不舒服倒还好，就是脑瓜子疼。”
“那可不呢，那么长一道口子呢，你也真是彪，闷头就冲上去了，我们医院必须发面见义勇为的锦旗给你。”
李之晴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就是外伤吧？没其他问题吧？”
“检查都做了，没什么大问题，晕倒可能是被吓的。就是疼肯定是有点，你忍着些，好好休息，注意观察。”
“嗯嗯。”
“宋医生在做手术，我一会去找他说你醒了。”
“诶护士长，那个人为什么来找宋医生麻烦啊？医闹啊？”
“可不吗。他弟弟之前在我们医院做开颅手术，结果诱发恶性高热，宋医生第一时间用了丹曲林，丹曲林是恶性高热的特效药，有90%的可能救回来，但手术是不可能作百分百保证的，他弟弟非常不幸地离开了，人没救回来，丹曲林的价格又比较高昂，他就记恨上了宋医生，之前就来医院闹过几回，这次竟然拿酒瓶子砸人，已经送到派出所了。”
李之晴点点头，“这样啊。”
“我先去忙，你要是有事按铃叫人。”护士长一边嘱咐她，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买来哄小朋友的，还剩一根，给你了，好好休息。”
李之晴接过看了看，是橘子口味的，她刚好很喜欢，拆开糖纸放进嘴里，顿时觉得脑袋上的疼都缓解了些。
手腕上多出来的物件，下意识去摸，这一摸心就有点凉，再低头一看，更难受了：紫色的玻璃蝴蝶碎了一大半，只剩下半只翅膀还在手链上苟延残喘。
“啊……怎么会这样啊……”
东西坏了自然可以再买，但是李之晴觉得礼物最珍贵的是购买时的心意，想着对方收到时的神情，穿戴上合不合衬，都是专属的，独一份的用心。
眼下全成了稀碎，自然是要难过的。
宋星回果然没过多久就过来看她了，李之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她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在床前停下，感觉到阴影投在床榻上，甚至能想象出他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又看着她满头纱布的模样。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开口说的却是：“护士长十分钟前跟我说你醒了，现在你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在这儿给我装睡？”
李之晴立马睁开眼睛，傻不愣登“嘿嘿”笑两声。
宋星回在床边板凳坐下，他的声音放软下来，“多住几天医院观察一下，有不舒服要及时讲，还有……”他的手伸出来抬高，好像想摸摸李之晴脑袋，犹豫一下又收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跑那么快上赶着挨敲做什么，疼的是你自己。”
“要不是我上赶着，现在躺这儿脑袋开花的可就是你了啊宋医生，我这可是为了大义献身。”
“瞎说八道的，以后再也别这样了。李之晴，谢谢你。”
李之晴闻言又呲着大牙花子傻笑。脑袋还是有点痛，但她不想让宋星回担心，所以表现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起来她的性子也挺奇怪，小嗑小碰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让全世界都来心疼她，真的流血受伤了，又能咬着牙不哼唧一声。
她很想打趣一下宋星回，说“要么你以身相许吧”，又怕他当真，又怕他不当真。李之晴今天来医院的目的已经错过最好的开口时机了，她应该在伤疤男人冲出来之前，在蝴蝶手链盒子打开之前就开口。
现在发言是负累，是绑架，什么都是，唯独跟真心挨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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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回晚上下班之前，想办法要到了“皮肤科何旻聿”的微信推送给了李之晴，没回消息，他便去病房又看了看——睡得挺香的。
往外走，顾玄也正好下班，两人碰了个正着。
顾玄一掌拍上宋星回肩膀，直接就是一句“宋菩萨今儿气儿挺不顺啊。”
“什么？”
“你以前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啊，今儿黑脸黑一天了，小护士们也议论一天了，不像你啊。”
“碰上医闹你心情能好？”
顾玄连忙把手举起来作个投降的姿势，连“呸”三声，“你可别咒我啊。”
宋星回不理他，他又接着找话，“不过我说人李之晴刚帮了你，救命恩人啊，正常的情绪不是应该感激涕零或者因为她脑袋开花愧疚自己‘死里逃生’庆幸么，你为什么生气啊。”
话说到这，两人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了，冷风一灌，直把人吹清醒，顾玄确实没什么眼力见，宋星回完全不想跟他聊这个话题，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忽然想起来有急事，我先走了”，然后大步流星离开，完全不顾顾玄在后头的呼号。
为什么生气？宋星回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以为自己走得越快，就越能把问题抛诸脑后，但事实是不可以，越回避反而越清晰，也许问题不容易回答，但始终是要给个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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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晴住了两天医院，廖有静、霍燕妮都轮流来看过她，出院那天是杨瑾瑜过来接她，带了一篮向日葵，看上去生机勃勃。
杨瑾瑜挽着她，不痛不痒说了一句，“钟来跟我一起过来的。”
李之晴的“哦”字拉了好长，仿佛要在尾声里寻找能不冷场的话。
杨瑾瑜已经被另两个室友恨铁不成钢痛骂过，所以是明白李之晴心里千回百转的弯弯绕绕的，知道她漫长沉默的意味。
杨瑾瑜轻轻抬起李之晴的手腕，破碎的紫色蝴蝶依然挂在上面，还好不剌手，看上去倒独有一番美感，类似“破碎蝴蝶之心”。
“你知道吗？李碧华在故事里写‘大概一千万人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之中美丽’。你看我很会讲漂亮话劝人，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要撞撞南墙。所以有些话事过之后再想，实在是自以为是得紧，爱上镜花水月的虚幻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不戳破，它就永远在那儿，永远那么美好。什么话你都听听就罢了，万事随心。”
李之晴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宋星回问他“宋医生，你知道吗？星星都死去了，我才能在这里跟你见面”，宋星回说“我不知道”。
今天她在杨瑾瑜面前沉默了又沉默，她只能说：“好，我知道了。”
钟来车里充满了杨瑾瑜喜欢的桂花味，也有备好的棉拖鞋供她换下高跟鞋，但李之晴一次又一次想起杨瑾瑜在夜色中失落的脸，想起她轻描淡写地形容自己走了一个小时下高架，还是有一点难过，她的南墙是没有固定位置的，是一次又一次撞过之后，还会收拾心情在不同的地方再撞，再流血、再流泪。